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阅读了安意如的《世有桃花》,我仔细地从序看起,她说:“写作之人,无论生存之世多么恶浊动荡,心底要有仙意,唯此,文字才可皎然出尘。”
我一直觉得桃花很仙。
我家楼下就有一株据说是从云南移植过来的桃花。每每早春来临,这株桃花便化身春的信使,打苞开花一气呵成。此桃花确实跟隔壁单元门口那株本地毛桃品种不同,朵有点大,粉粉地,若遇上下雨天,有点水气氤氲了,还真有一番桃花仙人的模样。隔壁单元那株开的花朵,较小,花心处泛红,在我眼里看来略显轻佻,有点俗气。
在我还是高中阶段吧,港片流行,有一部主角是聂小倩的鬼片,由王祖贤主演,不太记得是哪一部了,有一个场景,应该是在内地取景,一大片桃林,林中仙雾飘飘。可以说,影片的剧情我都忘记了,唯独对这个场景一直记忆犹新,太美太仙太吸引我。从此,我一直认为桃花是有仙气的,虽然是在一部鬼片里看到的场景。
今年,长沙的开春也很冷,楼下这株仙子还处于含苞待放时。每天从她身边经过,我都走近树枝看看,此时,她是简静地,期待她的美丽绽放。
恭喜后娘娘,生了个小子!”
苏瓷提不起一丝力气,甚至连看这孩子一眼都不能。
“娘娘,您怎么了?怎么流了这么多皿!”
看见鲜皿濡湿了大半床铺,侍女小如吓坏了。
苏瓷感受着温度一点点从体内流失,忽然想起萧君楚临走时说的那句,会在孩子出生前回来。
可那人最后一次许诺,也失信了。
苏瓷艰难地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微弱:“小如……我死以后…替我放一把火……烧了这坤宁宫……”
这些带不走的,她全烧了!
今生来世,她都不愿与萧君楚再有瓜葛!
夜色黑沉,她看不清窗外的天空。
视线里只剩了一面青瓦红墙,冷冷的将她围在这片漆黑的夜里。
好冷,好冷……
苏瓷闭上了眼,眼前的夜色却一点点亮了起来,恍惚中瞧见娘亲笑着朝她走来。
她眼角沁出一滴泪,伸出手:“娘,你来接瓷儿回家了…”
小如只听着这一句,怀中孩子突然厉声哭喊起来!
下一刻,便见苏瓷的手直直垂了下去!
“娘娘——!”
一把大火,烧红了冰冷的长夜。
晨雾方才散去,回京的人马才苏苏进了都城。
萧君楚坐在马上,昨夜见城方向似有大火,他连夜启程,一路来心里总觉不安。
他回头问起后面的常磊:“今日回去可能赶上皇后诞子?”
常磊连连点头,喜道:“按着正常月份来算,还得一两月オ会有动静呢,陛下只需提前给嫡子起个好名字了!”
萧君楚不由笑了:“朕早想好了,若是女儿便起名宁康,望她康宁长乐。若是嫡子便叫承嗣,以后便让他来继承朕的江山!”
回京的人马到了城门口,沉沉的宫门缓缓打开。
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只见朱红的大门,青灰的瓦檐上挂满了白色的丧布,墙头立着白幡,在风中招摇。
宫人们见到萧君楚,齐齐下跪。“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朕还没死,谁许你们挂丧!”萧君楚脸色阴沉的不像话。
其中一个宫人颤颤巍巍的开口:“陛下,昨日夜里后娘娘薨了…国母大丧,按制需挂幡一月。”
话音刚落,萧君楚一脚狠狠踹了上去:“胆敢胡说八道,诅咒国母,罪该万死!说,是不是苏瓷让你们这么做,来骗朕的!”
宫人只不停磕头请罪。
萧君楚突然策马疯了一样往坤宁宫的方向奔去。
所有人都未曾见过,帝如此失态。
到坤宁宫时,大火早已扑灭,只剩一片焦土。
萧君楚看着眼前的景象,几乎难以喘息。
“皇后呢?”萧君楚扫视一眼众人,眼眶发红,“皇后呢!”
所有人跪了一地,唯有抱着孩子的小如走向他。
她重重的磕了一个头,额头顿时鲜皿直流。
“昨日夜里娘娘早产,可贵妃将所有太医留在永乐宫,就是不让太医去看后娘娘,还扣下了娘娘宫里所有去请太医的宫人……”
小如眼泪合着满面皿污大喊道:“娘娘是皿崩而亡啊!”
“陛下,纵然您不爱娘娘,可夫妻五年,请您还娘娘一个公道吧!”
建安八年,二月初二。
坤宁宫的桃花开了初芽,春雨蒙蒙,冷透整座宫殿。
“瑾儿,陛下是不是又去了永乐宫?”苏瓷望向那片看不到头的宫墙,神色恹恹却声音平静。
“……是。”大宫女瑾儿低声回答,担忧地上前替她披上鹤氅,“皇后娘娘,您身子不好还是回屋吧。”
苏瓷眼神微黯,许久轻轻摇头。
“无妨,你替本宫将那匣子里的明徽剑拿出来,置了一整个冬,怕是锈了。”
那剑是萧君楚送她的唯一一件礼物。
瑾儿却忍不住劝道:“娘娘,那哑女也不知用了些什么手段,轰得陛下都不知多久没来坤宁宫了,您还管那剑做什么?”
冷雨飘摇,打落初芽。
苏瓷看着她又像是在看她自己:“瑾儿,她如今已是皇贵妃,莫要再口出不逊。”
瑾儿心里难过,只得转身去拿出那把断剑。
苏瓷用手帕仔细擦拭着剑身,仿佛这断剑是什么稀世珍宝。
这时,“嘭——!”的一声。
坤宁宫的门是被人踹开了!
苏瓷手一顿,缓缓转过身。
果然,来人是萧君楚,姜国皇帝,同时也是她的夫君。
萧君楚一身黑底龙纹长袍,狭长的凤眸蕴满怒意,开口就是斥责。
“苏瓷!你竟敢趁我不在谋害绣儿!”
苏瓷一怔,却是缓缓起身行了个礼,像是没有感受到萧君楚的暴怒一般:“臣妾只是按照您离宫前的嘱咐,命太医院送了些补药过去。”
她如实说了,萧君楚却越发愤怒!
他一把抓住她的下颚,那眼神如刀一般落在她身上。
“苏瓷!你明知道绣儿当年为了救朕,自此身虚体弱,虚不受补!我让你照看她,你就是这么照看的!你这皇后看来是不想做了。”
苏瓷下颚一阵疼痛,心口苦得发涩。
她是他的皇后啊,明明他也曾送她长剑,许她一生。
可如今他心里,却只有一个农家哑女,从那女子进宫,他似乎就再未给过她好脸色……
苏瓷艰难开口:“陛下,臣妾送的都是性平之药,皇贵妃是不可能吃出问题的……”
话未说完,萧君楚猛地松手,一脸嫌恶:“还敢顶嘴?苏瓷,你是仗着苏家撑腰便可以顶撞朕了,好得很!”
苏瓷一下没站稳,撞在身后的桌子上,手腕被断剑剑锋狠狠一划!
鲜血一下涌出,苏瓷却似毫无感觉,一双清眸只看向萧君楚。
五年了,无论赵绣儿有什么不舒服,便全是苏瓷的错。
从前她还解释,还委屈,可是现在,她已经连解释都不想给了。
“陛下这次想如何罚我,直说便可。”说着,苏瓷却还是忍不住红了眼。
萧君楚冷笑:“看来,你是真觉得朕不能拿你苏家怎么样。若绣儿再有任何闪失,朕一定废了你,连带苏家人,朕一个都不会放过!”
苏瓷一怔,苏家满门忠烈,数百条英魂怎么在萧君楚口中连赵绣儿一根指头都抵不过了呢?
她该难过才是,可苏瓷只是垂头应了声:“是,臣妾谨记。”
萧君楚见苏瓷低眉顺眼的模样,却是越发厌恶。
只觉装模作样至极,半点没有从前良善的影子了。
“你怎么变成现在这幅模样了?”
他说完便挥袖离去。
苏瓷呆在原地,一旁的瑾儿含着泪忙去叫太医。
半响,苏瓷喃喃出声:“萧君楚,变得到底是我,还是你?”
少年深情,怎知今日,红颜未老恩先断。
第二章
二月二十九,春雨下了半场便歇了。
坤宁宫里,瑾儿将一枚凤簪戴到苏瓷头上。
笑着道:“娘娘,今儿是您的生辰,苏老将军会进宫来看您,您这样打扮最是好看了,陛下见到也一定会喜欢的。”
苏瓷看着镜中人,眼眸平静:“即便再美,陛下眼中又何时有我的影子。”
瑾儿声音凝滞,是啊,这宫里论美貌,皇后娘娘便是不施粉黛,也是清水出芙蓉,无人可一较高下。
可陛下眼里,似乎只剩一个赵绣儿。
最好的东西,无不是拨了头一份的往长乐殿里送……
宫人们来来回回准备,坤宁宫有了久违的一点人气。
到了晌午,萧君楚却还是没来。
苏瓷坐在桌前,等到菜凉透了。
萧君楚身边的太监常磊才来拜见:“皇后娘娘,陛下有令,皇贵妃有孕,天下大喜,皇贵妃娘娘以后可见皇后不请安。”
殿内一瞬静可听针。
常磊看了一眼苏瓷苍白脸色,心中叹息一声,却还是开了口:“陛下还说,今日要陪皇贵妃,不来了。”
姜国规矩,无论帝后感情如何,生辰之日都要在一起过。
赵绣儿怀孕了。
而萧君楚,连演都不愿与她演下去了。
苏瓷张嘴,声音喑哑:“本宫知道了,如此,你去替本宫送些补品给皇贵妃,让她好生……养胎吧。”
常磊变了脸色:“娘娘,陛下交待,以后凡是坤宁宫的东西,不得踏进永乐宫半步。”
苏瓷一愣,半响才回过神来,再开口,只剩了一句:“臣妾谨记。”
殿外又下起雨。
瑾儿慌忙跑去太医院请太医。
殿中香炉青烟冉冉,床上的人像是睡着了。
太医替苏瓷把了把脉,良久心中沉沉叹息。
瑾儿压低了声音问:“陆太医,皇后娘娘的病如何了?”
陆太医摇了摇头:“心思郁结,元气微虚,娘娘自五年前受伤以来,便总是记忆淆乱,只怕之后会更严重,不若还是将此事告知陛下吧……”
瑾儿立时摇头道:“我家娘娘性子孤傲,如何能像那永乐宫的,以此换陛下垂怜,此事,还请陆太医替娘娘守口如瓶。”
陆太医只好应下告退。
约莫傍晚时分,苏瓷幽幽睡醒。
每次睡醒,她都觉得身子更沉重了些。
瑾儿候在边上,忙伺候她穿衣。
系上腰带时,却发现才做不久的凤袍竟又凭空又大了一圈!
瑾儿再也忍不住,眼泪上涌,又连忙抹去,怕苏瓷察觉。
苏瓷却问:“瑾儿,之前给皇贵妃送去的补药怎么样了?”
那是一月前的事了!
瑾儿一愣,咬牙恨道:“您管她做什么?那个女人一天到晚就知道陷害您,什么毒汤药酒的,也没见她真去死!”
话音刚落,身后忽的传来一声冷笑。
“皇后果真好大的威仪,连身边一个丫鬟都敢编排皇贵妃的不是!”
苏瓷心一颤,转头便看见萧君楚竟不知何时出现在卧房外,面色沉冷。
瑾儿腿一软,跪了下去。
苏瓷连忙起身行礼:“陛下,瑾儿只是说话莽撞惯了,并无恶意,还请陛下恕罪!”
萧君楚眼神冰冷厌恶。
他本是听说她病得严重,去永乐宫的路上顺道过来看看她,本只是看一眼就走,却没想到这心地歹毒的主仆二人还敢背后咒骂绣儿!
“来人!将这宫女拖下去,重打三十大板,以儆效尤!”
眼见瑾儿被拖出去,苏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陛下,求你饶了瑾儿,是我管教不严,陛下有什么便冲着臣妾来。”
下颌被人狠狠掐住,萧君楚脸色阴沉:“你以为朕会忌惮你苏家的权势而不敢罚你吗?你父亲在朝堂上笼络群臣,你在后宫恃权害命,朕恨不得将你苏家人千刀万剐!”
一句话,苏瓷脸色顿时惨白如纸。
第三章
苏瓷猛地磕了个头,开口声音都在发颤:“陛下,苏家满门忠烈,一心扶助陛下,陛下怎能误信谗言佞语?”
萧君楚嘴角勾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来,一手按住苏瓷的嘴唇。
“苏瓷,你这张嘴还是像从前一样能言善辩,却是没有从前讨喜了。”
他手下未留情面,苏瓷苍白的嘴唇被擦破了皮露出血色。
一股血腥味蔓延进口腔,苏瓷尝着,却连味道都是极苦涩的。
突然,常磊从外面走进来:“陛下,那丫头身子太弱,三十板子没挨过去,死了。”
苏瓷浑身一僵,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瑾儿……死了?
萧君楚看她如此模样,心里莫名痛快了一瞬,这才松开她。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一字一句,冷硬无比:“苏瓷,这还只是开始。”
萧君楚走了。
苏瓷踉跄起身走了出去。
白色宫砖只有一滩被雨冲散的血迹。
连瑾儿的最后一面,她都没有见着。
坤宁宫里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猛地响起。
苏瓷摊开帕子,一抹猩红刺眼。
永乐宫。
萧君楚怒气冲冲往前走,忽而看见院里一树桃花璀璨。
他脸色一瞬沉了下来:“永乐宫怎么会有桃树?”
常磊看了一眼,慌了神:“陛下恕罪,从前皇后娘娘喜爱桃花,宫中人人效仿,这桃树是从前就种下的……”
不知是哪句话刺到了萧君楚,他一脚踢翻了廊上的盆栽,怒道:“闭嘴,不许在朕面前提起这个女人!朕不想在宫中再看到桃树!”
常磊有些犹豫,试探着开口:“可上回皇贵妃说,要等着这桃树结果……”
萧君楚怒视过去:“朕让你砍了!等那个女人不再跟苏家沆瀣一气,再让她来求朕!”
坤宁宫。
雨水彻底冲刷掉痕迹,苏老将军终于得以进宫见自己女儿一面。
“月儿,你母亲病了,爹这次进宫是想让你求一求陛下,请陛下将夜秦去年进贡的不生丹赐一粒给你母亲做药引。”
月儿是苏瓷的的小字。
夜秦进贡的不生丹有三粒,苏老将军如今在朝堂如履薄冰,只得女儿去求一求萧君楚。
苏瓷在御书房前站了两个时辰,萧君楚才终于肯见她。
她迈着已经僵硬的双腿,跪了下去:“还请陛下赐一粒不生丹,救我母亲一命!”
萧君楚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只双眸情绪翻涌:“皇后难得主动见朕,果然又是为了苏家的事。”
苏瓷抬起头看他,万般苦涩压在心头。
从前,她日日都来见他,给他送亲手煲好的汤点。
从前,她进御书房从不需通传,他每次生病都是她衣不解带照看……
可自从他有了赵绣儿,以前的点滴都变得好似从未发生过一般。
分明是他不愿见她,又为何反过来要怪她?
苏瓷满心苦涩,又是一拜:“陛下,求您看在年少的情分上,赐药救我母亲一命吧!”
只这一瞬,萧君楚脸上的神情有一丝松动。
深沉的眉眼盯着她看了良久,才淡漠开口。
“行,只要你为自己从前对皇贵妃的所作所为跪下认错,朕就把药给你母亲!”
给赵绣儿……跪下认错?
苏瓷只觉一股凉意从头窜到脚。
第四章
堂堂皇后,萧君楚居然要她给一个妃子下跪?
苏瓷做了五年有名无实的皇后,本以为自己的心已经麻木了,可这一刻,竟还能这般揪着疼。
她努力眨眨眼,将眼中那一点酸涩逼回去,重重的冲萧君楚磕下一个头:“谢陛下隆恩!”
年少时攒下的所有情谊,如今只换来一个下跪救命的恩典。
苏瓷踏出殿门那一刻,忽然笑了。
十五十八年少时,青梅竹马两无猜,二十正是青春在,回首故人昨非今。
看苏瓷走得决然,萧君楚心口忽然冒起一股无名之火,将桌案上的东西通通砸了个干净!
“她苏瓷到底是朕的皇后,还是她苏家的皇后!”
常磊战战兢兢跪着,听萧君楚怒声道:“朕倒要看看,她会不会向朕低一次头!朕倒要看看,她有没有一次,是站在朕这一边!”
无人撑伞,大雨淋透到了苏瓷一身。
冰冷透骨,冷到清醒。
前方便是永乐宫的匾额,她站住了脚,久久看着。
她是皇后,坤宁二字,是告诫皇后宁静致远。
而这皇贵妃的永乐宫是萧君楚亲自赐的名,他望他的贵妃,一生长乐,欢喜无忧。
永乐宫的宫门缓缓打开。
赵绣儿一身绣凤宫装,雍容华贵,不知等候她多久。
看见苏瓷,她笑容格外灿烂。
满院的宫人都站着,看着永乐宫外的皇后。
等着这曾经高贵骄傲的苏家嫡女,亲手折断一身傲骨,向曾经卑微的农女下跪。
苏瓷立在原地,咽下无数的哀戚与委屈,直直跪了下去:“我苏瓷有错,望陛下垂怜,救我母亲性命!”
她跪,却也绝不跪给这个女人!
若说有错,她只错在成为了他萧君楚的皇后!
雨越发大,赵绣儿背脊挺直,眼神得意的看着下跪的苏瓷。
她不会说话,比了个简单的手势:你输了!
苏瓷看懂了她的意思,满心不甘上涌。
她不甘,明明被多年算计的人是自己,今日却要这般来认错。
她不甘,为何曾经那般相爱的人,可以因为一次救命之恩就不爱了?
一股腥甜梗在喉间,苏瓷强压着起身要走。
一转身,萧君楚就立在身后。
苏瓷见着他朝自己走近,龙袍却擦过她,揽过了忽然咳嗽的赵绣儿。
苏瓷心口忽然像刀绞过一般,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
再醒过来,已经不知过了几日。
苏瓷只感觉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嘴里也是苦的。
“张太医,皇后身体到底如何?”萧君楚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听不出什么情绪。
苏瓷吃力的睁开双眼,听见一个老太医支支吾吾开口:“娘娘……病症复杂,许是身子太弱了,又受了寒,卧床静养一段时日就可以了。”
她忽然放下心,来看诊的不是陆太医,旁人不了解她的身体,瞧不出什么毛病。
五年前她重伤之后,大病一场,忘却了自己受伤的理由。
连脉象都变得紊乱离奇,本就没几年好活了,这次吐血,她有预感,只怕油尽灯枯也就这两年的事了。
萧君楚见她醒了,刚要说出口的话又生生止住了。
明明她睡着的时候模样如此乖巧,可只要见着他,却总是像有一身的傲骨,怎么磨都磨不碎,跟她父亲苏徵一样,未曾将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他冷下脸来,无情道:“祸害遗千年,她苏家人上再凶险的战场都死不了,何况就淋一场雨,装模作样!”
第五章
苏瓷看着眼前之人,忽然想起来,她十六岁那年入主中宫,成为他的皇后,现今八年。
最好的年华,全数都留在了这一片片青砖黛瓦垒起来的高墙里了。
而那个让她心甘情愿把自己围在这里的人,却突然撒手不管了。
“是,臣妾不过淋了一场雨,并无大碍。”
苏瓷抬眼透过窗,越过那被暴雨打落的满院桃花。
越过那看见桃枝曼不过的高墙,越过一座座的黑压压的宫殿,到了更远更远的地方。
那里有从前的萧君楚。
少年时候的萧君楚,一袭白袍,烈烈红马,是众多皇子中最出色的。
可他却依旧会在下课后偷溜出宫为她掏鸟窝,为她摘桃花,为她铸剑。
他是苏瓷的如意郎君,心上唯一的良人。
苏瓷嫁给楚郎的第三年,萧君楚出征,长岭一战成名,却也身受重伤,被赵绣儿救起。
从此,萧君楚眼中再也没有旁人。
苏瓷回过神,强撑起身跪倒在地:“臣妾已赴约,望陛下金口玉言。”
萧君楚被在身后的手狠狠攥起,从齿缝溢出一句话:“皇后,记性倒好。”
他一挥袖,转身便走。
看着那绝情的背影,苏瓷霎时气力全失,软软倒在了地上。
良久,她费力拖着身体,想起身倒杯水,却怎么也起不来。
苏瓷下意识唤了一声:“瑾儿。”
空荡荡的宫殿,仿佛没人一样,没有丝毫回应。
是了,瑾儿死了,偌大深宫,再也无人会心疼她一二了。
这宫里的日子再难,她未曾哭过一回,只此刻,一滴眼泪悄然而下,落地无息。
萧君楚,你是真的够狠。
三月十九,桃花开到了最灿烂的时候。
可今年的雨却一场又一场,春色都染上了锈色。
坤宁宫来了新婢女小如,是萧君楚让人送过来服侍她的。
他本人,苏瓷却是许久未见了。
只听人说,赵绣儿怀孕后,萧君楚日日都待在了那儿。
苏瓷的身子一直不见好,小如担忧得自作主张叫了陆太医来瞧。
陆太医搭了脉,苏瓷忽的想起才问:“陆太医,前段时间我母亲重病,是叫您去瞧的,如今我母亲身体可好了?”
陆太医顿了顿,脸上的神色怪异:“娘娘,您不知道吗?苏夫人七日前亡故,如今……已然落葬了。”
苏瓷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摇头:“不可能,陛下已经赐下不生丹,母亲怎么会……”
陆太医不忍地摇头,压低了声音才道:“微臣仔细查过了,陛下赐的不生丹……是假的,承蒙苏家大恩,臣这才冒死告诉娘娘!”
“娘娘,您在这深宫之中,入口的东西一定要慎之又慎!”
一瞬间,苏瓷如坠冰窟,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结成了冰渣!
萧君楚给的不生丹是假的!
她忽然想起来,瑾儿死的时候,他就说过,这还只是开始。
他还说,他恨不得将苏家人千刀万剐。
所以,他口口声声说只要她给赵绣儿磕头认错,实际上不过是个幌子!
苏瓷心头似有无数鼠蚁啃食,钻心般的剧痛。
他骗她,以母亲的性命去骗她给赵绣儿下跪!
她望着空荡荡的宫殿,挣扎着起身,想去找萧君楚问个清楚。
可到了门前,忽然瞥见宫中的桃花树不知什么时候都不见了。
她陡然明白,经年痴缠爱恨,都是她一厢情愿,萧君楚半点未曾念及他们的旧情。
她笑着,忽然没有了一点力气,狼狈地倒在地上。
苏瓷指甲死死抠住地面,压抑得声线只剩痛楚:“楚郎啊楚郎,你骗得我好苦!”
第六章
四月二十,谷雨,天晴了。
苏瓷却依旧穿着冬装,看着高高的宫檐,和偶尔落在上面的飞鸟。
“陛下驾到——”
门外传来太监尖细的声音。
苏瓷没有转头,好似没听见一般,也不见起身。
一旁的小如有些着急,她却没有任何反应。
萧君楚进来,瞧见这情景,不悦的皱了皱眉。
“皇后倒是越发懂规矩了,知道朕来,连迎都不迎了!”
苏瓷这才回头,声音没有一丝起伏:“陛下今日竟也有空来坤宁宫,可惜,臣妾宫里连种像样的茶也没有,怕是招待不好陛下了。”
萧君楚看着靠在窗前的苏瓷,只见她面色苍白,单薄消瘦得好似一阵风便能吹走一般。
他心里竟有些闷闷的,语气烦躁:“太医院里的人是做什么的,皇后怎么病了这么多日子也不见好!”
小如只好跪下请罪:“是奴婢不好,没有伺候好娘娘!请陛下恕罪。”
苏瓷皱了皱眉,冷冷道:“药太苦了,我不想喝。”
萧君楚脸色一沉:“去把药煎来,朕看着她喝!”
不一会儿,常磊端了一碗苦黑的药来,放下就很识相的退了出去。
殿内只剩两人,萧君楚端起药,冷冷道:“自己喝还是朕来。”
苏瓷别过脸,不去看他。
杀母之仇,欺身之恨,已经让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她爱了半生的男人了。
这一动作,一瞬激怒了萧君楚!
明明她从前听话乖巧得很,可做了皇后以后,她就总是这般清高自持,一句软话也不肯说!
“苏瓷,少在朕面前拿乔!”
他一把钳住苏瓷的下巴,捏开她的嘴,也不管药是不是烫就往下灌。
滚烫的汤药下喉,苏瓷下意识挣脱,汤药洒在了萧君楚身上,而后剧烈咳嗽起来。
萧君楚被烫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明白不妥。
见她痛苦的模样,心像是被什么刺过一下,他下意识道:“对不起,朕不是故意的。”
苏瓷不知是不是被呛红了眼,泪花挂在眼角,字字撕心道:“陛下也知道,对不起我?”
萧君楚极是讨厌她这般倔强的模样,又冷下脸:“苏瓷,你别不知好歹,朕待你,已经足够宽容!”
宽容?
苏瓷忽然想笑,他的宽容就是杀了瑾儿,害她母亲?
她自嘲一笑:“是啊,多谢陛下宽容,还肯让我做这个有名无实的皇后。”
萧君楚一瞬面色难看至极!
“苏瓷,看来朕纵你太过,才叫你如此放肆!”
他故意冷了她这么多年,到如今她还是这般骄傲不可一世!
她凭什么!还不是仗着苏家的势!
萧君楚恼怒不已,一把将苏瓷打横抱起,丢到了内殿的床上。
苏瓷一惊:“你要做什么!”
萧君楚钳住她的手欺身而上,双目通红:“你不是怪朕让你做了这个有名无实的皇后吗?今日朕便成全你,早知道皇后是耐不住深宫寂寞,何不早点求朕!”
他如此侮辱,苏瓷突然愣住了,想到十五岁那年。
他那般小心翼翼,红着脸问她:“日后,月儿可不可以嫁我为妻?”
经年如梦,那少年影子也似梦中人一般一点点消散。
苏瓷眼中的悲凉一缕缕破碎成沙,哀求他:“萧君楚,我母亲方才过世,求你……放过我吧。”
萧君楚的动作顿了一瞬,随即更是粗暴!
他的皇后,心里除了苏家人,根本没有将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你是朕的皇后,天底下岂有君为臣守孝的道理?这不是你早就想要的吗?既是你自己犯的贱,朕今日便成全你!”
她要守孝,他便偏是不让。
他要踩碎她所有自尊,他要她的人,更要她的心从此死心塌地的留在这皇城!
苏瓷以为她的心已经麻木,可萧君楚一句话,仍能让她痛彻心扉。
她喉头压抑着深深的悲恸,最后只化作一滴冰冷的泪珠,无声无息隐没在枕边。
第七章
六月十五,晴空万里。
苏瓷近日十分嗜睡,很多事情越发的模糊起来。
小如十分担忧:“娘娘,陛下跟大臣们去春猎了,三日后才回来,小如陪您去御花园逛逛吧?您以前与瑾儿姑娘也喜欢去那里散步的。”
提起瑾儿,苏瓷却是愣了愣:“瑾儿是谁?”
小如也愣住了,看着苏瓷,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再提。
只是问道:“娘娘,您近日是怎么了?总会忘事。奴婢再去请陆太医来吧?”
苏瓷微微点头,闭上眼,又沉沉睡下了。
再睁眼时,只见陆太医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
“怎么了,陆太医,本宫的身子不行了吗?”
陆太医压低了声音道:“娘娘,您已经有孕月余,可您身体如此虚弱,这孩子怕是留不下来,若是孩子再大些,难免一尸两命啊!”
她竟然怀孕了?
苏瓷抚上小腹,还未来得及从怀孕的欣喜中反应过来,又生生被打回谷底。
这深宫中,她好不容易能有个孩子作伴,为什么会留不下?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陆太医摇头:“娘娘,在下医术浅薄,实在无法想出两全之策啊!”
正说着,小如急匆匆从外面进门,一脸慌张模样:“娘娘,不好了,皇贵妃今日摔了一跤,太医说恐是会小产,需要用国库里的千年人参吊一吊,陛下又不在宫中,这可如何是好?”
按说,国库只有皇帝与皇后才有资格开,如今萧君楚不在,自然只有苏瓷有权。
她甚至来不及难过,让小如取了钥匙去拿人参。
可不过一炷香功夫,小如哭着跑回来了:“娘娘,管国库的大太监说,陛下吩咐了,娘娘无权动国库的东西,奴才好说歹说,那人就是不将您的话放在眼里!”
苏瓷苦笑了一声。
自萧君楚冷落她开始,宫里人不将她放在眼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早该料到。
“如此,你去将上回我父亲给我带来的百年小参送去吧。”
她本不愿管永乐宫的事情,可若是那赵绣儿有事,萧君楚怎么可能轻易饶过她?
小如跪在地上,支吾道:“可是……陛下上回也说了,坤宁宫的东西,不得踏进永乐宫一步……”
苏瓷长叹一声。
无法,只得拖着病躯起身自己前往国库取药。
那大太监终究不敢过分,磨蹭半天才取来人参,药送过去,却还是迟了。
三日后,萧君楚自猎宫归来。
听说赵绣儿小产,立时带着人气势汹汹来坤宁宫问罪。
苏瓷刚看到他,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就被萧君楚一把掐住了纤细的脖子。
萧君楚面色阴沉,眼神狠戾如刀:“苏瓷,朕警告过你,你再对绣儿下手,朕会亲手杀了你!”
苏瓷几乎无法呼吸,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她清清楚楚的看到萧君楚脸上的杀意,他是真的想杀了她!
听说赵绣儿小产时,她便猜到萧君楚不会放过她。
可她没想到,他就这般不分青红皂白,连句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就要杀她。
他们少年相识,一起长大!他们做了五年的结发夫妻!究竟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小如吓得连忙跪倒在地,哭着拉住萧君楚的衣角:“陛下息怒,皇后娘娘她怀着孕,您放过娘娘吧!”
萧君楚冷笑了一声:“那正好,便让这孩子,给贵妃的孩子陪葬!”
苏瓷感觉鼻头酸酸的,只听见心脏一寸寸支离破碎的声音,爱没有用,再爱也没有用。
她太痛了,痛到要放弃了。
第八章
黄昏似血,一片残阳。
苏瓷闭上眼没,感受着萧君楚掐住她脖子的手,连挣扎都没有。
小如在一旁连连磕着响头,已然泣不成声:“陛下,娘娘冤枉啊,她让奴婢去国库取人参救贵妃娘娘,是那群奴才狗眼看人低不听娘娘命令!”
“娘娘命奴婢送些苏老将军上回送的小人参去,可陛下又吩咐过,坤宁宫的东西不得踏进永乐宫一步!”
“这当真怪不得娘娘啊!小如求求陛下了,娘娘是陛下的结发妻子,您不能这样对她啊!”
是啊……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外人都知道,可是她的夫君何曾将她当作他的结发妻子。
苏瓷有一刹那想哭,却一滴眼泪都掉不下来。
她从未想过,原来爱一个人,会这样苦。
萧君楚忽然松开手,苏瓷跌倒在地,本能的大口呼吸。
“苏瓷,念在这是朕的骨血份上,饶你一命,等你生下孩子,便移居冷宫,废去后位,终生不得踏出半步!”
萧君楚的声音比寒得像冰,说罢,拂袖而去。
苏瓷看着他的背影,骤然发现,不知何时,早已物是人非。
在他踏出殿门的那一刻,苏瓷忽然开口叫住了他。
她的语气极轻,如一片飘落的羽毛,她说:“萧君楚,我不想爱你了,你放过我吧。”
萧君楚的脚步一顿,转头回望她,眼里分不清是愤怒还是惊讶。
“这皇后之位,我不要了。”
苏瓷声音平静而喑哑:“求你,放我回家好不好?”
萧君楚头一回这样认真的看她,试图在她眼中找到一点说谎的痕迹。
可她没有,她眼神执拗又倔强,一字一句,无比认真。
萧君楚怒极反笑:“妄想!进了宫,你就是死了化成鬼,也只能留在皇宫,尸骨都要葬在朕的皇陵!”
说罢,他决然离去,脚步匆匆,好似身后有人在追赶。
他忽然,不敢再留,甚至不敢再看一眼她的眼睛。
那双眼睛,让他觉得窒息。
苏瓷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小如上前要将她扶起来:“娘娘,您快起来,地上凉,您还怀着身子!”
苏瓷却只是满脸怜惜的抚摸过小如磕破的头,轻轻擦拭。
“我年少时,一心想入宫嫁他为妻,到如今,我已经八年没有见过娘亲与兄长……”
她望向殿门,似乎能望出宫门。
喃喃自语:“不知我出嫁时栽下的桃树今年开了花没有……”
娘亲,你的月儿好想回家……
一晃三日,那日后,苏瓷再未见过萧君楚。
她找陆太医要了一碗落胎药。
如今她腹中的孩子,本是她求之不得的。
可如今,她将这个孩子生下来,也只会让这个孩子受苦。
她注定不能看着他长大,只能让他在这人间孤零零受苦……
苏瓷摸着小腹的位置,红了眼:“对不起,孩子,是娘亲不得你父皇喜欢,就不叫你来这世上同我一起受苦了。”
她伸手,端着药碗的手却不受控制的在发抖。
殿外响起杂乱的脚步声,方听见有人高呼陛下万岁,殿门就被人猛地推开,灌进一阵凉风。
苏瓷回头,就见萧君楚出现在门口,脸色冷厉阴沉。
“皇后这是喝的什么药!”
第九章
褐色的汤药充斥着苦臭的味道。
苏瓷看了一眼慌张跪倒在地的小如,心中明了。
她没有辩驳的必要,只极为轻淡的开口:“落胎药。”
萧君楚双拳紧握,额角青筋暴起:“苏瓷,你口口声声说爱朕,却连生下朕的孩子都不愿,你这些谎言究竟要编到几时?”
苏瓷听着,如今心里荒芜一片,只剩了疲惫与厌倦。
她痴痴一笑,听着极为心酸:“是啊,陛下也知道,是臣妾爱了陛下这数年……”
“陛下不爱臣妾,现在更厌恶臣妾,臣妾也是人,是会累的,自欺欺人这些年,还不够吗?”
“啪——!”
话音刚落,桌上的药碗被萧君楚砸了个粉碎!
黑苦的药汁洒在苏瓷裙边,泅湿一片。
“苏瓷,朕告诉你!你既要骗朕,就乖乖骗朕一辈子,少一日朕都不许!”萧君楚脸色铁青,明明来时积压的怒意,在这一刻突然化为惶恐。
苏瓷明明就站在这儿,这一刻却像要消失一般。
她明明就被他锁在这深宫之中,却怎么感觉她下一刻就会离他而去?
萧君楚深吸了一口气,对身后宫人令道:“自即日起,你们留在坤宁宫,直到皇后诞下龙嗣,若有闪失,一律杖毙!”
宫人全部跪下,战战兢兢应喏。
身后常磊若有所感,却也是一字也不敢多言。
萧君楚深深看了一眼苏瓷,她着实消瘦了不少,眉宇间再寻不到年少时的张扬与高傲。
她像一只木偶,安静的坐在那里,不说一句话,也不看他。
他心里闷得发慌,张了张嘴,语气终于放软了几分:“朕要去南巡,需得费几个月时间,孩子出生之前,朕会回来。”
苏瓷依旧静静坐在那里,静如木雕,视他如无物。
黄昏最后一丝残阳洒在她的裙摆。
萧君楚忽然觉得气氛压抑得让他几乎难以喘息,冷哼一声沉着脸离开坤宁宫。
小如这才哭着扑过去,跪在苏瓷面前:“娘娘,小如实在不忍看娘娘如此自苦,好不容易怀上龙子,娘娘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可千万别想岔了!”
苏瓷轻轻摇了摇头,她不怪小如给萧君楚告密,这丫头根本不知道她如今的身子如何。
也许,这便是命。
是这孩子不肯认命,想见见这人世。
也罢,她便尽力一搏。
从春到夏,又生生熬到秋。
苏瓷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萧君楚南巡半年,终于传来回朝的消息。
这日是十月十五。
苏瓷躺在榻上,从窗户看了一眼天上南飞的鸟儿,端起催产药喝了下去。
她乌黑的长发中已经夹杂了好些银白的发丝,明明方才二十出头,却好像已经老去。
不多时,她腹中开始剧痛。
现在孩子尚不足月,可她已经撑不下去了。
要让孩子活,只能将孩子早产下来,这是唯一的生路。
她强忍着痛,吩咐小如:“快!你亲自去请陆太医!”
小如慌忙点头,赶紧跑出去叫人。
几个宫人将她扶回床上,着急忙慌的去烧水。
一阵阵剧烈的疼痛袭来,苏瓷痛到几乎无法去思考。
可小如去了许久,始终没有回来!
萧君楚留下的人也一个个去请太医,但没有一个回来的!
苏瓷强撑着,一次次痛得晕死过去,又醒过来。
直到深夜,一身狼狈的小如哭着跑回来:“娘娘,皇贵妃说今日身体不适,将所有的太医都请了过去,去请太医的人都被贵妃扣押下来了,奴婢好不容易才逃回来,这可怎么办!”
苏瓷嘴角扯出一个无力的笑,这赵绣儿,是想让她死啊!
第十章
十月十六丑时,暴雨,一声嘹亮的婴孩哭声响彻整个坤宁宫。
苏瓷从开始撕心裂肺的痛呼,终于只剩了微弱的喘息。
“娘娘,是个小皇子!”小如在一旁喜极而泣。
而苏瓷再也提不起一丝力气,甚至连看这孩子一眼都不能。
“娘娘,您怎么了?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看见鲜血濡湿了大半床铺,小如吓坏了。
苏瓷感受着温度一点点从体内流失,忽然想起萧君楚临走时说的那句,会在孩子出生前回来。
可那人最后一次许诺,也失信了。
苏瓷艰难地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微弱:“小如……我死以后……替我放一把火……烧了这坤宁宫……”
这些带不走的,她全烧了!
今生来世,她都不愿与萧君楚再有瓜葛!
小如抱着孩子,一个劲的摇头:“不会的,娘娘不会有事,小如再去求皇贵妃娘娘,让她放太医过来给娘娘看诊!”
苏瓷嘴角挂着笑:“我爱的少年郎,战死在五年前长岭一役……小如,我要去寻他了。”
小如一怔,哽咽着,眼泪更是汹涌:“可是娘娘还没见到陛下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这世上最是相看两厌之人,何必再见?
夜色黑沉,她看不清窗外的天空。
视线里只剩了一面青瓦红墙,冷冷的将她围在这片漆黑的夜里。
好冷,好冷……
苏瓷闭上了眼,眼前的夜色却一点点亮了起来,恍惚中瞧见娘亲笑着朝她走来。
她眼角沁出一滴泪,伸出手:“娘,你来接月儿回家了……”
小如只听着这一句,怀中孩子突然厉声哭喊起来!
下一刻,便见苏瓷的手直直垂了下去!
“娘娘——!”
一把大火,烧红了冰冷的长夜。
……
晨雾方才散去,回京的人马才苏苏进了都城。
萧君楚坐在马上,昨夜见皇城方向似有大火,他连夜启程,一路来心里总觉不安。
他回头问起后面的常磊:“今日回去可能赶上皇后诞子?”
常磊连连点头,喜道:“按着正常月份来算,还得一两月才会有动静呢,陛下只需提前给嫡子起个好名字了!”
萧君楚不由笑了:“朕早想好了,若是女儿便起名宁康,望她康宁长乐。若是嫡子便叫承嗣,以后便让他来继承朕的江山!”
常磊面色一滞,犹豫道:“您不是一向不喜皇后娘娘吗?再说离京之前,陛下与娘娘闹得有些……”
萧君楚凌厉瞥了他一眼,随即冷哼:“朕与皇后青梅竹马,她不过一时不痛快,过了这么久,早就不记得了,怎么可能说不爱就不爱了!”
回京的人马到了皇城门口,沉沉的宫门缓缓打开。
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只见朱红的大门,青灰的瓦檐上挂满了白色的丧布,墙头立着白幡,在风中招摇。
宫人们见到萧君楚,齐齐下跪。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朕还没死,谁许你们挂丧!”萧君楚脸色阴沉的不像话。
其中一个宫人颤颤巍巍的开口:“陛下,昨日夜里皇后娘娘薨了……国母大丧,按制需挂幡一月。”
话音刚落,萧君楚一脚狠狠踹了上去:“胆敢胡说八道,诅咒国母,罪该万死!说,是不是苏瓷让你们这么做,来骗朕的!”
宫人只不停磕头请罪。
萧君楚突然策马疯了一样往坤宁宫的方向奔去。
所有人都未曾见过,皇帝如此失态。
到坤宁宫时,大火早已扑灭,只剩一片焦土。
萧君楚看着眼前的景象,几乎难以喘息。
“皇后呢?”萧君楚扫视一眼众人,眼眶发红,“皇后呢!”
所有人跪了一地,唯有抱着孩子的小如走向他。
她重重的磕了一个头,额头顿时鲜血直流。
“昨日夜里娘娘早产,可皇贵妃将所有太医留在永乐宫,就是不让太医去看皇后娘娘,还扣下了娘娘宫里所有去请太医的宫人……”
小如眼泪合着满面血污大喊道:“娘娘是在床上流干了血,活活熬死的啊!”
“陛下,纵然您不爱娘娘,可夫妻五年,请您还娘娘一个公道吧!”
第十一章
安脸色发白,不由往后退了一步,脑海中嗡嗡作响。
那个女人,真的死了?
流干了血,活活熬死的?
远方传来凄婉的琵琶声,伴着悠扬歌声。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萧君楚环顾四周。
怎么可能呢?苏瓷怎么会死?
这个女人一向最会在他面前做戏了,这一定又是她的苦肉计,一定是的!
小如跪着到他身前,伸出一只满是血污的手:“陛下,您看看,小如手上身上的血全都是皇后娘娘的,她到最后都闭不上眼啊,陛下……”
萧君楚看着那些已经凝干的血迹,难以置信的摇头,厉声喝道:“住嘴!来人,将她给我带下去,不许她胡言乱语!”
常磊接过小如手里的孩子,冲身后的宫人使了个眼色。
小如被人拖拽着出去,嘴里还在喊:“娘娘爱了陛下一辈子,难道竟不值陛下难过一丝吗?就不值得给娘娘一丝怜悯吗!”
小如的声音渐远了,萧君楚忽然冷笑了一声:“笑话,常磊,你告诉朕,贵妃这等柔善之人怎么可能害得了苏瓷这样的毒妇,骗朕!这些人统统都在骗朕!”
常磊猛地跪倒在地,带着发颤的哭腔叩首道:“请陛下节哀!”
苏瓷死后的第一天,萧君楚连下三道圣旨。
第一道,宫中不得见苏瓷灵位,不得挂丧,不得提起皇后。
第二道,所有人不得再进坤宁宫一步。
第三道,皇嫡子赐名承嗣,由苏老将军抚养,无诏不得进宫。
苏瓷死后的第二日,有大臣上奏拟定皇后谥号,皇帝看了一眼,大发雷霆,置之不理。
为入史册,由内廷监挑选,最后选下宁嘉二字,史称宁嘉皇后。
御史列传,寥寥几笔:“宁嘉皇后,帝一生所恶,双二年华,殁于秋。
苏瓷死后的第三天,皇帝病了,病中呓语,唤:“月儿。”
宫人四目相视,却不知月儿何人。
苏瓷死后的第四天,萧君楚做了一个梦。
梦到十四岁那年,父皇办了个百花宴,召重大臣带家眷来宫中饮宴。
那日春色正好,桃花灼灼,他途经审经阁,听见阁楼的窗子被人推开。
他站在几步外回头望,正撞上苏瓷一双带笑的眼眸。
他走上前,叫了一声:“月儿。”
可眼前大雾忽起,眼前的音容笑貌消散如烟,幻变成漆黑冰冷的夜里,苏瓷躺在床上,满身是血,鲜血涌到他脚边,染红了鞋底。
苏瓷睁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最后掉出一滴眼泪。
是红色,血泪。
泪水滚烫,萧君楚忽然从梦中惊醒,入目的是华贵熟悉的寝殿。
“陛下,您可算是醒了,贵妃娘娘可都急坏了呢!”
他睁开眼,看到端着药碗在床边的皇贵妃和她的丫鬟。
萧君楚看着眼前的皇贵妃,她笑起来的样子与年少时的苏瓷有几分相似,又好像哪里都不像。
皇贵妃放下碗,打着哑语,一脸温柔的模样:“陛下好几日都不曾来永乐宫,我很想你。”
苏瓷与皇贵妃是完全不同的人,苏瓷从来不会说想他,念他,可皇贵妃虽然不会说话,却总想法设法的表达自己的心意。
她的爱热烈而又直白,不同于苏瓷的沉默无声。
萧君楚有时候也会想,如果有一天,苏瓷不那么倔强,也像这样会温言软语的话,他是不是就会多给她一些宠爱?
他明明记得,自己年少的时候恨不得将天上的星星月亮摘下来送给苏瓷,她皱一皱眉头,他都觉得心要碎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防着她,怀疑她?
是他登上皇位开始,还是苏家在朝中权势愈重开始?
他不记得了,五年的时间,足以将他所有的少年心性磨得一干二净。
“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吗?”皇贵妃又打了个手势问他。
萧君楚忽然抓住她的手腕,神色晦暗不明:“朕问你,皇后生产那日,你到底做了什么?”
皇贵妃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想打哑语解释,可右手被萧君楚紧紧攥住。
一旁的丫鬟忙叩头解释:“陛下,那天贵妃娘娘身体不舒服,奴婢便将太医都召集过来替娘娘看诊,那日实在凶险,奴婢生怕贵妃有闪失,这才没顾上皇后娘娘那边,请陛下降罪!”
萧君楚只是看着皇贵妃,语气冰冷:“你不过是打量着朕讨厌皇后,又仗着你救过朕的性命,所以,害死一个皇后也无妨,朕会护着你,是吗?”
第十二章
殿内灯烛摇曳,衬得萧君楚的脸色格外暗沉。
周遭的气氛似乎一瞬跌至冰点,让人大气都不敢喘。
赵绣儿不住摇头否认,着急的用手比划着,解释自己无辜。
萧君楚猛地松开手,看赵绣儿猛地跌坐在地,忽然笑了笑:“是啊,朕讨厌苏瓷,他是朕见过性子最倔,最不解风情的女人!”
一旁的丫鬟这才松了一口气,将贵妃从地上边扶起来边道:“如此,陛下切不可因此与贵妃娘娘心生嫌隙啊!”
萧君楚坐在床边,眼神淡淡落在眼前两人身上,随即一冷:“可,今日,朕想让所有人知道,天底下,只有我能讨厌她,只有我能决定她的生死!也只有我可以欺负她!”
他忽然站起身,怒道:“来人!将这刁奴带下去,千刀万剐!”
丫鬟哭着求着被人拖下去,殿里的宫人见状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萧君楚上前一步步逼近赵绣儿,看见她脸色苍白,只剩了摇头。
他一把掐住她的脖子,这一刻,他的眸子里真真切切印出了翻涌的恨意。
“自你进宫那日,朕便跟你说过,你要什么朕都给你,只是不许把主意打到皇后头上,你以为你救了朕,朕就不会杀了你吗?”
赵绣儿眼里浮现深深的恐惧,缓慢窒息的感觉一点点将她包围。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小太监在门口通报道:“陛下,苏老将军来了,请求面见陛下!”
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陛下,求陛下赐还小女尸身,我苏家幺女,既配不得以皇后之礼下葬,便请陛下准许老臣接女儿回家,让她有灵有牌,可受香火供奉!”
萧君楚手中一顿,忽然没了力气。
赵绣儿这才从他手中挣脱出来,用力呼吸着新鲜空气。
“望陛下念在臣戎马半生,不辞辛劳的份上,让老臣给女儿安灵!”
殿门外,一声声,字字泣血。
萧君楚走出去,忽然觉得脚步格外沉重。
殿门沉沉打开,他看见年迈的苏徵苏老将军在风中凌乱的白发,铁血沙场的将军流血不流泪,可此刻却跪在他面前老泪纵横。
仿佛一夜间,苏徵老得一根黑发都瞧不见了,脸上也如刀刻斧凿般多出几道皱纹。
萧君楚曾无比忌惮,无比痛恨眼前之人,可此刻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见萧君楚出来,苏徵一个接一个的叩头:“求陛下,让老臣接月儿回家!”
一片夜色里,萧君楚忽然无比清楚的意识到,无论怎么不想听,无论如何逃避,苏瓷死了,永远离开他了。
这样的认知,让他心里忽然泛起一阵尖锐的疼痛。
一刹,他瞬间有些哽咽,艰难的出声:“皇后……安置在哪里?”
小磊子跪倒在地,“长春一场大火,娘娘她……尸身焚在大火里,宫人们只……敛了一捧骨灰……”
苏徵停住了叩头的动作,静默良久,听见老人低低的哭声。
一滴眼泪,猝不及防从萧君楚眼中滚落,无声无息。
他的月儿,尸骨无存?
他感觉心脏某个地方似乎要痛到炸裂开,只剩一片血肉模糊的废墟。
他说过的,她就算是死都是他的人,她的身体会留在他的皇陵,陪他一起长眠,腐烂,成为历史轨迹。
就算以后他们的尸骨被人挖出来,他们也会在同一棺椁中,谁也不能让他们分开。
可她怎么会走得这样干净?
苏徵缓慢从地上站起来,站得笔直,头一次用这样坚定的语气对他的王开口:“陛下,这最后一捧骨灰,容老臣带回苏家!”
萧君楚想也没想便拒绝:“她是朕的皇后!”
苏徵忽然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苍老的眼神里没有一丝畏惧。
“陛下还要苏家如何?老臣自知功高震主,这么多年从未向陛下要过任何东西,可陛下,你以为月儿是嫁不出去,是苏家非要攀龙附凤才要嫁给你吗?”
“若不是月儿心悦陛下,老臣就算是死了也不肯让她嫁入皇家,受这份罪!如今,她惨死宫中,陛下不让宫中挂丧,不给她立牌位,难道要让她死了都只能做孤魂野鬼吗!陛下干脆杀了老臣!”
第十三章
秋日夜色正凉,月光凄冷。
萧君楚看着眼前白发苍苍的老人,掰开他抓着自己衣襟的手。
他没有愤怒,没有不满,只是沉默着转身离开。
他忽然记起来,他的武功都是苏徵亲手教的,当初在长岭那一战,若非苏家父子死心塌地的支持,如今这个位子只怕与他无缘。
明明从很久以前开始,他与苏家都很亲密,后来是怎么一步步走到如今?
走过绵长漫漫的宫道,一路红色的宫灯高挂,将人影拉的老长。
再抬眼,萧君楚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走到了长春宫门口。
这匾额已经有些老旧,如这宫殿里从前的主人一般,被人遗忘,被人忽略。
他抬脚走进去,院前的花草四下凋零,宫殿如今仍旧是一片废墟。
秋风冷冷吹过,似乎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一片夜色里,萧君楚仿佛听见有人一声声在叫他:“阿楚哥哥,阿楚哥哥——”
是记忆中,苏瓷的声音。
可漆黑的夜里,除了这座已经烧毁的宫殿,什么都没剩下。
刹那间,萧君楚心头忽然涌起一阵悲凉。
他至今不相信,那个女人会这么死了。
说好了,他会在她生产之前回来,可最后,他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苏瓷,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你以为朕会为你这种女人难过吗?”
萧君楚看着眼前的宫殿,骤然哽咽,“朕是皇帝,没有你爱朕,还会有很多人,朕又不是非你不可!姜国可以有其他女子做这个皇后!”
可忽然,他颓丧的坐在台阶上,低头看着倾泻在脚边的清凉月光,肩头微微抖动。
他的声音隐在黑暗里,几乎要听不见。
“可是,我的月儿,没有了……”
姜国的皇后可以有很多,可他的月儿,没有了。
萧君楚不敢想,苏瓷死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听小如说,她生生流干了血,活活熬死在这宫中。
那时,他的月儿该有多绝望,可是他却不在身边。
萧君楚想起来,这五年,他还从未来得及对她好过,她少年时受尽宠爱,嫁了他以后,却从未有一日过得舒心。
他总以为,日子还长,只要她不那么犟,只要苏家不威胁到他的国政,他会对苏瓷很好很好的。
但,他从未想过,苏瓷就这样,以这样的方式,永远离开了他。
苏瓷死的第五日,皇帝下旨,将赵绣儿打入冷宫。
赵绣儿进冷宫之前,最后见了一次萧君楚。
她问他,还记不记得她的闺名。
萧君楚只是冷漠的看着她打着手势,不语。
她忽然笑,原来,他从来没有爱过她,哪怕这些年来她受尽恩宠,可萧君楚早已连她的名字都不记得。
她不是不知道,可越是知道才越是嫉妒苏瓷,恨不得苏瓷去死。
她又问:“我的孩子,是不是你让人动的手脚?”
可萧君楚仍旧没有回答。
冷宫的门沉沉关上,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再敢提起这位盛宠多年的贵妃。
宫人们都以为,皇后仙逝以后,这位贵妃马上就要成为新的皇后。
可是没有想到,皇后没了,这位贵妃忽然被打入冷宫。
小磊子跟在萧君楚后面,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陛下,长乐宫那边的宫人如何处理?”
萧君楚脸色一沉,语气比从前更加冷漠:“重打五十大板,发配教廷司!”
至于赵绣儿,如不是念在当年她长岭救了自己一命,他定然是要让她偿命的!
第十四章
苏瓷死后一月,萧君楚召来小如问话。
他终于不得不接受苏瓷离世的事实。
“皇后娘娘走的时候可说了什么话?”
小如跪在他跟前神情比从前憔悴了不少,只低垂着头瓮声道:“娘娘走的时候只抓着奴婢的手,一声声喊着想要回家。”
萧君楚不由收紧了手,又问:“她……给朕留了什么话?”
小如摇了摇头:“没有,娘娘不曾有话留给陛下。”
“嘭——”
萧君楚面前的茶杯被扫落在地,碎瓷片溅开在脚边。
他的脸色有些难看,心却像被开水滚过了一遍,痛苦难言。
“她怎会……怎会没有话对朕说!”
小如缓缓抬头看向萧君楚,一双眼睛却平静的出奇。
“奴婢不敢忘记,娘娘走的时候手冷得像冰块一样,流着眼泪说想回家,叫到最后哑了嗓子,也没有人救娘娘,也没有人带娘娘回家,娘娘不爱了,不恨了,所以最后一句话都不想留给陛下,只让奴婢将长春宫烧得干净!”
一字一句,像刀片一样往萧君楚心头扎。
原来,是苏瓷亲自吩咐让人烧了长春宫。
萧君楚与她一起长大,他怎会不知道她的意思。
苏瓷到最后,什么也不想给他留下,这是再也不愿与他有任何瓜葛。
他知道她性子烈,却没想到她对自己也这般狠,连个全尸都不给自己留下。
他摆了摆手,有些无奈的开口:“你走吧,念你这般护着她,也不枉你与她一场主仆情深。”
深夜,大红的宫灯挂在廊前,凉风习习而过,将影子晃成几片。
萧君楚站在廊下,忽然想起来,少年时,他还不是皇帝。
这宫里的每一条宫道都有他与苏瓷相携走过的背影。
苏瓷那时候指着高挂的灯笼问他:“阿楚哥哥,你看这大红灯笼像不像新娘子出嫁的时候挂的?”
他转头看她,见她眼中潋滟光华,一眼可堪比天下。
那时候,萧君楚没有说,可心里默默告诉自己,日后定要娶身旁这个女子为妻,一辈子宠她爱她。
可如今,这皇城的灯笼仍在,少年时心愿已了,可故人不在。
身后的小磊子忍不住出声提醒:“陛下,已经深秋了,夜里冷,还是回养居殿吧?”
萧君楚愣了愣,沉默了半晌才开口:“你去,将她的骨灰……送去给苏徵,让她……回家。”
这个她,小磊子很清楚是说的苏瓷。
他应下,不敢多问。
小磊子是自小跟着萧君楚的,从他少年,到他登基,他以为他了解这位帝王。
可到现在他才发现,他并不理解这位年轻的帝王。
明明从前萧君楚那般喜欢苏瓷,可娶到手以后,又弃之如敝履,本以为他爱的是从前长乐宫那位赵绣儿。
可苏瓷死后,赵绣儿被打入冷宫,陛下却又开始念起与苏皇后的旧情。
萧君楚看着小磊子从内殿取出一只精巧的骨灰盒,带着人往宫外走去。
他似乎看见苏瓷在这一片夜色里,终于永久的离他而去。
暗夜无星的天空,萧君楚抬眼看过去,眼前只剩下一片漆黑。
他抬脚缓慢往前走,视线里的一切渐渐模糊,最后一口鲜血终于吐了出来。
身后的宫人吓得手忙脚乱,连忙上前扶住了他。
“陛下!叫太医,快叫太医!”
萧君楚眼前天旋地转,最后只剩下一片黑暗。
第十五章
这一年冬天,长春宫重建,重建后的长春宫似乎跟从前没有什么两样。
只是长春宫的院子里种上了很多桃树,也许来年冬天会开出灿烂桃花,只是赏花的人不在了。
萧君楚看着新起的长春宫,雪花片片落在肩头,红墙黛瓦,大雪漫天。
“陛下,苏老将军递了折子上来,说是年迈,想要辞官告老还乡了。”小磊子上前小心翼翼的开口。
萧君楚眼神微动,伸出手去,一片雪花落在手里,融成水。
“允了吧,赏些财帛,安置好苏家。”
小磊子犹豫了一瞬,又道:“可是,小皇子送去苏家了,若苏家走了,小皇子是不是要接进宫来?”
萧君楚手里的动作僵硬了一瞬,缓缓收回手,淡淡摇了摇头:“不必,深宫有什么好的,苏徵会好好待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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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中有青山在何必随人看桃花:自己心中有自己所想的,有目标,就不应盲目地跟从别人,去追随别人。常形容不随波逐流、不趋炎附势,孤傲高洁。类似...胸中有青山...
意思是:字面意思:心中如果一座桃花园,哪一处又不是美好的水云间呢?引申为:只要心中有美好的愿望(或者追求),那么眼中看到的哪里不会是美景呢?强调主...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类型的高干文,我就推荐几本我喜欢的。1.《尘光旧梦》作者:墨末文案:同年出生,青梅竹马,男女主都出生在高干世家,因理想不同,女主出...”很...
梦江南二首·其一温庭筠千万恨,恨极在天涯。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译文】虽有千头...梦江南二首·其一...
分享一个真实的故事我是一个女生在上高中的时候,也算是班级里的班花级的,那时候我们班70多个人只有10个男生,而且个个长得歪瓜裂枣,因为是文科班,所以我们...不...
女追男小甜文推荐,附简介《她病得不轻》作者:竹已《小清欢》作者:云拿月《美人宜修》作者:北倾《我就喜欢他那样的》作者:蒋牧童《林深终有路》作者:夜蔓《...
文/熹阳不知何为爱,只知道对一个人的情不自禁,念念不忘是一种心里依赖、习惯,荷尔蒙刺激的作用令人兴奋、迷惑。最悲哀不过爱而不敢爱,想念而不敢念,见而...那...
你是火车,我是铁路;你是砖瓦,我是泥巴;你是云,我是风;你是巧克力,我是包装纸;你是爱,我是情,有你真精彩。这里荒芜寸草不生,后来你来这走了一遭,...2.那些与...
没有标签的猫这里是疯子大仙,讲你爱听的故事。一我可以听懂猫的语言,这是我在一个私人流浪猫收容所做兼职的第三年。收容所名叫“你的喵”,是一个收养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