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堂状元夫人揣了皇帝的娃跑路了(十二)

暮寒若深流过,不着痕迹笼庭院。

喧嚣红艳的喜宴,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顷刻间死一般的寂静。

皇帝木着脸盯着面前的徐嘉与平康,视线不知不觉变得模糊,他瞧不清眼前是当朝公主与驸马,也不是女儿与女婿,而是一对……狼心狗肺的混账。

让傅娆做妾?

呵…皇帝从肺腑深处挤出一丝寒笑。

他的女婿要讨他的女人为妾...

而这个小女人正怀着他的孩子…每一桩皆踩在了他的死穴上。

他一贯宠着她护着她,她皱皱眉,他便忍不住让步,她不情愿入宫,他便由着她闹腾他堂堂皇帝,生杀予夺,尚且费尽心思暗许她正妻之位,徐嘉这个畜生妄想让她做妾?

她曾与这种人相处了十年…不每每想起,他脑筋爆裂,唇齿溢出一丝血腥来...这种人不配活在这个世上,更不配站在他的朝堂上....皇帝脸色如阴云密布,巍峨的身躯更像是陷在气涡里拔不出来,多年养尊处优蕴出的涵养与城府临近崩塌。

正当此时,眼前刮过一阵旋风,只见一身宝蓝锦袍的少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至徐嘉跟前,抬脚猛地朝徐嘉的头部踹去。徐嘉登时被他一脚掀翻在地。这一脚恰恰踢在了皇帝的心坎上轻了,再重一点...他不由朝那宝蓝少年望去长得并不算健硕,相反,个子高瘦,可他的力气仿佛裹挟着一股压抑许久的怒气,似千钧重击徐嘉的头部。

打得好!

只见那徐嘉醉酷酥的,眼皮一翻,趴在地上倾吐不止

傅坤并不歇气,紧接着如豹子顷刻扑上,连拳带脚不要命地锤徐嘉

他对准徐嘉的鼻梁,一下,两下,不间断地锤。片刻,鲜血从徐嘉鼻孔涌出,往上喷了足足三尺高。锤完鼻子,便是眼睛,额头也被暴击数下,隐隐有青筋表现不对,还有只左眼,皇帝看得急,恨不得抡起袖子替傅坤动手,只见那傅坤擂完徐嘉的头,将嘴也暴抽几下,最后才蓄力抡了徐嘉左眼一拳。徐嘉被打得面目全非....

皇帝心中郁结的怒火,总算是消散少许,他握着圈椅扶手,缓缓找到了呼吸。

众人终于从这场震惊中反应过来。

李维中率先收起骇色,眸光寸裂冲傅坤喊道,"放肆,你是何人,敢当着陛下的面殴打朝廷命官!"

他话音一落,骤然发现院子里仿佛空空落落,无一人响应他

转身,他朝上位的皇帝望去,只见那位帝王神色罕见发木,唇角绷成一条直线,额间更是隐隐泛青,那幽深的眸底,没有往日那般镇定从容,反是翻腾着一些他看不懂的情绪,似怒又不像,只觉那缕目光,冒着森然的戾气。

李维中不由得打了个冷颤,立即跪地请罪,“陛下,徐嘉糊涂,徐嘉醉酒,还请陛下恕罪.……"

身后传来徐嘉嘶声力竭的痛吼,傅坤拧起了徐嘉的领口,一拳拳跟捅筛子似的,猛击徐嘉腹部傅坤暗想,他今日当着皇帝的面狠捧驸马,怕是活不了,既是活不了,便于脆把徐嘉打死

李维中急得满头大汗,再次磕头求道,"陛下,再这么打下去,徐嘉会没命地……"

他不由扫视皇帝身侧的刘桐与孙钊,二人皆是神色清冷,半点阻止的意思都没有

李维中心凉了大半截。

求情的话塞在嗓子眼,再是吐不出一个字来。

平康公主见傅坤将徐嘉往死里揍,木了一阵,连忙扑过去将傅坤撞开,尖锐喊道,

“放肆,你敢打本宫的驸马,找死,来人,把这个混账拖下去宰了!"

尖脆的嗓音如石沉大海,没掀起半点声响。

她不由扭头,望向那个巍峨如山的父皇,眼泪顷刻涌出,伏地大哭,“父皇,父皇,您快些让人阻止他,徐嘉与女儿不是有意的,我们只是想弥补过错…父皇,女儿没有别的心思呀……"

无论她如何哭泣恳求,上方那道高峻的身影始终不曾撼动半分。

一口又一口鲜血从徐嘉口中冒出,他已被傅坤捧得面目全非,如一块狗皮膏药似的黏在地上。傅廷澜愣了半晌,怕出人命,立即上前将傅坤的手拽住,拖着他一道跪下,他合衣一拜,语调铿锵,"陛下,臣傅廷澜有奏,那傅娆乃我傅氏嫡支嫡脉,她祖父与臣之祖父乃同父同母的嫡亲兄弟,傅娆实乃我傅家名正言顺的大小姐,何以为妾?"

他越说语气越加激昂,神色愤慨,从容不迫

"且不说傅娆于国有功,劳苦功高,单论我傅家,断没有让姑娘给人做妾的道理,陛下今日哪怕是砍了我傅家满门,此诏也绝不应!"

皇帝坐坐盯着他,铁板似的面容,总算是有了一丝松动傅坤并不认识傅廷澜,原是要挣脱他的钳制,眼下听了他这番话,不由愣住这是傅家长房第一次在人前承认他们这一支,比起先前那傅廷玉可谓是高风亮节,刚直不阿。

可这又怎样?

他傅坤需要旁人来帮腔?

傅坤奋力将傅廷澜手掌甩开,气盛的少年往前拱手,挺直腰背,目色凛然,

“陛下,徐嘉有罪,还望陛下治其罪,他忘恩负义抛弃未婚妻,其罪一也,迎娶公主朝秦暮楚,其罪二也,上不效朝廷之力,下不解百姓之忧,无尺寸之功却妄想让公主为妻纳县主为妾,其罪三也,以状元之身,尸位素餐,辜负皇恩,其罪四也,此人不忠不孝,无情无义,陛下若宽宥之,宠幸之,奈江山何?奈社稷何?"

少年气势如虹说完这席话,已是满脸胀红,泪光闪闪。

他今日哪怕是死,也要为姐姐争一口气

他高亢激昂,如擂鼓轰鸣,在场士子无不喟叹。

不愧是前朝老太傅之后人。

只是徐嘉毕竟是当朝驸马,不看公主面子,也得顾及皇帝脸面,何况在众人眼里,他也只是酒后失言。于是立马有李家一派的官员自作聪明,替徐嘉分说,皇帝好不容易压下的怒火蹭蹭又冒了出来,正要发作,只见一人撩袍跪地,正是通政使杨清河"陛下,遥想上百年前,傅太傅东山高卧,广设教坛,后戎狄来犯,他四十之龄,只身入敌营以三寸不烂之舌化解举国危机,旋又端委庙堂,出将入相,鞠躬尽瘁辅佐少帝实现中兴。"

“傅家四世公卿,在前朝被誉为海内第一高间,哪怕如今,门生故吏也依然遍布天下,四海诸公提起老太傅,依旧心潮激荡,高山仰止。"“傅娆乃是傅太傅嫡脉之后,陛下亲封的县主,徐嘉何德何能,配让她为妾?"最后,这位通政使将长袖一合,郑重请命,“徐嘉此举冒犯天威,臣斗胆请陛下处置徐嘉!"

众臣微惊,杨清河这是逼皇帝狠治驸马呀。

一片静默中,李勋清清冷冷将袍子一掀,跪地道,“臣附议。"

李维中不可置信地睃了儿子一眼

紧接着,陈衡双膝着地,"臣附议!"

礼部尚书韩玄精芒扫视一周,从容拱手,“臣也附议。"

倒是老奸巨猾的吏部尚书柳钦,先驳斥了徐嘉,到了末尾,拢着袖打了个圆场

"陛下,驸马大抵是喝醉了,说了胡话,傅坤打也打了,还请陛下恕他之罪。"

皇帝好不容易顺下的毛,顷刻因柳钦这句话挑了起来,他视线如刀斧般朝柳钦砍去,

"徐嘉目无君父,你让朕恕他之罪?"

柳钦只当皇帝舍不得责罚公主驸马,需要台阶下,闻其言,当即跪倒在地,“臣失言…”

皇帝木着一张脸,缓缓闭上眼,“来人,将徐嘉拖下去,杖责,打到他醒悟为止.……"

平康公主惊骇,立即挪膝向前抱住皇帝的衣角,含泪央求,“父皇,父皇开恩,他已被傅坤打得半死半活,您再杖责是要他的命呀,他若死了,女儿还怎么活…"

李维中闻言额尖青筋一跳,再拜,"陛下,今日乃谢世子之婚宴,不宜见血.……"

李维中也恼怒徐嘉今日醉酒胡言,可眼下徐嘉是状元之身,出任翰林院清贵之职,与李家是一条船上的人,他不得不救。

他话音一落,只见一身大红喜服的谢襄,越众而出,慢悠悠笑道,“陛下,今年下了几场雪,可谓是瑞雪兆丰年,可惜好雪无红梅相配,略有些煞景,臣府中红梅不够红,若能有驸马献血,必定前方似锦!"

"你”李维中指着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个谢襄,也太歹毒了些

谢襄丢下这话,如玉的面容罕见现出几分狰狞。

皇帝摆了摆手,侍卫已将徐嘉拖出,彼时徐嘉早就不省人事,几板子下去,连个声响都没有。平康公主拼命拽着皇帝的衣角,"父皇,您饶了他吧…女儿回去一定好好管教驸马,绝不会有下次.."

"下次…”皇帝气狠了,竟是慢腾腾地呵出气音,冷淡的神色里露出几分疲惫,以及萧索,一字一句道,“将徐嘉革职,剥夺状元之身……"平康公主满目惊愕,身子如同被抽干了气,瘫坐在地徐嘉若不是状元,她还要他作其?

她堂堂公主难道还要嫁一个没有前途的废物吗?

她眼珠儿转动了片刻,立即朝皇帝望去,眼底的恳求几乎溢于言表。

皇帝神色复杂望着自己的长女,已然看出她的心思。

徐嘉是状元,故而将他抢来做夫婿。

徐嘉被革除,立即就想将之抛弃。

这居然是他的女儿…皇帝失望到了极点,他久久沉默着,

"朕没能教养好你,是朕这个父亲失职.

"父皇…”平康公主张了张嘴,泪水涟涟

皇帝深深闭目,原想将平康送去封地,暗忖,若不教导她好,她去封地只会为祸百姓,遂改口道,“朕明日去太庙,去祖宗面前跪经两日以自罚,而你…”他倏忽睁开眼,脸色前所未有的冷冽及痛心,“即日起,辰时至,申时末归,去太庙跪抄经书,九九八十一天,克己复省,着掌教女官教导规矩,研习祖宗家法……"

平康公主目色凝滞,并无反应。

皇帝剥夺徐嘉状元资格,又不许她和离,便是对她最大的惩罚。

蓦然,她瞥了一眼那头被打得不知死活的徐嘉,又望了望台阶上那风姿凛凛的谢襄……心里咂摸不出滋味来。

见平康公主神色灰败,李维中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角,朝她缓缓摇了摇头

平康公主木讷地看了他一眼,渐渐读懂这位舅父的意思。

她还有一个嫡亲的弟弟,弟弟是未来的太子,她的路还没堵死….

她俯身,再拜,默然道,"儿臣领命。"

皇帝摆摆手,李维中立即安排人搀扶着公主出门,又着人将徐嘉给架起丢去马车。

待二人离开后,皇帝脸色总算好看些,他先是赞许了杨清河,赏赐些金银财帛,随后目光落在傅廷澜身上,眯起了眼,

"傅廷澜现任何职?"

傅廷澜伏地道,“回陛下,臣现为太仆寺寺丞。“

“太仆寺寺水为正六品"皇帝捏着下巴寻思片刻,"你比你兄长明辨是非,更堪任御史之职即日起你迁督察院任六品御史,替朕纠察百官。"

傅廷澜闻言一顿,旋即不卑不亢回道,"臣叩谢天恩。”

大晋有条不成文的规定,御史与各科给事中,及翰林院诸职,非进士不授,此两处官员,是朝廷各部尚书及内阁大臣的进身之阶,虽位卑却权重。

是以,各部六品主事被点为七品御史,都视为升迁。

而一太仆寺丞,虽也是六品,职权远远弱于各部主事,骤然将之迁往御史,实在是过于拔擢。吏部尚书柳钦刚刚被呵斥,吏部左侍郎李维中也吃了排擅,于是吏部右侍郎只得越众而出,提出异议。

可惜皇帝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今日傅廷澜和杨清河可谓是提醒了所有人一个事实。

傅娆乃四世公卿的傅家嫡长女,他日若立她为后,何人敢有异议?

皇帝与其说擢升傅廷澜是肯定他今日之举,不如说是给傅娆铺路。

旋即他又看向傅坤,傅坤当庭揍人有冲撞圣上之嫌,众人替他捏了一把汗。

谢蘘与李勋等人相继下跪替他求情,却见皇帝摆摆手,示意二人退下,倒是懒懒拢着袖袍,气定神闲地望傅坤,"持身守正,凛然不迫,有御史之姿,傅坤,朕今日考你一考。"

傅坤愣住,还当今日要被杖杀,哪怕不是,也该问罪,怎的皇帝对他这般宽容,抬眸对上那位帝王之眼,冷隽中透着几分温和,不,应该说是欣赏与和气。

可惜,哪怕皇帝已是极为宽厚,傅坤却没给好脸色,只因那平康公主乃皇帝之女,傅坤恨屋及乌,只冷声回了一句,"陛下考吧。"

似极不情愿。

十多岁的少年意气正盛,少了几分城府。

身旁的傅廷澜不由得低咳了一句,提醒傅坤注意语气。

傅坤俊脸一撇,没理会他,傅廷澜哭笑不得

皇帝讪讪地摸了摸鼻,假装不觉,清了清嗓了道

“《尚书大禹谟》有言,'水,火,金、木,土,谷惟修’你给朕释义。(注)"

傅坤眉头猛地跳了几下,这不是国子监前日布下的课业么?他的课业被姐姐收走,姐姐以前陪伴徐嘉科考,也算对四书五经颇有些见地,欲查验他功课,怎的皇帝恰好问及此题。

此题正是他懊恼之处呢。

傅坤挠了挠后脑勺,琢磨片刻回,“水能灌溉,火能烹饪,金能断割,木能兴作,土能生殖,谷能养育,这六样为"六府…傅坤磕磕碰碰说了一半,后半段便一知半解,"还请陛下赐教。"

皇帝缓缓一笑,"德惟善政,政在养民,此六府,顺时利之,因势导之,不违农时,不夺物性,宁积于人,无藏于府,养民者,民富则国强,民优则归化...

皇帝缓缓道来,傅坤则一字不落地记下来。

“谢陛下隆恩。"傅坤脸色这才好转,他是好学之人,谁学识比他强,他便习之慕之。

“傅坤,你秉性纯良,刚正不阿,极有天赋,朕之御史虚位以待,望你潜心进学,登科及第。"

傅坤神色一亮,深受鼓舞,"草民领命。"

皇帝领首,扶圈椅而起,微微仰身,扫视众人,神色凛然

“傅娆,傅氏嫡支嫡脉,温秀娴静,勤俭淑德,有功于朝,乃国之明珠……再有妄议者,必杀无赦。"

礼部尚书韩玄与吏部尚书柳钦听着听着,略觉不对劲,这词眼怎么这么熟?

尤其是韩玄,掏了掏耳朵,总感觉哪儿见过,不,他好像是写过类似的诏书

傅娆搀着秋香的手臂,从谢府一角门缓缓步出。

夜空明净悠远,月光清透,将她的身影照得清晰。

傅娆步子迈得极慢,胸中情绪翻滚,久久不能平复

自徐嘉与平康公主提起纳妾一事,她先是愤怒,旋即冷笑,那二人要找死,她拦得住?且看皇帝怎么收拾他们,怎知,弟弟傅坤第一个冲上去,他每揍一拳,傅娆心中的郁气便散去一分,到最后,她不知不觉落下泪珠,心中甚是欣慰,这个弟弟没白疼。

再然后傅廷澜那番慷慨激昂之词,将她与傅坤纳入傅氏合族考虑,宁死不屈,她颇有震撼

原来,傅家风骨,不曾丢失。再到弟弟字字珠玑,将徐嘉钉在耻辱钉上,傅娆前所未有的解气。弟弟长大了,会替姐姐撑腰了。

她泪如雨下。

再然后以杨清河为首的众臣,相继替她说话…她甚为感动,以至于皇帝怎么处置徐嘉与平康公主,她不关心。

至最后,皇帝当众明言,说她温秀娴静,勤俭淑德…她当时的心揪得高高的,他每说一个字,她身子便软一分,只当他为了收拾今日残局,要当众纳她为妃,她手指深深陷入柱子,那一刻紧张到了极致,幸是最后赞她是“国之明珠”,再无下文,她的心方重重跌在地上,踏实下来。

抬眸,远处巷口角落,停着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一盖琉璃官灯,悬挂车檐,散发出一团绒绒的光芒,伴随着银色的月光一点点渗透她心尖。皇帝在等她。

片刻,她行至马车旁。

孙钊将马镫搁下,秋香小心翼翼搀着她上车。

掀帘而入,亮堂的光线扑面而来。

四角悬挂精致的琉璃小灯,明黄帐纱将车厢映得通明,软塌前搁着一铜炉,炉中正呲呲燃烧着兽金炭,温暖舒适。一道清俊的身影端坐其上。

傅娆不敢望他,矮着腰身跪下行礼,皇帝的手臂先伸过来,握住她的柔美,靠近炭炉替她烤着见她手背红一阵白一阵,指尖泛出一层粉色的红景,冰凉透骨。

"冻坏了..."

皇帝轻轻揉捏着,暖哄哄的热流顺着肌肤窜入血脉。

傅娆不自在地往前倾身,心头微念自打算离京,现在每次与他亲密接触,都令她惶恐

他心思越深,她越发难脱身,他越好,她也越愧疚。

暖烘烘的热浪 把她的脸颊逼得通红,她微微出神,竟是有些困倦兜帽垂在脑后,云髻的花钿坠着一串珍珠,一晃一晃,闪烁银芒,杏眼如水,那一抹俏色,随着眸光流转,滑入他心口。

手心已烤热,手臂还是凉得厉害。

将四角小铜炉挪开,忍不住伸手,将她抱起,轻轻放在了在怀里

身侧的大氅往前一裹,将傅娆整个儿兜在怀里,用胸膛去暖她,如珠似玉地捧着。

些许近来养得好,气色红润,眼角泛着潋滟的水色,清致的容貌配着这一身海棠红,如一朵明艳的娇花,悄悄地在他怀里盛放。傅娆僵着腰肢,被动地瑟缩在他怀里,落在他眼里便是一副脆生生的模样,越发惹人怜惜。

只听见他慢声道,"娆娆,朕不想你再受委屈.….朕要给你名分。"

傅娆心下忐忑,轻轻吸着气,试图放松身子,她已是累极,浑身酸软无力,实在是担心撑不住,在他面前露了底细。避开话茬,轻声道,"谢陛下今日饶恕坤儿莽撞之罪…”

皇帝轻轻笑了笑,姿态放随意了些,手臂的力道却不减,依然将她圈得紧紧的。

"他很好,每一拳都揍在朕的心坎上,朕该要谢他…”皇帝抬手捏了捏她发烫的耳尖,“谢他替朕出了气.."

傅娆面红耳赤,小手推责着他,略有些无语,却也懒得与他掰扯,只圣声道,"陛下,时辰不早,我该回去了…”催他行马。

“不急,你该饿了,先吃些东西。”皇帝扬声朝外吩咐,"传膳。"

孙钊恭敬地递了一个食盒进来。

皇帝接过,搁在一旁的小案,打开食盒,将一盅燕窝枸杞莲子粥端出,舀出一勺,试了试温度,刚刚好,喂到她嘴边。

傅娆抿着唇,十分不好意思,怯怯望了他一眼,缓缓将手从他掌心挣脱,柔声道,"些下,我自己来.…"

阜帝这回倒没坚持,将勺子递给她,双手扶着她的腰

傅娆折腾了一日,确实饿得饥肠辘辘,小口小口吃得极快。

皇帝极是满意,她睡得安稳吃得欢心,便觉赏心悦目。

小碗见底,皇帝亲自给她斟了一杯水,自知她怀孕,车厢里不再备茶。

怀身子的女人饮食举止要注意什么,周行春都告诉了他,皇帝记在心里

傅娆吃饱,饮了一杯温水,力气足了些,身子也暖和许多。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轧着青石板,破开夜色,发出一声声脆响。

"陛下是送我回去吗?"她眼巴巴地问,

皇帝看出她的小心思,侧头捏了捏她脸颊,"不然呢,你想跟朕回宫?"

傅娆腼腆地笑了笑,避开他挪揄的视线。

皇帝却不准备放过她,手掌轻轻在她后腰摩挲,渐渐往下…

傅娆眉眼轻倦,懊恼地抓着他手臂,央求道,“陛下……您别这样…”声音软得如棉花似的。

他反将她的手握住,困在她身后,重重捏了捏,"你还没回答朕,娆娆,朕不想你再被人指指点点,你答应朕,入宫为妃可好?"皇帝凝望她的神色。

傅娆身子又颜又软,摇摇欲坠,她累得连喘息都很艰难,很努力地抬眼,脆生生望他,用比平日柔软的语调喃喃恳求,"陛下…能不能再给我点时间,我还没准备好……"

皇帝眼神幽深了几分,俯身,抵着她额尖,一字一句沙哑问道

"准备出京巡视两年,准备将药铺丢给两名管事,准备把你母亲郑氏两年的用药都配好,是吗?"

他手掌扣在她后脑勺,额尖的力道虽不重,却仿佛将她钉住似的,让她无处遁形。

傅娆满目惊愕,唇色发白....

他都知道了....

脑海陷入一团乱麻。

宽大的车厢顷刻变得逼人,她呼吸窘迫,透不过气来,重重地吸几口气,小脸通红如霞,

默了片刻,疲乏的脑筋总算揪住了一丝线头,她湿漉的眉眼蒙着一层水霉,红唇颤额,“陛下...您说过我没怀孕,便放我出宫.我只想出京两年,避避风头,我……"手指深深嵌入堂心,心虚地怎么都说不下去.

皇帝知她做贼心虚,冷隽的眉眼染了几分笑意,手臂绕过她身后,将她手指一点点掰开,“傻姑娘,别伤着自个儿……你想出京,等过两年,朕带你南巡,你依然可以巡视各地医署,挖掘人才,收集药谱.…"

傅娆委屈地崛起了嘴,正待辩他,腹部忽然涌上一股恶心,她当即捂住嘴,下意识往前一倾,没防住,满口的秽物就这般吐在了皇帝怀中。

满目狼藉,沿着他衣领往下跌坠……

傅娆吓得说不出话来,僵了片刻,她飞快挪下身子

"陛下,臣女有罪,臣女…”她手忙脚乱要帮他去擦拭,却被皇帝失笑拦住

"你让开些,朕来.……"

他用力将傅娆身子撑起,避开污秽之地。

傅娆跪坐在一侧,满脸愧疚望他,"对不起,陛下,对不起...

"不怪你,是朕孩儿的过错…

皇帝话未说完,换忽止了声,四目相对....

傅娆如遭雷击,杵在那里,一动未动。

皇帝迟迟地笑了笑,眉梢一扬,垂首清理身上的秽物。

吐得过多,以至内衫沾湿,怕是得换一身。

皇帝自顾自解开领口,露出精壮的胸膛..

傅娆脑子里轰隆隆的,如天雷滚过。

直到那古铜色的肌肤撞入眼帘,傅娆方惊醒,忙转过身子,将脸搁在一侧车壁,埋得紧紧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都知道了,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了.….

那日周太医已切出喜脉。

他为何不做声….不,他定是想看看她能折腾出什么事来,一定是这样。

傅娆说不出心中滋味来。

又气又怒,还很害怕。

下意识将身子往角落里缩,余光,他衣裳已褪尽,模糊的轮廓与记忆深处的凌厉线条重叠.…傅娆脸颊烧疼,羞愧地,将脸埋得死死的。

须臾,皇帝换好干净的衣裳,手搭在膝盖,闲适觑她

"你这是想往哪儿逃?莫非想从这车壁钻出去?"

傅娆又着又恼,趴着车睡不放手,低了片刻,垂头来气地将膝盖挪了个位置,路在他映跟前,诚诚恳恳认错,"陛下,臣女有罪,请您责罚。"

“来.…”皇帝先朝她伸手。

傅娆悄悄抬了半个身子,望着那只宽大的手掌,五指如山,手握乾坤

这是告诉她,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若是孩子没被发现,她尚且可以一试,眼下…想想这位帝王的手段与能耐。

傅娆绝望地闭了闭眼,缓缓将手递过去。

掌心的小手皙白柔嫩,软软的,一捏仿佛能碎。

皇帝唇角浅浅勾出一抹笑,顺势将她往怀里一抱,动作极是温柔,却又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强势,俯首,贴着她的额尖深深吻了吻,又克制着松开,将她按在他心口。

"你听听.."

傅娆从未像现在贴他这般近,隔着胸膜,能听到那咚咚的心跳声

"你胆大妄为,试图带着朕的孩子离京,傅娆啊傅娆,这得是多少重罪?"

他粗颐的指腹揉着她的脸颊,用了些力道,傅娆略有些疼,却不敢躲。

也不知是紧张,还是被他箍得不舒服,傅娆呼吸艰难,破罐子破摔道

"债多不压身,臣女不想入宫,陛下是知道的,臣女不想孩子步大殿下后尘。"

皇帝脸色微微的一变。

傅娆察觉到他身子僵硬,也知是惹恼了他,欲从他怀里挣出请罪

他发现得快,及时将她圈紧,紧贴着她背,"还想逃?"

滚烫的热浪侵袭着脊背,傅娆怔然片刻,叹气道,"既是被陛下发现了,臣女无处可逃,只是.."“别只是了,朕不可能让皇嗣流落宫外。"皇帝看穿她的心思,"更何况,若是皇子呢,你可知朕对他期望极高.……"

皇帝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令傅娆震惊的话。

是她以为那个意思吗?

不等傅娆回答,他下颌摩挲着她软软的发梢,低声缱绻,

"你犯了欺君之罪,朕该怎么罚你?"

傅娆抛却纷乱的情绪,淡声道,

“陛下,我辩无可辩,您要怎么罚我,我都认了,可此事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您可否别牵连他人?"皇帝轻轻笑出声来,抚她脑勺,“你一人做事一人当?你现在是双身子,朕罚了你,朕的孩儿不是委屈么?"

傅娆羞涩地垂下眼睑

这是要放过她?

"不过,你可以赎罪。"

傅娆愣住,回眸认真望他,"怎么赎?"

皇帝垂眼,见她水汪汪的眼眸,盛满了虔诚与认真,心里迟疑着,总觉得是欺负了她似的。

"你想想,若是朕满意了,便放过你…”他饱含深意的蛊惑。

傅娆怔愣愣的,再傻也知道,皇帝要她做什么。

她才不呢。

她装傻,与他说起正事,

“陛下,入宫的事,您可否缓一缓,我还未做好准备……"

无论身心,她都未做好成为他妃嫔的准备。

心里空茫茫一片。

皇帝沉沉叹着气,扶着她双肩,郑重道,“待朕处理喜中手尾,择吉日迎你入宫,也需要些时日,你这段时间在府上养好身子,太医院想去便去,不想去便歇着,可明白?"

傅娆迟疑着点头,

"娆娆,你能不能试着相信朕?"

傅娆久久未答。

回到府中,郑氏强撑着睡意在榻上等她们姐弟回来

傅娆与她说起婚宴之事,将徐嘉那段时间给略过,郑氏放心下来,方肯入睡。

傅坤迟迟未归,傅娆等了一会先回了房,洗漱过后,换了家常的衣裳坐在炭盆旁烤火,一边吩咐桃儿,"你去门口等少爷,待他回来,领着他来见我。"

傅娆打个盹的功夫,傅坤便回来了,少年裹挟一身寒气大步踏至听香小筑,到了门口,他解开大整递给桃儿,抖了抖衣袍灰尘,推门而入,见傅娆靠在软塌小憩,扬起笑脸,入内与她行礼,

“姐姐,我回来了。"

傅娆睁眼,久久凝望着他,未语,抿着唇,心下犹然激动。

傅坤心情也极是激越,他接过秋香递来的热茶,喝了一口,坐在傅娆跟前,与她说话,

“姐,我今日结识了数十世家子,末尾,世子又领我去书房,赠我以玉佩,将京城世家子弟细说与我知,哪些人可结交,哪些人要敬而远之,悉数教我,耽搁了时辰,回来晚了,叫姐姐好等。"

少年意气风发,哪怕累了一日,眉宇间依然英姿勃勃

傅娆泪眼灼灼,与桃儿道,“快些将那跌打伤药拿来。"

一边与傅坤温声说道,"来,将手递给我瞧一瞧。"

傅坤愣住,犹豫了一下,将手缓缓抬起来,

借着灯火,傅娆瞧见傅坤那拳头皆是青紫一片,脑海里浮现傅坤拼命击锤徐嘉的画面,这傻孩子把自个儿性命豁出去,给她撑腰出气……泪意涌上眼眶,蓄成泪珠,悄然滑落。

“疼吗?”她哽咽问,

傅坤哈哈一笑,朗声道,"疼是有点疼,不过打得挺爽,还以为陛下会打我呢,没想到陛下放过了我…”少年眸眼晶亮,盛满了纯真,凑近她,低声笑道,"原来陛下还不错。"

傅娆眼底泛着泪花,瞪了他一眼。

桃儿将药盒打开,傅娆用绵团点了些药膏,亲自给他上药。

晕黄的灯火映亮她的脸,晶莹剔透,眼角被拖出一抹暗红,眉梢如有春晖停驻,莹玉生辉….傅坤总觉得姐姐不一样了,却又不知道哪里不一样

傅娆涂好一层药液,抬眼觑他,"你瞧我作甚?"

傅坤一本正经道,"姐姐好像比以前更美了…"

傅娆闻言俏脸一绷,"你说的什么话呢?敢打趣你姐姐!"

傅坤嘿嘿一笑,将手收回,“不是打趣姐姐,以前姐姐与那徐嘉在一处,日日劳累,还不一定能讨得了他的好,姐姐欲行医换些钱补贴家用,他却自命清高不许姐姐坏他名声,如今姐姐离了他,当了医官,不仅气色好,心情也好,姐姐开心了,弟弟我就开心。"

傅娆闻言微顿,渐渐红了眼眶,坤儿,谢谢你今日替我出气。"

谢坤斜了她一眼,"谢我作甚,我是姐姐含辛茹苦养大,姐姐的事便是我的事,我难道不该替姐姐出气?那我活着作甚?"

不等傅娆回他,又拍着胸脯正色道,“姐姐放心,弟弟我一定给你争气,绝不会叫姐姐失望。"

傅娆热泪盈眶,重重点头,"我知道的。"

"哦,对了,今日之事你千万别告诉娘,娘身子刚好,草要让她动气"

不待傅娆说完,傅坤立即点头,"我知道,我绝不会说,娘不仅会气病,她还会想尽法子逼你嫁人。"

傅娆愕住,坤儿居然还能想到这一层…默了片刻,轻声问他,"你难道不希望姐姐嫁人吗?"

傅坤想了想,郑重其事道,"我希望有一个人来疼姐姐,要是没有那样一个人,我宁愿姐姐不嫁。"

傅娆怔怔望着面前的少年,打心眼里觉着,他长大了,他会替她着想

这个世上,若有谁不求回报,不计生死与利益为她好,唯有傅坤。

而她也是这般对他的....

她失笑压住心头的苦涩与撼动,“若是姐姐真的不嫁,你待如何?"

"我养姐姐呀!"傅坤理所当然道,"姐姐放心,你若真不想嫁,就踏踏实实待在家里,若是母亲再闹你,我替你说话。”

傅娆抱着手炉,挪身至塌上靠着,逗他道,"若你将来的媳妇嫌我怎么办?"

傅坤脸色僵了僵,旋即皱眉道,"我的一切皆是姐姐所给,我的妻子若逼我抛弃姐姐,这样的妻子我宁愿不要,自然,结婚前我也会与她说道清楚,她不乐意我便不娶,谁也不碍着谁,我就不信这世上还没个通情达理的媳妇了。"

傅坤越说越起劲,傅娆笑不可支,揉了揉他的脸颊,"谁知道等你娶了媳妇会变成什么样,得了,你放心吧,姐姐不会拖你后腿。"

“姐姐怎么会拖我后腿呢……”傅坤不满她这般说,见傅娆打着哈欠,起身辩道,"姐,你只管做你想做的事,一切有我呢。"

傅娆忍着笑意,认真点头,"我信你。”

她信傅坤,另外那个人,她能信吗?

傅坤往门口迈出几步,不知想起什么,忽然折身,探头探脑问道,

"姐,你说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居然差点将那徐嘉给打死,对那泼皮公主也极是严苛…瞧着像是个明君…"

傅坤话未说完,傅娆急得瞪了一眼,"私下不能妄议君上,陛下当然是明君。"

以皇帝的德性,定派了侍卫来府上,傅娆担心侍卫听见这些大逆不道的话

傅坤直起身子,砸了师嘴,略有些嫌弃道,"公正清明,就是女儿给养坏了…哦,姐,原来陛下这般年轻呢……”

傅娆不知想起什么,脸色微微发烫,手指深深陷入被褥,嗔怒道,"快些去睡吧,明日还要去学堂呢。"傅坤打了个揖,替傅娆掩上了门。

傅娆歇了一日又去衙门,而这两日,皇帝恰恰去太庙跪经,又亲自教导平康公主,也不曾得闲来看她,不过人没来,倒是造人送了不少物件儿来。

一位三十多岁的管事领着一群小厮进了门,拢着袖躬身在郑氏跟前宗报

我们家四爷曾在京城置办了一栋宅子,前两日将宅子卖掉,那新主人是为儿子成婚,是以家具皆不要,没得浪费了去,这般重物也不好携带,四爷生意全靠咱们县主照看,便想将这些家具送来府上,权当有个落脚儿地,夫人别嫌弃了才好。"

郑氏从来都是精打细算之人,"哪里的话,只是太不好意思了些,这样吧,你们瞧着折算多少钱,我们给些银子才好。"

管事哭笑不得,语气越发恭敬,"您这话没得埋汰了咱们四爷,四爷走南闯北一向豪爽,夫人瞧得起肯收下这些家具,爷便高兴了,哪里能收您的钱,传出去,损了咱们爷的名声。"

话说到这份上,郑氏也不好推辞,瞧见外院挤满了人,东西已送来,若推却怕是真的要丢了

“先送进来吧。"

管事长袖一挥,小厮鱼贯而入。

林林总总,院中摆满了各式家具。

两条黄花梨器干枨条卓,一黄花和两卷角牙装卓,黄花犁夹头椎别头室一座,黄花和品字栏杆华

格,平日可以搁些书籍茶具之类,还有一把尺高的凤纹衣架,六把乌木小扶手椅,十来个紫檀木束腰珐琅面心方凳,一面红木框雕漆嵌玉石围屏,及相配的剔红九龙纹宝座,最后又抬了一紫檀竹节雕花卉纹多宝格。瞧着确实是老物件,可哪一样都是上好的家具,平日里正儿八经去买,得多少银子呀。郑氏立在廊下堪堪站不稳,若叫人退回去,她话已发下,不是白折腾人家么,可若收下,这得多少银子的事,哪怕旧物,也不是他们现在消受得起的。

家里的银钱是傅娆所掌,迫不得已,郑氏着人将傅娆请回

傅娆匆匆归家,瞧见这景象已是猜了个大概,那夜皇帝驾临听香小筑,必是见她屋子里摆设简单,是以想这个法子送些家具来,也难为他寻了这么多借口

郑氏执意不收,那管事的汗流浃背立在廊下,满脸央求望着傅娆。

傅娆失笑,换着母亲,软声劝道,“娘,是这样的,那四爷有一幼子,前不久得了急症,是我给医好的,四爷呢,一半是卖了宅子这些家具没地儿放,一半是还我个人情罢。"

郑氏皱眉摇头,“那也不行,若是一件两件就算了,你去瞧一瞧,光那紫檀多宝格怕是得上千两银子。"

傅娆颔首,“也对,这样,我折些银子送与四爷…"

郑氏一听心里巴巴的疼,将她往旁边柱子一捎,背对着管事低声道,"要不,先搁着,咱们帮着他卖掉,再还他银钱..”

傅娆撩眼往院子里扫了一眼,指着那些家具道,"娘,您瞧瞧,这桩桩件件女儿都用得着,若是去外头买,怕是买不来这样的好东西”

郑氏愣住,仔细数数,还真是一套家具,傅娆搬去听香小筑后,家里并无多余的箱柜给她,许多衣物皆堆在耳房,确实不像样。

遂咬牙道,"那就买下来。"

傅娆这头与那管事的议价,一来一回,最后那管事的勉强收下两千银票。

这一下家底掏了一半,郑氏极是心疼,不过这些皆是傅娆所挣,给她花也是值当的。

"都搬去姑娘屋里。"

次日午后,那位管事又来了,这回送了十几匹蜀锦苏绣香云纱,皆是时新的料子,并些南海珍珠,金珠与黑珠各一盒,个头不大,成色却极好,还有几框瓜果之类,总共两车礼仪。

郑氏受之有愧,便招呼那管事道

“四爷这般慷慨,我心中实在不安,既是四爷卖了宅子回老家,我们设宴权当给他送行,烦请管事回去带话,请四爷一家明日过府吃个小洒,以表谢意。"管事应下。

这头傅娆晚上回来,郑氏与她商议此事,傅娆噎了满口饭,哭笑不得

"娘,四爷不会来的,他忙得紧,这些人情女儿会去还的,您就别操心了。"

郑氏犹然不放心,"真的不会来?我还吩咐秋耳去市集买些好菜呢。"

"不用了,女儿跟您保证,他绝不会来。"傅娆笑着喝了一碗汤

自从在皇帝面前露了陷,傅娆不用在他面前遮掩,遂暗自与贺攸告假,上两日衙,歇一日,周行春也在一旁帮腔,贺攸自然应下。

翌日傅娆休沐,晨起懒懒地歪在塌上看医书,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郑氏过来探望她,在门口掀帘瞧了一眼,放下布帘,问秋香道,“姑娘近来总是这般嗜睡吗?"

秋香心中一紧,笑着回,“姑娘最近在编纂药典,乏累得很,得了机会便补眠。"

郑氏不疑有他。

快午时,郑氏如常吩咐厨房做午膳,傅娆也收拾妥当过来正院给她请安

须臾,门房的婆子急匆匆奔来正院,立在廊下喊道

“夫人,姑娘,门外来了客人。"

桃儿利索将布帘一掀,俏生生问,"什么客人?"

门房婆子一脸迟疑,"就是那个…四爷,他说夫人宴请他,他便来了。"

傅娆手中茶杯失声跌落,

郑氏呆了一下,急得扶案而起,匆匆欲往外去,不忘顺手敲了傅娆脑门几下

"你说什么来着,说人家铁定不来,害我不曾备膳,眼下怎身是好!"

及至门口,瞧见傅娆还愣愣坐着不动,轻斥一句

“傻了不是,还不快些出去迎客!"

东院西边墙根下蜿蜒一株老君梅,梅树基干粗壮,弯向一边,至半中枯萎,左右各发了一小枝,并正中生出的嫩条,迎风冒出几抹簇簇的新绿。

傅娆扶着秋香的手臂,碎步疾至待客的东厅,瞧见一道颀长的身影立在老梅前,徒手正拨弄着当中的嫩枝儿,他着青蓝色竹纹直裰,修长凭逸,没了那身明黄的龙袍相衬,少了几分不敢直视的威严,乍一眼瞧去与寻常男子无异,只是举止投足间,依然掩饰不住岁月沉淀的雍雅持重。傅娆有那么一瞬间的忡,心口涌上些许复杂,明明口便能应付她娘的邀请,意是亲自来了。

正要上前请安,倏忽瞧见两人。

一人挺拔冷峻扶刀立在廊庑下,眉目如霜,正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刘桐。

另一人清秀宁雅双手环臂,倚着廊柱而立,眸宇间流露几分不经意的冷漠与轻倦,则是司礼监提督孙钊。傅娆步子一顿,眼前发黑

皇帝来就算了,怎么连这两尊大佛也带来了,之前那小金子不是挺好的么?

莫非是出宫办事,半路顺道来的?应是如此。

刘桐与孙钊也瞧见了傅娆,二人相继收敛神色,朝她施礼。

傅娆稍稍回礼。瞥见廊芜下摆着大大小小十几个漆木箱子,皆是皇帝送来的随礼。

心下无奈,缓步下台阶来到院中,迎风朝皇帝屈膝福身,“给四爷请安。"

皇帝早已听到脚步声,缓缓回身,眉眼含笑,欲要扶她,手伸至半路,顿了下,堪堪收回:

"免礼。"

傅娆挤出一丝笑容,低声问,"您怎么来了?"

皇帝略觉疑惑,"不是你母亲邀我来的么?"

傅娆无奈嗔了他一眼,刻意压低了嗓音埋怨道:"我娘不知里情,您怎么当了真…"

皇帝负手轻轻哼了一声,"听你这语气,竟是不欢迎我?"

傅娆被他看穿,脸颊略略浮现些许红呈,错开他探究的视线,干笑道:"您说笑了,您大驾光临,是我们求之不来的,怎么会不欢迎,您请入厅喝茶。"

傅娆领着皇帝一行入厅,欲请刘桐与孙钊也入内,二人皆是拒绝,止步在门口便不进去了。

皇帝随傅娆入窗口圈椅坐下,秋香亲自沏茶来,又将炭盆搬入搁在皇帝脚下,皇帝却将炭盆轻轻往傅娆身旁推了推,

"坐吧。"

傅娆岂敢落座,

恰在这时桃儿溜至门口,瞧见两位俊俏的男人,登时一惊,忍不住多睃了几眼,悄悄掀帘朝傅娆望了一眼,傅娆会意,立即与皇帝屈了屈膝,快步至门口,见刘桐二人立在外头,将桃儿往里拉了拉,低声问道,"怎么了?"

桃儿眼神儿溜溜转,往里头探了探头,悄声道,"您昨日斩钉截铁说人家不来,夫人不曾叫人采购,眼下急着去隔壁王婶子家里瞧瞧有啥好菜,王婶子腰不是不好么,夫人欲拿您的药膏送与人家,上头贴的标签不见了,奴婢请您辨认一下……”

语罢,从袖下掏出两个瓶子,让傅娆辨认,外形一模一样,傅娆拧开其中一个闻了闻,"是这个…”哭笑不得的将她往外推。将桃儿打发走,回到皇帝跟前,一张俏脸亦是得无地自容"陛下,还请您见谅……”跪下磕了个头,

皇帝连忙将她掺起,不悦道,"怀着身子,不许行礼,”拉着她未放,将她往跟前一带,低声道:"朕都听到了,你母亲定不会这么做,是不是你这个糊涂中坏了朕的事?"

傅娆脸颊热浪腾腾,她什么时候糊涂过?从小到大谁不夸她一句能干明事理,到了他眼里倒成了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了,欲挣脱他的手,又不敢,只俏生生嘟起了嘴,"我又不是故意的……您别怪我,我哪知道您会来嘛…"

皇帝不怒反笑,咂咂嘴自嘲,"倒是朕的错,旁人邀请了朕,朕不该来….

他手掌过于宽热,粗粝的手茧摩挲她的手背,仿佛要烫化了,心似被他笼着,软软的无处安放傅娆凝睇着他,低低恼羞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您若是不高兴,我亲自给您下厨,权当给您赔罪。"

她现在怀着孕,他怎么舍得她辛苦,有了这话,气也消了

"不必,朕并不挑,以往行军草根都吃过,还有什么不能吃的,实在没菜,将那株老君梅砍了煮点汤水喝也是成的。"傅娆不好意思地跺脚,"您就别埋汰我了,我这就去给您下厨.…

待要退下,听见廊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紧接着郑氏温柔嗓音响起,

"怎么站在门口呢,风大,快些入内喝茶。"

傅娆飞快将手抽出,退了几步去迎郑氏。

刘桐与孙钊生得风姿凉凛,不像是普通人,郑氏虽没见过大世面,却也有几分眼力劲,非得邀请二人入内。两位令朝野闻之丧胆的铁面刽子手,就这么架不住郑氏热情,跨入门槛

郑氏见厅内只有傅娆与一男人,微的一愣,环视一周不见那位四爷的家眷,略有些诧异,视线这才落在皇帝裴缙身上。彼时皇帝已缓缓起身,身姿如松立在窗下。他眉目清润,让人一眼惊艳。好一清致疏落的男人,再看第二眼,自有一股岳峙渊停的风采

郑氏这一生不曾见过如此矜贵的人物。

"这位想必便是陈先生了。"郑氏先福了福身,

皇帝从容拱了拱手,"见过傅夫人。"

郑氏笑了笑,下意识坐在了皇帝对面的席位,傅娆瞧着自己母亲,心中不自觉地发慌。

皇帝倒是不觉怎么,随之落座。

郑氏瞥了一眼傅娆,见她怔愣愣的,暗暗睃了她一眼,示意秋香过来倒茶,又温和望着皇帝笑"您怎么又携了这么多礼来,我们实在受之有愧。"

皇帝语气温和,“夫人客气,我们做药材生意的,都盼着能上典药局的名录,多亏了傅姑娘帮衬,给我们解决了大麻烦,过了这个坎,今后便是财源滚滚,是以备薄礼相赠。"

郑氏不懂官场那些弯弯绕绕,还真当傅娆帮了人家大忙,这就解释得通人家三番两次送礼来。"对了,您的夫人少爷呢,怎么没带来?也好叫我瞧一瞧夫人风采…

皇帝搁在桌案上的手微微一动,眉峰锐利地警了傅娆一眼,傅娆也跟着慌了,露出几分不自在来。她没料到郑氏会请陈四爷过府小宴,是以前日郑氏问起陈四爷家室,她据实已告。

皇帝来之前倒也想过,他年纪摆在这里,也不可能去骗郑氏。

今日来,纯粹是听闻郑氏邀请,刚好从南军都督府回来,顺道来看看,借机给傅娆送些年礼来省得她怀着孕四处操劳,也没打算做什么,毕竟时机还不到。

可真正来了,听到郑氏这话,心里多少升起些许闷胀。

他不年轻了,在郑氏眼里,定是配不上她女儿。

兴头一下全给搅没了。

皇帝舌尖抵着右颌,低低闷笑了一声,“夫人身子不好,在老家养病,不曾随行…"

郑氏愣了愣,“原来如此,听闻先生要回蜀中,便设薄酒给先生送行。"

回蜀中?

谁给他寻得这么憋劣的借口?

他下次不用来了吗?

凛冽的视线朝刘桐与孙钊撇去。

孙钊暗暗抚了抚额,为了成功送出家具,不得已寻了卖宅的借口。他手垂在身侧抓紧了袖口,一副请罪的摸样。

皇帝收回视线,想了想答道,“原是打算回蜀中,眼下进了典药局的名录,还要留在京城一段时间。"

郑氏不以为意,“哦,这样呀,不知先生除了药材之外,还做哪些生意?"

皇帝手指轻轻扶在茶柄,细致提了几样。

郑氏听不太懂,随口应承几句,目光警到刘桐与孙钊身上,只觉这二人长相气质皆是不俗,忽的就生出几分心思。

“娆娆,四爷难得来,你去给四爷做个家堂小菜。"

傅娆心中生出几分警惕,母亲这是想支开她,

莫不是瞧出端倪来?

她与皇帝暗暗对了一眼,皇帝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傅娆也确实想给他做道拿手小菜便退出东厅。

待她一走,郑氏指着刘桐与孙钊,笑眯眯问皇帝,"陈先生,您这两位属下气度不凡,瞧着不像是寻常人物?"

皇帝轻轻叩着桌案,含笑回道,"夫人眼力不错,他们跟着我走南闯北,有些薄名……"

郑氏神色一亮,视线在刘桐与孙钊当中抉择了一番,只觉刘桐更为高大,遂问道,“这位义士是哪里人?"

皇帝微微错愕,瞥了一眼郑氏满脸兴趣的样子,意识到什么,心中猛然一沉,顶着一张分辨不出什么颜色的脸,盯紧了刘桐。

刘桐顿时汗流浃背,道,“在下徐州人士……”

"哟,徐州与咱们青州毗邻,我外祖便是徐州人,咱们也算半个同乡,"郑氏含笑,又问,“家中几口人?"

“…”刘桐深深吸着气,"十几口人……”

"可曾中举?"

大晋武职皆是世袭,刘家世代袭锦衣卫之职,不需要科考。

顶着皇帝杀人的视线,刘桐差点要跪下来,他闭了闭眼,咬牙道,"不曾。"

郑氏顿时没了兴趣,同时,心中也生了几分颓丧,近来陈衡不见来府上,郑氏便猜二人这婚事怕是泡了汤,心中郁碎许久,前日陈四爷着人送那么多家具来,邻里街坊只当是有人来下聘,她只得以远房亲戚为由解释了过去,现在邻里皆知她家女儿年纪大了,被人辜负退了婚,打着各种主意的都有,她心中焦急,自然将女婿的门槛降了档,是以今日见了刘桐与孙钊便起了几分心思,可哪怕急着将女儿嫁出去,至少也得是举人一流。刘桐不行,还有一位。郑氏立即将主意打到孙钊身上,"这位义士老家何处?"

一贯淡漠无情的孙钊忍不住愕了愕,他可是个阉人,他嗓子涩了涩,利落道,“在下行伍出身,刀尖上淌血的人,不值得夫人挂记。"怕郑氏不死心,连忙补充一句,"不曾中举。"

大晋内庭曾设内书房,从翰林院选人教授内监习字读书,为司礼监批红培养人才

孙钊三岁入宫,自小在内庭习书,当年内书房考核也算内监中的状元。

郑氏笑意僵在了脸上。

这种人也不能要。

心里跟被浇了一盆冷水似的,顿时兴致缺缺。

气氛陷入诡异一般的寂静。

郑氏于坐片刻,目光忽然落在皇帝身上,顿了顿,轻轻一笑,"陈先生,您手底下的人尚且如此出色,平日结交的人怕是更了不得…"闻弦歌而知雅意,郑氏这是想让皇帝给她留意女婿人选。刘桐与孙钊二人已经不敢去看皇帝的脸色。

孙钊胆大,硬着头皮替皇帝拒绝,"夫人,县主聪慧果敢,陛下其是看重她,曾放话要给县主指婚,县主的婚事,您就别操心了。"

孙钊想一劳永逸赌了郑氏的嘴,可惜他不了解市井妇人。

郑氏闻言千头万绪涌上心间,好不容易被人牵了话头,立即倒豆子似的,将心中苦水倒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怎么可能不操心呢,皇帝陛下日理万机,哪能真的上心,不过随口一言罢了,再说,陛下若真的指婚我还不放心呢,金口玉言,我没得挑,索性在陛下指婚前,给娆儿寻一个妥帖的郎君才好,我要求也不高,这头一条得是人品过得硬,其他诸如年纪得相仿,相貌也不能过丑,家中不能纳妾,我们家虽是小门小户,祖上却有来头,断不能辱没了祖先的门楣…"

郑氏如愿将心事道出,未尾还补充了一句,

"陈先生,您可得帮我留意着。"

皇帝原先尚且还能扶着茶盏,独自喝闷茶,眼下却是连口气都咽不下了。

依着郑氏这格调,他是哪点都不符合人家女婿的要求,心里呕得吐血。

皇帝堪堪默了半晌,只从齿缝挤出几字,“婚姻自有天定,夫人放宽心才是。"

郑氏泄了气。

傅娆匆匆做完一道小菜,不放心这边,立即赶来客厅。

郑氏已强撑不住,见她过来如释重负起身,"娆娆,你们聊生意上的事吧,娘去厨房瞧瞧。"又与皇帝招呼,“陈先生先坐,我布好膳食便请先生过来。"

傅娆立即应下。

皇帝强忍着憋闷起身颔首。

待郑氏离去,刘桐与孙钊二人哗啦啦扑跪在地,

“陛下恕罪,陛下息怒。"

傅娆吓了一跳,抬眸望皇帝,“陛下,出了什么事?是不是我母亲做了什么惹恼了您?还请您看在她不知情的份上,饶恕她。"语毕,扶着小案要下跪。

皇帝伸手扶住她,朝刘桐二人使了个眼色,二人立即悄悄退出,东厅只剩下他和傅娆。

皇帝再是忍不住怒意,当即将傅娆腰身一揽,迫着她贴过来,温柔又克制地撬开了她的齿。

傅娆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也不敢反抗。

这是她家里,她不敢闹出动静,只得默默由着他。

不知不觉她已坐在他怀里,被迫仰面承受着,她双手不轻不重推在他胸膛,克制不住发出一些声皇帝也知这般做不太妥,可实在是控制不住。

仿佛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宣泄心中的闷您,愧疚,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

半晌,皇帝终是克制着松开她,将她轻轻搂在怀里,靠在她发髻低喃道,"你母亲盘问了刘桐与孙钊"傅娆从这一句话便猜到了所有,她闷出一声笑,难怪阜帝气成这样

憋着气,还不能吭声,倒真是为难他了。

傅娆红唇被他亲的布满了水光,眼底也微微流淌着醉人的酡红,她头一遭,轻轻地抬起身子,主动往他唇辩压了压,湿漉漉的眸眼闪过一丝雪亮的光彩,轻笑道,“让陛下委屈了。"

阜帝募的僵住,双臂搂着她腰身,将她圈在怀里,眼神直勾勾盯着她,一动未动。

傅娆这一点点主动,竟是如破冰的春阳,有着冬雪初融般的效果。

心中气消,面色却绷得极紧,“朕没这么好打发。”

"朕今晚来寻你。"

“寻你讨债!"

一顿午膳吃得兵荒马乱。

皇帝一行离开后,郑氏瞧着满桌不算精致的菜着,及厅堂里大大小小十几来个箱子,满脸愧色自是又将傅娆数落一顿,方才放手。

入夜,傅娆心中便十分不自在,来回在屋内踱步

怕他真要来,若来了该如何是好?

秋香已知皇帝底细,尚可放心留在身边,可桃儿却是留不得,上次皇帝来,将桃儿放倒,小丫头呼呼睡在耳房角落,留了一夜口水,傅娆心疼,思来想去,借口傅坤讨两日回,着桃儿去收拾傅坤屋子,晚上就歇在那边,将桃儿支开。后又不放心,去到正院,干脆在郑氏安眠香里加一味海茵草,让她睡得更沉些,而钟嬷嬷也常日歇在郑氏屋内,闻了这香气,大约夜里是不会醒了。傅娆心虚地安顿一番,彻底将家中诸人安排妥当后,才堪堪坐在屋内等着皇帝过来。

与此同时,隔壁陈府,平康公主刚从言中太庙而归,累得眼皮掀都掀不开,她这几日有多辛苦,内心就有多憎恶傅娆,她把这一切倒毒悉数归到傅娆身上。

可惜明里暗里她都不能把傅娆怎么着,是以这口气天天呕在心里

恰巧前日,有人送了十几车子家具来傅家,邻里皆以为有人上傅家提亲,平康公主闻讯十分疑惑,傅娆要嫁人了?

嫁给何人?

她得把这个消息打听清楚。

平康公主身边有一女官,为淑妃所派,颇有城府,那日当众请旨让傅娆为妾,也是这个女官所谋,女宫来到陈府,并未将原先那些下人遗走,相反,而是将他们悉数买通,用他们日日刺探傅府的消息。

果不其然,放了这么久的鱼饵,终于有了苗头

平康公主躺在塌上歇息时,便有一仆妇来票报,

“公主殿下,老奴已打听清楚,那位三番五次给傅府送礼的,并不是什么远房亲戚,而是给他们药铺贡药的陈四爷,这位陈四爷家中有妻有妾,却独独对傅姑娘这般好,老奴担心其中有猫腻。

公主闻言登时坐直了身子,连日疲惫一扫而空,眼中精光绽现

"我就知道,这个女人不是个好东西,定是在外头有好夫人,给我盯紧了,我要抓她个现行,让她自败名裂"

文字来自网络,感谢大家的喜欢。我是古风美文钟爱者哟,希望更多的朋友喜欢我!

下堂状元夫人揣了皇帝的娃跑路了(十三)

月笼薄纱,听香小筑活水环绕,如躺在江南蒙烟中一座船坞。

屋内宁和静谧,便是那上好的兽金炭也是无声无息地燃,秋香靠在圈椅上打着盹儿,傅娆斜倚在软塌上翻医书。太医院这么多年陆陆续续都在编纂那本《药典》,每位太医负责一部分,林林总总有几十本册子她刚太医院,接手此事,将这些册子全部翻阅一遍,里头详尽不一,错误不少,想要将这些册选整合成

一本纲目统一的书籍并不容易。这段时间,她便一直在与各位太医商议这本书的纲目,该以何体例编纂此书。最后敲定,以药名为纲,衍生至此药常治病症,再列举一些诊断案例,附上对应方子,傅娆还想将祖母及自己钻研多年的常见病药方给附后,很得太医院诸位太医赞赏。

这么一来,已不仅仅是一本药书。

任何书都不可能囊括所有,必有偏重,此书依然以药材为主,诊断为辅。

这几日,她便将太医院所有能用上的书册整理完些,眼下需要请一批笔更将各册书籍以统一的纲要抄下来,汇合成一本书,她逐一堪合校正,最后交予贺攸,周行春等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太医把关,便可完书。没个两年功夫怕是不成。

也好,若真入了宫,漫漫长夜也有得打发。

只是吏部一直不肯调人,此事便搁置,傅娆与典药局的典药使皆急得发愁。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傅娆抬脸望去,只见一道顾长的身影立在光暗交汇外,他着玄色蟒龙纹帝王常服,如暗夜一座巍峨的山壁,矗立人间。

皇帝从容踏入,小金子跟在他身后捧着一叠奏折。

傅娆瞧见这情景,愣住了,与其同时,也松了一口气,白日他那番语气仿佛是要折腾她似的,她慌得不得了,眼下连奏折都抱了来,莫非是来这看折子,倒也好。秋香连忙从圈椅里滑了下来,跪下请安,小金子将奏折放在塌前的桌案上,暗暗朝秋香挥了一把手,二人同时退下,将门掩好。

傅娆已趿鞋下榻,缓缓行至他跟前,郑重福了福身,“给陛下请安。"

她今日着了一条家常旧裙,颜色并不鲜艳,偏偏个子秀逸高挑,怎么瞧都是姿态婀娜。

皇帝袖情十分闲适,手里还捏着一串小叶紫檀,灯芒下泛着星星光点,傅娆犹然记得那次在岩洞,她求他放手惹恼了他,他将手里那串珠子丢入火堆,瞧着像是又弄来一串,不过这一串倒是没先前那串油亮有光,想必是刚上手不久。

皇帝见她神思微动,淡声笑道,"想什么呢?"

拉着她一道在软塌坐下,顺手将那串紫檀丢掷在案上,将傅娆扶了扶,怕她摔着似的。

目光落在塌侧那本医书,微的眯起了眼,"晚上少看书,伤眼。"

傅娆跪坐在他身侧,想起那笔吏一事,神思一动,“陛下,臣女有事想奏。"

“哦?”皇帝靠在引枕,将那本医书执起随意翻了翻,见她一副郑重的模样,抬眸觑她,“你说。"“太医院正在编这本《药典》,需要请一批笔更帮忙指抄书册,您也知道,咱们人手不够,哪忙得过来?吏部的年轻笔吏们有几分学识,比起六部那些资深的笔吏是远远不及,上次贺大人去吏部,请求调一批人过来帮忙,被吏部以事多繁杂为由拒绝了。"

傅娆露出几分为难,“我也知吏部繁忙,咱们这点事在他们眼里实在是不算什么,可到底是造福千秋万代的好事,故而恳请陛下设法,帮我们太医院临时借调一批笔吏,若是人多也不用太久,至多一月便可将那书册抄完。"

皇帝闻言微微思忖,“年底了,六部转如陀螺,倒是常理,不过是誊抄些书册,朕有法子,在各部衙署张榜,据用抄字数设赏,或给银钱,或转授,必有人前来应召,些许很快能解了你这烦忧!"傅娆闻言眸眼幽亮,惊喜地笑出声来,连忙叩首,“谢陛下,陛下这法子真好,既不耽搁六部政务,也不用抽调人手,六部堂官们必无异议,底下那些小吏们得此机会,能挣点薪水,何乐而不为?"

"陛下英明。"

苦恼太医院许久的难题,被皇帝一句话轻轻揭过。

阜帝见她喜不自胜,暗暗叹着气,伸手握住她,将她往怀里一带,

“朕跟你说过数次,心里不许装事,有难处只管告诉朕,你现在怀着孩子,将自个儿照顾好才是大事,你明白吗?"傅娆窝在他怀里,脊背微微有些发紧,明白归明白,却不一定做得到,她向来不是求人的性子不到迫不得已,她放不下身段。眼下他这般说了,她只闷声在他怀里应下。

皇帝察觉她的敷衍,轻轻捏了捏她耳尖,

“朕的话,你总是不放在心上,害朕日日悬心,替你忧着,你以为朕三番五次送东西来,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叫你少操点心,安心养胎?你倒是好,一点都不为朕的孩儿着想,皇嗣可是社稷大事。你可别因小失大。"

傅娆闻言睁着湿漉漉的眸眼,望了他好久,方才领会这话的意思

她出身小家小户,邻里街坊女人家怀孕是常有的事,也不见哪个怀了孕便跟祖宗似的被供看,该做什么照样做,到临盆,反而生得快,少遭罪。

她也知他对这个孩子极是看重,平日十分小心,不曾想还被他数落。

“陛下,我知错了,不过女人怀着孕,总是窝着也不好,回头生产会吃苦头,您放心,我心里有数,累着了必不会强撑。"皇帝点了点她额尖,“朕不是不让你走动,你去太医院朕不也没拦着?朕是不许你心思太重。"

傅娆明白他言下之意,埋首在他胸口不说话。

说白了,她还是不信任他,没法将自己的心彻底交出去。

怎么可能呢?

入了宫,她便只能仰仗他的宠爱活着,可这宠爱风光时无极,一旦败落了,便如泥土,任人踩捏。她若守得一方心宁,于漫长的岁月蹉跎中至少不会妄自菲薄,不会卑微地苦苦哀求他一点可怜。

皇帝空觉到她萧索的情绪,将她从怀里缓缓拉开,正眸注视她的眉眼,

“担心入宫后身不由己?"

傅娆微微一颤,明烛耀出她眼底那一抹微澜,想将心事道出,嗓眼却黏住似的,如何都使不上力,最后只愣愣点头,身子也僵如石雕。

皇帝想起今日郑氏所言,如果不是他,或许她该嫁一位普通男子,相夫教子,过着悠然自得的生活。她那么聪明,那么能干,定能将家中里里外外打点极好。

只是,又能怎么样呢?

且不说她现在怀着他的孩子,哪怕没有,他也做不到放手。

指腹描绘着她如玉的眉眼,不知不觉这姑娘已走进他心里,成为他不得不要的执念。

他覆手在她耳侧,长颈如玉,捧着她脸颊疑视不语。

屋内烧了地龙,温暖如春,她只着了一套贴身的纱衣襦裙,玲珑的身段若隐若现,他试图让她放松身子,傅娆被迫藏在他怀里,绵绵清泪滑入他衣领,低泣道,“陛下,我怕,我是真的害怕....

“不怕...”他将她轻轻抱在怀里安抚,又像哄着,又像宠着,

嗓音如水波划开,缓缓响起,"上回你说,与徐嘉分开,尚且能落个自由身,朕若抛弃你,你便是在深宫捱命,朕思来想去,给你带来一道圣旨。”他一手搂着她细腰,一手探去桌案,从那堆奏折里翻出一道明黄的圣旨来,递到她手中,

沉湛的眸眼如浩瀚星辰,裹挟一抹沉甸甸的豁达与自信,慢声开口,

"以十年为期,十年后,你若不想留在朕身边,朕放你出宫,此诏为证,你信了徐嘉十年,信朕十年如何?"

傅娆闻言当场怔愣,水汪汪的杏眼痴痴望他,心在这一刻被他划出一串串深长的涟漪,久久不能平静。面前的男人,五官轮廓无不完美,放在年轻的士子里,依然是鹤立鸡群的存在,他身上那与生俱来的威严,与那宽和宠溺的目光相交融,最后化作一股摄人心魄的力量,一点点将她心中的顾虑给搅碎。

这封圣旨不仅仅是一个十年之期的允诺,更是一位帝王对她的爱护与慎重。

她面色滚烫,杏眼含/情,再是克制不住,笨拙地往前一扑,捉到他的柔软又冰凉的唇,颤抖地覆了上去。不知不觉,一指相扣,紧缠,那道明黄的圣旨也悄然跌落在塌。

光影摇曳,浮光波动。

情到深处,皇帝想起什么,克制着将她推开,"娆娆,你别闹."

他沉沉吁着气,撑坐在塌上,也不去瞧她湿漉的眸眼,只闭目沉声道,“你怀着孕呢.…”听得出来,那腔调极是隐忍。

傅娆脸颊一瞬烧若红霞,跪在那儿无地自容。

她并没有那个意思,只是....一时冲动而已,傅娆也羞得面红耳赤,悄悄将身子往里挪了挪,侧身静静靠在引枕不吭声。

皇帝为了平复血脉里的热浪,干脆坐起在灯芒下翻阅奏折。

傅娆瞥一眼他高大的背影,心里总算涌上一丝丝甜意。

余光落在那明黄的圣旨,悄悄扯了过来,想要摊开,不知为何,最终克制住心思,将之塞在怀里收藏好。

皇帝这头翻了两本折子,扭头瞥见傅娆背身过去,腰线沉沉,勾出柔美的幅度,他唇角一弯,暗想,等这傻姑娘看到那封圣旨,该明白他的心意。

一几本奏折批完,皇帝伸了伸腰,瞥见墙角的沙漏,见时辰还早,便还想陪陪傅娆,扭身去瞧她,却见小姑娘已闭目睡熟,黑长的鸦羽静静垂在眼下,乖巧柔和,比平日那模样越发惹人怜爱。

皇帝兴起,悄悄拨弄了她长睫,傅娆皱了皱眉,下意识伸手去拍开他,反被他握住柔荑。

吃了上次的教训,皇帝率先将她双腿钳住,傅娆被困,渐渐睁开朦胧的眼。

俏脸含春,眉目如丝,跟钩子似的,一点点吞噬他的理智。

他轻轻俯首....不知不觉,傅娆察觉了不对,登时慌得不得了,急急推开他,

“陛下....要不,您回宫吧."

皇帝脸色倏忽一变,"你想将朕推给别人?"

傅娆一顿,木了似的,“不是,我.…"

她也不知该怎么说,她怀着孕,怎么可能做那种事,再说,他也不能总耗在她身上。

傅娆手足无措,心里五味陈杂。

自然不想与旁人分享一个男人,可他是皇帝。

她垂下了眸,眼袖空濛,眼底微微蓄了些水光。

皇帝贴近她,嗓音低沉,带着几分不容抗拒的强势,

"娆娆,朕自有了你,不曾再碰过别人..."

傅娆闻言,身子堪堪软了下来,玲珑娇身贴在他胸膛一侧,沉甸甸的乌发铺满枕巾,

她是学医之人,也看过一些医书上的记载,并非不谙世事。

她躲在他怀里,断断续续说着一些字眼

皇帝低低闷笑一声,语气里夹杂几分自得和畅意,“不必,朕躺一会便好..”话音未落,不知想起什么,暗暗勾了勾唇。侍卫皆避得远远的,秋香也不知何时被小金子给带走。

暗夜深处,陈府与傅府一墙之隔的院落,深长的杂草中摇曳微末的动静。

平康公主带着两名仆妇,从两家之间那狗洞中探出个头。

为了将傅娆一脚踩死,她也是豁出去了。

夜色渐沉,一股浓烟悄然从陈府后院跃起,渐渐笼罩半空

此前,平康公主吩咐仆妇盯紧傅家动静,那仆妇极是激灵,只悄悄走门串户。

她借机躲在某一家后门,无意中从门缝瞥见一辆马车停在傅府后门,须臾,一道修长身影越上傅府后宅,往傅娆所住院落掠去。

仆妇见状悄然而出,假装采购回到平康公主府,连忙将机密告之。

这可是实打实的偷情,决不能叫傅娆给溜了。

平康公主立即召集心腹女官及侍女,几人合计出一个周全计策。

一边着人在后院放火,火势定会越过墙头烧去傅家,以此掩人耳目,将那些侍卫并仆人引开。一边安插人手引导街坊前往傅宅,将大街小巷堵个结实。

与此同时,平康公主亲自领着两名仆妇去听香小筑抓奸。

打傅娆与徐嘉分开后,原先两府之间那扇小门被砖石给堵死。平康公主为了防止徐嘉与傅娆和会,愣是着人在院墙下加宽一尺,这不,便发现那葳蕤草木中一个不大不小的狗洞。

陈府诸人愣是悄悄将新砌不久的墙砖挪开,从那狗洞爬了过来。

也亏得是傅娆搬来听香小筑后,恰恰毗邻陈府,与之仅仅一墙之隔

平康公主探出一个头,便瞧见后方小桥流水的主犀倾泻柔柔灯芒。

自单屋传来一些动静,一名侍了皆远远避开,需得最近的一名暗卫,躲在听香小筑院外那颗大槐树杈上,他耳力极好,仿佛听见院墙那头有动静,他探头一望,只见那深长的草木似在晃动。

像是有野猫乱窜,细听,敏锐察觉了呼吸声。

有人。

暗器在手中捏好,正要发出去,忽然后院传来一阵惊呼,

"走水了,走水了!"

睡在傅府后罩房的下人纷纷惊醒,剩余两名暗卫也悄悄掠去查看情形。

暗卫再次望向黑夜里那一串草丛,只见一道略熟悉的身影缓缓从草木里探出身来。

这名暗卫守傅府已久,认得平康公主的身形。手中的暗器便有些迟疑,这一耽搁,平康公主已闪身至一颗树木后,离开了他的视线。

但,他很果断地将平康公主身后那两名仆妇给射倒。

平康公主猫着身儿正在探查主屋外的动静,冷不丁听到身后传来短促的惨叫,那两名仆妇应声而倒,她吓了一跳,再傻也知道那奸夫带着暗卫呢。

彼时后院火起,四处人影穿梭,动静渐渐闹大。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平康公主使出平生最为敏捷的身手,朝主屋廊庑下滚去。

与此同时,她捏着嗓子朝闹嗡嗡的后院方向大喊,“来人啊,来人啊...来抓..”奸夫淫//妇四字还未出口,只见一颗石子射中她的膝盖,平康公主吃痛,跪倒在地。

比起那两名仆妇的下场,她只是受了伤,可见那暗卫已认出她的身份,并有所忌惮。

很好,这就是她的机会。

于是她不顾膝盖剧痛,猛地一头撞向那扇木门。

门应声而开。她的身子也跟着跌落进去。

透过那方垂坠的珠帘,她瞧见灯火微高的东次间地上,散落一些鞋袜,及半片轻纱,平康公主眼珠儿瞪得大大的,一股前所未有的惊喜涌上心头,这个傅娆,果然是在与人偷情她终于抓到她的把柄。

自从算计那门婚事起,她就被这个女人压得死死的,她与母妃绞尽脑汁想整她,都被她给逃脱不仅如此,最后还给自己惹来一身骚。

外面人声鼎沸,嘈杂如烟。想必她的女官已将各方邻居全部引来,将傅府四周的大街小巷给堵个水泄不通。这奸夫是插翅难飞,傅娆也是无处遁形。

平康公主带着极大的振奋,扶门而起,拖着那只痛脚竭力掀帘而入。

屋子里烧着地龙,腾腾热浪侵袭而来,她险些睁不开眼,不大不小的房间摆着几样精致的家具,不算空荡,却也不算紧实,仿佛是匆匆布置不久。

一瞬间从黑暗遁入这暴黄的光线里,她眼眸有些刺痛,摸着那黄梨木架格绕入内心,果然瞧见靠北那张软塌,端坐着一道巍峨的身影,她视线略有些模糊,乍一眼还瞧不清是谁。

她抬袖遮了遮,率先看到的是一双绣着五爪蟒龙的皂靴。这.……靴子有些眼熟呀。视线上挪,瞥见金织蟒龙的蔽膝....平康公主心凉了大半截....

谁这么大胆子想造反,居然敢穿她父皇规制的帝王服....

不...就算真的造反,也不可能穿着来偷情....一个可怕的念头萦绕在心间。

她不信,最后不死心地往那张脸觑了一眼....只消一眼,原先从四肢五骸积聚的那股力量,顷刻塌散,她手扶黄花梨架格,摇摇欲坠。那是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威严,端肃,不苟言笑,偶尔流露出的几分温和,亦是夹着少许敦戒。不,不可能,一定是近来畏惧父皇,是以眼前出现了晃影。

她深深从肺腑呼出一口浊气,咽了咽嗓子,再次定睛朝那人望去,只见他眉目浅淡,冷冷清清盯着她,甚至还袖手从案上擒来一杯茶盏,漫不经心抿了一口,又将那茶盏钝在桌案,发出一声清脆。

这声响动,吓的她一抖,将理智给拉回。

没错,这一套喝茶的动作,她闭着眼都能描绘清楚。

扑通一声,平康公主面色发白,双膝一折,扑跪在地,浑然不觉膝盖的剧痛,抖如筛糠,

"父.….父皇,您怎么在这里?"

"你说呢?"

声音仿佛从冰窖里拧出来似的,沉甸冰冷。

平康公主绝望地闭了闭眼,眼泪夺眶而出,挪着膝盖往前爬了爬,不知想起什么,略有畏惧,忙止住动作,带着哭腔道,“父皇,父皇….女儿不知您在这里,女儿..….

如何都说不下去。她苦心孤诣要捉的奸夫,居然是她亲爹,九五之尊,当今圣上。

怎么可能呢?

任凭平康公主绞尽脑汁,也联想不出,傅娆怎么会与她父旱偷情...啊不,不是偷情,天子临幸上女,乃是上降甘霖...可您喜欢她,将她召入皇宫啊,为何潜入这傅府来,害她出这么大幺蛾子。一想到自己可能的下场,平康公主伏在地上呜咽出声,

“父皇,女儿错了,女儿是真真的错了...

大概是脑袋被门板夹了,她来捉亲爹的奸....

皇帝从齿缝嘶出一声冷笑,懒懒地将那串小叶紫檀给捍在手中,凉凉道,"你怎么可能错呢,你这戏不唱得挺好?火是你放的,外头的人也该是你弄来的"

平康公主闻言如丧考妣,哇的一声哭出来,磕头如捣蒜,“父皇饶命,父皇饶命.…”嘤嘤啜泣粘稠不堪,渐渐,只余一尾哭音。

她余光四处乱撇,只见前方脚踏还搁着一双绣花鞋...

傅娆呢?

也不知是不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她愣是缓缓抬起半个头,好奇地寻找傅娆的踪影...

屏风下并无脚影,其他之处也可一眼扫尽,若不是她父皇脚边垂着一抹女人穿的纱衣,她都要怀疑这是御书房。皇帝察觉她的小动作,轻声冷笑,"找什么呢?"

“不不不,没找什么……”平康公主连忙伏地,畏惧之下语无伦次,

“父皇,女儿绝不往外说,女儿什么都不知道,女儿什么都没看到..."

皇帝闻言差点气笑,嗓音冷淡,“朕怕你说?”

“也对,也对,"平康公主一顿,满头大汗,抬手揩了一把额尖的汗,

这一幕换做任何人都是偷情,可发生在他父皇身上,便是理所当然,普天之下,莫非她父皇所有,他看上谁,宠幸是谁,便是那人的荣幸。

哪怕是臣妻都得乖乖送入宫,何况区区傅娆

"你可以大点声说,正好遂了朕的意!”皇帝压根没把她这点小伎俩放在眼里。

平康公主欲哭无泪。

她现在总算明白,为何她数次针对傅娆,傅娆都能侥幸逃脱,并成功反击,原来,自始至终,都有她父皇给其撑腰。

一想到自己前不久还曾想将傅娆纳为徐嘉的妾,也难怪父皇要将徐嘉打死,狠狠惩治她....

她原来一直踢的是当今世上最硬的铁板。

平康公主来不及应对眼前的局面,只听见外头嗡嗡声越来越近她布置的抓奸百姓看好戏来了。绝望扑面而来。

暗卫能杀人,却没法阻止这些打着救火涌入傅府的街坊。

平康公主欲哭无门,不等皇帝吩咐,飞快地拖着痛腿往外奔去,就在众人如潮水涌来时,她以迅雷之势,将门一掩,隔绝了所有探究的视线,并只身挡在门外。

火光将这片夜空照得红亮,院前石板桥及园子里站满了人,高矮瘦弱全齐,老弱妇孺皆在,人人满脸戒备及好奇盯着她,

平康公主深吸一口气,对着满院不明所以的众人喝道,

“你们干什么,不是后院着火吗?怎么跑这来了!"

乔装在人群里的女官闻其言,顿时僵如木鸡。

怎么回事?她好不容易,费尽心思将这些街坊引入此处,主子怎么先反水了?

打头的一名老妪,视线好奇地往窗口探了探,细声细气问道,

"不是说,这里有贼人?"

平康公主脸色一变,如门神般尖声喝道,“胡说,什么贼人?是我们公主府后院着火,波及傅家,本公主心中有愧,特来与傅姑娘分说,请她不要计较,何来贼人之说?你们这些无知小民,莫不是将本公主当贼人了?"

众人闻言无不面面相觑。

谁不知,平康公主与傅娆不死不休,何以今日特来道歉,还维护之至?

莫不是平康公主借此机会伤害傅娆,如今得了逞,怕大家发现,是以挡着不让进去?

隔壁王婶子曾得傅娆救助,越众而出,神色凛然道,

“公主殿下虽是君,可我们也不是无知小民,殿下何故半夜跑来傅府,莫不是又要针对娆娆?”

邻里街坊也深知傅娆为人,平日虽有些闲言碎语,大抵还是心疼这位良善的姑娘,错过了一门好婚事,比起跋扈的公主,他们自然更容易站在傅娆这一头。

尤其当今陛下屡次惩治平康公主,可见陛下贤明,不会任由这位刁钻公主胡来,是以说话也有些底气。“此外,您一向视傅娆为眼中钉肉中刺,何以今夜特来分说,瞧着像是有维护之意?恕我等实在是理解不来.."

平康公主想死的心都有,她把心一横,高抬下颌道,“本公主今日得父皇教导,特来与傅娆握手言和不行吗?你们就不能盼着点本公主的好?没事了,快些回去,别在这吵闹!"

她此番举止过于古怪,以至街坊心中起疑。

那位当头的老大大指着犀内,细声试探道,“若不,让傅姑娘出来见一面,否则我等不放心呀...."平康公主脑海浮现里面那一幕,她父皇穿着看似整洁,可他急得连脚踝的靴带都未系,交领的纽扣也错扣了一颗,脚指头都猜到里面发生了什么。

这个时候,傅娆怎么可能出来见人?

她清了清嗓子,木着脸,两眼望天,"我装鬼,把她吓晕了。"

众街坊:“……"

就说嘛,平康公主怎么可能与傅娆握手言和,铁定是欺负了人家。

王婶子气得面色铁青,压着怒火,质问,“殿下,您怎么可以这样?她一个姑娘家抛头露面,撑起这个家,已十分不易,你怎么总跟她过不去?求您放过她吧..."

“对啊,求您放过她吧……"

三三两两的街坊率先跪了下来,最后除了公主府几名暗桩,其他百姓跪成一片。

平康公主脸色白一阵红一阵,气得吐不出个声响来。

现在不是她能不能放过傅娆,而是她父皇能不能放过她..呼气,吸气,再呼气。

平康公主以毕生的毅力平复心情,从善如流道,“好,今夜确实是本公主错了,本公主以后再也不针对傅娆,你们可以散了吗?"

众人闻言眼神嗖嗖直起。这么急着将他们遗散,这么轻而易举应下,莫不是傅娆出了大事?

傅家嫂嫂不知为何,至今未醒,王婶子不放心傅娆,定要进去瞧一瞧方放心。

她咽了咽嗓,往前倾身,语气恭敬道,“殿下,时辰不早,要不,您先回去歇着?"

平康公主一个眼风扫过去,好不容易压下的怒火,蹭蹭往上冒,她一鼓作气上前,将暗卫身上的匕首抽出,面色凶悍道,“你们有完没完,再不走,本公主有一个砍一个!"

恰在这时,一道纤细浅清的嗓音从廊中一侧传来,

“殿下要砍,先来砍我。"

只见那郑氏被钟嬷嬷搀扶着,衣裙飘飘面色冷淡立在柱侧

平康公主掩门而出,皇帝立即转身,将靠在他身后的人儿给轻轻搂住。

傅娆气出一身绵绵的细汗,有力无气将他温凉的手臂推开,软绵绵滑入被褥里。

脑海如乱麻交织,这辈子的脸都丢在这里。

一时间将他们父女恨得透透的。乌黑的秀发凌乱铺在她身后,黏着脖颈的汗渍,皇帝想伸手帮她梳理,却又不敢。知她是气狠了。

他讪讪地苦笑几声,低声抚慰,“对不起,娆娆,是朕不好…”也不敢多说,怕惹恼了她,又轻声问"你衣裳在何处,朕帮你拿来。"

傅娆背对着他,强撑着腰身要起,"我自个儿去.……”语调慵懒冷清,十分乏力。

皇帝哪敢劳动她,连忙按住,“朕去,你歇着。"

傅娆抱着被褥,斜斜睇了他一眼,秀眉如韧,明明是怒的,偏偏刚刚被他折腾一番,眼尾泛出一抹酡红,眸如春水,生生瞧出几分妩媚来。她半是恼怒,半是无奈,用眼神往里犀指了指。

皇帝温柔望她,心中如泛涟漪,颔首,立即起身。

傅娆累极,更是羞极,外头那些动静闹得她脑仁嗡嗡疼,她将自己闷在被褥里,哪敢见人。

她并未做什么,也不曾劳累,不过是任他胡来,却不知为何,便将自个儿也累着了,想起外头那桩官司,傅娆现在掐死平康公主的心都有,屋内依然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旖旎之气。

须臾皇帝勤勉地打内室捧来一盆热水,打湿帕子上了塌,挨着她身后坐下,

"娆娆?"

傅娆闭目没应他,皇帝当她默认,他头一回伺候人,有些不知如何下手,顿了顿,缓缓将她秀发撩开,深浅不一的痕迹映入眼帘,皇帝暗骂自己一句,笨手笨脚替她擦拭干净,目光落在那层雪白的中衣,中衣黏着肌肤,裹着玲珑细致的腰身,该是极为不适,

“娆娆,你汗湿了,朕帮你?”他低声询问。

傅娆愣了愣,长吁一口气,缓缓回神,扭身将他手里的帕子夺过,支起细腰去解衣,待发现皇帝还在瞧她,她气得面色羞红,瞪了他一眼,"您快些背过身去."

皇帝讪讪抚了抚额头,偏过身子。

回想二人偎在一处,虽是隔靴挠痒,却是她难得肯应承他,喜色悄悄爬上眉梢,眼底藏着一抹红,总算是哄得这姑娘打开了些心扉。

若不是那蠢女儿,这该是个完美的夜。

皇帝低低气出一声笑。

于他而言,这事极好处置,可不到迫不得已,他想给她一个完整的婚礼。

那日谢襄与贺玲大婚,众人迎跪时,他捕捉到傅娆独独立在敞厅角落,满目的红绸网住一院喜庆,而她眉目浅淡,仿佛立在喧嚣之外,那一刻,他极是心疼,暗想,许她一场盛大婚礼,让她风风光光出嫁,不留遗憾。

屋内春风拂面,廊外却是剑拔弩张。

郑氏骤然出现,打了平康公主一个措手不及。

可公主就是公主,毕竟这辈子,除了她父皇,她也没怕过别人。

她将手中匕首握紧,神色矜傲的觑着郑氏,

“你以为本公主不敢吗?我父皇只说不许动傅娆,可没说不许动傅宅。要不,你上前试试?"

郑氏气得眼眶发红,待要抬脚,却被钟嬷嬷狠狠抱住。

这位公主可是出了名的嚣张跋扈,哪里会将郑氏放在眼里,连签订了婚书的夫君都可以抢,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钟嬷嬷不敢赌。郑氏耐着性子与公主说理,

“殿下,这可是我们傅宅,你站在我女儿闺房门前,你挡着不让我进,这道理怕是到天王老子那也说不清!"平康公主面色凛然,心中却犯嘀咕。

这些刁民也太难打发了,得想个法子才行。

父皇此刻大概不想见到郑氏,傅娆的脸可丢,父皇的面子不能不要。

平康公主灵机一动,傲然道,“我将她吓晕了,她此刻正躺在地上呼呼大睡大觉,你确定要带人进去看吗?"郑氏神色一凛。

平康公主俏脸绷起,倚着门框而立,将手中的七首挽出一朵花儿,做出一个“请”的姿态。

“来啊...巴不得你们进去呢...."

这一招效果甚好。

所有人止步不前。

郑氏心中有所忌惮,自然不敢冒然进屋,

平康公主一会儿一个主意,着实叫人摸不着头脑,倘若让大伙儿散了,没人帮她造势给公主施压,回头公主越发肆无忌惮,可不走,万一里面女儿真有个不雅,岂不毁了她名声。

郑氏心急如焚,有些难以抉择,平康公主见成功威胁住郑氏,越发有了底气,对着两侧侍立的暗卫喝道,“你们俩别愣着了,快些进去将那傅娆给拽出来,让他们瞧一瞧,本公主不过是装个鬼而已,瞧把她吓成什么样了…”

两名暗卫极其配合,正要折身往里迈,

郑氏眼眸一跳,飞快上前阻拦,“慢着!"

她犹豫片刻,转身朝众人施礼,“诸位街坊,公主既然承诺不与我傅家为难,想必不会失言,不如诸位请回,待我进去瞧一瞧娆儿,也好放心。"

众人面露犹疑。王婶子与贺嫂子相视一眼,一前一后走来,将郑氏搀开一些,低语道,

“我们不走,你进去瞧一瞧便是,万一公主为祸傅家,咱们也有个见证。"

“对。”王婶子避开平康公主咄咄逼人的视线,低低与郑氏耳语,“圣上近来三令五申,不许她胡来,我瞧呀,这个公主就是一只纸老虎,她根本不敢将我们怎么着。"

"纸老虎”三字终是飘进了公主耳郭,她气得两颊鼓成了河豚。

她朝暗卫使了个眼色,暗卫将草丛里被放倒的两名仆妇给拖出来,丢在众人跟前。

"瞧见没有,本公主狠起来连自己人都杀,你们谁敢违拗本公主,本公主今日就将她就地正法!"众人瞥了一眼那仆妇的惨状,皆是吓得往后方躲,些许妇人抱着小孩逃蜜而开,也有人捂着眼,躲在高个身后。

那名女官瞅着那仆妇胸口中的刀,已是满目惊骇,眼神频频往平康公主方向飘。

平康公主将脸一撇,装作没看到。

“不要命的留下来,要命的赶紧滚!”她耐心告罄,带着几分咆哮。

院中终是有些胆小的,连忙悄声退出。

稀稀疏疏,庭院里剩下的人不多,皆是与傅家来往密切的街坊。

平康扫了一眼,除了她几名暗桩,包括郑氏与钟嬷嬷在内,只剩下不到十人,她松了一口气,扶着腰摆摆手,

"将她们打晕,丢出去。"

“慢着!"

门吱呀一声从里被拉开,震出傅娆一张秀丽的脸,她披着一件束红的缎面披风,将身子裹得严严实实,缓步迈出门槛,回身将门一掩,目光扫视一周,最后落在郑氏身上,柔声道,"娘,我没事。"

郑氏上上下下打量女儿一眼,身段儿被披风裹得极紧,瞧不出端倪来,只底下露出一截湖水绿的长裙,不是她今日所穿那身,她明明穿着家产的旧裙,怎的突然换了一身....

视线再挪至她脸颊,俏脸微微泛红,似有不正常的艳色,眸眼湿漉娴静,发髻虽微有些不整,却大体瞧不出什么不妥来。"娆儿,公主对你做了什么?”郑氏满目忧心。

“对啊,娆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王贺两位婶婶皆是惊疑道。

平康公主与傅娆视线不偏不倚的撞上。

公主神色复杂,带着几分心虚挪开,她唇角一扯,心里咂摸不出啥滋味来,

傅娆冷冷淡淡瞥了她一眼,平静道,“不过是一些雕虫小技,娘与婶子们莫要放在心上,娘,您快些去后院瞧一瞧,一概损失皆记好,回头请公主双倍赔偿。"

平康公主眼神嗖嗖直起,怒气提到嗓眼,对上傅娆冷若冰霜的脸,又堪堪泄下,闷声片刻,她把脸撇去一旁,算是默认。郑氏等人只觉今夜平康公主与往日大不同,心中意外,却也没多想,只盯着傅娆忧心忡忡道,

"娆娆,你真的没事?"

傅娆神色收敛,冲她虚弱地笑了笑,“娘,我真的没事,只是累了些,你们快些去忙吧。"

郑氏缓缓点头,见平康公主还杵在这,不由轻声催促,“殿下,您也回去歇着吧。"

言下之意是平康公主先走,她再走。

平康公主恨不得立即脱身,可她父皇不发话,她敢走?

她负手,清了清嗓子,摆出架势道,“你现在就去后院清点损失,本公主在这里等着。"

众人眼现惊异之色。

这一点都不像公主的作风。

傅娆往郑氏递个眼神,“娘,难得公主爽快,您快些去吧。"

郑氏犹然不放心,可傅娆再三安抚,她只得领着其他人退下。

小金子与秋香从暗处闪身出来,暗卫也立即守去四处。

傅娆瞥了一眼僵愣的平康公主,折身入内。

秋香飞快将犀内拾掇一番,忙去灌了个汤婆子递给傅娆暖手,小金子替阜帝与傅娆斟水,二人信候好又去外头守着。

平康公主慢吞吞地走了进来,膝盖处涌上密宓麻麻的痛意,往她骨缝里钻,疼的她眼冒泪花,她不敢抬头,只气恹恹地立在屏风处,无精打采,心生绝望。惊惧,憋屈,短短一刻钟,她仿佛尝尽世间滋味。

傅娆竟是成了她父皇的女人。

再联想宫中情况不明的母妃,平康公主心头涌上一股前所未有的挫败,万千情绪煎熬在心口,最后只剩下憋屈与难过,她眼底泛着泪,扶着屏风朝阜帝的方向缓缓跪下。

“父皇,女儿跟您发誓,今后再也不寻傅娆的麻烦....

皇帝依然是那副闲适的模样,冷声问道,“傅娆是你叫的?"

平康公主如当头一棒,愣似石雕。

这话...什么意思?

膝盖的痛楚逼得她不得不将左腿弯曲,她几乎是跪坐在右腿肚,轻轻揉捏着痛处,一时反应不过来。

皇帝见她不醒悟,脸色微沉,“你今夜是何居心,当朕不知?平康啊平康,非要朕抽了你的筋,你才能重新做人?"

平康公主吓得眼泪簌簌扑下,跪的规规矩矩,摇头哭道,“父皇,儿臣这次是真的错了,儿臣再也不敢了,儿臣若再伤害她,您就砍了儿臣的头…"

她话音未落,只见皇帝朝傅娆伸手,温声道,"过来,坐。"他伸手够住傅娆,带着几分哄的意味,将她往身边一带

傅娆不情不愿,挨着他坐下,眼神瞥向别处。皇帝将她手握在掌心,眉目沉沉,看向平康,“今后她便是你母妃,现在,你给她磕个头,赔罪,今日之事朕可以不追究。"

平康公主脑海如天雷滚滚,眼眸睁得大大的,泪珠在眶中打了一个转,无声无息跌落,久久理不清思绪来。她堂堂大公主给一个女人磕头赔罪?

后宫低阶妃子见了她,尚且都要行礼,现在让她给傅娆磕头赔罪?

等等,按例,以她现在的品阶,皇宫除了皇后,只有皇贵妃可压她一头,难不成,父皇要立傅娆为皇贵妃?

平康公主眼泪汹涌,绝望地哭出来,"父阜..

皇帝见她不肯低头,倒也不勉强,只淡淡扬声,“来人...

“父皇,我磕,我磕…”平康公主忙忍住哭声,抬袖胡乱将脸颊泪痕一擦,带着极不情愿地哭腔,朝傅娆支支吾吾开口,“对..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敢了...请..您见谅..”重重磕了个头。

傅娆垂眸,凝视脚尖,不予回应,也不予理睬。

依着她,恨不得将这位公主给捏死,再也不要出现在她眼前。

皇帝握紧傅娆的手,继续道,“今后你必须视她为长辈,敬她,护她,明白吗?"

若他只打算让傅娆为妃,他可一劳永逸杜绝二人见面。

可傅娆未来要当皇后,平康公主身为长女必须认清事实,并从现在开始尊重她。

平康公主胡乱点着头,哽咽道,"儿臣知道了..."

“回去吧,这几日的经书你是白抄了,重新再抄写一遍,修身养气。"

待平康公主踉跄退出,皇帝将小金子传进,吩咐道,

"传朕口谕,命孙钊撤换公主府女官女使,着掌教嬷嬷入府日夜督促管教。"

“遵旨!"

小金子掩门而退,屋内静默无声。

傅娆褪去鞋袜上榻,窝在被褥里,背身过去不理会皇帝,皇帝也知她气恼,安抚许久,不见成效,不由苦笑,

"娆娆,你现在这样,朕不放心离开。"

傅娆冷着脸面朝里塌,“陛下得答应我,以后晚间莫要再来。"

皇帝顿了顿,望着她如玉的脸颊,颔首,“朕答应你。"

傅娆也不好真给他脸色瞧,窸窸窣窣坐起身子,低眉觑他一眼,语气软了几分,“子时了,您快些回宫吧。"

皇帝思及今夜她窝在他怀里的模样,只觉心里软成一滩水,上前将她轻轻一抱,于她额尖落下一吻,“好,朕这就走。"

翌日,皇帝派掌教女官当众声斥了平康公主,又将公主身边及陈府上下一干人等全部撤换,拔了公主的爪牙,又赔了傅府银两,街坊额手称庆,此事并未掀起大风波。

平康公主无淑妃撑腰,身边无得心应手的心腹,即便想折腾出水花已是不能。

连着三日,公主白日去太庙跪经,晚上回府抄经书,还真有了几分修身养性的样子,只是心中始终有一个结拧不开。

第四日,她悄悄等在门口,眼见傅娆被侍女搀扶着上了马车,她连忙追了过去。

傅娆前脚坐上马车,平康公主后脚钻了进来,顶着傅娆杀人的眼袖,硬着头皮问道,

“傅娆,你跟我父皇什么时候好上的?"

傅娆闻言一顿,压下心中怒火,慢悠悠的觑她道,"说来,拜你所赐。那次你在积玉宫给我下毒,我后来逃走,不巧就撞见了陛下..…"

平康公主愣如木鸡,所以是她亲手将傅娆送上她父亲的床?

沉默半晌,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语音微飘,“那...你为何还未入宫呢?"

平康公主不知自己怎么下的马车,脑海里只盘旋着傅娆那句话,"宫里艰险,我还没想好呢”,所以,她父皇折腾半宿,逼着她磕头认傅娆为母妃,敢情人家还不乐意?

平康公主失魂落魄立在狭窄的陈府门口,冷风过境,掀起一地枯叶,飞尘迷离了她的眼,仰眸天际聚满了云团,乌沉沉的,瞧着又像是要下雪,而这陈府门庭寥落,意是连只雀儿也不肯逗留.她费尽心思将徐嘉抢来,结果不过是帮着傅娆避开一个忘恩负义的男人,并将那至高无上的父亲推给了她。搬起石头砸脚,说的大概是她。

日子眨眼进入腊月,边境大捷,冲淡了年尾的紧张,朝堂欢欣鼓舞,皇帝心情极是不错。

傅娆已十余天不曾应皇帝的诏,冷怀安数次传傅娆去请平安脉,均被傅娆以身子不适为由拒绝,傅娆怕皇帝又哄着她做那样的事。

在傅家,他尚且胡来,入了奉天殿,他还有何顾忌?

周行春每日都给傅娆把脉,她怀孕已有两月,胎儿脉象平稳,老太医很是欣慰,日日精神抖擞去奉天殿给皇帝递消息。

皇帝欢喜涌上眉梢,望着窗外漫天雪花飞舞,眼袖又缓缓蓄成寒冰。那件事不能再拖。

坤宁宫。

内殿东厢房的暖阁,传来一阵尖脆的响声,

一向脾气温和的皇后连着摔碎了三只瓷杯。

"你说什么?太皇太后寻来一位十年前的旧人,如今人就在慈安宫?"

那名小宫女跪在她脚下战战兢兢,

“没错,太皇太后一直按兵不动,原来是在等人证入宫,娘娘,咱们该怎么办?眼下陛下夺了您的印玺,将后宫交给孙钊那个阉人管,消息递不出去,太皇太后又步步紧逼,咱们哪还有出路?"

皇后伏在塌前,指尖的玳瑁深深陷入肉里,刺出一抹血珠来,她深深凝望那一刺目的红,眼底现出几分狰狞,

“单凭一位旧人,便想废后?"

“呵,太皇太后以为她废了本宫,便是给沈柚铺路,却不知她也是为人做嫁衣裳罢了,本宫岂会让他们如意?”

相关问答

有哪些总裁宠文小说推荐?

1《步步错》作者:蓝白色这是一段豪门恩怨,爱恨纠葛;这是一场情爱游戏,欲痛缠绵。年少初识,情愫暗涌。再次相逢,一切却都已不再纯粹。他是商人,习惯用...但是...

两者属于关系;“采,同彩”,两者属于关系.5、“大兽公之,...

[回答]1形容词活用作名词.有功指代有功的人,有罪指代有罪的人.2指代范围的名词.比如为所欲为,这个所就指代所要做的事情.3代词4假借通假5取,会意兼...

有什么很长古诗词?

中国的古诗词中,长的要数白居易的《长恨歌》和韦庄的《秦妇吟》。《长恨歌》属于七言歌行体,长篇叙事诗,共140句,840字,主要叙述的是唐玄宗李隆基和杨贵妃...惟...

三国时期的诸葛亮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为什么娶了一个丑女人做老婆?

据《三国志·诸葛亮传》记载,诸葛亮不仅智慧过人,深谋远虑,且胸怀大志,常自比管仲、乐毅,是三国时期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战略家。逸群之才,英霸之气令...还...

周天子为何要把姜子牙的后人齐哀公活活煮了?

姜子牙他的原名叫做江尚,他一直在辅佐着武王,帮助他讨伐纣王,在他把商朝灭亡之后,他同这些人一起把全国分成了若干个侯国,而姜子牙在面上中功勋非常的显著,...在...

有没有值得推荐的言情小说?

故事开头主风格:行为描写小说示例1:《替婚新娘:陆总的第一宠妻》小说示例2:《空降小甜妻:霸总大叔宠上瘾》小说示例3:《霸爱成瘾:穆总的天价小新娘...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