失踪三年的沈淮风回来了。带着一个身怀有孕的年轻妇人

失踪三年的沈淮风回来了。

带着一个身怀有孕的年轻妇人。

他坠崖后失了忆,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家中还有个等他归来的未婚妻,和救下他的农女成了亲。

他与那姑娘恩爱至深,听说我性情跋扈,狭路相逢时,他护着她,满脸的警惕与防备。

「从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是我对不住你,如今锦薇才是我心爱的人,你我的婚约,便算了吧。」

我牵起身旁他昔日好兄弟的手,浅笑嫣然:

「沈公子怕是不知道,你我的婚约早已解除,我早与慕容世子定亲,再过几月便是我们的婚期了。」

「到时候,若沈公子不嫌弃,来喝杯喜酒呀。」

佛堂春色全文阅读 失踪三年的沈淮风回来了。带着一个身怀有孕的年轻妇人

1

为沈淮风守孝的第二年,我做了一个荒诞又离奇的梦。

梦里沈淮风没死,他掉下山崖,被一个叫陈锦薇的医女救了。

他伤到了头,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记得自己为何受伤。

陈锦薇为他取名叫长生,留他在村子里养伤。

朝夕相处之下,他们渐渐对彼此生出了情愫,于是顺理成章地结为了夫妻。

一次外出采买,沈淮风被昔日亲近的下属认出,一纸书信送到京都,沈家人欣喜若狂,梦中的我亦得知了他尚在人世的消息。

我等着、盼着,好不容易等到沈淮风回了京城,迫不及待地去沈家见他,却见他拥着一个陌生女人,亲密极了。

女人小腹微隆,秀气的眉眼间绕上忧愁,「长生,你前头那个未婚妻……」

「是我对不住她。」

从前满心满眼只有我的沈淮风,此时神色依旧温柔,但却是对着另外一个女人。

「从前种种,我都不记得了,如今我心中只有你,」

他抬手将女人鬓边的碎发别在耳后,眼里的深情仿佛要满溢出来,声音柔和却坚定:

「别担心,我向你保证,我此生,只会有你一个妻子。」

「我只爱你。」

女人羞涩地垂下头,面上的笑容无比刺目。

「沈淮风……」

梦中的我心痛难忍,不可置信地问:「我为你守了整整三年,你便是这样对我的吗?」

「我是你自小订下婚约的未婚妻,我才该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

见我歇斯底里,沈淮风眼里的那点愧疚瞬间便消失了。

他沉着脸,冷声说,「此事是我对不住你,但从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现在我的妻子是锦薇,也只会是锦薇。」

「那我呢?我算什么?」

我无法接受苦苦等来的心上人另娶妻房,更无法接受从前与我两情相悦的沈淮风用看陌生人一样的目光看着我。

那是沈淮风啊,是幼时与我一起长大,承诺会守护我一辈子、爱我一辈子的沈淮风啊。

我试图在沈淮风的眼睛里找到一丁点儿熟悉的情绪,可一眼望去,却只看到了冷漠和厌恶。

「抱歉,我会补偿你的。」

沈淮风所谓的补偿,就是将他名下大半的商铺和庄子,还有许多的奇珍异宝送给了我。

这对为他哭伤了身子,守了整整三年孝的我来说,无疑是一种侮辱。

我崩溃地将那些首饰全砸向他:「这些东西,便可以彻底断绝你我之间的情义了吗?你把我当什么,又将你自己当成了什么?」

「啊!」

陈锦薇被我扔出去的首饰盒子砸中了脚,她惊呼一声,疼出了眼泪。

沈淮风将她牢牢护在身后,冲我吼:「够了!」

「你闹够了没有?」

他显得有些焦躁,眼睛里的厌恶几乎要刺伤我的眼睛,「这些不要,那你究竟想要我怎么样?」

「他们说你是我的未婚妻,说我们从前十分要好,可我对这些一点印象都没有,你对我来说就是一个陌生人。」

「我心仪的人是我的妻子,她腹中已经怀了我的骨肉,我发誓此生绝不会辜负她。」

「你是尚书千金,外面数不尽的人想要求娶,为何非要将心思放在我这个有夫之妇上?」

沈淮风是个爱憎分明的人,他爱着我的时候,恨不得将全天下的珍宝都捧在我面前,厌恶我的时候,也不惜用最恶毒的话来贬低我。

明明我与他自小订下婚约,明明我先与他两情相悦,明明他之前那样珍爱着我,可如今在他口中,我却成了后来者,成了觊觎有妇之夫的人。

我心如死灰,又病了一场。

陈锦绣带着补品来看我,她神色愧疚,说替沈淮风向我道歉,又说希望我能放下过去,另觅良人。

「大夫说,长生可能这辈子都想不起从前的事了,他说他也不愿意想起从前的事,就像现在这样,有我在他身边,他就很知足了。」

「林小姐,你家世好,容貌品行都是上乘,何愁找不到好夫婿?」

她低下头,轻轻抚摸着肚子,「我就不一样了,我无父无母,孤女一个,没遇见长生之前,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出那个小村子。」

「好在老天爷眷顾我,叫我遇见了长生,」

她抬眼看向我,眼眶已然红了一片,「林小姐,我和孩子已经离不开长生了,就当我求你,你就收下那些铺子和庄子,放过他吧,好不好?」

她说着说着就跪了下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掉落,我见犹怜。

我心中郁忿难言,一句话都还没来得及说,沈淮风便不顾侍女的阻拦闯了进来。

「林忆翡,我顾及着你我两家的交情,没将话说得太难听,可你也别太过分了!」

他将地上的陈锦薇拦腰抱起,脸色黑沉,眼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锦薇是我的救命恩人,是我的妻子,更是我未来孩儿的母亲,」

「她与你并无恩怨,你凭什么这样羞辱她?」

陈锦薇急红了脸,可喊了半天的「长生」,却一句解释的话都说不出来。

我心口痛得厉害,攥紧了被角,努力撑出体面的样子,「明明是她自己要跪,你……」

「别让我恨你,」

沈淮风不耐烦听我的解释,他双眉紧锁,语调冰冷,「林小姐,别再做这种令人生厌的事,不然,我不敢保证我下次会做出些什么来。」

三年无望的等待与煎熬将沈淮风变成了我的执念,即便我恨他归来后的冷血无情,也知道自己不该再继续纠缠下去,可我就是没办法痛痛快快地放手。

这要我如何放手呢?

我在京中终日以泪洗面、郁郁寡欢,他却忘却前尘,和别的女人在山间做了一对恩爱夫妻。

我空耗了三年光阴,到头来除开一身的病痛和他人的嘲笑,什么也没得到不说,还要眼睁睁看着他与旁人琴瑟和鸣。

仇恨蒙蔽了我的双眼,极度的不甘让我变得偏执而病态,我想方设法的要让沈淮风记起从前,我开始针对陈锦薇,想让她离开京城,离开沈淮风。

可惜总是事与愿违,我拙劣的计策被沈淮风一一拆穿,他骂我蛇蝎心肠,说我恶毒又下贱。

哪怕在我的努力下,他终于记起了过去的一切,可他依旧对我深恶痛绝:

「我真后悔从前对你动过心,像你这样歹毒的女人,连锦薇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哪怕我清楚的知道这不过是一场梦,可梦里沈淮风的这句话,仍旧让我痛彻心扉。

再后来,皇上秋狩遇袭,我与爹娘失散,和陈锦薇一同跌落山坡,被沈淮风发现。

他孤身一人,满脸心疼和怜惜地将陈锦薇抱起,看向我时,眸光晦暗不明。

「我的马受伤了,带不下第三个人,我先带着锦薇走,回去便找人来救你。」

我信了,可我拖着伤腿,从天亮等到了天黑,只等来了被鲜血吸引而来的狼群。

我死后,爹娘大受打击,娘亲患上重病,不到半年便撒手人寰,爹爹请旨告老还乡,不过一年,也随娘亲而去。

至于沈淮风,他对我的死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羞愧。

陈锦薇提起我时,他面不改色,语调冷凝:

「要怪,也只怪她的命不好。」

2.

「小翡?小翡?」

我昏沉沉从梦中醒来时,看见娘亲红肿的双眼和爹爹憔悴的神情,仍旧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娘?」

我嗓子嘶哑,干得冒烟,竟像是好几天不曾说话了。

「醒了醒了,总算是醒了!」

我娘面露惊喜,我爹眼圈瞬间红了,他抹了一下眼角,急匆匆起身朝外走去。

「快去将周医女来,就说小姐醒了!」

我这才知道,原来我足足昏睡了七日。

原来那只是一场梦境。

可思及梦中沈淮风满脸嫌恶的模样、那些冷漠诛心的话语,还有临死前被狼群尖利獠牙撕咬的痛苦……我仍觉胆寒惊惧。

那真的只是一场梦吗?

还是说那就是未来会发生的事情,只不过上天怜悯,叫我在梦中预知了这一切,提醒我不要落得这样的结局?

比起前者,我更愿意相信后者。

梦中的场景太真切细致了,我一闭上眼,仿佛还能看到野狼嗜血兴奋的目光,听到它们啃噬我血肉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声音。

我不愿落得这样的结局,更不愿爹爹娘亲晚年丧女,最后凄苦无依,双双病逝。

「小姐,您别太伤心了,两年了,您还年轻,往后日子还长呢。」

夜里,我靠在软枕上思绪纷杂,书雁端着温得正好的汤药进来,劝我:「您昏睡这几日,老爷夫人夜夜守在您床边,请遍了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大夫,日渐憔悴了,」

「就算不为了您自己,为了老爷夫人,您也得振作呀。」

她说着说着眼眶便红了,我思及浑浑噩噩的这两年,我大病小病不断,确实连累爹爹娘亲许多,便有些愧疚。

「爹爹娘亲年纪大了,却还要为了我这般操心,是我不好。」

我深吸一口气,道:「将衣橱里那些素净的衣裳全撤了吧,往后,我便不再为沈淮风带孝了。」

这两年,我深居简出,日夜为他在佛前祈祷,已经仁至义尽了。

梦境是真也好,是假也罢,经此一遭,无论他是生是死,我与他都回不到从前了。

既如此,我不如早早放下,免得在他身上蹉跎了年岁,平白连累爹娘为我担忧。

「真的?」

书雁眼前一亮,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小姐,您能想开,真是太好了!」

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变得迟疑起来,小心地看了我一眼,「还有一事,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眉梢微挑:「既不知当讲不当讲,那便不要讲了。」

「那怎么能行呢!」

书雁一下子破了功,急道:「是慕容世子,您昏睡这几日,世子日日都差人来问您的情况,一连送来了好几位医术高明的大夫,今日那周医女,便是世子请来的……」

她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观察着我的神色,很有些忐忑不安:「小姐,您怎么了?您要是不爱听这些,我就不讲了。」

「无妨,」我笑笑,「他为我操心许多,我要多谢他。」

何止是为我请大夫这一桩呢?

在梦中,也是慕容谦查清了我死亡的真相,一剑捅穿沈淮风的心口,为我报了仇。

为此,他被褫夺了世子封号,被下了大狱,处以极刑。

「小姐,」

书雁小心翼翼地问,「您不排斥慕容世子了吗?」

也不怪她如此问。

沈淮风失踪后第七个月,沈家已经不抱希望,为他立了个衣冠冢。

我身为他的未婚妻,原本只需要守孝一年,可一年已过,我却仍旧头簪白花,长跪佛堂。

人人都赞我对沈淮风情深义重,慕容谦却遣人给我送来了春日里的第一束桃花。

他想要求娶我。

那时的我十分生气,慕容谦与我和沈淮风也算是一同长大,他这样做,不是背叛了沈淮风,也侮辱了我么?

我退掉了那一束桃花,断绝了与他的往来。

他自请镇守边关,一去便是一年。

「从前是我想左了,」

我看向窗外的沉沉夜色,轻声道:「斯人已逝,生者如斯,我不该将自己困死在过去里,」

「人总是要朝前看的。」

病好后,我不再做从前的素净打扮,也不再深居简出,日日待在佛堂。

爹娘很高兴我的转变,沈家人却不乐意了。

我与书雁出门踏春,偶遇沈家二公子,沈淮风的弟弟沈淮阳。

他穿着鲜艳的春衫,身边佳人相伴,却摆出一副谴责的模样:「我兄长不过去了两年,你便穿得这般艳丽出来招蜂引蝶,你对得起我九泉之下的兄长么?」

我冷下脸:「二公子不如看看自己?」

「我尚未过你沈家的门,为你兄长守了两年,已是仁至义尽,难不成,还要我一辈子不出门不成?」

沈淮阳面露羞恼:「说得有多深情,还不是不过如此!」

「如果本世子没记错的话,二公子与身边这位柳姑娘,在令兄的葬礼上就已经勾搭在一起了,」

冷凝的男声由远及近,慕容谦大步走来,面容讥讽:「那还是你嫡亲的兄长,你有何脸面指摘林小姐?」

沈淮阳掩面而逃,我向慕容谦道谢,他神情紧绷,似乎生怕我会因此影响了心情。

「你不要将他的话放在心上,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顿了下,又道:「若淮风泉下有知,必然也不希望你为他终日苦闷,蹉跎一生。」

「我知道,」

我笑起来,意有所指,「想来他如今已经投胎转世,既是新春,又怎会留恋旧时景?」

不待慕容谦反应,我便问道:「世子今日也是来踏春的么?」

「是,」慕容谦注视着我,目光一寸也不舍得远离,「早听说这儿的景色好,今日一来,果然名不虚传。」

「世子能否为我折一束那边枝头上的桃花?」

在慕容谦骤然亮起的眸光中,我轻轻一笑,「我想将花带回去,养在瓶中,这样好的春色,若不久留,岂不可惜?」

「好,」

慕容谦眉眼间的郁色散尽,格外的神采飞扬,「等我。」

他话音刚落,人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远去了。

我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往远处看。

东风薄,春情盛,桃花灼灼,人影成双。

3.

沈淮风回京的消息传来时,正是我与慕容谦定下婚约的第一个月。

也是凑巧,我刚从珍宝阁里出来,便遇上了沈淮风和陈锦薇。

前去接他们的是沈府的老管家,他去得早,并不知道我已与慕容谦定亲,见了我便喜笑颜开。

「林小姐!您瞧,我家公子回来了!」

沈淮风许是之前就听说了我是他的未婚妻,见到我的第一眼,他下意识将陈锦薇护在怀中,满眼的警惕与防备。

「从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是我对不住你,如今锦薇才是我心爱的人,你我的婚约,便算了吧。」

老管家懵了:「公子?林小姐可是您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啊!」

「我知道您喜爱陈姑娘,可陈姑娘哪里配得上做您的正室?林小姐为您守了这么多年,您可不能辜负她啊!」

陈锦薇脸色煞白,「长生——」

沈淮风越发将她揽紧了,看向我时眸中更添几分敌意,「我管不了那么多,锦薇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今生今世都只认她这一个妻子。」

老管家是看着我与沈淮风一同长大,他更着急了:「公子……」

我有些无奈地打断了他,「沈管家,您两个月前离开得早,恐怕不知道,」

慕容谦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旁,「怎么了?」

我主动牵起他的手,冲沈淮风嫣然一笑:「沈公子怕是不知道,你我的婚约早已解除,我已与慕容世子定亲,再过几月便是我们的婚期了。」

「到时候,若沈公子不嫌弃,来喝杯喜酒呀。」

老管家面露震惊,沈淮风面上也浮现出愕然神色。

他像是不敢相信,又像是松了一口气,目光停留在我与慕容谦相握的双手上,有些复杂难言。

最高兴的莫过于陈锦薇,她紧紧抱着沈淮风的手臂,冲我露出一个怯怯的笑容。

我也报之一笑,然后便与慕容谦告辞离开。

一离开沈淮风的视线,我便想将手松开,谁曾想慕容谦忽然使力,叫我挣脱不得。

「没了沈淮风,小翡便不愿与我亲近了么?」

他委屈的腔调叫我忍俊不禁,我只好解释:「这里人多,叫人看见了怕是不好。」

「你我是未婚夫妻,有何不好?再说了,有袖子遮挡,旁人也看不出来。」

他这样一说,我觉得也是,便反手牵住他的手,又安抚性地晃了晃。

慕容谦便高兴起来。

我本以为,我已与慕容谦定亲,事情的发展已经和梦中截然不同,我本该和沈淮风再无交集才对,可他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竟然独自一人来寻我。

「我不反对你另觅良人,可为什么偏偏是慕容谦?」

他眉头蹙得死紧:「我爹娘告诉我,从前在军中,他是我的上级,亦是我的好友,而你是我青梅竹马的未婚妻,」

「你怎么能、怎么能同他在一起?」

我深感奇怪:「我为何不能与他在一起?男未婚女未嫁,他心悦我我亦心悦他,我们光明正大,为何不能?」

「因为他曾是我的好兄弟!」

沈淮风显得无比烦躁:「你知道现在外面那些人是怎么说我,又是怎么说你们的么?」

「你和谁在一起都行,唯独不能是他慕容谦!」

「我朝律法有哪一条规定了我与慕容谦不能在一起?」

我冷冷地看着沈淮风,思及半年前做的那个梦,心中厌恶又添一层。

「你失踪三年,伯父伯母早为你立下衣冠冢,我尚未过门,为你守孝两年,深居简出,京城百姓有目共睹,」

「慕容谦镇守边关,一年未曾回京,我与他清清白白,坦坦荡荡,又何惧人言?」

沈淮风的脸色黑沉得吓人:「我不管,你即刻与慕容谦退婚,另择佳婿,」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于严肃,他神色缓和一些,「若是你钟意慕容谦这样的,我也可以让我爹娘为你介绍合适的……」

我简直难以置信:「沈淮风,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来同我说这些话?」

「你我婚约早已解除,我不欠你什么,你如今既已成了他人的夫婿,那就请你离我这个前未婚妻远一些,我嫁给谁不嫁给谁,都与你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怎么和我没有关系?!」

这句话一出,就连沈淮风自己也愣住了,他怔怔地看着我,眸光暗色涌动,像是挣扎着什么,又像是在为自己下意识的反应感到恼怒。

「你为我守孝两年,是我对不住你,你若是遇人不淑,嫁得不好,我心中也会过意不去,」

这个说法似乎说服了他自己,他渐渐平静下来,甚至连面上也带上了一丝真切的担忧。

「我从前的随侍告诉我,慕容谦在你我两情相悦时便对你有意,觊觎友人之妻,此人品行不端,不是良人。」

「背后嚼人是非,成了亲了还不知检点,叨扰前未婚妻清净,这便是良人了么?」

慕容谦臂弯里挂着一件外裳,自屏风后绕出来,在沈淮风惊愕恼怒的目光中,他神色平淡,无比自然地抖开外裳,披上了我的肩头。

「药温好了,正好入口。」

他目光温和,语调也依旧温柔得不像话,唯有看向沈淮风时晦暗的眸光泄露了他的怒意。

「若沈公子无事,还请回吧,小翡要喝药了。」

沈淮风眸色沉沉,执拗地看向我,我站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你也看到了,我和世子很好,不劳你费心,请回吧。」

沈淮风甩袖离去。

话说到如此地步,依照沈淮风的脾气,他该是不会再来打扰我了。

但我又一次想错了。

沈淮风人是没来,可沈府的人却来了。

如梦中一样,他叫人送来了铺子和庄子的地契,还有几箱子的金银珠宝、字画古籍,以及各类补品。

说是补偿我替他守孝的那两年,给我做嫁妆。

我收下一半,退回一半,又添上几分薄礼,祝他和陈锦薇琴瑟和鸣、和乐美满。

城中百姓将此事传为美谈,虽惋惜我与沈淮风有缘无分,但仍旧称赞我与他重情重义,至纯至善。

可事情到这里仍未结束。

过了几日,沈府来人送来一只百年野山参,说是给我补身体。

又几日,送来一副红宝石镶金的头面,说是请能工巧匠打造,极衬我的人。

还有价值千金的香云纱、足有鸡蛋大小的东珠……

这些东西全都被他以补偿的名义送到我家中,可明眼人能都能看得出来,这分明已经越界了。

外头的风向逐渐变了。

他们说沈淮风对我余情未了,想要再续前缘,又说慕容谦趁人之危,实在不堪良配。

流言愈演愈烈的时候,陈锦薇捧着肚子,又一次跪倒在我面前。

4.

「……我无父无母,孤女一个,没遇见长生之前,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出那个小村子……」

甚至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话,都与梦中别无二致。

「林小姐,我和孩子已经离不开长生了,就当我求你,你放过他吧,好不好?」

我十分无奈:「陈姑娘,如今是我不愿意放过他么?分明是他不肯放过我。」

「他送来的那些东西,我一样没要,全都原样送回,我也劝告过他不要再送,可他不听。」

我不胜其烦,索性蹲下身,直视着陈锦薇的眼睛,真心实意道:「陈姑娘,你是他的娘子,不如你帮我劝劝他,叫他不要再给我送东西,离我远些好么?」

陈锦薇有瞬间的怔愣,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羞恼得涨红了脸,「你我同为女人,你为何要这般羞辱我?」

「不是你先为难我的么?」

我站起身,神色讥诮,「你与其在这里跪下求我放过你的长生,不如将眼泪留着在他面前多哭几回,让他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沈淮风不顾书雁的阻拦闯进来时,脸色难看极了,而陈锦薇还在地上哭哭啼啼,见他来,眼泪流得越发汹涌。

「长生——」

沈淮风大步走来,直接将陈锦薇抱进怀里,语气心疼,却又含了几分谴责,「我不是说过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样吗?」

「你还怀着孩子,这样不小心,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陈锦薇垂下眼,有些哽咽:「我、我只是……」

「两位,」

我按着额头,十分头疼,「我这里不是戏园子,你们要唱戏麻烦出门左转雅音阁,那里的观众一定十分乐意看你们恩爱情深的戏码,」

「但抱歉,这里是我家,你们实在是有点扰人清静了。」

沈淮风不悦道:「林忆翡,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样恶毒?」

「论恶毒,谁比得过你们两口子?」

我看向缩在沈淮风怀里的陈锦薇,冷声道:「一个不分青红皂白上门就跪,口口声声求我放过自己的夫婿,是想污蔑我的清白,还是想让人觉得我仗势欺人?」

陈锦薇白着脸:「我没有!」

我不理她,又看向沈淮风,「一个听不懂人话,成了亲了还不懂与前未婚妻保持距离,更是不顾主家阻拦,擅闯未出阁姑娘的闺房,是嫌我名声太干净,非要让旁人给我扣上一个同有妇之夫拉扯不清的帽子吗?」

我目光灼灼,沈淮风与我对视良久,终于狼狈避开「……抱歉,是我没有考虑周到,」

他深吸一口气,「打扰了,我们这便走。」

沈淮风抱着陈锦薇走到门口,忽地转头望向我,他眸色深沉,嗓音低哑,似乎是想张口唤我的名字:「小——」

陈锦薇慌乱地揪住他的衣袖:「长生,我肚子疼……」

沈淮风的目光瞬间恢复清明,转身便走。

那天之后,沈府的人便不再上门,外头的流言也渐渐平息了。

我与慕容谦的婚期定在来年的二月初六,如今已是初冬,离婚期不过四个月的时间。

府中忙碌着我的婚事,我也忙着绣嫁衣,日子晃眼就过,再听到沈淮风和陈锦薇的名字时,我甚至有些陌生。

「那位陈姑娘,肚子里的孩子都快六个月了,现在出门在外,还只能被称一句陈姑娘呢。」

「真是笑死了个人了,哪家姑娘肚子鼓那么高的?」

「沈家大公子刚回来时,不是喜欢她喜欢得紧,发誓只认她做唯一的妻子吗?如今怎么没动静了?」

「谁知道呢?从前沈大公子不是还许诺过要与咱家小姐一生一世吗?你再看看如今,可见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完全不可信。」

三续金瓶梅 第二十九、 三十 回

第二十九回 孝哥儿荣升县令  云里守寄书认亲

  却说西门庆这日无事,在书房与春鸿下棋。三盘两胜,春鸿输了一盘,官人倒输了两盘。正在观招点眼之间,进福儿跑进来说:“报喜的来了,小官人中了第一名文举,正与济南府历城县出了缺,立时补授了知县。不久到来,还要上任接印去呢!”

  官人听了喜的说不上话来,说:“这才是想不到的事。”忙到上房说:“大娘子,万千之喜。”月娘说:“喜从何来?”

  官人说:“你儿子不但中了,还提升了知县了。”月娘道:“是真么?”官人说:“难道我哄你不成?”月娘大喜,说:“这可是祖宗的吉星,西门之大幸也!”说着,众姊妹也来了,都与官人、月娘道了喜。春娘说:“小官人真是个争气的,明日要赶过他爹去!”官人道:“好的不用,多一个顶十个。你明日也养个比他强的,我才乐呢!”月娘说:“这比不的,上省还得人迎他去。”官人说:“你说的是。”即叫进福、进禄:“你二人先打发了喜钱,明日一早起身,接出三站,迎着了先回来一个报信,不得有误。”二人答应,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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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西门庆预备接风治办酒席,又叫刘包叫了吴道官商量在玉皇庙打醮之事。吴道官即来与官人道喜。二人叙礼坐下,吴道官说:“老爹要打醮怎么个办法?”官人说:“小犬连登之喜,全赖上天佛祖感应,才能改换门庭。下官要烦众位替我打一百二十分寿天大醮,念几卷经,答谢天地。”吴道官说:“老爹虔诚,这是小道分内的事。小官人来了即可起经。”说罢告辞去了。别人未得准信,吴二舅、乔大户先来道喜。聂先生只喜的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整乱了三日。

  第四日,进禄儿先回来说:“奴才迎出两站就接着了,小官人说先与爹叩安,明日即可见面。”官人说:“他是单来的,还是同人来的?”进禄说:“是单来的,祭了祖还要上任呢!”西门庆说:“知道了。歇着去罢。”官人走到上房告诉月娘进禄回来了。将孝哥明日到家的话说了遍。月娘說:“如此,这就放心了。”说着摆上饭来。众姊妹也都来了,大家坐下。丫环斟了酒。奶子芙蓉儿抱着二姐儿说:“我们也来赶嘴来了。”月娘说:“凭大还叫人抱着,你不会走么?”伸手接过来抱在怀中,说:“跟着我吃罢。”春娘夹了一块肉说:“你尝尝好不好,我这里还有肉呢,跟我来。”二姐儿果然奔了春娘来,喂了半碗饭,递与芙蓉儿抱了去,大家才吃饭。须臾吃毕,天晚了,各自归房。官人在蓝姐房内歇了。

  次日,西门庆早起了吃了早饭,正然盼望孝哥,只见进福儿先来了说:“小官人到来了。”慌的官人、月娘、众姊妹都迎到仪门。等候多时,只见满街上军民百姓来看新中的举人,又提升了县令,真是奇闻。携男抱女,拥挤不动。

  又听的锣鸣鼓响,细乐声吹。玳安打着顶马,后面好少的人簇拥着,孝哥骑着马好不威武。原来张二官、李知县都接出去了,派了数十个牢子,都是青衣红帽,半分执事,板子、锁子摆列两旁,一把蓝伞先到了大门。孝哥下了马,见他头戴圆翅乌纱,身穿圆领蓝袍,腰横犀角玉带,足登粉底皂靴,两朵金花,十字披红。见了官人,父子远离,不免眼圈儿红了。请了安,叩了喜,拜了月娘,落了几滴泪。又拜了众姊妹,都喜的眉欢眼笑。这才进入里面,先拜了祖先,后拜了佛堂,复又与官人、月娘长揖,又与春娘、蓝姐、屏姐、黄姐、金娘奉了揖。众仆妇、大小丫环都来磕了喜头。

  然后诉说路上行了多少日,几时到了南京,怎的见了蓝太监,怎的留在府里住,如何款待,怎的与试官说了人情,几时入的场,怎的中了第一名;将住了三日,怎的太监老爷奏明圣上,将儿子补了历城县知县,怎的给了假回家祭祖,定于十月半一准到任的话,从头至尾细细说了一遍。又将太监寄来回书递与官人,面签上写着“贤婿大人玉展”,后面打着两颗图书。拆开一看,件件写的明白,与西门孝说的无异,满心欢喜。

  于是叫丫环摆了香案,西门庆拈香答谢天地。又叫珙安打发了喜钱,赏了排军牢子二十两银子。

  王经回说:“贾守备、秋提刑、张团练、李知县、张二官、刘学官具帖与爹贺喜。”官人说:“多礼,不敢当。”

  不多时,乔大户、吴二舅、黄庄砖厂薛刘二相也来了。将让至书房,未能叙礼,又有谢希大、常时节、孙寡嘴、祝麻子、吴典恩、白赉光都来道喜。还有吴道官、任医官、潘道士和尚道坚、贲弟付、二捣鬼、聂先生、来兴儿都来迎奉。西门庆接送不了。女是左邻右舍。大户娘子、应二娘子、大妗子与二妗子带着郑三姐、薛姑子、王姑子带着妙凤、妙趣。月娘让至上房,都道了喜。又有李桂姐、吴银儿、郑爱香、郑爱月、口婆子、蔡姥姥、郑妈妈、贲四嫂、冯妈妈、文嫂、薛嫂也来了,末后是李铭、吴惠、房奉、韩毕齐来叩喜。官客在书房待茶,堂客在上房款待。把西门庆、月娘、春娘众姊妹忙的手脚不闲。大门上车马成群。正是:

  运转一番新气象,时来万物有光辉。

  少时,众亲友散了,堂客也散了,就只乔大户、吴二舅、大妗子、二妗子、郑三姐、段大姐、两个姑子与妙凤、妙趣未去。

  官人与孝哥谢了先生。叫聂雨湖与孝哥写下“新授知县恩科文举晚生西门孝顿首拜”的全柬帖,叫孝哥先到五里原拜了祖;进了城,亲友都要去拜。孝哥答应,冠戴了,骑上马。玳安打了顶马,带着王经、进福、进禄,八个鼓手在前引路,吹吹打打,往亲友家游街夸官去了。

  这里西门庆烦先生写了三十多分帖,请了众亲友定下名班大戏,叫了李铭、吴惠与两个干女儿,叫了厨子,杀猪宰羊,预备在景堂,大卷棚贺喜。

  晚餐,西门孝回来说:“天太,短走不过来,那里都要坐坐,三天未必走的完。我出去先到了坟上,进了城走了十来家,日头就没了。明日早出去才好,多赶几家,去迟了,人家都要思量。”官人与月娘都说:“说的是,我儿辞不的辛苦。拜完了大总儿歇着罢。”月娘说:“他今日作了官,岁数也不小了,难叫他哥儿了,叫他小大官罢。”官人说:“很好,就这么叫罢。”于是都称孝哥“小大官人”。

  说着放了饭,众姊妹也来了。大家吃了饭,丫环递了茶。孝哥说:“我在西湖看了好景致,还带了虎丘人、自行船来。”

  月娘说:“你今日做了官,还改不了孩子气。”说的孝哥也笑了。官人说:“这济南府与他丈人到了一处,也该商量着娶亲事了。那里有个上了任现娶官娘子的礼?”月娘说:“你说的是,等明日完了事再从长计议。这时天晚了,大家歇了罢。”说罢,众姊妹回房。官人在黄姐屋里睡了。一宿晚景不题。

  正乱着,吴二舅、聂先生来了。次是谢希大、常时节、韩主管、贲弟付当支客帮忙来了,少时,贾守备、秋提刑、张团练、刘学监、李知县、张二官都来了。官人安了座,未及上茶,又有乔大户、任医官、孙天化、祝实念、吴典恩、白赉光、吴道农、和尚道坚都来了。各按次序入座。先上了果酒。把酒来斟。众人与官人把盏。开怀畅饮、两廊下堂客是大户娘子、应二娘子、大妗子、二妗子、郑三姐、段大姐、薛姑子、王姑子、蔡姥姥、郑妈妈,还有李桂姐、吴银儿,左邻右舍的娘子、姑娘也来了。月娘安了席,众姊妹巡了酒,里外都是四平八稳的筵席,家童使女巡酒。

  一时,开了大戏,只听的锣鼓喧阗,先唱了一出《天官赐福》,第二出是《连中三元》,第三出是《五代恩荣》。

  正唱着,黄庄砖厂薛、刘二相来了,说:“我们可来迟,因交皇差不能脱身才来晚。”官人说:“不晚,才唱了三出戏。”大家入了座,说:“隔席不让了。”吴二舅、聂先生看着,换了席面。二人与官人拿了酒,各赶了三蛊,才消饮看戏。小旦下了台,众客点了戏,上了笏板。后戏扮了,开了小戏。一连唱了五出。跳了加官,放了赏,开了正本《麒麟阁》的胄子。是夜,《打登州》、《大闹琼花观》,十分热闹直饮至日西时候才摆了饭,上了羹汤、点心。大客吃毕才煞了台。众客与官人道谢,各自散去。

  众堂客又听李桂姐、吴银儿与四个家乐琵琶三弦唱了一回。官人与吴二舅、聂先生、贲弟付、韩主管、谢希大、常时节道乏,加摆一席果酒,七人共饮,叫春鸿、文珮、李铭、吴惠唱南词曲儿,女客散了,才撒了残席。众姊妹各自归房,不在话下。

  且说云里守在济南府作参府多年。这日看京报见上有新授本城知县姓西门名孝,甚是诧异,说:“西门孝又是东平府清河县人,此事奇怪,莫不是女婿孝哥罢?但闻得他出了家,又说他回了家。有说他父还了魂,有说他又做了官,未见真假。几次我要另招女婿,奈甘雨儿誓不重婚。因此无心理会了。这几年,我这里本缺礼法,隔着省不得通信。别的是小事,万一他考中了,截取了知县,岂不误大事?须得修书一封,询听询听才好。”主意已定,即叫伴当告诉稿房,如此如此,快写书信一封,装了官封,盖了印,叫马牌子按站递至东平府清河提刑衙门告投,不得有误。伴当答应叫稿房办妥了,行递去了。

  不上数日,李知县得了官封,见是提刑衙门的公文,即差衙役与官人送来。西门庆正与孝哥闲谈,玳安说:“县里差人与爹送公文来了。”官人走至仪门,衙役将文呈上。官人见红笔圈点,印封一角上写“济南府城守营参府加一级云公文一件飞递递至东平府清河县提刑西门大人衙门告投,沿途勿损,至干查究速速。”官人看了,知是亲见私书,说道:“收下了,与县令请安。”说罢来到书房,拆了封皮,内有书信一封,展开细看,见是打听孝哥几时得中,因隔省未能全礼;本处知县是否女婿;再贺亲家回阳,官复原职之喜,阖家候安。还要回信。从头至尾细看一遍,即到上房见了月娘,把来书与月娘看了。

  月娘说:“这倒好。了咱们也修书一封,一面答复,一面议论亲事,岂不两全其美?”官人说:“正该如此。”即叫孝哥:“与你岳父修书一封,你的亲事就在任上娶了才好。途长路远,难道娶了来又回去不成?就说我还去呢,与你母亲一搭里到任上办完了事,我们再回来。”孝哥答应,下学堂修书去了。

  将出门,聂先生来见官人。二人叙礼坐下,先生道:“小官人两场都中了,业已入了学,做了官,学生在此无事。请未老爹:还用我不用?”官人说:“此话从何说起?明日小子赴任,还要求老师作个幕宾教导着他办事,还要大大的谢候未能呈递呢!”先生道:“有何德能,敢劳望谢!若说随任一节,学生倒甚愿往。一来师徒还在一处,二来在下亦可养生。”官人甚喜。又说了些散话,先生辞去。

  西门庆送至院门,又至上房与月娘说:“几乎忘了正事。”月娘说:“忘了什么了?”官人说:“今日见了先生才想起无答谢他呢!”月娘说:“这可是要紧的事,不亏人家,官从何处来?须得好好的一分礼才下的去。”官人说:“我这就办去。”即到春娘楼上叫兑了二百金、十匹大倾缎、二十匹洋布,叫玳安、王经用盘子装了四盘。

  官人带着孝哥到学堂见了先生说:“小子连登金榜,身受皇恩,皆系老师教授,深费心机。我父子无以为报,叫你徒弟磕个头,备了些须薄礼,望老师笑纳。”先生说:“这可不当。教书上进,是学生的本事,得登金樘是老爹府上的阴德。老爹太多礼了。”官人说:“不可过谦,请收了罢。”先生说:“怎敢不收,但却之不当,受之无愧。”又说:“我叩谢了。”才要强跪,官人连忙搀起,先生才受了,叫胡秀收起。大家坐下,胡秀献了茶,孝哥说:“‘书内有黄金’,今日才信了。”又说了些书的好处。官人说:“我还有事呢,失陪了。”先生说:“容日拜谢。”送出月亮门,西门庆、孝哥都回后去了,不在话下,这一来毕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佛堂春色全文阅读 失踪三年的沈淮风回来了。带着一个身怀有孕的年轻妇人

  第三十回 吃螃蟹金宝献媚  就亲事父子同车

  且说过了几日,聂雨湖与孝哥商量,将书写妥与官人看了,即差进福往济南府下书,给了三十两银子,定于次日起身。进福答应,收拾行囊,雇了头口。次日领了书札与官人磕了头。官人说:“到了那里将书投上,一切备细都在书。上问什么答什么,不可多言。”进福答应,出了门,上了骡子往济南府去了。

  西门庆来到上房说:“日子也不远了,咱们也得商量娶媳妇之事几时起身好。”月娘说:“不过在十月初间。所有应用绸缎首饰倒都现成,不过多带银子,到那里缺什么买什么。我带了两个丫头去,叫谁跟着你们?”官人说:“进福儿先去了,再叫玳安、王经、进禄同去也就够了。雇上一顶大轿、两顶小轿,备上几匹马,用几个驮骡驮上铺盖、箱子就是了。”

  正说着,玳安回说:“李知县差人送了两个长随来,还有手本在此。说这两个人很好。听见小官人不久上任,恐爹这里人少,送了来伏侍小官人的。”西门庆说:“很好。我正愁无人使呢!叫到书房里我瞧。”玳安应诺。

  官人来到书房,见二人进来与官人磕了头。西门庆一看说:“你叫什么名字,多少岁了?”一个答应道:“小的叫李海,二十岁了。”又问那一个:“叫什么名字,多少岁了?”这个答应道:“小的叫杨安,二十一岁了。”官人他二人都是眉清目秀,伶俐聪明,满心欢喜。叫春鸿把小大官人叫了来。

  不多时,孝哥到了书房。官人说:“此二人是县官送来伏侍你的,看看好不好?”孝哥一看说:“好!两个聪明人物,留下罢,到任上用的地方多,还怕不够使呢!”官人说:“既如此,我就道谢了。拿我的愚弟帖子给县令道费心收下了。赏来人四两银子。”玳安答应,拿了赏封,交了帖,回复去了。官人叫李海、杨安:“你二人先在学房听候差使。”又说:“先生也是要随任去的,把胡秀换出来随我使用。厨房里乏人,王经跟我回来叫他专管厨房买办日用,省的跟了我,他姐姐闹不过来。”二人答应往学房里换胡秀去了。

  官人叫春鸿看历书。十月几日是出行吉日。春鸿答应,看了一会说:“初二日是极好的日子,星神也好,又宜出行。”官人说:“既然好,就定了初二日罢。”

  正说着,文珮说:“六娘请爹说话。”西门庆出了书房,见珍珠儿在那里等着,说:“你娘叫我做什么?”丫环说:“请爹吃酒,买了好多的大螃蟹,蒸熟了,等着爹呢!”官人说:“又叫你娘费心。”于是跟着珍珠儿来到金宝楼上。冯金宝见了官人堆下笑来说:“无什么好的,今日买着了顶大的螃蟹,一斤才秤三个,又肥又大,蒸熟了,请爹吃酒。”官人说:“甚好,我正想它吃呢!”丫环放了桌子,摆上姜醋碟,放上两大盘热气腾腾大红螃蟹,官人说:“真好螃蟹,必是顶盖子的黄儿。”金宝斟上酒,叫珍珠儿也坐下,三人共饮。官人指着螃蟹说:“谁会掰腿儿,拿来我吃。”珍珠儿瞅了一眼说:“我们都不会,爹自己掰罢。”官人笑了说:“这小肉儿一句话不让,往我耍嘴。”金宝说:“也是你惯的他,怎么不敢往我说。”说着,笑着,大家掰开螃蟹吃了一回。

  官人说:“小肉儿过来,坐下。咱爷儿俩个唱着喝。”珍珠儿撒娇撒痴,躺在怀里喝了一回。官人说:“到底是你唱的。”珍珠儿说:“爹爱听么?”官人拉着手说:“你唱的比别人唱的好,又会哄我。唱一句爱听一句。”珍珠儿抽了他一个斗子说:“那话我可不信,有你们楚姑娘唱的好么?别说我一个,就是十个也比不上他。”官人说:“云儿你听见了?这都是你教的。我要饶了你们就饶了蝎子。”金宝说:“瞎扯臊,我好意请你吃酒,又无招你,拿人家的屁股遮自己的脸,你们好的一口气儿噙到口里怕化了,顶在口怕吓了,还说人家说的不是!”官人说:“你护着他,我就不饶你!”于是不容分说,把二人拉到屋中。官人自己拿着壶斟酒喝,把二人急的了不得。西门庆装看不见,金宝上前夺下壶来,倒搬桨把珍珠儿压在底下。金宝说:“你眼看起身了,便宜了你也不知情。”两个人顶针绪麻,把官人闹的手脚不闲,饭也无吃,连上夜抖擞精神,施展平生武艺。自起更直至四鼓方睡。

  话休饶舌。这日过了重阳节,西门庆在春娘楼上坐着与春孃说:“剩了二十几日,我们就要起身了。家中一切都交给你。我们至快也得个半月功夫。门当要谨慎,小心火烛,不可往哪里去。诸事留神。”春娘说:“何劳嘱咐,一切都有我呢!有什么难办的事?就只你们到得费心,比不得白出门子,到那里娶媳妇都要想到了。天冷了,多带皮衣服。路上凉,银子多带几两。”官人说:“我已都分派了,没什么难事。就只得先打了包,闲空儿都查点妥当,装了箱子,看临期忘了。”

  正说了半截话,胡秀回话说:“亲家老爹差人请爹与小官人明日吃酒,叫爹早些过去。”官人说:“又叫亲家费心。告诉明日必去。”胡秀答应回复去了。

  西门庆来到上房,通知了孝哥,吃了饭,在屏姐屋内歇了,一宿无话。

  到了次日,父子梳洗已毕,冠戴整齐,骑了马,带着玳安、胡秀、进福、进禄往乔大户家吃酒去了。大户家摆席唱戏、整吃了一日酒,至晚回家。孝哥仍回上房。

  官人来到蓝姐房中。秋桂接了衣冠。蓝姐说:“喝酒不喝?”官人说:“不喝了,我瞅瞅妞子想我不想?”芙蓉儿抱了二姐儿来,笑嘻嘻。官人抱在怀内搂着亲:“叫爹爹。”又学卖馍馍。西门庆喜之不尽。秋桂递上茶来,官人喝了。又与二姐儿,玩耍多会。天交二鼓,官人说:“歇了罢。”芙蓉儿抱去二姐儿。官人与蓝姐携手入房,上床安寝不题。

  这日到了九月二十五日。月娘说:“日子近了。”叫小玉将头面首饰、绸缎布匹过礼之物都搬出来,又将官人、月娘、孝哥应用衣服、袍带、如意、牙笏、金绦、银两、零星事物共装了八个大箱,还有铺盖、帽盒、衣包、妆台都打点停妥。众姊妹各送孝哥人事一分,独春娘、蓝姐外有给媳妇的礼物一份,都是珠翠、首饰、项圈、镯子之类。月娘说:“太多礼了,又叫妹妹们费心。”

  自二十六日起,每日各房请官人、月娘、李哥吃饭饯行。整吃了五日。

  到了初一,是吴二舅的东道,借大厅摆酒。大妗子、二妗子、大户妹子、应二娘子先来了。少时,乔大户、谢希大、常时节、贲弟付、聂先生都来作陪客。与官人拿了酒,大家坐下。堂客在上房摆酒,都是一样筵席。四个家乐吹弹歌舞,唱昆腔小戏。众亲眷也与月娘斟了盅,大家畅饮。

  正饮中间,薛姑子、王姑子来了,众姊妹一齐站起说:“二位师傅从哪里来?”二人道:“我们才往二舅爹那里去,听见在这里与老爹、大娘送行,我们赶了来了。”月娘让了座,二人入席说:“小大官人真是双喜三登科。”春娘说:“虽是重喜,就只娘儿们朝夕厮守,一旦远离,轻易难见,叫人过不得。”说着秋波落泪。众姊妹也觉伤心。孝哥巡了酒,拖地一揖说:“但请放心,我也无了法了,尽忠难以尽孝,作了皇王的官,就由不得己了。”月娘说:“虽是如此,但母子远离,实难割舍,我更难过。”说着流下泪来。官人说:“喝酒罢。天下事都是如此。哪里有家内养老的不上任?怎么就亲不娶媳妇,多咱抱孙子?”说的阖堂都笑了。这才举筋开怀畅。饮四个家乐调动丝弦,唱了一回,直饮至日色平西,面带春色。众人说:“吃饭罢。”官人前后照应,都不喝了。上了羹汤、点心。大家吃了,上了茶,又唱了一回,众人说:“歇了罢,明日还要起早呢!”说罢大家散去。官人与吴二舅道谢。也回了家,众姊妹各自归房。

  西门庆同春娘来到楼上又摆了酒。楚云斟了盅,三人共饮。官人说:“小肉儿,我不在家不许想我,等回来加倍的还你。”

  楚去瞅了一眼眼圈儿就红了,说:“娘,咱们今日记下个记号,要错最一丝,一倍罚十倍。”官人笑的了不得,说:“这孩子是个护食狗,难缠货!”于是酒也不喝了,把楚云抱入房中说:“我问你,怎么记记号儿?”把春娘也叫上床,三人不免远别之情,难割难舍。末交三鼓,三人才睡。

  到了迟早,轿马骡夫都来了,上了驮子。西门庆、月娘、孝哥都冠戴整齐,先拜了祖先堂,又拜了佛堂。月娘、孝哥到各屋里拜辞了众姊妹。王六儿、如意儿、袁碧莲、芙蓉儿、楚云、秋桂、珍珠儿、玉香、素兰、紫燕都与官人、月娘、孝哥磕了头,春鸿、文珮、刘包、周老、胡秀也来拜见了。小玉、天香拜别了众姊妹。玳安、王经、进禄也拜辞了孝哥,又与春娘、蓝妹、屏姐、黄姐金姐行了礼。众姊妹与官人、月娘、孝哥各递了三杯酒。洒泪而别、

  官人说:“我们去了。”众人送到大门,只有聂先生带着李海、杨安在大门等候。还有乔大户、吴二舅、韩主管、来兴儿都来送行,官人都见礼,才上了马,带着月娘送孝哥上任去了。

  将出城,到了永福寺,早有大户娘子、应二娘子、大妗子、二妗子、薛姑子、王姑子、李桂姐、吴银儿在那里等候。官人与孝哥下了马,月娘下了轿,众各递了三杯酒。官人说:“回来再谢,我们还要赶路呢!”言罢上了轿马,扬长去了。到了十里亭,又有贾守备、秋提刑、张团练、李知县、张二官、刘学官、谢希大、常时节、贲弟付、吴典恩、孙天化、祝实念、白赉光、吴道观、任医官、和尚道坚都在那里。官人与孝哥下了马,各递了三杯酒,让在亭子上坐席。官人说:“都领了,回来再谢。天气短,晚了赶不上宿头。”说罢上了马。孝哥也上了马。玳安在前引路,李海、杨安打前站,进禄、王经跟着轿子,后跟十数个驮子。官人、孝哥、聂先生三人并马而行。饥餐渴饮,晓行夜宿。看了些荒山冻水,野店村庄。虽也有趣,奈隆冬天气,寒风透体,山径奇曲,道路难行。

  这日起的早,正走中间,前面一座大山,往还三十里上下,名长蛇岭。只见彤云密布,一阵凉风,鹅毛大片,飘下一天瑞雪。骡夫说:“不好,走不得了。山下有一个腰站,今日万不能过山,赶到那里宿了罢。”官人说:“怎么走不得?”骡夫说:“此山名长蛇岭,山路陡处极极多,顶着雪走,看不出路来。住了雪,山下都冻了,万不能行。只看天晴了,看清了道儿才走得呢!”官人说:“既如此,看了店住下罢。”说罢,往前奔走。

  雪越发大了。好容易赶到腰站上,只有五座店,余者都是饭铺。王经、进禄问遍了,都有客商住的满满的,再无有房子。官人说:“这可怎了?”一阵寒风刮的站立不住。众人也无了主意。先生说:“这可了不得。若无有住处,我先活活冻死。性命休矣!”孝哥也冻的乱颤,叫玳安不拘那里找半间房子避避才好。玳安答应,去了半日,都不宿客,浑身都湿透了。

  正在为难之际,只见南店里出来了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捆炭,低着头走。玳安上前说:“尊驾是住店的么?里面可有闲房无有?”那人抬头一看,见是玳安,玳安认出是进福,二人大笑。玳安说:“爹娘,小官人都来了,遇见了大雪,找了半天无有下处。你这里容得不下么?”进福说:“我住着两间房子。爹娘住了,咱们只可在火房里罢。”玳安说:“幸而遇见你了,不然就无处住了。跟我来,请爹娘下马要紧。”于是二人见官人,喜出望外。

佛堂春色全文阅读 失踪三年的沈淮风回来了。带着一个身怀有孕的年轻妇人

  进福引路,一齐进了店,在热炕上坐下。把小玉、天香儿都冻哭了。官人说:“你几时回来的?”进福说:“到了济南府,投了书,亲家老爹甚喜。赏了饭,见了两面,住了三天,就回来了。今日将过了山就遇见大雪才住下了。若不是碰见奴才再无有住处了。”官人甚喜,说:“福星高照,什么好不好,将就着住了罢。”这一来,毕竟后文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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