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一）
天不早了，远处高高的山头上还残存着一点夕阳的映照的金黄色的光亮，往下便是暮气沉沉的阴暗。
快到山口了，虎子加快了步子，斜挎的军绿色帆布挎包随着步子的节奏一下一下地摆动着。虎子今年23岁了，初中毕业没上高中，就回家务农了，不是虎子学习不好，他总考班里的第一名，就为这，同班的翠翠才喜欢上他的。虎子爹死的早，是娘辛辛苦苦把他拉扯大。家里穷，上高中要到县城，还要住校，花费大。虎子娘说，初中毕业就不错了，会识字能写信，够用了。虎子有点不情愿，但虎子打小就孝顺，就依了娘回家了。翠翠跟虎子一个村，都在磨石凹——位于秦岭深山的一个小村子，离县城九十多里路，离乡上都有五十多里，就离最近的村子都有十里路呢，山里的人家稀。翠翠没考上高中，她学习不如虎子好，但翠翠漂亮，班里的男生都想和翠翠好，但翠翠就喜欢虎子。毕业回来的这几年，本村的、外村的说媒的人想走马灯似的，可翠翠都回绝了。翠翠娘疼爱闺女，也知道翠翠的心思，再说虎子那娃也的确是个好孩子，人聪明能干，孝顺老人，心眼好。所以，也就依着翠翠，说新社会了，孩子的事情孩子自己做主。
翠翠跟虎子说，俺已经跟爹娘说过了，不要你家彩礼，你家不富裕。俺只要你，就喜欢你这个人。虎子说，总得给你买个啥吧，就算是我的一点心意。翠翠想了一会儿，不好意思地说，那就哪天去乡上卖核桃时，给我买条牛仔裤吧！我看人家城里的姑娘都穿着，怪好看的，还结实耐磨。
虎子今儿个就是因为这条牛仔裤才耽搁了回家的时间。中午时分，虎子卖完核桃，到乡上那几个小商店看了看，没有一条看上眼的，给翠翠买，就要买好点的，虎子决定到县城去。乡上到县城一天只有早中晚三趟车，现在正好有一趟，只是回来时只能赶最后一班车，然后再赶五十里山路回家。这就意味着要赶夜路，还要经过那条人们提起来都害怕的狼沟。但虎子没想那么多，只想着给翠翠买条好牛仔裤，匆匆地上了去县城的车。县城里服装就是品种多质量好，虎子没转几家商店，就看上了一条牛仔裤，有点贵，要90块钱，虎子想都没想，就买下了。
给翠翠买，虎子不嫌贵。
回到乡里，已经是傍晚时分了，虎子一下车，就甩开大步急匆匆地往家里赶。
进了山口，天色一下子就暗了下来，风也渐渐大了起来，凉凉的。刚进山口时，虎子还遇见两个出山的路人，后来，就再也没有人影了，暮色中，大山里蜿蜒的山道上就虎子一个人。
天已经完全黑了。
山里的夜晚特别的的黑，没有月亮的时候就更黑，今儿就没月亮，苍穹中只有零星几颗闪烁的星星。
风也越来越大了，其间隐隐散发着一种特有的令人不安的腥膻味。
虎子一口气赶了三十多里山路，前面就是狼沟了。
狼沟是一条约十里多长的狭窄山沟，被两面高耸的崖坡紧紧夹着，窄处仅有几米，人伸开手臂似乎都能摸着两边的山崖，而最宽处也不过二十来米。崖坡低处是密密的灌木丛，而高处则长满了杂木林。常听老人们说：十里狼沟千只狼，最狠要数棕狼王。过去，这狼沟里狼群乱窜，每到晚上，狼嚎声此起彼伏，有时大白天都敢出来在沟里晃悠，根本不怕人。据说狼群中总有一只长满杂乱棕色长毛的狼王，格外狡诈凶残。虎子爹就是那年遇到狼王而遭害的，人们最后只找到他的一只沾满血迹的草鞋。以前人们路过此处都要结伴，单身一人没人敢走。后来，打猎的人多了，狼也渐渐少了，只是偶尔还能看见一、两只狼，远远地就倏地一下就消失在灌木丛中了。
狼开始怕人了。
但后来禁枪禁猎了，狼又逐渐多了起来。最近有人说，看到了一只棕色的狼，有人说不可能，狼不成群没有狼王；有人说，有了狼王就会有狼群，再说，就是没狼群，也不一定就没有棕色的狼，棕色的狼就不一样，就是比一般的狼凶残。
虎子此时也有点紧张了，说不害怕那是假的，谁不怕呀！虎子似乎有点后悔了，后悔没在乡上堂兄那里住一宿，明天一大早再回来。可虎子想到了翠翠，想到了给翠翠买的牛仔裤，还是向前走，何况，再返回去已经来不及了，都走了大半程了。再说，是不是真有狼王还不一定，没准是人们瞎说的。
在距狼沟沟口不远处，虎子坐在一块石头上歇了一会儿，眼睛死盯着沟口，那里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而此时风也停了，草丛中，零零散散地传出不知名的虫子的鸣叫，越发显得这山里夜晚的寂静———一种诡异的寂静，使人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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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村数谁最帅，自然数虎子。一米八二的大个子，剑眉星目，气宇轩昂。
按说这样的大帅哥找一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应该不难吧！
那你还真错了！虎子都二十五岁了连个媳妇的影子都没见着呢？
为啥？穷呗！虎子兄弟四个，有两个姐姐，你想这搁到三十年前，能填饱肚子已经算本事了！哪还有钱娶媳妇。
就算有人看上虎子，那你再看看他那家徒四壁的样子，那不明显往火坑里跳吗？毕竟谁也不会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去赌啊！除非她傻。
你还别说，还真有这样的傻瓜——小芹。
小芹是通过别人介绍相亲认识虎子的。当时她一眼就看上了高大威猛的虎子了！只是自己小芹自惭形秽，自己长的太磕碜了，一米五五的小个头，满脸雀斑，眼睛似乎永远都是睁不开的样子，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眯眯眼。
你想这样的两个人生活在一起，能匹配吗？虎子见小芹第一眼的感觉就是拒绝，当他偷偷回头征询母亲意见的时候，母亲冲他点点头。你想啊，就他那样的家庭，有啥资格去挑三拣四的呢？有人肯嫁已经算是烧高香了。
就这样小芹如愿以偿的嫁给了虎子。看着眼前心爱的男人，小芹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劲，自从与婆婆分家另起炉灶之后，东圈里的猪，西圈里的羊，还有满院子跑的鸡，都是小芹在伺弄。虎子就像一个东游西逛的少爷，被小芹宠上了天。
有一句话叫剃头挑子一头热，小芹的满腔热血暖不热一个压根就瞧不上她的冰坨子。
卑微的讨好在虎子看来更加厌恶，被老公宠出来的女人，无人敢欺！
那么连老公都厌恶的女人，必然人人都想欺负，邻居，妯娌，公婆，在他们眼里，欺负你又怎样，没人为你出头，你只能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咽。
那一年夏天，大旱！村民们看着蔫了吧唧的庄稼苗心急如焚。既然天不下雨，那就浇水吧！
可浇水得有井，一个队里面只有一眼大机井，可同时容纳三台水泵。
可一个队里面有几十家等着浇水，怎么办？排队！排队才是最公平公正的！
小芹只能去排队，人家都是夫妻两个轮流去，虎子怕白天外面的大太阳，晚上怕地里的蚊虫。没办法，小芹日夜都守在机井旁。
守了三天，终于轮到小芹浇水了，小芹着急忙慌的回家用架子车去拉水泵，水管。
“芹那！轮到你家浇水了吗？你拉这么多东西。”村里的刘嫂给她打招呼。
“是的，嫂子，排队排的，终于轮到俺家了！”小芹着急忙慌的。
“不对啊！刚才我看你婆婆已经把井架上了！估计现在正浇着里！”刘嫂看小芹着急，顺嘴说一句。
“那会啊！嫂，我婆婆就没去排队，我排三天才论到俺家的！”
“那我就不知道了，你快去机井旁边去看看吧！是不是误会了！”刘嫂看小芹话头不对，说完就匆匆忙忙的走了！
小芹到地里一看，还真是像刘嫂说的，婆婆和大伯子已经开始抱着水管子在地里正浇着里。
“娘，这是我排三天三夜排上的号，你咋浇上了！你看这家里里外外的就我一手人在忙，能不能先让我浇，我浇完之后你在浇，行吗？”小芹恳求。
“你哪远滚哪去？哪轮到你说话了！你算个啥东西？想浇让虎子来说句话！”大伯哥说完推搡小芹一下。小芹一个踉跄跌倒在麦茬子，麦茬子把胳膊扎的血迹斑斑。即使这样，婆婆和大伯哥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你娘和你哥不讲理，把我排队等的机井给抢走浇地了。”小芹捂着伤口委屈巴巴的对正睡觉的虎子诉委屈。
“抢就抢呗！谁浇不是浇！”虎子漫不经心的回答。
“你说的轻巧，人家都是两口子去轮换着排队，咱家就我一个没日没夜的熬，你还是个男人吗？”小芹委屈的泪眼婆娑。
“你看谁像男人你跟谁过去，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那熊样子，看看谁愿意要你。想让我去和你一起排队浇地，你做梦！”虎子说完又转身睡他的大头觉去了。
虎子的美梦是被一股浓烈的农药味给熏醒的。
小芹失望的喝农药自杀了，她所期待的人心换人心，真情换真情终究还是没等到。虎子是她的全世界，既然世界都是黑暗的，那么她活着的意义在哪呢！
虎子抱着早已冰凉的小芹，又看看刚刚放学回来，爬在小芹身边嚎啕大哭的两个儿子，一时之间恍然若失。
日子总得过下去！一日三餐，柴米油盐这些都需要人去赚钱维持。
虎子去找娘商量，看看能不能帮忙带着两个孩子，他去做工赚钱。娘推拖了！她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帮谁不帮谁都是错！干脆谁都不帮！
虎子没办法，又找了一个带着儿子的寡妇搭伙过日子。
寡妇也不算刻薄，对小芹的孩子倒也吃的饱穿得暖，只是平时都由着他们的性子来。从不教育，用她的话说，她怕言语不当落人口实。毕竟后妈就是后妈。
这样环境下长大的孩子，自然好不到哪去！老早的就辍了学，去南方打工去了。
虎子平时赚的钱分寡妇一半，再除去必须的生活开支，基本上也余不下几个钱。
寡妇的儿子大了！她要带着儿子回家，要叶落归根，认祖归宗。自然，她走的时候又给虎子要了一笔遣散费，且数目不小。
虎子的儿子也大了，也到了成婚的年龄，可你看看，家还是以前的那个家，穷的叮当响！谁愿意嫁啊！
大儿子一气之下，去新疆做了上门女婿，好多年都不曾回来探望过他。
二儿子也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他母亲真正的死因，对虎子怀恨在心，一直在外面飘着，不愿意回家。
虎子老了！孤苦伶仃的，他时常在想，要是小芹活着，她那么能干，勤快，那他们的家庭该是怎样的幸福？
夜深人静的时候，虎子常常在黑暗中悔恨，要是自己对小芹好一点，小芹就不会死，小芹不死自己就老有所依……
近来，人们总会看到一个两鬓斑白的老头，躺在一座孤坟上晒太阳，也许，只有躺在小芹身边，虎子的内心才是安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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