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了防止我抢走正在历情劫的随俏仙子的意中人,
不得不亲自下凡委身与我,把我时时刻刻看得紧紧的,就是担心我会让随俏受情欲之苦。
而我只是想与他爱而不得的人一起用膳食,他就慌得逼我吃完了他以为我下的毒药。
后来他看见休书,红着眼问我有没有余地。
我低头看了看逐渐隆起的小腹:“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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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起初我是不信的,毕竟这世上哪有神仙,不过是一些古老的传说。
可我看到夫君林谨手下冒出的白光逐渐治好了丞相夫人身上的伤后,也就信了。
与我朝夕相处四年的夫君是神仙,只不过他下凡不是为了保护我,而是为了保护丞相夫人随俏。
随俏去年才嫁给了与我一同长大的齐瑞晖,日子过得很是幸福美满,只是为了保护受埋伏的齐瑞晖时受了重伤,我从没见林谨那么慌乱过,毫不掩饰的慌乱。
至于我为什么知道林谨是为了保护随俏,是去看望昏迷的随俏,我亲眼看到他眼中隐忍痛苦的爱意,想触碰而又收回的手。
甚至嘴里还心疼的轻声念叨着:“你啊你,做神仙的时候就不听话,现在成了凡人还是不听话。”
林谨满眼的心疼都快溢出来了,本应该坐在书房中处理政事的太子此时却出现在丞相夫人的闺房中,实在是让人好笑。
原来随俏也是天上的神仙,我还隐约间听到他说:“情劫”这两个字,最清楚的还是听到“我会保护你,绝不让你受苦。”
就算与他成婚了四年,这么坚定的情话他也从未对我说过。
早就在画本子上看过,仙女成为神女时,都是要历劫的,这么看来齐瑞晖就是随俏的劫。
停在门外的我,只觉得心都被揪起来了,分明我才是林谨名正言顺的妻子,不对,是我说错了。我一个凡人怎么配得上他仙君之躯。
怪不得他对我忽冷忽热,在我与随俏见面时总是很紧张,在我偶尔提起一起长大的齐瑞晖时会皱眉。
那时我以为林谨在吃醋,偷偷开心了好久。
太荒谬了,他怎么可能会是神仙?可这又是我亲眼所见,我觉得脑子乱成了一团麻,慌乱的逃走了。
我没注意到他幽森的目光定在了那扇门。
2
日思夜想,之前觉得有些奇怪的事情,现在都清楚了起来。
为什么与我一面未见的太子会突然立毫不优秀,不出众的我为太子妃,甚至为了我推脱了所有选妾的机会。
为什么时时刻刻都紧盯着我,像是生怕我逃了一样,为什么那么厌恶从我口中听到齐瑞晖的名字。
分明我和齐瑞晖一起长大,从小就定了婚约,却偏偏被他选上当上了太子妃,那婚约也被解除了。我心里虽然一直把齐瑞晖当哥哥,但还是觉得他稳重可靠,是个可以携手一生的人。
当时要嫁给素未谋面的太子林谨,我也是闹过哭过的。
原来他心里一直装着的都是随俏,甚至为了让随俏如愿以偿嫁给齐瑞晖,娶了我这么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
嫁给他之后,我们相敬如宾,他对我也很好,只是我仍觉得他是疏离,是我触摸不到的远方。即便如此,我们还是一起同床共枕四年。
而就算到了此刻,我只是为了表面上的客套与大病初愈的随俏一起用餐,林谨忽然阴鸷的走进:“太子妃什么时候这么好客了?”冰冷的声音就像是一个毫不留情的巴掌打在我的脸上。
也不知怎么的,我一下就猜出了他的所想。他觉得是我下毒在这场饭局中,他觉得我要逼死他的心上人。
也是,我在他心中不一直都是这种人吗?这种费尽心机的人,这种心狠手辣的人。
林谨娶我不也是为了让他的心上人如愿,他又怎么可能允许我在他的眼皮底下给随俏下毒。
甚至还没有确凿的证据,他就这么毫不在乎我们夫妻名声、惊怒的质问我。
我脸上的笑僵住了,一边弱不禁风的随俏有素白衣袖惊的捂住了嘴:“太子哥哥,你…?”她似乎也没想到平日里对待表嫂温柔有礼的表哥现在这么咄咄逼人。
“表妹的伤势才刚好,你就急着给她吃油腻汤食?”表妹二字传入我耳边,我讽刺的笑了,是啊,我怎么忘了,凡人的随俏还是他的表妹呢。
随后他视若珍宝似得扶起随俏,交待着下人:“带夫人回府,身子不好就多休养,谁来打扰都一律不应。”
打扰?我嘴边的笑扯的更大了。
看着他目送心爱之人离去的不舍眼神,我用手捂住想笑的唇,好一个爱而不得,好一个一律不应。
随后,厌恶的目光如剑一般射在我心上,林谨薄唇微启:“既然太子妃喜欢这些食物,那就全部吃掉吧。”
“臣妾遵命。”我笑着吃完了那些补气血、补身体的鸡汤与人参,其实这些我都特意嘱咐了御膳房,做的都很清淡。
只是他担心,他害怕极了,怕我下毒,怕我耍手段。
睥睨一切、如神一般的太子也会有极害怕之事,也会有他的软肋。
而我只不过是戳他软肋的隐在威胁,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大滴大滴的眼泪落下,滑落到鸡汤的碗里,真苦啊。明明我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想要做,他就已经给我判下了死刑。
林谨冷漠的看着这一切,仿佛与他不相干。他只是在看一只恶心、贪吃的狗不断的狼吞虎咽而已。只不过这只狗恰好在流泪。
后来我一边吃一边吐,鼻血涌了出来,他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随后双手用力掐住我的脖子:“孤不想杀你,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害随俏?”
在窒息与痛苦下,我有些释然的笑了。
杀了我吧,杀了我也好。
我从始至终不过是他为了保护心上人不受情伤的一颗棋子,一颗废棋,一只随时会咬人的毒蛇。
可他迟迟的没有看见我的嘴边溢出黑色的污血,有些疑迟的松开了手,叫来了太医。我脸上全都是汗与泪,还有就是血,这么狼狈,这么恶心的人,居然是我。
“母亲…母亲…”在极致想吐与被背叛的痛苦下,神志不清的我死死抓住不知道是谁的衣角,快来救救我吧,母亲。我不要那些荣华富贵了,我也不要做什么太子妃了。哪怕当一辈子的老姑娘死在闺阁中,至少还有母亲的保护与庇佑。
3
昏昏沉沉中,听到太医的话:“太子妃必无大碍,只是一下子吃了太多补气血的食物,有些上火。”
还有他的声音:“知道了,下去吧。”
紧接着是我的手被握住,一股又一股的神秘温暖的力量涌入我的身体,难受的感觉慢慢减弱了。
是他用法术治疗我,减轻我的痛苦。
原来他也是可以用法术帮我缓解的,哪怕在前面的四年我大病小灾不断、他也未曾多看我一眼。只是交代太医与婢女照顾好我。
原来他们神仙也可以为我这种凡人破例。
只不过这种破例是在想杀了我、误会我、折磨我之后的些许愧疚。
罢了罢了,他们神仙的事,我这个凡人掺和什么。
被利用也好,被伤害也罢,我左右也不过是个他们眼里的恶人。
第二日,我醒来时,身上的所有不适都已经消散,在旁边守了我一夜的林谨感受到我的手的颤动,马上睁开眼:“姜春然,你醒了。”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我不动声色的抽出自己的手:“太子没必要在这守着,小月会照顾好我。”小月是我的贴身婢女,对我一直很尽心尽力。
“孤知道这件事是孤不对,你放心,孤定会好好补偿你。”林谨察觉出我对他的称呼变化,皱了皱眉。
见我不说话,他又继续解释:“孤是担心表妹伤刚好、吃不得那些…一时急了才…”
“殿下政务繁忙,还是不要在臣妾这浪费时间了,我还有些困,想再休息一会。”听到我这么说,他马上扶我躺下,我强忍着恶心没有推开他的手,闭上眼。他为我压好了被子,小心翼翼的吻了一下我的额头:“好,你好好休息。”
他走之后,我才算真正心死如灰,与他成婚四年,现在才知道他心里装着的是他那个表妹。娶我也是为了让他表妹心安理得、名正言顺的嫁给我之前的未婚夫。
想打我就打我,想亲我就亲我,我就是一个让他玩弄的物件。
是我自己太傻了,我以为他生性凉薄,是身不由己的太子,所以体谅着他对我的疏离。我早就应该看出来林谨对随俏的不同。
这几年的痴情还是错付了。
4
之后,我不愿与林谨多说一句话,后来随俏担心我想来看看我,我也拒绝了。我日日将自己关在房门中,对外宣称体弱多病,不宜走动,所以开始诚心礼佛。
他仿佛也真的知道自己做得过了,还被皇后训斥了一顿,说他有些重私情、刻薄了我。这件事情传的沸沸扬扬,那些传谣言的无一不是在说我这个太子妃的日子过得比侧室还不如。
许多珍宝被送到我院里,直到染上了一层厚厚的灰,也没有人敢去擦。
林谨也抽出了时间,想陪我一起吃饭,拒绝了太多次后,这一次我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再拒绝。只好硬着头皮坐在了桌边,他讨好性的为我夹了一块我之前最爱吃的酥鱼。
“臣妾已经不爱吃酥鱼了。”正准备为我再加一块的他手一顿,有些不可置信的问:“为什么?”
“人的口味是会变的,臣妾本来就是善变庸俗的人。”看着他脸色慢慢变差,我扯开一个笑,反胃的感觉越来越甚:“臣妾有些难受,就先去休息了。”
他却第一次跟了上来,有些关切的问我:“要不要请太医来瞧瞧? 孤听小月说你近来吃得很少。”
小月也只不过是他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罢了。刚嫁给他的时候,他以关心我手下没有得力的丫鬟为由,把小月送到了我身边。
这样想着,我忽然停住回头看他,林谨被我看的一愣。我缓缓开口:“无妨,大概是之前补身子补过头了,殿下不必为臣妾担心。”听到我有些嘲讽的话,林谨有些神色不自然的问:“之前的事…你还在气着吗?”眼神都变得飘忽不定起来。
再也忍不下去了,不想回答直接转身离开,他拉住我的手:“春然,孤以后会多陪陪你,别气了。”
“臣妾乏了,也不明白殿下在说什么。就先告退了。”我说完这几句话就走了。心却还是隐隐作痛,毕竟是自己相濡以沫四年的人…我还是没有办法做到毫不在意。
而他神色难测,倒也没有强求我留下。
话是这么说乏了,可不知为知,头真的觉得有些晕,本来打算小憩一会,却没想到睡得很沉,隐隐约约的感受到窒息。挣扎却挣扎不开,恐惧使我睁开了双眼,而我的双眼刚睁开就被一双冰冷的手捂上。
“啊!”我吓的短促的叫了一声,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深更半夜会是谁呢?我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却发现根本无法冷静。一颗心都快跳了出来,吓得一直挣扎,却始终躲不过身上之人的桎梏。
直到我闻到那股熟悉的香味,淡淡的药香与林谨最喜欢点的流月熏香混织在一起。
自从那件事后,我已经有好几日未与他同床过了,他也从未逼迫过我,一直在书房歇息。
“春然…”林谨感受到了我的僵硬,大概也想到我已经知道他是谁,索性也不装了,带着些许情欲的嘶哑声音在宁静黑暗中显得格外突兀,有些发热的唇试探性的碰了碰我的肩。
又是如往日一般,只要我与他闹了什么矛盾,他都会这样温柔而又不允我拒绝的与我云雨一番,在动情的喊我几句春然。那样无论是什么样的矛盾,无论是谁的错。我都会与他和好如初。
这样相貌好、脾气温柔的郎君,我从前也是为他动过许多心的。
甚至每次吵完架后,都会装睡,等着他来哄我,但是这一次我没有,所以我被吓到了。
伸手推他,他有些疑惑但还是从我身上下去,从侧面怀抱过我。声音多了几分无奈:“春然,不要生气了,孤想你。”尾音还有那么几分勾人的意味,那只右手握住了我的手。
而这只手就是之前他想用来杀死我的武器,是让我窒息,让我痛苦的恐惧根源。我觉得好笑,心里却更加悲哀。我到底是怎样一个贱的人,才会让他觉得:哪怕我已经知道他想要我的命,只要他多说两句好话,我就又会回到从前那种痴傻无知的日子中。
“臣妾听闻李良娣未入宫时就对殿下情根深重,但是殿下至今还未曾召过她。至于臣妾身子还没好全,不想扫了殿下的雅兴。”我想起身,他按住我,声音已经有隐约几分不耐:“我不碰你就是,睡吧。”
果然他松开了我的手,但手没有收回去而是放在我肚子那块,我觉得不舒服却又不好多说什么。毕竟现在我还是他的太子妃,他还是我的夫君,我虽然心里厌他,但到底要为自己的家族考虑。
一夜无眠,我只觉得疲倦,想逃离。想起之前母亲来看我时,我和母亲说林谨对我专心情如一,连皇后皇上赐给他的良娣与其他几位贵人也未曾召宠过。
而且他体谅我对母亲的思念,他还派人将母亲邀入宫中,让我们母女见面。母亲对他也是赞不绝口,只是还是有些不放心嘱咐了几句:“然儿,太子殿下啊,是我国的储君,将来是一定会有许多后宫佳丽的,你可不能耍小性子、乱吃醋。”
瞧见我不听劝的样子,母亲知道我是个喜欢耍性子的人,连连叹气,小声嘟囔着:“当初若不是…齐二哥又是个稳重的…”我知道她心里还是喜欢齐瑞晖,还是担心我在这宫中被勾心斗角的女子所害,况且我以后是要做皇后的。
做皇后还不如做个夫人轻松自在。
记得那时候的我怎么说来着,哦,我想起来了,那时候的我脸上挂着笑:“母亲,你就放心吧,夫君待我十分温柔有礼。”林谨对我确实是彬彬有礼,但我总是觉得他有意无意的疏远着我,这些话我是不会告诉母亲的。我不想让母亲担心。
不知为什么,我脑海中忽然浮现了当时的画面,想到母亲担心的模样,想到她头上的丝丝白发,心中刺痛。
眼泪不知道为什么就掉了下来,若是母亲知道她从小偏爱的女儿差点死在女婿手上,不知会有多心疼。
3
天气逐渐变冷了,今年的初雪是小桃撑着伞在我身后,陪我望着漫天飞舞的雪。
真美啊,我伸手去接雪,看着雪花一片片在我手掌融化,忽然感受到肩上的重量。回头看了看,是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的他为我披上了雪白的狐裘斗篷。
“你身子还没好全,还是早些回屋较好。”话音刚落,林谨想伸手牵住我的手,我躲过了:“多谢殿下挂心,只是这是今年的初雪,所以才多看了几刻。”
他原本有些冷住的神色才稍稍有缓和,温声开口:“既然你喜欢,那多看几眼也是好的。”
我没再理他,继续看着漫天的雪,莹白色的雪似乎将世间都照亮了,闭上眼睛去感受雪落在伞面上的声音,哒哒哒哒。让我有些许安心,却看见眼神复杂的他,我心一动,看着他熟悉的脸庞。
此时此刻,我与他离得最近,心离的却是最远。
仿佛我们之间的心隔着十万八千里,我还记得去年的初雪,他拉着我的手在雪下与我打着雪仗,我用雪球砸他时,林谨知道我怕冷,还不舍得用雪球砸回来。
曾经舍不得拿雪球冻我的手如今幻成了扼住我脖子上的杀机。
真是可笑啊,到了如今了,我居然还在想着之前虚假的回忆,还在想着之前我爱他时的他。
就让这场初雪,把那个愚蠢、无能的姜春然淹没吧。
雪下的有些大了,我没管身后的他自顾自的进了屋。
“小桃,你说要多少雪才能堆雪人呢?”我接过暖炉,看着窗外的雪一点一点积起,嘴角带上淡淡的笑意。
“再下两日就可以了。”回答我的却不是小桃,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随着我一起进了屋子的林谨,他此时嘴角也带着笑,肤白唇红,脸上也因为屋子里的暖和慢慢变红。
我没接话,小太监忽然来报:“殿下,丞相夫人想来见见太子妃,现在正在宫殿外等候。”
本来嘴角还噙着笑意的林谨忽然神色有些不自然,大概是心虚的看了我一眼,到底是没说话。反倒是我开了口:“还不快把夫人请进来,冰天雪地的,别让夫人冻坏了。”
他有些迟疑的开口:“春然…那件事…”似乎还想多解释几句,我打断他:“妾身早就已经忘了。”
接下来我们都没有再说话,他可能也觉得尴尬就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多日未见的随俏进来行礼:“随俏见过表嫂。”她还是那般温柔,就像是温室里的花朵一样,一看就是被夫君精心照料、温柔的呵护,才会依然是少女天真的模样。
“这么冷的日子,你可要穿厚些。”我还是像之前那样亲密的拉住了她的手,仿佛我们还是好友,仿佛我不知道她是我的丈夫的心上人。“劳表嫂挂念,表嫂近来的身体可好一些?”随俏也恳切的握住我的手。
有些冰冷的手被她温暖的手握住,我展开笑颜:“好一些了,只是我最近比较懒散,所以没来得及去看你,你身子可好全了?”“随俏的身子已经全好了,倒是表嫂消瘦了不少。”她有些担心的看我,似乎还在为上次的不愉快而担忧。
瘦了?我下意识的去摸自己的脸,果然已经摸出了有些凸起的骨头,果然是瘦了。我许久没有仔细照过镜子了,大概现在自己已经如黄花一般,快枯萎了吧。即使这样,我还是为了让她安心轻声说:“只是最近胃口有些不好,你不用担心我。”
又与她闲聊了几句,看着雪快要下的更大了,我就让随俏先出宫了。要不然林谨恐怕又该觉得是我苛待他的心上人了,我有些讽刺的笑了笑。
等随俏走后,林谨就出现了,此时我正手里拿着小桃刚折的梅枝,他从后面抱住我,一开始我有些不适应的想挣扎,到后来也就随他去了。我听见他说:“那件事情,你真的不在意了吗?”声音里面居然有几分小心翼翼。
我低头去看手上开的正艳的梅花,慢慢开口:“妾身啊…是真的不在意了…”
永远都不会在意了。
忽然感受到他一直放在我腰上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抱我抱的更紧:“是最后一次…以后不会再让你伤心了…”
可是到现在他还都以为他说几句卑微的话,我就会像从前一样,傻傻追着他?
“殿下,松开,你弄疼我了。”被他抱的有些喘不过气了,我实在没忍住,皱着眉毛想推开他。“再让我抱一会。”我听着他虚情假意的话,不耐烦但还是右手摸了摸他的胳膊:“去榻上吧。”
听见我这么说,林谨马上松开,转过身来看我:“春然,你愿意了吗?”眼睛里面都有星星。
我无奈的点了点头。
随着他的唇慢慢印在我唇上,然后把我抱上榻,手也开始不老实起来,我带有讽意的闭上眼睛。
眼不见心为静。
若不是这两日家书中,母亲写道父亲这两日多有被弹劾,需要林谨多在圣上面前说些好话,我还真不会和他做这恶心的事。
母亲大概还以为我与他琴瑟和鸣,想让我吹吹他枕边风,好让他多帮帮父亲。
从前未嫁人的时候,也从来没有想过我会成为一件商品,用身体去换得自己想要的利益。哪怕现在欺于我身的是我名义上的夫君,哪怕他心里装着别的女人。
真是可悲。
结束后,他微微喘着粗气吻上我的脖子,有些嘶哑的声音唤着我“春然…”而我偏过了头,心里面厌恶着他,也厌恶与他苟合的自己。
跟了林谨这么久,我知道与他和好后,他必定会帮助我父亲。
这样也好,各取所需。
这次结束后,我还是像往常一样喝了避子汤,却隐约感觉到这汤有些不对,但也没多想。
无论他是让人下了毒也好,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就算这一次我发现了,下一次还是会继续的。
况且,他还是神仙,他若是真的想要我死,我怎么敌的过他。
后来他再贴上我,我冷淡拒绝,因为我知道父亲那件事已经被解决,那我也就没有必要再与他做那种亲密的事了。
4
日子还是一天一天的过着,雪真的下的很大,我拉着小桃堆了三个雪人,一个没鼻子,一个没眼睛,一个没有胳膊。小桃有些不解的问我为什么不让它们完整一点。
都这样,缺胳膊缺腿的,多难看。
我笑着摇头,人总是有一些缺憾的。雪人也是,而且它们这样很滑稽,看着很可爱。
大概是冬天的日子变短了,外面太冷,我也懒得出去,就每天抱着暖炉犯着困,这样一来还长了几斤肉。不过犯困的次数多了,我倒也存了个心眼。
特意把小月支开,让小桃请了太医。等老太医为我细细把过脉之后才开心的对我说出那句我最不想听到的话:“恭喜太子妃,您有孕了。”
这算哪门子的喜。
我慌的赶紧让人给他塞了银子:“这件事,张大人谁也不要告诉。”张大人是我父亲的同袍,为人正直,也是我最信得过的太医。他也算是看着我长大,自然会帮我守住这个秘密,只是他有些疑惑。我这才勉强稳了心神:“这事情来的突然,宫中是非太多,还是先不要声张的好。”
“太子妃放心,老臣嘴巴一定会严严实实的。”
等小桃把太医送走后,她担忧的看向我,低声询问我:“娘娘…”她当然也能看出来如今我与太子的关系大不如前,而我也不待见太子。现在有了孩子,不知道是对我算是福气还是孽缘。
至于这个孩子,大概就是那一次我…可是我明明喝了避子药,按道理来说,这个药方喝下去之后几乎不会怀孕。
那药里肯定有东西。
“这件事情嘴巴牢一点。”我叹了口气,心里面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个孩子为什么要现在来?
在我与他最恩爱、最甜蜜的时候,这个孩子没有来。反而在我与他之间有了巨大缝隙之后,这个孩子却来了。
不能再耽误下去了,我要和离。林谨可是天上的神仙,他怎么会容忍我这个凡人生下他的孩子?说不定到时候一尸两命都有可能。
我颤抖着用手写下休书二字,仔仔细细的写着,不能再拖下去了,回姜府之后再把这孩子打掉。到时候管他是神仙还是阎罗,都不关我的事了。
我也不可能留下这个孩子,这个孩子无论对谁来说都是个累赘。
这样想着我还是有些难受,手摸上了小腹,对不起孩子,原谅自私的我,去投胎转世,找一个更好的母亲。
林谨下朝后,我就让小月把他请了过来,他开心的一路小跑过来,衣服上还带着未化的雪,显得忽忙,他似乎认为我又回心转意了,而等他站到我身边。
我把手里的休书递给他,他非常珍惜的接住,可脸上的笑,在看到那两个墨字之后就再也绽不出来。连拿着休书的手都开始颤抖,似是不可置信又似乎是被伤的太深,连眼眶也红了一圈。
“春然…没有余地了吗?”
“没有。”
他挣扎着想往前,手也死死抓住了我的手:“你究竟为何如此坚决?”我对他笑了笑,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太难听的话:“为何?殿下心中应该比臣妾清楚。”
这些日子的相敬如宾就如同包着火的纸,终究还是要被烧尽的。
听到我这么说,他果然慢慢松开了手,脸上有了几分颓色,仿佛受伤般似的问我:“过完年好吗?到时候咱们再好好沟通?”
仿佛这样,我们之间的关系就会有转机,我本来想马上摇头。却又想到这几日宫中事情繁多,皇后已经忙的焦头烂额,这个时候若是去提我与他合离的事情。恐怕很难被他们同意。
况且林谨现在这红着眼的样子,恐怕也不会同意。
我还是妥协了:“好。”
5
这是我与他成亲后的第五年,也会是最后一年。
一想到要离开他,要离开这个深似海的宫殿,我都松了一口气,觉得好受多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能让他知道我怀孕,要是知道了合离的事会更棘手。
在宫中我是没有办法找来堕胎的汤药,没有哪一个宫人与太医敢把这个汤药给我。哪怕我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
林谨又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不去关心他的心上人,反倒天天往我这跑。让我十分警惕小月的嘴有没有乱说,我特意吩咐了小桃,让她不要把我怀孕的这件事情告诉小月。
况且我才怀孕两个多月,怀孕的特征不是很明显,但如果再拖下去…
“春然,御膳房刚做好的芙蓉糕,要不要吃一些?”他把甜腻小巧的糕点递到我嘴边,笑着询问我,我往后躲了躲,皱眉的有些不耐烦:“不用了,妾身不想吃。”
林谨也不生气,收回了手,放下糕点,用手帕擦了擦手,不高不低的声音忽然响起:“最近身体可好?”我注意到他眸中的郁色变深,莫名有些紧张:“还好。”
他却忽然握住我的手,随后不可置信的看向我:“你怀孕了?”
这几个字犹如天雷将我劈在原地不能动弹,大脑都变得一片空白,额头也开始冒冷汗,我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心却仍慌的似乎想跳出胸膛:“妾身不明白殿下在说什么。”
不可能的,林谨怎么可能会医术?他从来没有学习过医呀?他怎么可能能诊断出我怀孕?
“是真是假,孤把太医叫来问问就知道了。”他忽然变得冷漠起来,声音都带上了几分怀疑,我恍然间又回到了之前他怀疑我给他心上人下毒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眼神,也是这样的语气。
突然觉得好没意思,反正太医来了之后也会诊断出我怀孕的消息。既然如此,那就没必要再遮掩了。
“是的,妾身的确怀孕了。”我站起来,想给他请罪,又被他拦下:“为什么怀了孕不告诉孤?”他的手用力的抓住我的胳膊,仿佛我才是那个负心的人,他倒是那个被抛弃的人。
想把他的胳膊拂开,却发现他很用力,我冷冷开口:“因为觉得没有必要。反正早晚要合离。”
听到我这么说,林谨冷漠的神情终于有了几分崩裂,他不可置信的看向我,似乎是在害怕我接下来的话,又在怀疑这么无情的话到底是不是我说出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妾身的意思是这个孩子。”我顿了顿,吸了口气,在他逐渐暗淡下去的眸光中冷冷吐出那几个字:“不会留。”
这几个字说出口后,我明显看见他的身形有些不稳,几乎是被吓到了,又似乎是被气到了。他似乎有些气息不稳,手却仍然死死抓着我:“你不愿生这个孩子?”
“为什么要生这个孩子?”我只觉得他问出这样的问题很可笑,都已经说好了要和离,我又怎么可能会生下他的孩子。况且他是神仙,我也没有那个福气生下他的孩子。
虽然他已经知道我怀孕这件事情,那我再继续遮掩下去也没有用。至于他想杀我,还是想杀这个孩子,都无所谓了。
林谨气的用手捂住了心口,额头上都冒了汗,那张原本好看的脸也有些扭曲:“姜春然,你好狠的心!”这是他第一次唤我全名,倒真是咬牙切齿,恨我入骨,过了一会他气急反笑:“这个孩子生不生由不得你做主,既然有了这个孩子,你就别想和离。”
我早就猜到他会有这样无耻的说辞,也不生气,只是笑着用手抚向小腹:“的确,但是我有一千种一万种可以让这个孩子死的方法,殿下也可以期待一下,他会怎么样死在我的肚子里。”
一直死死抓着我的那只手忽然松开了,随着扑通一声,人高马大的太子殿下此时无力的跪在地上,伸手抓住我的衣袖,眼睛红的可怕,声音已经有些嘶哑:“算我求你…春然…别这样对我们的孩子…”
“他是我们的孩子啊…春然…”带有哀求的哭音,似乎想引起我的怜悯,我冷笑着:“殿下也不用过于伤心,毕竟殿下以后还可以有数不清的孩子。这个孩子与殿下无缘。”
有些崩溃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到底要怎么样做,你才愿意把孩子留下来?你告诉我,春然…”
大概是实在看不下去他这副受害者的模样,我笑着开口,也问出了自己的疑问。“殿下为什么这么执着呢?我肚子里的只不过是一个还没发育好的胚胎,只是一个凡人的胚胎,殿下的孩子应该从仙女肚子中生出来不是吗?”
林谨慢慢松开我衣袖,反而抱住我的腿:“你都知道了…”“是啊,我都知道了,我早都知道了,装疯卖傻了好久啊,殿下也真是痴情。居然为了自己心上人委曲求全和我在一起这么多年,真是委屈你了。不过现在不用委屈你了,殿下不应该很开心吗?”我想蹲下来,看看他此时的样子是不是很得意,却没有办法蹲下来。
“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他现在是真的哭了,哭的抽抽噎噎的,真是狼狈。我踢开他:“你心里明白就好,你还是守着你的心上人,度过这凡间的十几年,然后回天上继续做你的神仙,快活逍遥去吧。”
“我后悔了,春然,我可以把你带到天上去,这个孩子可以出生在天宫,我会给你名分。真的,你信我。”他忽然从地上爬起来,从身后抱住我,说的速度又快又急,生怕我不信。
把我带去天上?“我只是一个凡人,你们神仙不都是瞧不起凡人的吗?”我已经冷笑不出来了,面无表情。
原本紧紧抱住我的林谨一下子慌了,结结巴巴的解释:“没有…我没有…”
“没有?你没有吗?你们神仙就可以肆意改变他人命运与婚事吗?凭什么?就凭你是高高在上,法力无边的神吗?”我再也忍不住了,看见他拼命否定的样子,那些忍了不知道多久的话,全都被倾吐而出。
“我与齐瑞晖十年的婚约,你为了你的心上人,说毁就毁了!你身为太子,强娶他人之妻,你身为神仙,强拆我们婚缘,林谨,你就是个自私虚伪的小人,你嘴上说着是为了随俏,但实际上,你就是害怕她会爱上别人,你不配当神,也不配为我夫君,你更不配成为我孩子的父亲。”
本应该用法力护佑凡人的神仙却用法力做着自私的事情,做着伤害凡人的事,现在居然还有脸在我面前假惺惺的说没有瞧不起凡人。
林谨被我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泪却在不断的流着,脸色也白了不少,再没了之前质问我是不是怀孕了的气势。人都有一些微微发着抖,只敢一遍又一遍的说对不起。
“还有,林谨,就算你不是之前的那个太子,那我与你成亲也已经四年,我自认为做这个妻子做的尽职。可是你呢?”
“你扪心自问,有没有把我当做妻子,哪怕一刻?”答案我其实早就知道了,大概也是气过了头了,就把这些话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果然,我得到的只有无尽的沉默。也怪我自己非要问出这句话。
在他怀疑我有没有下毒的时候,在他掐着我脖子要我死的时候,他就已经给过我答案了。
这件事情的最后就是我被囚禁了。
他哭着求了我一夜,跪在了我床前一夜。最后我还是没松口,他就不允许我出宫。对外称我生病了,需要静养。
6
被关在这宫里面的第十天,母亲的家书来了,是父亲,被人冠上了贪污的罪名,诬陷父亲的人,又偏偏是除了太子权力最大的五皇子。
可以说除了太子,没有人敢去保父亲。
老天爷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为什么一次又一次的要把我逼上绝路?
林谨还是和往常一样来到了东宫,小桃,把泡好的茶递给我,我递给他。是什么意思我们心里都清楚。
“救出我父亲。”我看他细细品下那杯茶,还是没忍住开了口。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我的父亲送死。
“那春然就必须要留下孩子。”他小心的打量着我,似乎是害怕我拒绝一样继续说:“我会用尽一切法术保护这个孩子,绝对不会让他受委屈,受欺负,我会让他平安长大。”
用一个本应该消失的孩子去换我父亲的命,值还是不值呢?应该是挺值的吧。我苦笑着点头,他马上放下茶杯,开心的问我:“真的吗?”
我再次点头,他这才欣喜若狂的亲上我的脸。就算我拒绝又有用吗?到时候不仅救不了父亲,孩子还是照样得生。
因为孩子已经决定要留下来了,我怀孕这个消息也被传遍了皇宫,父亲也因为我怀孕而受到了宽待。
大批大批的补药被送进我的宫殿,林谨也抽出更多时间陪着我,时常拿那种愧疚而又自责的目光看着我,而我则是视若不见。
这两日他开始琢磨着要给孩子取名字,要给孩子做衣服、鞋子。
他不止一次问过我孩子叫什么名字,我全部都不理睬。
“春然,你说孩子的名字就叫林惜,好吗? ”他抱着我,温柔的笑着。“随便你。”
反正是他的孩子。
他没有因为我的冷淡而生气。“谢谢你愿意给我生孩子。”又亲了亲我的脸,我没躲过去,却也是十分厌倦:“不准亲我。”林谨有些垂头丧气的抿了抿唇:“对不起。”
对不起,又是对不起。他也就只会说这一句了。我垂下眸子,压下所有不耐烦。
孩子已经三个多月了,只要再忍七个月,把孩子生下来就好。
冬天夜凉,我时常睡不着,林谨在一旁看着我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伸手进了被子中。他不会是想行房事吧?可是月份还不够足。我刚准备开口拒绝,就感受到他温热的手在捂暖我冰冷的脚。
“殿下不必这样,我可以让小桃多加一些碳火,不会冻到孩子的。”我的脚想向里面缩,却被他紧紧抓住:“春然你安心睡吧,我给你暖一会就好了。”
到底为什么要这样?我实在是不明白,明明不在乎我,明明曾经想杀了我,明明心里就装着随俏,又到底为什么要如此关心我?
就算是为了孩子,也没有必要做到这一步。我也没有必要忍着,我用力踢开他的手:“多谢殿下关心,但是臣妾不需要。”
被踢开手的林谨沉默着离开了。
孩子的月份越大我就越爱犯困,在我清醒的时候,我时常会出去看看雪。
雪偶尔会停下,我就会坐在树下的躺椅上,抱着胖乎乎的狸猫,它是随俏前些日子派人送的,说是怕我闷送给我解闷的。
小桃让我给它取个名字,我却不想给它取名字,憨厚可爱的小畜生如果有了名字的话,我大概会对它产生感情。这也是为什么我不愿意给自己肚子里孩子取名字的原因。
最近几日我开始做胎梦,梦里面总是有一个模糊的孩子的影子,每当梦见他我都会很害怕,心莫名其妙的慌。
甚至有好几次从梦中惊醒,而林谨则是用充满关心的眼神看着我,手也安抚性的抱了抱我:“又做噩梦了?”
这样的梦也可以说是噩梦。
我点了点头,忽然就有了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的想法。而且想法越来越强烈。
“殿下就这么想要这个孩子?”我好奇的问他,毕竟这只是一个凡人的孩子,他身为高高在上的神仙,怎么会看得上?
正在为我盖好被子的林谨顿了顿,有些迟疑着开口:“这是我们的孩子。”就好像是在问我为什么不想要这个孩子一样。充满了疑问和无辜的眼神,使我扭过了头:“他是你的孩子。”但他不是我的。
温热的手瞬间抓住我的手:“他也是你的孩子。”抓着我的手把我的手放在我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上,让我感受那个孩子的存在。
“别碰我。”我用力甩开他的手,我连装都不想装:“无论你怎么说,我都不会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他只是我的一个任务。”
林谨似一瞬间被抽出所有力气般,低着头,伸着手不敢触摸我的肚子:“你就这样恨我…你就这样恨我们的孩子…”
对,我就是这么恨你们。
一个践踏我的尊严,为了别的女人想杀我,还用我的家族威胁我。
还有一个,慢慢撑大我的肚子,让我一天过的比一天难熬。
他伸手把我抱进怀里,我在他耳边说:“林谨,我快恨死你了。”“可惜春然要生生世世的与我纠缠在一起,不死不休。”他微薄的嘴唇吐出恶毒的话。
“你不是喜欢随俏吗?”我有些讽刺的问他。
“从前是喜欢,但如今我看清自己的心意了,春然就算你是凡人,我也愿意与你相守。只要你愿意给我这次机会。”他抱我抱的更紧,却还在小心翼翼的护着我的肚子。
这话鬼才信。“我困了,睡觉吧。”他听到我这么说,马上松开我。而我则是闭上了双眼,我知道我睡不着。我只是逃避着,不想回答他的话而已。
日子就这么重复的过着,我的肚子也被撑的越来越大,林谨每天晚上都会给我抹防止长妊娠纹的油膏,他也会借机抚摸他的孩子。
“惜惜又长大了。”每到这个时候他都会笑得很开心,仿佛真的在为自己即将成为父亲而高兴。
如今我已经不愿意和他说话了,有些强烈的孕吐反应,折磨得我日渐消瘦。林谨每天变着法地给我做吃的,一开始做得很糟糕,我闻着吐得更狠了。于是我整整半个月都没让他进我的宫殿。
后来他再次把做好的饭菜端到我面前的时候,我看见他满手指都是油烫的疤还有刀切的疤,甚至还有的在流血。即便是这样,我也没有吃一口。
“我问过宫人的,这次真的做好了。你尝一口好吗?”林谨用筷子为我夹了一块肉,放在我嘴边,我伸手推开,肉掉到地上。那肉看起来的确不错,但我就是不想吃他做的东西。
看着他的眼眶又慢慢变红,甚至有要哭的架势,我只觉得无比烦躁,本来怀着孕就烦,他还天天在我面前晃悠。
“说了不吃就是不吃,你要实在是没事做,我就把随俏邀请到宫里来,让你解一解相思之苦。”本来正打算哭的阴郁男人此刻被我的话吓得一动不敢动,只敢慢慢跪下来,轻轻抱住我的脚:“对不起,又让你生气了。我再也不逼你吃你不爱吃的东西了。”
毛茸茸的头蹭了蹭我的腿,似乎像一只小狗在祈求我的原谅一样。
我有些艰难的站起来,孩子已经有八个多月了,再忍个一两个月就行了。我也不想多和他说什么,这样只能让我的心情变差。
7
这一天的夜里,我肚子疼的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吓得马上请了许多太医,甚至连法术也破例用了,我早产了。
我只觉得是有人拿着一把刀在往我肚子里来回的搅动,痛的我几乎快要叫不出来。
满脸都是泪和汗,手也只能无力的抓住被子,感觉视线都变模糊了,只能听到产婆说要剪子,要热水…
为什么这么疼啊?我只觉得牙齿在打颤,怎么都停不下来,控制不住的尖叫,似乎是想把我的嗓子撕裂。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折磨人的痛苦?
这个孩子什么时候才能生出来?
快点,来个人救救我吧…求求了…
“怎么会早产呢?春然明明饮食很正常,也没有其他的事故发生。你们太医院,必须给孤一个说法!”
“如果太子妃有什么闪失,我要你们全部都人头落地!”
恍惚间我听到熟悉的声音在怒吼。
我已经快没有力气了,连叫都没力气了,只能发出一些微弱的声音:“我不生…了…不生了…”大不了就把这孩子继续怀下去,剧烈的疼痛已经快要让我窒息了。
满脸皱纹的产婆忽然脸色发白的大叫:“太子妃娘娘我接生不了!娘娘这是难产了!太子殿下,还是另请高明吧!”说着就逃似的跑走了。
老天爷到底要怎么折磨我?给自己恨的人生孩子已经算是折磨了,现在又让我难产…是真的想弄死我吗?
令人想呕吐的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林谨此时也不顾下人的阻拦,冲了进来,他死死抓住我的手,泪一滴一滴流下:“春然!你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说着他把所有的下人都赶了出去。
源源不断往我身上输入着法力,妄图把我救好,又或者说是保下我肚子里的孩子。
当林谨发现无论用什么样的法力,我都没有办法把孩子生下来后,终于绝望的大哭了起来:“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为什么连法术都没有用!为什么连法术都救不了你?!”我看见丝丝鲜血从他口中溢出,果然神仙在凡间使用法术也是会遭到反噬的。
即便这样,他依旧没有放弃,仍然不死心的往我身上输入着法力,我已经气若游丝了。连他的脸都看不清楚,我艰难的唤他:“林谨…”
听见我叫他,他马上停下来,耳朵凑近我,“春然,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我死后…要善待我母家…”我强撑着一口气,到底是说出了这几句话。
我看见他的表情变得僵硬起来,自欺欺人的说着:“别乱说,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死亡慢慢笼罩着我,连法术都没有办法让我平安生下孩子,最后只能一尸两命。
忽然看见一团团白光像我飞来,最后的时间,我蠕动嘴唇,在面如死灰的林谨的注视下说出最后一句话:“你如愿…了…”当他听到我这句话之后,崩溃的泪止不住的流。哽咽着想说着什么,我却再也听不清楚。
是啊,他如愿了,他不仅把他的心上人的情劫避过去了,而且改变了他心上人的劫难。
我什么都知道,我知道原本被误会的人不该是我,被掐着脖子的人也不该是我。我也知道原本母家有难的也不该是我,甚至连今天的难产我也猜到了。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随俏该承受的。
是因为林谨改了她的情劫,这才让她的情劫转移到了我的身上。
我本应该平淡的过完这一生,我会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和我的青梅竹马幸福安稳的度过这一生。
可是因为他的一念之差,我的一生都被他毁了。
所以,我恨他。
不过,他如愿了呢。
他现在应该很开心吧?
没有时间再想别的了,我闭上眼睛,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终究还是告别了这个世间。
死的这一年我二十四岁,是我嫁给他的第五年,我怀着他的孩子带着无尽的恨意死了。
8
东宫的太子妃,和未出世的皇子一同殁了。
太子殿下不允许任何人靠近那些带着血污的屋子,也不允许任何下人把尸体抬出来。
殿下就那样守着太子妃那一尸两命的尸体,待在宫殿里不吃不喝。就连陛下过来劝他都没能把他带出来。
林谨就那样抱着姜春然已经冷下去的尸体,一遍又一遍的把头靠上她高高隆起的肚子。幻想着可以和以前一样听到他们孩子的心跳。
可惜什么都没有,孩子没了,他的妻子也没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真的要让她死,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改了情劫,报应却在她的身上。
林谨从来都没意识到改了情劫的后果是这么的可怕,他天真的以为只要自己受了罚,就可以护住春然和孩子。
但事实上是,即使是神仙,也不能为所欲为。
报应。
这是他随便改情劫的报应,却让春然为他背了锅,为他没了命。
林谨的泪已经流干了,哭到后面已经没有泪水了,实在没有泪,他就哭出了血泪。那些混血的泪水凝在他的脸上,就像是一副可悲又可怕的画一样。
他用尽所有法术想把姜春然和孩子的魂寻到,这些日子他的人身一直留在这个宫殿里,他的灵魂则是去阎王殿寻找。
阎王爷无奈的找到了孩子的魂魄,把孩子的魂魄交给了林谨,林谨小心翼翼的把那一团魂魄护在身体里,嘴里一直念叨:“惜惜”他的儿子,他和春然的孩子。
可无论如何,阎王爷都找不到姜春然的魂魄,只是摇着头,叹着气对他说:“你改写了她的命运,不仅让她含恨而终,也违了劫数。还是自求多福吧。”
林谨没有反驳,也没有回答,只是抱着那团小小的灵魂无助的哭泣着。
他一直以为他把春然瞒得很好,他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不想让随俏爱上别人,然后受苦,所以私自改了她们的命薄。
可是他也没想到这样会使她们俩的命运完全掉反过来,随俏应该受的苦百倍、千倍的折反在了姜春然身上。
凭什么呢?被毁掉婚约的是她,被欺骗误会伤害的也是她,父母受到牵连的是她,被自己拿着软肋威胁的也是她,到了最后难产一尸两命还是她。
姜春然原本平安圆满的人生彻底的被他这样一个自私的神仙毁了。
林谨算得上什么神仙?他永远高高在上,永远不会在乎凡人的痛苦。
之前毫不犹豫利用姜春然的林谨也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因为她的死捂着脸痛哭,他本来以为自己这辈子只会喜欢随俏。可当他看到在死亡威胁下无助的只能叫母亲的姜春然,当他看到被自己伤害得遍体鳞伤的姜春然,他忽然觉得有些后悔。
或许也没有必要这样对待这个凡人,这个凡人又何尝不是一个被利用的工具?他本来只打算假心假意地说几句抱歉的话,可是姜春然却没有像之前一样原谅他,反而就像是死了心一样。
说实话,他有些慌了,他觉得自己的情感有些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好像有一些在乎这差点被自己弄死的凡人。
直到那场大雪,他看着她瘦弱的身体仿佛被风轻轻一吹就会被刮倒,他看见她仿佛马上就会消失在大雪之间,终于有了心慌的感觉,伸手想触摸她。却又被她冷冷躲过。
或许就这样和姜春然在一起也不错。
他有些拙劣的想着,丝毫不觉得自己是在变心。
于是林谨决定要对她好,但是姜春然总是爱答不理的,他现在已经后悔,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只能拼命的把她抓在手上,他不想失去她。
可是后来,姜春然还是毫不犹豫的和他提出了和离,好在林谨发现她怀孕了,这样她就离不开他了。
应该会爱屋及乌的,在爱孩子的时候也给他一些爱吧?
所以他想留下这个孩子,他也高兴自己即将要当父亲了,可是她却那么冷漠的说自己不要这个孩子。
就在那一刻,林谨第一次感觉到心是那么的疼,原来口中说出的话也能这么的伤人。
从回忆中回过神,林谨笑着抽出了半身修为,无论用什么办法,他都要留住春然的命。
是他违了天道,也是他把她推向万劫不复。全部都是他的错。
忽然,一身翩翩白衣的仙人出现在他面前,急得面目扭曲地阻止他:“林谨,你疯了吗!”他抓住林谨准备抽出修为的手,气得说不出话来。
“是我对不起她,是我害死了她,我要救她!”林谨哭的满脸是泪,几乎是发着抖,才一字一句的说出这些话。
“漾华,别拦着我…”他看着自己的好友脸上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心中一窒,漾华松了手,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林谨抽出了自己半身的修为,吐了一身血,狼狈而又凄惨。
他现在也搞不明白这个友人了,明明当初随仙子下凡历情劫的时候,他那么着急,甚至愿意违背天道去为随仙子改情劫。
可现在又因为一个凡人,白白放弃自己的半身修为,只是为了留下那凡人的一缕魂魄。那么当初他对随俏仙子的感情又算是什么?
若不是他今日下凡游玩,看到这一幕,恐怕他永远都不会相信曾经那么喜欢随俏仙子的林谨会因为一个凡人自残。
林谨用自己的半身修为放在了姜春然的尸体上,却发现自己还是找不到她的半缕魂魄。只能勉强留住她的命数。
为什么会这样?他再也控制不住蹲下来,双手捂着脸呜呜的哭了起来,失去了半身修为的他现在全身的骨头就犹如被人打碎一般,痛不欲生也不过如此。
后悔,不仅仅是后悔,他后悔的恨不得马上陪春然一起死。
“你要真觉得对不起她,就去求巫君吧。他或许有法子。”漾华知道自己已经劝不了这个几乎走火入魔的清芜上神了,他叹了一口气,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当初身为上神的林谨执意下凡改随俏仙子的情劫时,就已经被巫君用雷霆之刑罚得生不如死了,如今又要去求他,说难听一点。就是去送死。
可是现在除了巫君有能力救这个凡人,也没有别人了。
林谨仿佛看见希望一般,点了点头,却还是失魂落魄的样子,虽然他用半身修为换来了春然的命数不绝。但还是没有办法让春然在凡间复活。
而凡间此时已经乱得不成样子,太子抱着已死的太子妃不肯松手,而那位向来以冷静著称的丞相大人居然也疯了般地闯入宫来,不惜冒着杀头之罪。
“林谨!你当初是怎么和我说的?”哪怕齐瑞晖此时已经被重兵围剿,已经浑身鲜血,他还是那样气愤、悲伤的质问他。
“是你说会护小然一生一世,也是你,用小然的命与家族逼我就范。现在!又是你,护不住她,让她…”说到这齐瑞晖再也强忍不住般的哭了出来,泪如断了线的珠子。
让她一尸两命。
让她尸骨不安。
疯了似的齐瑞晖拼命的想冲入东宫,可他被侍卫紧紧按在地上,他只能徒劳的想向前多爬几步,离他的小然近一点。
是他没本事去护春然,只能任由他们的婚约被活活拆散,也是他没脸面再见春然,是他面对林谨的威胁时顾虑太多,他怕会连累彼此的父母。
他也知道,小然和他心里第一位永远都是自己的父母。
哪怕他爱小然,也没办法为了小然舍父母的命。
所以,他日日夜夜地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的懦弱,他也恨横刀夺爱的太子,甚至不忠的有过反叛的想法。
“林谨,死的人为什么不是你!”悔恨的肝肠寸断的齐瑞晖再也顾不上什么君臣之道,什么诛九族,原本因为隐忍而抿的泛白的唇此时松开。
如今他最爱的人都已殁了。
父母也已离世,他也写下休书与随俏一别两宽。
他对她并未有过丝毫的夫妻情分,她的名分都是他出于一场算计才被迫给的。他也知道,随俏嫁给他是真心喜欢他,但他心里只有一个人,那个人永远不会是随俏。
所以他对随俏也有愧疚,让下人与家人对她格外照顾些。
但直到齐瑞晖从小护到大的小然就这样被林谨害死了…他才真正知道自己这些年做出的决定是有多么的错误。
“你为什么要逼着她给你生孩子,小然身体本就不好,从小就体弱!而你呢?为什么非要逼她给你生孩子?!”他心疼的脸变成有些苍白,一想到这么多年小然过的日子…都是这样艰辛,他就恨不得马上杀了林谨这畜牲。
“活生生的被疼死…小然…她该有多绝望…”说完这句话,齐瑞晖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万根针反反复复的刺着,身怀六甲的小然绝望的在血滩中流泪的情景,一遍又一遍的出现在他的脑子里。
林谨本来只是木然地看着齐瑞晖,仿佛心已经疼得麻木了,只是听到这一句,他再也忍不住,一口腥血吐出,疼的几乎昏死过去。
是啊,姜春然的身子在他误会她后一直不好,瘦弱不堪。是他执意要她生下孩子 ,甚至不顾她的意愿,拿她的家族威胁她 ,逼她去生孩子。
情劫的转移是天道,但是他的逼迫也是逼死姜春然的最后一击。
这句话也是压倒林谨的最后一根稻草,他醒来后,任由已经反叛了的齐瑞晖一剑刺穿他的胸口,只是他死也要抱着姜春然的牌位。
她的人身早就被林谨带去了天宫,用那半身修为养着。
如今只剩下了牌位“姜春然”,他不敢写上“林谨之妻”四字。
鲜红的血染红了他的胸口,冰冷的剑在血肉里来回翻转,让他痛苦的闷啍一声,嘴角却仍带着笑:“这是我欠、春然的…”
齐瑞晖也绝望的笑了:“我又何尝不欠小然一世相守…现在杀了你,算是我对小然的交待。”
他也知道即使杀了林谨,小然也不可能回来了。所以他没有夺皇位,而是找了放心的人将侄子培养成太子。
没有了小然,他一个人活在世上,没有意义。
随俏已经为了那一纸休书 哭的死去活来好几次了,她根本就不关心自己的太子表哥被自己的夫君杀了,她只关心自己的劫到底有没有历完,毕竟她是要当上神的。
从一开始她就没有失去在仙界的记忆,她怎么能因为被一个凡人休了而哭的死去活来?她最不屑于这些感情,但又不想勤于修炼。只好走历情劫这条捷径。
她也知道身为清芜上神的林谨喜欢她,所以用尽手段让他心疼自己,陪自己一块下凡,这样才能保证她可以顺顺利利的历完情劫。而林谨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她拥有仙人的记忆,一直都是个傻子。
这些凡人只不过是她修为上神的工具,她还没修为上神呢,这些工具怎么能罢工呢?
所以随俏绝对不会让齐瑞晖休了自己,她找了很多借口来看他,甚至说自己生病了,这样齐瑞晖才会可怜她。
可是她失算了,齐瑞晖殉情了。
为了姜春然,死在了大好年华的二十八岁。
死的是那么的狼狈,血流了一地,像是怕自己死不掉似的,在自己脖子上划了好几刀。
真是愚蠢。
既然人都死了,随俏也没有必要在凡间浪费时间了。她期待恢复仙身的林谨来带她走,可是她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
最后还被凡间那些蠢货安上了妖后的名号,被绑在了柱子上,一把火活生生的烧死了。在火光中,她恨的咬牙切齿,林谨呢?为什么不过来救她?!
“你们这群傻子,待我历劫归来,一定会把你们都杀了!”她疼的撕心裂肺的大叫,而那些凡人听到这句话,则坚定了她是妖的想法。
随俏以为她会等来历劫成功,但是她等来的是天界巫君的惩罚。
“下凡历情劫,却私自保留了自己的记忆,随俏,你可知罪?”戴着神秘面具的巫君冷冷的开口,声音里全是嘲讽与不屑。
都到这个时候了,随俏还以为自己可以凭借着优越的身姿与楚楚动人的脸去博得巫君青眯。她眼含着泪,梨花带雨的哭了起来:“是随俏一时鬼迷心窍了,可…我也实在怕…情劫那样痛苦…”
“你即害怕情劫的痛苦,那又为什么不安心修炼?偏偏要下凡去历劫?”
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好事,随俏想走捷径,不想吃修炼的一点苦,也不想受情劫的一点罪。就想成为被人羡慕、法力强大的神,这岂不是在异想天开了?
巫君冷笑着,这下随俏哑口无言。
只能在偷偷心里谩骂这巫君,真是个木鱼脑袋,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最后随俏被判到凡间彻底失去记忆去历劫,她不是瞧不起凡人吗?那就让她变成凡人,好好体会一下众生之苦。
但这一次,她不可能那么轻松的只历情劫了。
听到这个判决,随俏再也装不住了,她撕破柔弱的面具。大声叫道:“我要见清芜上神!我要见他!”你等着吧!他一定会不择手段的救我。剩下的两句话她没敢说出来。
而巫君只是摆了摆手,让人把她拖下去,至于她还不知道自己口中一直提着的林谨。已经为了求见巫君苦苦的在巫宫的偏殿外跪了好几夜。
林谨放下了一切尊严,来求这个天界最冷血、不近人情的巫君,只要可以救回春然,他什么事情都可以做。
小侍仙再次来禀告时,巫君有些不耐烦的点了点头:“让他进来吧。”
在听到可以进去的话后,原本已经跪的双腿失去知觉的、仿佛已经死了的林谨就像是活了过来一样,连滚带爬的站了起来,终于又有了希望。
有些站不稳的林谨努力的挺直了背,他几乎是哀求般的开口:“求巫君救救我的妻子,她只剩下命数了,我怎么也找不到她的魂魄…”没有魂魄意味着春然飞灰烟灭了…想到这林谨布满血丝的眼球又落下几滴泪来,令人感叹他的情深。
“你私自下凡,陪随俏历劫时,我就已经警告过你,让你不要乱改劫数。如今酿成大错,你是怎么有脸来找我的?”冷心冷情的巫君丝毫没有因为他的痛苦而动容,反而怼了回去。
听着刺耳的话,林谨却没有像之前一样,为了保留一丝尊严而不说话,而是继续哀求着,因为他知道,如果他不求巫君,那春然…就真的没可能活下来了…:“是小仙的错,是小仙私改劫数,但这一切与我的妻子无关…她没有做错任何事,不该这样受到惩罚…求巫君救救春然。”
“只要巫君愿意伸出援手,帮我找回她的魂魄,无论是什么惩罚,我都甘愿承受。”他又跪了下去,平日里最宝贵名声的清芜上神---林谨此时就像是一只丧家犬,可怜又可悲。
巫君愣了下,才继续开口:“你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继续拒绝你。那我就罚你一百道雷霆之刑,若是你能在失去半身修为后抗下来,我就帮你找回她的一缕魂魄。”
一百道雷霆之刑,就算是在他没有失去半身修为时,也承受不下来。
即使当时他私自下凡,也仅仅只受了五十道雷霆,如今的一百道,显然是要他的命。
见他沉默的巫君正打算开口让他滚回去,就听见他说:“好。”
这本来就是林谨欠她的。
就算他死,也要救春然。
8
行刑柱上,林谨被用缚仙索绑在柱上,他脑子里一遍遍的回忆春然之前的痛苦与偶尔的笑容,大概今日他也会死在这。
这也算是为春然报仇了吧?
一道又一道的天雷劈在他身上,巨大的痛苦,犹如要把他的灵魂撕裂,他几乎以为自己整个人已经被劈成两半,已经被劈成一堆碎肉。
痛苦一直在持续着,不断的雷刑落在他身上,林谨数不清自己吐了多少口血,他拼命的念着“春然…春然…”这两个字,仿佛只要叫着她的名字,他的痛苦就能减少一些。
难产那日,他的春然是不是也这样疼着?会不会也像他这样痛不欲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女人生子最是痛苦难熬,更何况春然还难产,那该有多疼?林谨从来都不敢去想,在难产的那几个时辰里,本就怕疼的春然是疼到了什么样的地步才会在死时带着笑容。
到底是有多痛苦,才觉得死是一种解脱?知道自己要死了的时候,反而松了一口气…
受着巨大痛苦的他用力抓着缚仙索的双手已经变得血肉外翻、指甲都劈断了,不过这些疼痛在天雷的痛苦下都变得渺小不已。
如今的他也开始盼望着自己死去,就这样死了也好,和春然一起消失。
一百道雷刑,他只受下六十道便快要昏死过去,但是他脑子里突然浮现出春然带着笑意的脸,他用力握紧拳头,咬着牙生生的逼着自己挺了过去。
其实只要他说一个停字,他就可以马上被放下来,离开这里。但他不敢说,这是救她的最后希望了。
就这样,林谨反反复复的痛晕过去,又被雷击醒过来,连意志都变得模糊了,血肉模糊的唇蠕动着,若是有人愿意仔细听,一定会听到那两个字:“春…然…”
不知道过了多久,雷刑结束了,林谨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就连衣服也变破烂的,像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一样满身污血,身上严重的伤甚至被露出了血肉下的隐隐白骨。
神秘莫测的巫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来到他面前,施舍般的给了他希望:“三日后,我会派人把她的魂魄交给你。”
直到听到这句话,一直硬撑着的他才放心的晕死过去。
被叫来带走他的漾华看见如仙陨一般的林谨,吓得眼睛都红了:“林谨!林谨!”
“他没仙陨,只是受了百道雷刑后七魂六魄被打散了。”巫君淡淡的说道。
这些轻飘飘的话却让急着给林谨护住心脉的漾华有些气极,有些没道理的去质问巫君:“我知道林谨的确有错,可是巫君你给予他的惩罚是不是太过了?他本来就失去了半身修为…”
“是他苦苦哀求我,希望我可以帮他找到那凡人的那缕魂魄,我才让他受罚的,既然他自己都觉得没事,我又何必手下留情?与其在我这浪费口舌,你还不如早点把他带回去医治一下。”巫君看着还想与自己争辩的漾华说,只是不知为什么,在说到那个凡人时有一丝停顿,仿佛是在思考着什么。
等到林谨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不知道昏迷了多少日,漾华将之前那团林惜的魂魄用修为供了起来后,才看见如枯木般的男人已经醒了,就那样呆呆的坐着。
“林谨,你真是疯了!你居然就为了那一缕魂魄去受百道雷刑!你真是疯了,早知这样,你失去半身修为时,我就该一巴掌打醒你!那凡人活着的时候,你不好好对她,非把人家逼死了之后再后悔!”漾华气急了,也顾不上什么仙界礼仪指着他鼻子骂:“人家死了之后,你倒是深情了?”
全身疼的动都不敢动的林谨无神的眼眸中。是看不见底的深渊与绝望,他觉得自己的泪都快哭干了,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用伤痕累累的手捂住了脸,大滴大滴的泪水往下落;“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有这么爱她…她死之后的每一天,我都觉得时间过得好慢好慢…”
“我再也听不见她说的话了,我也再看不到她笑起来的样子了…”
“我一遍又一遍地后悔,一遍又一遍地在想,为什么那个时候自己那么执着于随俏,为什么自己舍得伤害春然?”
“就像你说的…得到的时候我不珍惜…总觉得自己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可是分明那么好的春然一直在我身边陪着我…我却看不见…”原本就如同火烧一般疼的嗓子忽然说出这么多话,声音嘶哑难听。
如今他也不求她能原谅他,只要她还活着,只要她没有消失,他就心满意足了。
漾华深深的叹了口气:“那孩子的魂魄。我会帮你养着,我奉劝你一句,就算你把她救活,她也已经失去了那段记忆,也不会是姜春然了。”说完他就离开了。
姜春然已经死了。
林谨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可是他就是放不下,也不想放下。是他的错,他要尽全力去弥补。
8
此后的一百多年,一开始,仙界、凡间或是妖界中多了一位带着女子画像的仙人,只要看见容貌相似的女子,林谨就会仔细观察着,看她是不是自己的妻子。
再后来他踏遍九重天的医宫与邪医门,他只为了寻一个用魂魄塑人的方法,只是那些仙医与邪医都是摇头,想用一缕魂魄就把凡人塑出来,是不可能的事。
但林谨现在只有春然的一缕魂魄,无论他用尽什么方法,都找不到她的第二缕魂魄。哪怕动用了上古邪术,也没有办法。
漾华提出将林惜的魂魄放去阎王殿,让他等待着重新投胎。林谨执着痛苦的想留下他,但漾华说:“姜春然的一缕魂魄已经被你拘了,你不能再这么残忍地对待她的孩子。”
如果继续留着他的魂魄,却塑不了他的肉身,只会让他的魂魄和他母亲一样消散。这两句话漾华没说,但林谨又怎么会不明白。
听到这句话,林谨全身都开始痉挛起来,仿佛正在忍受着什么非人的痛苦,颤音说:“好…”就连他的儿子他也保护不了,他又有什么资格养着他的儿子的魂魄,而不给他儿子重新选择父母的机会呢?
就凭借他现在只剩下半身修为、魂魄还将散的身子根本就没办法、没能力塑林惜的肉身。他唯一能给他儿子的,就是他这一半的仙人血脉。
本来都打算把孩子送去阎罗殿了,好在林谨及时发现了林惜可以修为神仙,他天生有仙骨,可以用仙骨塑肉身。
漾华本以为凡人生下的孩子没有办法成仙,才决定把孩子送去阎王殿,让他重新投胎。成为凡人。没想到这孩子的魂魄居然靠着仙人血脉自己修出了仙骨。
只不过他不知道的是,林惜的确有仙骨,但是他只有一半,剩下那一半是林谨为了让孩子不魂飞魄散,所以用自己的仙骨补上的。
这是他和春然的孩子,是春然十月怀胎的骨肉,林谨根本不敢、也不能再失去他。
后来的几百年,林谨就抱着已经有了人身的林惜,继续寻找着春然。林惜已经长成凡间六七岁稚童模样,小脸红扑扑的,看着便让人心生欢喜。
林谨时常对他说:“惜惜的眼睛长得和你母亲一模一样,漂亮极了。你母亲如果看到你,也会很开心、很喜欢你的。”林惜还小,以为所有小孩都是这样的,他从有自己的意识开始,就一直被父亲带着。
父亲告诉他,母亲在和他们玩捉迷藏,他还找不到她,说到这父亲常常会很伤心,不过父亲又说很快就能找到母亲了。
小林惜被照顾的很好,漾华仙叔经常玩笑的说他是他父亲的心头宝,若是他丢了,他父亲会把眼睛哭瞎。
这么多年,姜春然的魂魄一直没被找到。林谨,也猜测过她不是凡人,毕竟凡人的魂魄要么就是在奈何桥上游荡,要么就是去投胎了,可是这么多年他都没有在凡界和奈何桥上找到她。
可这个想法一生出来就被他否定了。
春然怎么可能不是凡人?应该还是在躲着自己吧…
林谨不敢在孩子面前表现的自己有多么思念春然,只敢偷偷在晚上抱着画像,一遍又一遍的用手指去描着心爱之人的脸,思念如同一只可怕的钩子,钩着他的五脏内腑,钩的他疼的几乎无法入眠。
失去半身修为后,又受了百道雷刑,他的身体破败不堪,只是勉强度日,根本就没有保护自己的力量。但是他为了保护林惜,给林惜更好的教育,只能强忍失仙骨之痛去重修仙骨。
这意味着他的仙寿会减少,但他从不后悔。
即便身体日日夜夜都受着新伤旧疾的折磨,他也没有一日放弃过寻找春然。
只是,他没注意到的是那位常年不出殿的巫君身后多了个不知从哪来的俊朗英俊的仙人,像是修成仙不久的仙人,巫君话少,却偶尔与他聊上几句。
原本冷心冷情的巫君据说经历过一场潜心修炼后,变得有人情味,也开始体谅凡间疾苦。
一日,巫君带这仙人出门办事,阴差阳错的,就来到了奈何桥边的地方,远远的遇上了在奈何桥旁拿着女子画像寻找妻子的林谨,他正弯着腰拿着画像,恳切地问着孤魂野鬼:“看到我的妻子了吗?”
仙人神色复杂的看了看这么多年都没有放弃寻找姜春然的林谨,忽然开口唤出那个他不知道多久都没敢叫出的名字:“小然…”
正准备抬脚离开的巫君忽然愣了下来,心情酸涩地转身。
“他是…还在找你吗?”那仙人正是在凡间已经殉情的齐瑞晖,那张脸终于久久地映在巫君眸中。
齐瑞晖实在没想到这…太子又或是上神居然找了小然这么多年…一时间有些恍惚了,才问出这句可笑的话来。而他唤的人回头看他时,他紧张的暗自握紧了拳头,担心这句话会勾起她不好的回忆。十分后悔自己非要多嘴。
而面具下正是那张林谨日思夜想了六百多年的脸,不同的是原本明亮中夹杂无奈的眸中如今却是暗沉平静,不起一丝波澜。
他怎么会是在找她呢?他是在找一个已经死了六百年的凡人。
在与齐瑞晖的相对无言中,巫君摇了摇头,然后大步离开,轻声说了句:“不,他是在找那个凡人。”
番外 齐瑞晖篇
难得因为人间的年节而灯火通明的巫宫,此时欢声笑语。
巫宫上下的巫人们一开始都十分惊讶为什么他们的君主自从闭关修炼一年后就像被人夺舍了一样,从待人冷漠到有情有理,她的改变也让巫宫变得不再死气沉沉,开始有生机。
甚至这次破例让巫人们庆祝人间的年节。
欢声笑语间,没人注意到巫君从凡间带来的随从齐瑞晖此时正借酒壮胆,敲了敲巫君的房门,巫君察觉到是他,便用法术打开了门,果然看见齐瑞晖脸上不正常的晕红。
“有什么事吗?”巫君问道。
“见过巫君…我只是想问…想问…”齐瑞晖虽然说已经喝的有些醉了,却还是没有勇气问出他憋在心里许久的事。因为过于的紧张与纠结,握紧了拳头。
有些暗的冥火光下,他看着自己已经错过了一生的心上人,因为长久的隐忍着,干涸到有了悲哀的裂痕的心再也无法被微弱的满足感而湿润,他需要太多太多的爱了,需要如泉不绝的爱意,来让齐瑞晖的痛苦得到拯救。
在痛苦与纠结下,是难以抑制的爱让他终于攒够了勇气,向前迈了一步。
脸上仍然带着面具的巫君怎么会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只是沉默着,在齐瑞晖想向前进一步时,她往后退了一步。
他向前迈的这一步,就是他想问的问题。
而往后退的一步就是她的答案。
看到她的动作,巨大的痛苦与无助一次又一次攫取了齐瑞晖的心脏,酸涩的泪水几乎快溢出眼眶,却还是强忍着挤出一个笑来。
其实他心里早有答案,却还是想问一问,如今成为巫君的她,还愿不愿意给自已一个机会,给曾经的他们一个机会。
但实际上他们早就不可能了,只是齐瑞晖一直在自欺欺人着,他以为春然把他从阎王殿中寻出,把他带回巫宫,是打算弥补之前的缺憾。他以为事到如今了,他在春然的心里还是有一席之地。
不过他也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他的春然、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小然,早就死了。现在与他朝夕相伴的是巫君。
他在心里面仇恨过、甚至可怜过林谨,却没想过自己和林谨也好不到哪去。
或许他们之间没有走错那一步,就会有一个不一样的结局了。可哪有那么多或许呢?什么又是错的,什么又是对的呢?
后来,他主动提出下凡为仙,永生永世的庇护一方水土。
临走之前,他去见她。
檀台上高高堆起的繁杂奏折以及有些远的距离,齐瑞晖只能看到有些模糊不清的巫君身影,巫君的面具只摘下过一次,还是那次把他从阎王殿带回来时,为了让他安心进宫时,才摘下来过,摘下来也不过几刻又戴上了。
如今他来找巫君,就是为了再见她最后一面,不,是再见他的小然最后一面。
在凡间时,他就没能见上,因此抱憾终生。
可现在隔着面具,又怎么能算是见面。
座上的巫君仿佛没听到他的脚步声一样,连头也没抬一下,继续低着头专注的批着奏折,处理着事物,却开口说:“这次下凡,路远任重,自己多保重。”
短短十几个字,就算是告别。
没有多余的情感,公事公办的态度是他早就猜到的,他注意到此时四下无杂人,只有他和她。就猜到巫君今日是特地为他送别而遣散了本该陪伴在左右的下人。
在准备来见她时,齐瑞晖也褪去墨色的长袍,穿上了他在凡间最爱穿的一件锦青绣竹衣去向巫君告别。而这件衣服正是年少的小然曾经夸过的。
到了最后了,他还是有一点私心的。却没想到她也为他保留了最后一点私心,这才是他们最后的告别。
只有齐瑞晖自己知道,他心上的那道血淋淋的伤像是快要愈合了,又快要永远溃烂下去。
齐瑞晖点了点头,转身离开的那一刻,麻木的心已经感受不到有多疼,泪却不想自欺欺人似的落在了虚无的幻毯上,很快就消散不见了。
番外 缘因篇
本该无情无欲的巫君却因为一次小小的下凡历练,偶然间成为了凡人姜春然。
也正是因为这次历练,她变得不再那么无情,巫君从一生下来就被赋予了重要的责任与使命。
他们甚至不能以真面貌示人,只能日夜戴着面具,成为没有感情的傀儡,因此他们杀伐果断、不近人情,是人、神口中的无情的代表者。
正是这次的历练与成为凡人的折磨,让巫君有了悲悯的情感,不再那么狂妄无情。
夜深人静时,巫君也会梦到自己仍然是凡人时的梦境。那样深刻的痛苦与无助已经入了骨,她恐怕永远都忘不掉。
最让她感到恐惧的还是难产那一日,大片大片的血潮黏的粘在腿上,到最后有些血痕都已经干涸。肚子是撕心裂肺的痛,不知道是汗还是泪糊了自己一身,汗与血交融。
而姜春然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用手死死的抓住被子,哪怕指甲都已经崩断,血肉模糊。
这个梦她已经做过两次了,每次梦醒之后都是一身冷汗,恨意犹如一条毒蛇缠绕着巫君的心脏,缠绕了几百年仍然能吐出最害人的毒汁。
偶尔因为母性的本能,巫君也会想起那个孩子,那个死在了她肚子里的孩子,那个带有她最嫌弃、最肮脏的血脉的孩子。
齐瑞晖临别时,她装作不在乎的模样,仍然拿着玉笔批划着奏折,心却是有点惆怅的酸疼,但也只是一点。她看见了那身衣裳,忽然记起那时年少,他唇角挂上温柔的笑意,也正是穿着这身墨色衣裳唤她小然。
不过,那些都只是与凡人相关的事,她终归是要走自己的路,那些刻骨铭心的恨与爱,都与她无关。
随着时间的推移,因没有了修为的庇佑,而用仅半身仙骨修炼,又强行护住即将消散的魂魄,使林谨的身体出现了严重的衰竭,他整日整夜的咳血,也自知保护不了林惜多长时日,于是私下里将林惜支开,将儿子托付给了漾华。
“漾华,我只信得过你,也只有你能帮我了…咳咳…这几百年来,是你一直帮着我,谢谢。”脸色苍白的林谨望着好友,觉得感激而又愧疚的流下了泪。
如果不是他的无能,如果不是他的作孽,又何尝要麻烦漾华这么多事。
漾华看着已经病入膏肓的好友,也猜到了他要说些什么,有些难受的承诺:“你放心,无论你发生了什么,我都一定会帮你护住小惜。”
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那个成仙之后就不苟言笑的好友,如今孱弱得连榻都下不了,这让他如何不惋惜。
林谨如今连走路的力气也没有了,只有无尽的痛苦与折磨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哪怕这样他都想活,只有他活着,他才能找到春然,他才能给自己儿子一个交待。可是,苟且偷生了这几百年,如今他已是大限已至。
不仅是心疼好友命不久矣,漾华更是可怜那林惜一出生便没了母亲,如今父亲又大限已至…自己定会好好对他,不让他受委屈。
听到好友的这句承诺,林谨才觉得心上面压着的石头轻了点,对于无法陪伴儿子的愧疚,却仍然如山一般压在他的身上,压的他头晕眼花。
作为父亲的林谨又何尝不心疼林惜,他多么想陪伴着林惜长大,看着他成才。
拼了命却始终找不到春然的遗憾与痛苦更是犹如无数根的钢针扎入他的心脏,扎入他的五脏六腑,连呼吸对于他来说都是折磨。
只怪他无论作为父亲还是作为丈夫,都太过失败了,他这一生做了太多无法弥补的错事。
大概是她给他的惩罚,他现在连做梦都梦不见她了,只能无时无刻的在思念与痛苦中煎熬着。
可是直到如今,直到他的魂魄都快散了,他都没能找到春然,也没能履行和儿子的约定---“很快就能找到你母亲了,她只是在和我们玩捉迷藏。”“父亲保证你下一个生辰,母亲就会回来的。”
最后的时候,不知道林谨想到了些什么,原本涣散的瞳孔忽然又聚起了些光亮,毫无血色的唇微启:“漾华啊,我要去寻…她了…”随着双眼闭上,一滴清泪缓缓流下,右手上却仍紧紧握着那带有春然气息的一缕魂魄。
直到他的仙体消散,那只手也没有松开。
——完——
原作者:谢玉浸yu
我极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退后一步拉开与她的距离,盯着谢明玥的眼睛,怒气沉沉,
「你疯了吗?」
肚里的火气直冲头顶,我快被气笑了,
「谢明玥,你再怎么看不惯我,再怎么见不得我过得好,也不该编造出这等可笑之言。你可知自己如今是什么身份,这他娘的是祸乱宫闱的大罪,你是嫌命太长了吗?」
谢明玥微怔,抚着小腹的手颤了颤。
「何况,薛洛安的为人你我都清楚,就算与你有过一段情谊,可如今他为臣子你为贵妃,他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我凝着她一瞬不瞬,嘴上硬气得很,心底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感觉。
这些日子我一直沉浸在薛洛安的缱绻温柔里,潜意识不去回忆,最初他喜欢的人是谢明玥,对我则是退避三舍,冷淡得很。
如今自己亲口说出来,真他娘的难以形容。
谢明玥闻言眸光一暗,脸上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轻嗤了一声,
「你就这般相信他?」
我冷冷瞥她一眼,反问,「不然呢?信你的一面之词?」
「一面之词......」
谢明玥玩味地念着这几字,面上忽地划过一抹无辜的笑,「可我分明记得,洛安那夜喝了许多酒,醉醺醺拉着我不放开,还说一直忘不掉我呢。」
纵然冷静,这一瞬,我瞳孔重重一缩,呼吸更是不自觉屏住。
「而且,我可不只有一面之词。」
说着,谢明玥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吩咐太监拿来一个木盒。
我皱眉,心里忽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这是什么?」
谢明玥勾唇,抬手从木盒里取出一件分明属于男子的墨绿色外袍,青葱般的指尖从衣襟慢慢滑下,最后停在绣着木槿花纹案的袖口,细细摩挲,而后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
我死死地盯着,心脏重重蜷缩在一起,一刹那竟是有些呼吸困难。
这件外袍......
正是那晚宴席上薛洛安穿的那件。
......
回府的马车飞快地行驶在街道上,车轮碾轧在青石板路上发出吱嘎的轱辘声。
天色昏暗,瑟瑟的冷风夹杂着雨意,听着甚至有些刺耳。
我抱着一个木盒靠在马车的软榻上,感觉自己的头昏昏沉沉的,耳边仿佛还能听见谢明玥压低着嗓音在我耳边呢喃,
「那晚,他唤我玥儿,一声又一声,一遍又一遍。」
「你只知道他眼角有颗泪痣,却不知道他左腰侧也有一颗小小的痣,被汗水淋过,真真是莹莹生辉,漂亮极了。」
......
「小姐,你怎么了......」一旁的白枳担忧地问道。
我摇摇头,手指紧紧攥着木盒,用力到青白。
方才谢明玥拿这个木盒给我,端出一副不紧不慢的从容模样,道,「若你还是不信,可以拿着它去问洛安,那夜他究竟有没有来我寝宫......」
思绪被车窗外的绵延雨声召回,我这才发现,马车停了下来。
「阿昭!」帘子外传来一声熟悉的低唤。
我心里一颤,掀开车窗的帘子,往外张望。
「小姐,是薛公子!」白枳道。
隔着雨幕,便看见不远处谢府门口,薛洛安站在那里,手里捧着个长长的卷轴。
我与他目光交错的瞬间,他眸中闪过流光,似是有什么东西荡漾在里面,叫人看不真切。
他朝我扬了扬手中的卷轴,薄唇动了动不知说了什么,隔着涟涟雨幕我没听清,只瞧见他唇角微微勾起。
看着他清浅和煦的笑容,我下意识也想扬起一个笑,可脑海中画面一转,却是谢明玥神态自若,讥诮看着我的模样。
我呼吸倏地一滞,心里好似有一种细细密密的疼窜了上来。
僵硬着别过脸,避开了他的视线。
由着白枳搀扶下了马车,门口忽然迎上一个小厮,「小姐,林将军来府上了,此时已在大堂等候您多时了。」
我愣了几秒,道了声「好」,而后抱着木盒快步从薛洛安身边走过。
「阿昭?」身后,薛洛安低沉着嗓音,掺杂着几分迟疑和小心翼翼。
我脚步顿了顿,沉默了会,却没有回头,抬脚跨入了府中。
来到大堂,只见林子瑄一拢红衣,暗色云纹,低垂着眼睑端坐在主座左侧,表情深沉内省,身侧桌上放着个卷轴。
我不由想起,薛洛安好似也拿了个卷轴过来。
「林将军?」我出声打断了正在凝神沉思的林子瑄。
林子瑄抬眼看我,神情思索片刻,旋即站起身来。
视线交汇,他从怀里拿出一张请帖,薄唇掀开,淡淡道,「这是我成婚的喜帖,日子就定在下个月初五,届时谢小姐若是有空,可以和薛公子一同去府上喝杯水酒。」
我愣住,下意识问道,「是和上次逃走的那位不知名小姐?」
闻言,林子瑄看一眼我,眉梢轻挑,心情却是很好,嗓音影影绰绰地含着几分愉悦,「她姓宁。」
我淡淡颔首,若是在今日之前,面对这种一看就很劲爆的八卦,我定是要逮着当事人好好追问一番,但我自身还有一堆烂事,于是便显得有些兴致缺缺。
忽然想起什么,我抬眼,心头掠过一丝疑惑,难道林子瑄今日只是来送我喜帖的?
「实不相瞒,我今日前来,还有一事。」
林子瑄拿起身侧那个卷轴,打开一看,正是进宫之前我派人送去给他的那幅画。
我眉心微蹙,等他开口。
林子瑄直直地看着我,嗓音清清静静,不卑不亢,
「我知道谢小姐送这幅画给我,只是为了感谢我当日替你解围,实际并无其他心思。但我夫人与我久别重逢,纵使她性情豁达,难免也会胡思乱想,我担心她看到这幅画后一个人吃闷醋,更舍不得她有一丝一毫的难过,所以烦请谢小姐收回。」
我怔忪了一下,眯起眼往上瞧,视线一寸不落地定格在林子瑄脸上,他漆黑透亮的眼眸狭长漂亮,清俊的眉目间一片真诚坦然。
一时之间,心里竟再次对那名姓宁的女子升起了浓浓的好奇,同时,一丝隐隐的羡慕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
我默默接过卷轴,顺势将它跟喜帖一并放在木盒上面,想了想,刚要开口询问,却听见林子瑄沉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听闻谢小姐与薛公子的婚期定在五月份,那日便看出来二位彼此心系对方,如今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在此恭喜二位了。」
我愣住,心倏地一颤。
若谢明玥说的都是真的,那届时我该如何,这门婚事又该如何......
只要一想到他和谢明玥做了那种事,谢明玥还怀了他的孩子,单单想到这一点,心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一揪,眼泪不受控制从眼角流下来,滴落在喜帖上,瞬间将喜帖打湿了一大半。
方才见到他的那一刻,我本想不顾一切质问他。
可我却忽然生出了一股退缩之意,谢明玥当时的神态太过笃定了,让我有些害怕。
我害怕他亲口告诉我,「是的,我们是有一个孩子。」
我会发疯的。
直到身后有人轻轻靠近,将手圈在我的腰间,我才恍然回神,猛地推开那人的手,转过身便看到了一脸错愕的薛洛安。
薛洛安没有防备,被我一推,忍不住后退了几步,抬眼看向我,发现我通红的眼眶后眸光微沉,「阿昭,你——」
我微怔,环顾四周,发现林子瑄已经离开了。
薛洛安视线落在那张被泪水浸透了的喜帖上,喉头细微鼓动,沙哑出声,「林子瑄成亲,你......为何要哭......」
我沉默地凝望着他,握着木盒的指关节泛白。
深沉的静默笼罩着一切,逆光下,薛洛安清俊的侧脸沉寂异常,似蕴藏着深浓的晦暗。
「阿昭,其实我今日来是想告诉你,你的画技进步了许多。」沉默了半晌,薛洛安唇边溢出一抹淡淡的笑,语气平静地换了个话题。
他缓缓打开手中的卷轴,对上我的眸,温柔笑道,「前些日子你送来的这幅猴子捞月图,简直栩栩如生,如跃纸上。」
我蓦地一怔,盯着那幅画,心里的悲伤决堤,旋即泪水更为汹涌地溢出眼眶。
我分明画的是一个美人在湖面凌空起舞,湖水里头倒映着月亮,怎么就成了猴子捞月呢......
「阿昭,对不起,我方才是开玩笑的。你、你别哭了。」
薛洛安一脸慌乱,伸手想要为我擦拭眼泪,我看着这只修长匀称,仿佛白玉雕就的手,心里倏地咯噔一下,或许那晚,它也曾温柔地、不紧不慢地爱抚过别人......
像是有一把利刃猛然穿透心脏,反反复复翻搅着血肉,生疼生疼。
我瞬间红了眼,抬手用力打开他的手。
「别碰我!」
薛洛安有些蒙住,眼里的亮光瞬间黯了下来。
我静静地凝望着他,许久,一字一句地吐出一句话,
「薛洛安,我们取消婚约吧。」
薛洛安整个人僵住,好几秒,他才沙哑地说,「阿昭,你说的是气话对不对?我——」
「不是气话。」我眼眶酸意强烈,扬声打断他的话,「我不想嫁给你了,待会儿我就同爹爹说明情况。」
薛洛安急得眼眶红了,呼吸急促起来,「对、对不起!我方才真的是同你在开玩笑,不是故意将你比作猴子的!」
「何况,你的身材哪有猴子纤细啊。」他说这句话时声音有些低,似是一声喟叹。
我脸顿时一黑。
他说的话,每一个字皆重重刺在我心上,如魔咒般在我脑海里翻云倒海,挥之不去,分外清晰。
我冷冷地看着他,描绘着他脸上每一寸的轮廓,眸中皆是冰冷的恨意。
多么漂亮的一张脸,多么恶毒的一张嘴。
把我当备胎就算了,竟还嫌弃备胎胖!
备胎不圆难道还是个方的吗?
啊??
这一刻,我被怒火冲昏了头脑,被不知名的情绪烧掉了理智,我彻底变身成了超级赛亚人,然后——
捧起手中的木盒使劲朝薛洛安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
薛洛安被我砸瞎了。
屋内,我们两家人围坐在薛洛安的床边,五双眼睛紧紧盯着正在号脉的大夫,连大气都不敢喘。
只有罪魁祸首的我卑微地站着,不自觉拨弄着腕子上的玉镯,心里无比紧张。
方才我砸了薛洛安,他醒来后眼睛直直望着屋顶,眼神似乎失去了光彩,空洞死寂。
而后他自己伸手在眼前挥了挥,像是懂了什么似的,平静又哀伤地宣布,「我瞎了。」
我顿时人就傻了,脑子嗡嗡作响,冷静下来后连忙派人通知了薛洛安他爹娘,他们听到这个噩耗,赶紧带来了京城最好的大夫。
此时,薛洛安躺在床榻上,锁紧的眉头依然没有松开,他微微侧头,忽然抓住大夫的手,虚弱道,「萧大夫,我的眼睛怎么了?」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好像看到薛洛安对着那个大夫眨了眨眼。
仔细一看,他的眼里又恢复成了一潭死水湖泊,没有生机和涟漪。
我摇摇头,觉得自己方才一定是看错了。
这位萧大夫生得白净俊秀,看起来十分年轻,他收回号脉的手,沉默许久,忽地重重叹息一声。
我的心因为这声叹息狠狠哆嗦了一下,难以置信地望向薛洛安,难道他真的......
萧大夫不断叹气,许久才沉痛道,「薛公子头部受了重创,脑内形成血块才造成了失明,这种情况可能是暂时的,也可能是一辈子。」
「什么!」薛洛安他娘一声惊呼,含着哭腔,「我可怜的孩子!怎么会这样啊!」
我的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屋内的气氛顿时压抑到极点,呼吸仿佛都变困难。
这时,薛洛安病恹恹从床上坐起,脸上惨白,双眼有些失焦,漫无目的地环顾周遭,「爹,娘,还有伯父伯母,你们先出去吧。我有几句话想对阿昭说。」
我爹娘他们面面相觑,但此时也只能顺着他的意思退了出去。门被关上,屋内陷入了一片寂静。
我紧咬着下唇,泪眼蒙眬地望着他,低低吐出一句,「对不起......」
薛洛安怔住,而后轻轻摇了摇头,「我不怪你,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随便开玩笑。」
我心里一颤,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阿昭,我如今是个废人,不配做你的夫君,你值得世间更好的男子。方才你说要同我解除婚约,我答应。」
薛洛安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可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薛洛安——」
「解除婚约后,我也不会再祸害其他人了,就让我一个人孤独终老吧。」
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唇边溢出一抹苦涩的笑容,「只要你幸福快乐,哪怕我心痛着离开,哪怕我过得多凄惨也无所谓的。」
我看着他故作坚强的姿态,一股强烈的钝痛在心脏生根蔓延。
明明是我害了他,他却一点也不怪我。
这样处处为我着想的薛洛安,真的会和谢明玥做出那样的事......
会不会是我只愿意相信自己所认为的事实,误会了他?
「薛洛安,我问你一件事。」
我深吸了好几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问道,「那日林子瑄的庆功宴,你是不是喝醉了,而后被一个小太监带去了......」
指尖无意识地掐了掐手心,我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谢明玥的寝宫?」
「你怎么知道!」薛洛安有些惊讶。
我一颗心坠落谷底。
是真的。
「等等!阿昭——」薛洛安顿住,脸色被凛冽覆盖,从唇齿间挤出一句,「谢明玥同你说了什么?」
酸意涌上眼眶,我闭了闭眼,「已经不重要了。」
刚迈开几步,就听见身后「哐的」一声巨响,紧接着便是薛洛安极其轻微的闷哼声。
身体的反应快过大脑,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冲到了薛洛安的面前。
将他重新扶回床上后,薛洛安紧紧攥着我不撒手,「我什么也看不到了,你别走——」
我咬着唇瓣,似有雾气要浮上眼眶,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我垂着眸子,声音有些弱,「你——」
「我和谢明玥什么也没做。」耳畔传来薛洛安低哑、坚定的声音。
我愣住。
「谢明玥是个疯子。」薛洛安抿紧薄唇,眸中极冷,声音微凉,「总之,她说的话你一个字也别相信。」
「什么......意思?」
薛洛安微垂着头,那双本来空洞的眸子快速划过了一丝极淡的不自然,
「那晚宴席上,我被皇后派人叫走,可那太监却带我到了一处偏僻荒凉的宫殿,而且在我进去后将门反锁,紧接着便发现殿中燃着一种奇香,幸好我事先发现不对屏住了呼吸,否则就要中计了。」
「那个太监......」我张了张唇。
「我后来查过,是谢明玥身边的人。」
我听得后背惊起一层薄汗,下意识攥紧了薛洛安的手。
谢明玥究竟想做什么......
「我出来后,在路上隐约听到几个宫女说宴席上有事发生,还听到了你的名字,等我赶回去,发现林子瑄已经替你解了围。」
薛洛安面上无波无澜,嗓音里的涩意却明显极了。
「你走后,我不知道喝了多少酒,恍惚中好像有人将我扶起来,等我意识稍微清醒了些,便发现自己来到了谢明玥的寝宫,身上的外袍也被人褪去。」
我呼吸一滞,眼底蓦地烧起了火光,咬牙道,「她对你做了什么!」
「没有。」
薛洛安握住我的手,轻轻捏了捏我濡湿的手心,似是安抚,「我不会让她对我做什么。」
我顿时一怔,面容稍稍缓和了些。
「她说自己入宫一年,可子嗣却迟迟没有着落,她需要一个孩子稳固贵妃的地位,要我帮她。」
我愣在当处,怎么也没想到谢明玥竟怀揣着这样可怕的心思。
她真真是疯了。
「然后呢?」
「我拒绝了她,然后便离开了。说来也是奇怪,她被我拒绝,反倒是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
我顿了顿,脑海中不由浮现出那日皇上对她体贴至极的画面,轻轻哼了几下,不置可否。
等等——
忽然想起什么,我眸光一凛,狠瞪着薛洛安,「你骗我!谢明玥和我说过你左腰侧有一颗小小的痣!如果她没对你做什么,她又怎会知道!」
薛洛安不由愣了愣,「我左腰侧没有痣啊,不信我给你看——」
见他手伸向腰间的位置,作势要去扯腰带,我脸上顿时热气腾腾,耳根子发红发软,低着头,说话都结巴了起来,「不、不用了,我信你!」
该死,谢明玥不去写话本真是可惜了!
突然头顶传来了一声轻笑。
我抬头,看见薛洛安闷闷低笑,眉眼间不经意流露的清润温柔叫人移不开眼,偏偏眸子是空洞的,任谁都要叹一句可惜。
我黯然地垂目,一脸愧疚。
是我不信任他,问都没问他,就给他安了这个罪名,还害他变成如此模样。
「阿昭,其实我——」薛洛安似乎想说什么,又有些踌躇。
我吸了吸鼻子,打断他的话,「洛安,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这一辈子都会陪在你身边。」
我仰头凑上去,轻轻吻了吻他的眼睛,「我们快些成亲吧,以后,我就是你的眼睛。」
薛洛安浑身一僵,眼眸里的愣怔之色迟迟未散去,一片雾蒙蒙的,叫人看不清。
许久,闷闷的嗓音才从他喉间溢出,
「三日后就是个好日子。」
三日后?!
我下意识攥紧了衣袖。
老实说,这一刻我是犹豫的,心想是不是太仓促了。
抬眼便发现薛洛安眼神空洞地望着某处,整个人失神落魄,苦涩道,「我一个瞎子能有什么坏心思呢,我只是太害怕了,一刻也离不开阿昭,若是阿昭不愿意,那便算了。」
啪。
心里那根弦瞬间崩裂。
薛洛安都被我害成这样了,我本就要嫁给他,早嫁晚嫁都是嫁,我有什么好犹豫的!
脑子一热,咬牙道,「三日后就三日后!」
就这样,我和薛洛安的婚期从五月份提前到了三日后,这速度,一个月后才成亲的林子瑄直呼内行。
三日后,薛家的鎏金红凤喜轿早早就在谢府大门口等着了。
顶着红盖头的我心情十分复杂,泪盈于睫地拜别父母,由喜婆搀扶着送进花轿。
风将帘子吹开,也将我的红盖头卷起了一角,我忍不住往窗外边瞅一眼,恰好看见了骏马上的薛洛安。
这一看我就愣住了。
薛洛安着一身火红喜服,黑发高束镶碧鎏金冠,脸上沁着掩饰不住的笑意,浸润着湿意的眼睛像掩藏已久的琥珀,熠熠发亮,本就俊美的他此刻显得更为气宇轩昂。
我脸上一烫,双颊登时泛起一片绯红。
他果然是世上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
这他娘的是一个瞎子该有的眼神??啊?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薛洛安该不会是装瞎吧?
心头思绪翻滚,外边锣鼓喧天,不知不觉迎亲队伍已经到了薛府门口。
喜婆牵着我的手移到了薛洛安的手里,温热的触感令我心中微微一震。
他颤抖的大掌紧握着我的手,掌心收拢了些,又马上松开,似乎是担心太过用力抓疼了我。
我有些怔然,只听得他在我耳边低语了声,「阿昭,我好欢喜。」
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晃动的红盖头下,我能感受到身边之人与我一同下跪,一同叩拜,一种莫名的悸动从心底蔓延开来。
拜过天地后,我被丫鬟婆子扶着送进了喜房,嘈杂声渐渐远去,周围一切都安静下来。
薛洛安留在大堂招呼客人,他有眼疾,不用多久应当便可以脱身。
我绞紧了手指。
紧张,紧张,还是紧张。
好吧,可能还有亿点点小期待叭。
安静的室内只有烛火噼啪的燃烧声,远处偶尔传来几声欢声笑语。
不知过了多久,我坐得腰酸背痛,脑子饿得有点发昏,薛洛安还是没来。
我有些气恼,抬手就要掀开盖头准备去拿点糕点填填肚子,突然想起曾经听人说过,新娘子的盖头必须由新郎官来掀开,否则就会不吉利。
咬着唇瓣,最终泄气般地放弃了这个念头。
我告诉自己,薛洛安本就有眼疾,府里来了那么多客人,肯定还灌了他不少酒,走过来定是需要一点时间。
何况,一想到待会要发生的事,我顿时喉咙发紧,胸膛起伏,被刻意压制的躁意又一点点,缓缓地缠绕了上来。
我觉得自己也需要一点时间。
于是,我红着脸,按着性子等了起来。
好家伙,我直接好家伙。
因为这一等,就等了一年。
......
这一年,薛洛安待我极好,吃喝用度都是挑最好的给我。
成婚后的第一天,就派人把账房和库房钥匙给我送了过来。
后来的日子,从衣服到首饰,送的每一件都是珍稀罕有,怕我无聊,薛洛安直接将京城最有名的戏班子买了下来,供我消遣。
可他却从不碰我。
不仅仅是新婚之夜,整整一年,他从不来我房里,仿佛在书房扎了根。
他似乎刻意和周围的人保持距离,除了一个搀扶着他走路的小厮,谁也近不了他的身。
一日用完晚膳后,薛洛安照例回到书房处理公务,我厚着脸皮偷偷溜了进去。
书案上放着一盏灯,灯光从薄薄的白纱绢布透出来,照在薛洛安沉静俊美的脸孔上。
那个小厮正在为他念公文,发现我后微微一怔,刚要出声,却被我凌厉的眼神震住。
我狠狠地瞪着他,用正宫的眼神逼得他节节败退。
不消片刻,那个小厮便低眉垂眼退出去并自觉关上了房门。
「怎么不念了?」薛洛安发现身边的人没了动静,眉头微微蹙了蹙。
我迈步走过去,静静注视着他,也不说话。
看他这副模样,我立刻否决了怀疑他是装瞎的想法。
薛洛安平静的眸子掠过一丝疑惑,他用手撑着书案想要站起来,却被我按着肩膀又坐了下去。
薛洛安脸色一沉,声音有些愠怒,「你——」
「是我。」
我趁着他怔愣的间隙一把搂住他的脖子,调整了一下姿势坐在他的腿上,闭着眼将唇印了上去,对着他一通乱琢。
他蓦地僵住,一动也不动。
胡乱亲了一阵后,我凑在他耳边,脸有些发烫,不自在地道,「你不来找我,那我来找你就是了。」
他身子忽然有些发颤。
默了半晌,在我有些局促不安之际,他终是叹息一声,伸手扣住我的脑袋,缓缓吻住我的唇,温柔至极,缠绵而又温存。
我心跳得极快,更为用力地搂紧了他的脖子。
旖旎的气息弥散在整个屋子,流窜在我们急促的呼吸间。
我微微喘息着,手颤抖着下滑伸进他的衣衫。
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越来越粗重,他的吻也越来越深,倏地,他忽然将我推开,嗓音嘶哑,像是在对我说,又像是在告诉自己,「不行.....」
而后腾地一下站起来,晃晃地摸着书案一步一步往门外的方向走。
顿时,我的自尊心被碎了一地。
我都这般主动了,他还是无动于衷。
还说什么不行,我看他才是不行!
在他推开门的那一刹那,我红着眼眶,望着他的背影咬牙切齿地问,「你这些日子这般冷落我,是不是后悔娶了我?」
他转过身,眉间掠过复杂之色,连忙摇头,欲言又止,最后干巴巴地说,「皇上让太子处理水患问题,我要协助太子,所以这些日子公务繁忙,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不是有意冷落着你。」
我冷笑,「薛洛安,你当我是傻子吗?你觉得这种理由我会相信?」
薛洛安唇瓣有些抖,似陷入了沉默,只余一双空洞毫无生机的眸子凝着我,仿若一潭死水,让我接下来咄咄的质问全部咽了回去。
良久,他转过身,用背影面对着我,轻声道,「阿昭,对不起,请再给我一点时间。」
我呆呆地看着那个小厮搀扶着他离开,视线一直追随着他的背影,直到再看不见为止。
我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浓烈的隐忍和克制。
可我不明白,他到底在隐忍些什么。
为何要我再给他一点时间?
难道......
又是因为谢明玥?他被谢明玥威胁了?
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这些想法又变得站不住脚。
谢明玥难产了。
她难产那天,雪下得很大,宫里派人来请我过去,说谢明玥昏迷之前一直喊着我的名字。
天色昏沉,雪花纷纷扬扬,青石地面上,宫殿顶上很快就覆上了一层白。
等我匆匆赶到的时候,还来不及抖落披风上的雪,便看到宫女正一盆盆血水往外端。
我的心猛地蜷缩了下,直接冲了进去。
床榻上,谢明玥似乎已经用尽了全身力气,眼珠泛白,软趴趴地一动也不动。
皇上竟然也进了产房,他僵硬地站在一旁,眼睛略微有些泛红,垂在衣袖中的手紧紧攥着拳头。
「谢今昭,她来了没有......」谢明玥闭着眼,发出一句呢喃。
我如梦初醒般连忙上前,「我来了。」
谢明玥抬眼,蓦地攥住我的手,那突然迸发的巨大力道,让我忍不住惊呼出声。
「谢今昭,我快要死了,你赢了。」
我神色一怔,凝视着她如今死气沉沉的脸庞,一股强烈的酸意涌了上来,「我从未想过和你比什么。」
谢明玥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眸底复杂的情绪齐齐翻涌,良久,闭了闭眼,嗓音嘶哑道,「那日我说的话都是骗你的。薛洛安自始至终喜欢的都是你。」
我心里咯噔一下。
什么叫自始至终喜欢的都是我?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谢明玥偏过头,视线遥遥望向了那道明黄色的身影,眼睫轻轻一颤,嘴唇嗫嚅了几下。
我靠她靠的极近,那句呢喃清晰地钻入了我耳中,「皇上,别忘了我......」
我脸色一变,见她呼吸逐渐变得微弱,一副快支撑不住的模样,倾身过去附在她耳边,低声冷静道,「若你就此死了,我就把当年你设计皇上那件事告诉他,你看他是会厌恶你,还是一辈子记得你。」
谢明玥瞳孔地震,难以置信地望着我。
我也不甘示弱看着她,眸中俱是坚定。
我很清楚,谢明玥的贵妃之位是她设计得来的。
那时正值雪灾之年,灾民涌入京城,大量赈灾的官粮却流入黑市倒买倒卖,其中牵扯了不少朝中大臣。
皇上为此微服私巡,我爹是皇上少数信赖的大臣,于是便住在我家暗中调查。
一日,谢明玥提议为灾民施粥,皇上想着体察民情便答应了,到了那里之后却发生了暴乱,其中有人趁乱持剑向皇上刺了过来,关键时刻谢明玥毅然挡在了皇上面前......
「谢、今、昭。」谢明玥猛地仰起头,手指死死攥着被褥,手上青筋暴起,尖叫道,「你要是说了,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要不是肚子太大,我觉得她能当场表演一个鲤鱼打挺。
瞧着她一瞬间恢复了中气十足的模样,我心下一松,扭头朝着那跪成一排的嬷嬷稳婆呵道,「愣着干吗,没见到贵妃恢复力气了!还不过来帮贵妃接生!」
嬷嬷稳婆连忙称是,仓皇起身忙活起来。
我后退了几步方便他们动作,视线被他们挡住,我有些看不清谢明玥的脸,抬手碰了碰额头,才发现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我竟然出了那么多汗,背上好像也都湿透了。
是的,我在担心,我害怕谢明玥就这样死掉。
我恍惚地想,我和谢明玥并不是一直这样水火不容的,有那么一段时日,小小一只的谢明玥总是默默跟在我身后,怯生生地喊我姐姐......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清亮婴儿的啼哭声响彻屋内。
「生了!贵妃娘娘生了!是个漂亮的小公主!」嬷嬷抱着孩子赶紧给皇上看。
我下意识朝谢明玥望过去,担忧的视线对上她疲惫的眼神,两人皆是一怔。
她抿着唇,缓慢又艰难地从喉咙溢出一句话,「你们都出去。谢今昭,你留下。」
皇上愣了愣,抱着孩子第一个走了出去,紧接着稳婆,其余嬷嬷全部退了出去。
「你是如何知道我那件事的?」谢明玥有气无力地问道。
我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那时候你伤势刚痊愈不久,我看见你偷偷溜出府,给了一个蒙面人银子。他的身形和当时那名刺客很接近。」
我目光落在她愈发惨白的脸上,「原本只是猜测,但那日我故意提到这件事,你的反应证实了这一切。」
「你当时为何......不将这件事告诉皇上......如果你——」
我淡淡打断她,「你是我妹妹。」
「不是亲妹妹!」谢明玥瞳孔猛地一缩,脸上泛着青白之色,在昏暗的烛光下尤为显眼。
我呼吸微微一滞。
「你都知道了......」
谢明玥不是我的亲妹妹,我很小的时候,我爹一个有过命交情的好友在临终前,将年仅四岁的谢明玥托付给了他。
我那时候也才六岁,见我爹忽然抱了个瘦弱胆小的女娃回来,以为谢明玥是我爹的私生女,对她态度很不好。
我爹每次叫我带着她一起去玩,我都不耐烦地对努力想跟上我步伐的谢明玥低吼,叫她不要跟着我。
但谢明玥倒是锲而不舍,从不被我的恶言恶语吓退。
直到有一日,天忽然下起了大雨,地上泥泞不堪,走在后面的谢明玥不小心摔了一跤,脸上沾满了泥印子和血点子。
有个千金小姐见到她这副模样,冷嘲道,「今昭,你那么漂亮,怎会有个如此丑笨的妹妹,跟个叫花子似的,下次别带她一起来了,我看着就倒胃口。」
我虽不喜欢谢明玥,但也见不得她被人欺负,当场便跟那个千金小姐断绝了来往。
回去后谢明玥就生了一场大病,我爹得知此事后要罚我跪祠堂。
我不服气,红着眼眶质问我爹,「明明她才是私生女,爹爹为何要厚此薄彼?」
我爹愣住,这才告诉了我谢明玥的身世,还让我不要把这件事告诉谢明玥。
谢明玥略微嘲讽地勾唇,「我一直记得。我爹姓顾,我原本叫顾明玥,只是你们以为我年纪小,什么也不知道罢了。」
我惊得眼睫颤了颤,手脚皆有些凉意。
自从我知道谢明玥的身世后,便对她怀了一份愧疚之心,好几次想找她道歉,但又拉不下脸皮。
谢明玥也不再亲近我,总是一个人关在屋里看书,性子更为孤僻沉默。
后来谢明玥在学业、琴棋书画上的天赋渐渐显露,成了名动京城的才女,锋芒毕露,她才变成了今日这般自信的模样。
只是我没想到,原来谢明玥一直知道自己的身世......
「谢今昭,我很嫉妒你。」谢明玥垂眸,嗓音很轻,像是簌簌而落的鹅毛雪,「你生的好看,有疼爱你的爹娘,还有自始至终爱着你的薛洛安。而我什么也没有,没有先天的美貌,亲生爹娘早逝,连爱情都是靠着算计得来的。」
我皱眉,刚要开口,谢明玥忽然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想说你爹娘对我很好,视我为己出,是吗?」
「不是吗?」我反问。
谢明玥低笑道,「你难道没发现,每次我故意同你争执,抢你的东西,爹爹都会叫你让着我吗?」
我皱眉,看着她不说话。
「若是他们真把我当作亲生女儿,为何从来不骂我,为何偏偏要叫你让着我呢,还不是把我当成外人。」
昏暗的微光照在她略显苍白的侧脸上,无端生出了一股落寞。
原来她心里一直是这么想的。
有股无名的怒火直窜进四肢百骸,在胸腔处汇聚凝结,我红唇微启,
「谢明玥,你知道为何爹爹从来只训斥我,不骂你吗?」
谢明玥神色一凛,眉眼迅速掠过一丝疑惑。
「因为我自小就不学无术,不思进取,而你同我恰恰相反,你知书达礼,学识通广。爹爹是太傅,对学业要求极高,他视你为骄傲,整天跟同僚吹嘘自己有个优秀的女儿,又怎会骂你?」
我轻抬眼睫,瞟了眼有些怔愣的她,别过脸道,「身在福中不知福,白痴。」
这次谢明玥没有瞪我,也没有出声反驳我,只是身子在微微发颤。
「对了。」我咬着下唇,眸光复杂,「方才你说薛洛安自始至终喜欢的就是我,是为何意?他之前不是和你......」
谢明玥回过神,抬眸望着我,眼底闪过一丝极细的不自然。
「我只是略微使了一些小手段。」
「???」
「我知道你自小喜欢薛洛安,可我没想到他同样也喜欢你。」谢明玥眯了眯眼,目光落在我惊讶的脸上,「那日我看见他让人给你送来一封信,恰好你不在,我就将那封信拆了,上面竟然是一首情诗。」
我瞪圆了双目,脑海中顿时浮现出那日在林子瑄门口,薛洛安对我控诉的那句「你拒绝我便算了」......
原来他也曾给我写了一首表白信??
谢明玥缓缓讷讷道,「发生提亲那件事之后,我恨极了那些道貌岸然的世家公子,但我更恨你,恨你的得天独厚,恨我拼尽了全力,而你根本不想同我比。」
「我将那封信藏起来,告诉薛洛安你有了其他喜欢的人,所以才假装没看到那封信。之后每次看到你过来,我就故意跟他走得很近,他那时以为被你拒绝,因为自尊心也避着你,长此以往,潜移默化之下,你不就相信了薛洛安喜欢的是我吗。」
「够了。」
原来是这样。
双手微微颤抖,我觉得再听下去可能控制不住自己的拳头了。
谢明玥神色一怔,动了动唇,却是垂眸颔首,轻轻道了声,「对不起。」
我抬手抚上太阳穴揉了揉,深呼一口气,但胸腔中的怒火只增不消,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忽然想起什么,问道,「我和薛洛安成亲后,你有威胁过他什么?」
「威胁?」谢明玥有些怔愣,「我为何要威胁他?」
我攥紧了衣袖,心间一窒,仿佛有块大石头压得我喘不过气。
若不是因为谢明玥,薛洛安为何不愿碰我?
我咬着牙,心中暗暗下了一个决定,我要回去再问他一次,无论如何,不管使出什么样的手段,务必要将原因问出来。
刚迈出一步,谢明玥的声音遽然响起,「那幅山水图我没有扔。」
我愣住,眼眸微阖,「你说什么?」
谢明玥低下头,「我将它拿去拍卖了,所得的银两已经作为军资送给了林子瑄。」
我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凝视着谢明玥的眼睛,问出了那个心中最在意的问题,「卖了多少银子?」
谢明玥道:「一千两,黄金。」
我眨了眨眼,余光不小心瞥见桌上摆着个精致的锦盒,应当是合拢时没注意,分明属于画卷上的浅绿色穗子露出了一角,有点眼熟。
我一时有些恍神,又问,「是谁买下它的?」
谢明玥默了默,半晌才道,「不知道,应当是个有钱的白痴吧。」
我微微颔首,旋即朝门口的方向走去,走到一半忽然顿住,侧过身,思索片刻还是决定说出来,「其实你那件事我没有告诉皇上,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谢明玥:?
「皇上早就知道了。」
谢明玥:?????
我抿了抿唇,幽幽瞥她一眼,神色有些古怪,心情也是十分复杂。
那日,我在目睹了谢明玥给那个刺客银子之后,转过身就看到了同样跟着谢明玥过来,结果刚好目击到这一切的皇上。
我彻底愣在当处,手足冰凉,强行压下突然涌现的慌乱,还未想好为谢明玥开脱的措辞,却看见皇上嘴角轻轻翘起,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谢明玥,深沉漆黑的眼眸在阳光里闪着异样的亮光,薄唇掀开动了动,
「朕从未见过如此特别的女人,有意思。」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皇上是个傻 X。
......
离开了皇宫,我没多久就回到了薛府。
路上我一直在想,如何从薛洛安嘴里问清楚冷落我的原因,回到住处,我也是低眉沉思,搜肠刮肚地想主意,一时没发现屋里竟然多了一个人。
倏地,一双强劲有力的臂膀突然从身后牢牢地环住了我的腰,我下意识惊呼出声,「啊——」
接着,突然身子腾空,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就陷在柔软的床榻上,还没反应过来,薛洛安的身体倾覆下来,熟悉而灼热的气息笔直地落在了我耳里。
我的心怦怦直跳,四目相对,他用不那么像瞎子的眼神直勾勾盯着我,平静地对我宣布,
「我被下药了。」
大家好,我叫谢今昭,是京城第一美人。
我与薛洛安成亲一年,相敬如宾,未曾圆房,我婆婆看不下去,于是送来了一碗人类幼崽诞生汤。
好家伙,我那瞎子夫君喝完后,眼睛看起来不瞎了,腰也有劲儿了,一改平日虚弱苍白,隐忍压抑的模样,那叫一个龙精虎猛,蓄势待发,竟还吃起了林子瑄的陈年老醋。
不信请大家回忆一下开头那一幕的剧情。
「薛洛安——」
「这个时候叫你娘的名字也没用!」薛洛安吼完这句话,将我的手举起,禁锢在我头顶,近似疯狂地啃咬着我的唇。
无力的急促喘息代替了徒劳的挣扎,在我快要窒息的时候,他整个人又像是泄了气似的停了下来,嗓音闷闷的,「阿昭,对不起......」
他将脑袋埋在我的颈窝,蹭了蹭,平复着呼吸,颇为委屈地道,「我知道你早就不喜欢林子瑄了,可我就是......」
我想也没想地纠正他,「我一开始就对他不是那种想法。」
薛洛安身子顿时一僵,下颌线条微微绷着,眸底肉眼可见地掠过一丝惊愕。
见状,我叹了口气,将曾经误以为他喜欢过谢明玥,那时说要追求林子瑄也只是气话,还有方才同谢明玥的谈话悉数告知了他。
薛洛安听后沉默了许久。
我亦没有作声。
说到底也是我们彼此不够信任对方,还有就是没长嘴。
若一开始就说清楚,哪还可能生出那么多事端,说不定我和他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可同时我们心里也清楚,那样作者就没东西写了。
「对了——」我仰起脸看他,视线撞入他明亮深邃的双眸,「你的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
薛洛安愣了愣,不自在地垂眸,低声嗫嚅,「我之前是装的。」
我轻轻哼了一声。
呸,什么之前,他都装了一年了!
「你当时说要同我退婚,加之林子瑄给你送来了喜帖,你却伤心落了泪,我以为......阿昭,那时的我只能想到用装瞎这个法子留住你。」
「可当时那个萧大夫说——」我眸光一转,拔高音量,「他被你收买了?」
「算是吧。」薛洛安缓缓道,「我同他相识已久,他虽然有些贪财,但人却很讲义气。」
我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一只手抓住他的衣襟,咬着牙问他,「那这一年你为何要对我如此冷淡!」
薛洛安怔住,忽地眸光一暗,一脸犹豫地看着我,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我蹙了蹙眉。
不知怎么,脑海中忽然浮现这一年那个萧大夫时常出入府邸为薛洛安制药配药,治疗眼疾的画面。
瞳孔猛地一缩。
难道,他要治疗的其实不是眼疾,而是......
那日他分明动了情,却一脸痛苦地推开我,嘶哑着说「不行」的景象历历在目。
或许,他这一年装瞎,只是为了掩饰某样更难以启齿的东西。
我好像......悟了。
酸意涌上眼眶,原来他一个人默默承受了这么多。
「你不用说了。」我都懂。
手抚上他的脸,「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吧。」虽然我觉得你一辈子也不会告诉我。
薛洛安一愣,眼睫微颤,「好......」
屋子里又陷入了安静,只听见某人越来越急促的喘息声。
我似乎忘了,薛洛安被下药这件事。
等我反应过来,薛洛安已经在或轻或重地啃食着我的锁骨。
「阿昭,我们就让母亲得偿所愿,好不好。」
低低哑哑的嗓音从喉间溢出,蛊惑般,让人忍不住沉溺其中。
我大脑有一瞬的空白,呼吸亦是渐渐急促紊乱。
我当然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母亲最大的心愿就是抱孙子。
薛洛安从我颈间抬头,焦急难耐地寻找我的唇,找到了又克制地只是轻轻碰了碰,「好不好?」
心脏狂乱像是要蹦出胸膛,我手紧握成拳状,用行动代替了言语,揽住他的脖子将唇送了上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晌午。
薛洛安不在身边,应该是去处理公务了。
我眼眸不眨地盯着屋顶看了许久。
不想动,也动不了。
腰酸背痛,浑身像是散了架子似的。
光看到露出来的肩膀和手臂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痕迹,便可预料状况有多惨烈。
对于昨夜的感想,我只想说一句话——
看男科,找萧大夫。
......
这一个月我日子过得极为滋润。
字面意思。
薛洛安似乎背着我在书房里偷偷做一件事,好几次我去找他,他都是一副遮遮掩掩的模样,我有些疑惑,却也没多想什么。
一日,我婆婆来找我,同时还带来了萧大夫。
萧大夫幽深的视线落在我脸上,上前一步低头道,「还请夫人伸手。」
我不解,瞥了眼坐在身边难掩紧张的婆婆,还是听话地伸出了手。
萧大夫按住我的手腕仔细诊断,片刻后,放下手,对着我婆婆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
顿时,我婆婆眸中落了浓浓的黯色,一声叹息从唇齿溢出,「唉,都一个月了,还没有动静。薛洛安不行啊。」
我恍然大悟,旋即扑哧一声笑出声。
我唇角微翘,替婆婆倒了杯热茶,点头附和,开玩笑地说,「是不行。成婚一年坐怀不乱,还要靠婆婆你下药成全。」
我婆婆接过茶,啜饮了一口,听到我的话差点喷出来,瞪圆了双目,「我没下药啊。」
我手蓦地一顿,眼睛瞪得比我婆婆还大,「那是谁下的药?」
......
我去书房找薛洛安。
一推开门,偏头向上一抬,撞上薛洛安的深邃目光,他手里拿着一本书,似乎是要出门。
我张了张唇,正打算开门见山地问,就见薛洛安眼底掠过一丝笑,「我刚好要去找你。」
他把手上那本书递给我,低声道,「你那晚不是说,等我想说的时候再说吗?这本画册我足足画了一个月,里面有你想知道的答案。」
我狐疑地抬头看他。
这就是他这一个月偷偷摸摸做的事?作画?
还有,他竟然愿意将那件事告诉我?!男人的面子都不要了?
「打开看看?」薛洛安喉结混了滚。
从我的角度,他脸庞轮廓冷冽,黑眸一瞬不瞬注视着我,分明是紧张的情绪,却因为他极为漂亮的眸子,无端漾出几分缱绻。
我心尖一颤,连忙低下头,有些慌乱地翻开那本画册。
「咦,这画的是我、我们?」
我瞪大了双眼,一页一页地翻过去,发现这上面画的都是我和薛洛安发生过的经历,按照时间,一幕幕地呈现在我面前。
「这叫连载漫画,是萧有乾,哦,也就是萧大夫的一个朋友教给他的,他在一次闲聊中告诉了我。」
我轻轻颔首,只觉得丝丝缕缕奇妙的情愫缠上心尖,我索性拿着画册坐下,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
看到新婚之夜那晚,我瞳孔猛地一缩。
那一幕画的是:夜色漆黑,池塘的水面骤然掀起大块大块的水花,而落入水底昏迷过去的人,正是穿着一身喜服的薛洛安。
「你新婚之夜那晚怎么了?」我扯着薛洛安的袖子问道,嗓音不自觉带上一股焦急。
薛洛安黑白分明的眸望着我,须臾,垂眸道,「我说了,你不许笑。」
我更急了,「你都掉进水里了,这有什么好笑的。」
薛洛安唇线紧绷,一层不易察觉的尴尬悄无声息地落在他眉眼。
「那晚,我一想到和你已经拜堂成亲,真的太高兴了,同时心里也十分愧疚,毕竟我欺骗了你。我喝了很多酒,也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将自己装瞎的事情告诉你。」
「可不承想,回房的时候,我不小心一脚踩空跌入池塘,脑袋刚好磕到了水里的一块石头上。然后——」
我的心倏地一颤,「然后怎么了?」
薛洛安幽幽看我一眼,眸中升腾起浓稠的暗色,开口的嗓音也紧绷了几度,
「我真的瞎了。」
屋子里顿时安静了几许。
许是想着破罐子破摔,薛洛安一鼓作气接着说道,
「我怀有眼疾,你那么好,本不应该耽误束缚住你。萧有乾也说,就算是他,也没有把握可以医治好我的眼睛。可我还是舍不得放你离开,于是,我给了自己一年的时间。」
「这一年,我不敢碰你,也不能碰你,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治好我的眼睛。」
「直到前不久我的眼睛才得以恢复,恢复后,我又怕你因为这一年的疏远对我死了心,等我反应过来,我已经卑劣地给自己下了药,还因为不好意思,将责任推给了母亲。」
「你想笑便笑吧。」薛洛安别扭地撇开脸,嗓音含着从未有过的挫败。
我愣愣地看着他。
眼眶红了。
我没想到原来是这个原因。
「阿昭,你怎么......你别哭。」薛洛安的声音有些不知所措。
我抬手擦眼泪,「我没哭,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哭了?」
薛洛安慌了神,急忙妥协,「好,你没哭。」
我略微红肿的双眸望着他,那张好看的脸此时堆满了无措,我就这般看着,又气又心疼,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哽咽着道,
「以后不许再瞒着我!」
薛洛安喟叹一声,俯身吻去我的眼泪,「以后无论发生何事,再也不瞒着你。」
闻言,更多的酸意侵袭眼眶,水雾又在眼底泛滥,我凶巴巴地瞪着他,「你是个笨蛋。」
「好,我是个笨蛋。」薛洛安心疼地为我擦眼泪。
「你是个白痴!」
「好,我是个白痴。」
「你不行!」
「好——额,这个......」
彩蛋~
又是一年元宵节,我和薛洛安背着孩子偷偷去醉仙居看烟花,刚好遇到了林子瑄一家三口。
林子瑄一手揽着他夫人,另一只手牵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画面看起来极为温馨。
我感叹,「当年我同你赌气,还说不追到林子瑄我就不姓谢,现在想想还挺可笑的。」
薛洛安沉吟少许,道,「你虽未实现前半句,但却是做到了后半句。」
我疑惑,「你在说啥?我哪里不姓谢了?」
薛洛安挑眉,轻轻将我搂进怀里,耳畔传来他闷闷的低笑声,一字一顿,「你说呢?」
「薛、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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