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一两 (第一章)(转载小说)

金陵皇朝建朝数年,一片四海升平。

金陵建朝起,这金陵首都城内孔雀大街北边的名巷就开始大兴土木,大规模兴建金陵城内最大的“和宫王府”,工程之浩大,共征召民兵千余名,耗时两年终于建造完成。

这座府邸雕梁画栋,占地千顷,豪奢精美的程度足以媲美皇宫,更甚,朱漆大门直指皇宫朝阳殿,与之遥遥相对,似有挑衅之味。

而在这天子脚下谁能这般奢华嚣张、无视皇威?想来只有权倾一时、尊贵无比的七王爷朱战楫有此能耐。

当今皇帝朱竟璋共有皇子十二名,但几经征战与内斗后,仅剩四名,除东宫太子外,就只有七皇子获封和宫王爷殊荣,其余二子仍未能加封,仅以皇子称之,可见七王爷无可挡的权势多么令人眼红。

此刻豪邸主人俊容正一脸无聊地端坐上位,一身锦衣华服,腰间系上一只上等羊脂龙玉,身上罩着一件杨棪织造紫袍,袍上刺有怒龙升天之绣图,看上去威气逼人,让人不敢造次地稍加仰视。

朱战楫左手不甚耐烦地轻弹一声,左右随即涌上四、五名随从听候指示。

“上茶。”

一声令下,没人敢怠慢,不一会功夫,上好碧螺春便已端至跟前。“爷,茶来了。”身旁的人小心奉上。

“嗯。”他接茶就口,不过蹙了个眉,周围人见状立刻惊慌跪下。“爷,您不满意吗?”

“今日谁担这份工的?”

“是……十一爷府里送来专门为爷沏茶的……柳姬……”

“是她吗?专责沏茶却连茶都沏不好,一无是处,可惜长得这么标致,可惜、可惜,斩了她吧。”他淡然的交代。

“是……”底下人一脸死灰。又死了一个!

王爷喜怒无常,杀人更是比捏死一只蝼蚁还容易,所以在王府当差人人心惊胆战,个个无不提着脑袋在办事,就怕一个不当心,就连沏茶这种小事都可能掉脑袋。

朱战楫蓦然起身,负手持着镶金边玉扇,轻拍着背,似乎在等待什么人到来。

他神情讥诮,却无人胆敢上前问上一句。

“爷,太子求见,您见是不见?”王府总管来报。

照理说,太子来访,身为王爷的主子理当出迎,但当今世上谁人不知这太子不过是有名无实,仅是七王爷的傀儡罢了,而七王爷的势力只怕连皇帝都不敢折其锋,所以此次太子来访,不是底下人瞧不起,而是主子与这太子向来话不投机,十次总有七、八次避而不见。

“见,今天我若再不见他,怕他要寻死寻活赖着不肯走了。”他一脸讽笑。

原来爷今天等的就是他!总管了然的应声去将人请进厅堂。

“七弟,你总算肯见我了。”太子朱战淇一见他,立刻有如见到救世主一般巴上前。

“太子,你说这是什么话?七弟我怎敢不见太子尊容,这话传出去可要失了太子的威仪了。”朱战楫轻摇玉扇,笑容却有着轻蔑。

“呃……是是是,七弟说得极是。”太子干笑,瞄了一眼这富丽堂皇新落成的府邸,比他的太子府还要讲究上数倍,心下有些不满,却也不敢多言,瞧了厅中上位,自然就想坐上去,只是屁股才要坐上,就见仆人竟将为他端来的茶点置于主位下方的客座。

他赶紧火烧屁股似的拉直身子,没敢抢了主人的位子,尴尬地自行转身就坐子仆人安排好的客座。

朱战楫唇角上扬,信步坐定主位,这才抬头觑向太子。

“太子,今日可是为了太子妃妻舅之事而来?”不想与他啰唆太久,他索性主动提及。

“是啊……七弟,你也知道我那太子妃就这么一个弟弟,宝贝得不得了,若有得罪,你大人有大量,就……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了他吧?”太子硬着头皮请求。

日前,太子妃的宝贝弟弟仗着姐姐是太子妃,居然与黑官勾结干起卖官挣钱的勾当,试问卖官挣银哪一朝没有?原也没什么,偏偏这小子不长眼,什么官位不卖,竟将七弟计画赏赐给昔日爱将的五品官职,卖给了金陵市集中稍有银两的屠夫,此举无疑是公然侮辱了七王爷。其实有他这个太子姐夫撑着,侮辱谁都没关系,即使得罪了皇帝也可能还有转圜的余地,但惹上七王爷,绝对是死路一条!

因此在得知得罪的是七王爷时,他这妻舅当场吓破胆子,直拉着太子妃来跟他磕头,求他救他一命,他原先也不想蹚这浑水,可是冲着太子妃的眼泪,明知不可为,也只好硬着头皮前来试试。

“看在你的面子上?”朱战楫无瑕玉面阴沉的露齿一笑。

“七弟……”他几乎要软下脚来不求了。

“说到面子,太子,七弟我可是给足了你面子,你可知多少人到我跟前碎嘴,这事若没太子在背后撑着,小舅子敢这么嚣张吗?”他气定神闲的盯向来人。

太子一听,这还了得,连他都扯了进去!当下急出一身冷汗,情急之下拉住了弟弟的衣角,随即又心惊地赶紧松手,就希望他不要注意到自己的举动。“胡、胡……说八道!是谁?是谁敢造此谣言?我怎么会唆使妻舅与七弟过不去,这这……七弟,你应该不会信此重伤之言吧!”

“是吗,我原也不信,但瞧你为妻舅求情不遗余力,我不禁要怀疑……”朱战楫神情不悦的盯住他所触碰过的衣角,神色明显转沉。

一旁仆役见状,已先行入内为主子准备更衣焚服。因为谁都知道爷不爱被人触碰,凡在不被允许之下受触碰,事后他必更新衣、焚旧服。

糟!七弟注意到了!这下太子更急,只得装作没事,就盼七弟饶他这回“触身”之罪,否则两罪相加,不死也半条命。

“没的事!七弟你可不要听信谗言,被轻易挑拨咱们的兄弟情谊,不然这么着,妻舅的事我为求清白,三哥我将亲自彻查他的卖官罪行,倘若证实有违法证据,当即论罪绝不宽待,绝对给七弟一个交代。”为求自保,他也顾不得来时的目的了,只是如今救人不成,反成了执法刽子手,这大义灭亲说得慷慨激昂,只怕回到府邸得面对那票姻亲的鬼哭神嚎了。

这日漆金华轿由十二人抬着,后头跟着二十铁骑一字排开,如此阵仗出现在阴雨绵绵的金陵街头,全因朱战楫刚下朝,忽觉心闷无趣,便命人在闹街上逛逛,半掀着眼皮,图有新鲜事能勾起他的趣味来。

看来他闲太久了,自从四海无战事,父皇登基以来,他已好久没有用心专注过一件事了,唉,人生真是无趣啊!

半垂着眼,轿子浩浩荡荡在一家面铺前经过,突然在一阵意外的骚动后,轿子静止不动了,四周皆骇然的沉默下来,因为发生了一件令众人惊愕之事。

人人倒抽一口气,众目全不敢置信的盯着一名丫头手中的水桶──这丫头竟不要命的朝大轿泼水!

事出突然,一干随从愕然当场,竟不知如何反应,就连朱战楫也愣住了。

只是闯祸丫头犹不知死活,泼了水后连头也没抬就返身回面铺去。

“站……站住!”七王爷贴身护卫李少总算回魂,不敢回头瞧爷的脸色,立刻怒喝出声。如此不敬的举动,不用爷下令,都该杀!

这一喝,惊得那丫头转身抬头,便瞧见一群人对她怒目相向,仿佛她犯了什么该立即斩首的死罪,而一旁的左右邻居也露出同情不已的目光,她不禁困惑。

发生了什么事吗?“这位大哥,你方才叫的是我吗?”丫头指着自己,全然不解的问。

“就是你,大胆刁民,竟敢对和宫王爷泼水,你要命不要!”李少怒斥。

和宫王爷?谁呀?“真对不住,我刚来金陵,也是第一天到这铺子上工,刚刚急着打扫,不知有人经过,一时不察弄脏了你们,至于什么王爷的,都是我的错,还请见谅!”她初至金陵,不知天子脚下的人物气派这般大,不过溅湿轿身就像是犯了死罪似的,有这么严重吗?

“你!”来人的气势像是要当场砍了她似的。

她一惊,连忙再说:“这样好了,我帮你们把弄脏的轿子洗干净,如果还是不行,连你们的脏衣服我一并洗净,你说好不好……不、不不好吗?这样还不够诚意吗……好好好,我告诉你们,姑娘我没什么钱,赔不起你家主子那顶华丽吓人的新轿子,如果想敲诈你们是找错人了,不然这么着,我上工的地方就是面铺,若你们不介意,我请你们一人一碗我煮的面,就当是赔罪。” 看来人脸色越来越臭,她只得忍痛做最后的让步,瞧这群人包含坐在轿内不吭声也没露面的人加一加,少说也有三、四十人,经他们这一搞,不吃垮她才怪。

敢情这丫头还不知道自己闯了什么祸,还道是人家藉机要讹诈她的钱!众人皆哀叹地摇头。她死期真是不远喽!

“大胆!你当我主于是什么人?吃得惯你的粗食吗!”李少气结。居然碰到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

“粗食?我做的面在家乡可是有口皆碑,相信就是皇帝老爷吃了也要大赞不已,你竟说我做的面是粗食!”出乎意料的她竟大为光火,一反方才的低声下气,气焰高张的朝着他大声咆哮。

可恶!她这人什么都好说话,可只要一有人批评她的厨艺,她可是会立即翻脸的,就连天皇老子来了也一样!

李少一愣,正要发作时,轿子里的人却出了声。

“李少,本王就吃她一碗面吧!”

“爷,您要吃她的面?”李少不禁怪叫一声。爷怎么了?竟纡尊降贵愿意屈就平民粗食?爷可不是一般人,饮食、起居讲究自不在话下,在王府里,全国名厨少说也有二十名,每日精心烹调,仍难博得爷的一句好,如今在这简陋面铺内,爷竟愿意委身就口,此举不仅让他,也让其它一干人吓了好大一跳。

“不成吗?”朱战楫不悦的掀帘下轿,身上仍是一身锦衣华服。

“不敢,既然爷要吃面,属下立刻去安排。”李少赶紧弥补方才的失态。

“不必,就你一人随我入铺即可。”他挥手吩咐,即缓步入内。

他一出现立刻光芒四射,尊贵气质更是不可言喻,让这家简陋的铺子更显寒酸。

一入铺他随兴而坐,漫不经心地扫了小铺一眼,才将目光落在那闯祸丫头身上。只见那丫头年约十七、八岁,脸圆唇红,皮肤散发着健康的红润,除此之外,唯一教他特别瞄上几眼的是她的双眸,倒不是说她的双眼娇媚含波,相反的,她两眼炯炯有神,略带英气、不似一般姑娘娇羞含媚。

看来泼水洒轿她是无心的。“你叫什么名字?”打量过后,朱战楫开了尊口询问。

“我?”乍见轿子的主人,她惊得阖不拢嘴。好个俊美无俦的贵公子,在她的家乡从来没有见过这等教人眩目的大人物,这会她不禁瞧傻了眼。

见她痴傻的模样,一旁的李少扬声喝道:“大胆,爷问话还不快答!还愣在──”

“无妨。”朱战楫扬手制止了李少,此刻他心情竟出奇的好,也不在意她的痴愣。“你叫什么名字?”他难得好耐性的再问一次。

“银一两,我叫银一两。”这回她总算回神,但回神后却神情不悦地瞪向李少。“你这人脾气真坏,该学学你家主子,瞧瞧他多慈眉善目,待人多客气,脾气好得没话说。”

银一两的话一说完,铺子外的众人又不约而同的倒抽一口气。这普天之不敢说七王爷慈眉善目、好脾气的人,这位离死期不远的姑娘可说第一人。

众人等着见王爷的反应,哪知他竟仰天畅笑。“说得好,本王的心肠有多好,恐怕只有你看得清了。”他自我讽笑不已,难得没有怪罪之意。

“是吗?那表示你朋友太少,少人能了解你。”她煞有其事的说。

“是吗……”他也煞有其事的沉思起来。

众人大气不敢喘上一下,只能灰着脸,觑向主子的脸色,然后又一致的责怪那不知轻重的丫头身上。

爷已经是够教人难捉摸了,这丫头还来找麻烦!

银一两愕然的睇向众人责备的目光。怎么,她说错了什么吗?

“你说你叫银一两,才初到金陵?”朱战楫再开尊口。

“嗯,是啊,怎知第一天上工就遇到这事儿,真对不住了!”她弯腰再次道歉。

他蹙眉。“既然你初到金陵,自然不知规矩,恐怕连本王是谁也犹未闻吧?”

“是啊,我才在想您是哪号大人物?瞧您这排场、这穿着,定非凡人,您要说您是皇帝,我也铁定相信呢!”

“这样啊……”他但笑不语的把玩着从不离身的镶金边玉扇。

面铺外的众人也频频点头。这丫头总算开窍了,眼前的人可是比皇上还要尊贵上几分的人物呢!

“银姑娘──”他正要开口,却遭她打断。

“公子不用客气,叫我一两便成,别姑娘姑娘地叫,怪别扭的。”她笑起来露出两颊的小巧酒窝,顿时增加了几分爽朗俏皮。

他有些怔然,然后低笑出声。这丫头果真不知他何许人也,放肆之余倒也有趣,不枉他特地下轿来吃她一碗粗面,不过她既是老天派来让他耍乐的,那么他得好好乐上一乐了。

“呃……一两,”居然取这等低俗名字,可以确定她出身低下,父母大多跳脱不了一般的市井之流。“既然你弄脏了本王的轿子,自然得给本王一个交代,你说是不是?”

银一两颔首称是。

朱战楫见状,满意的接着说:“既然如此,你所说会做到的赔偿都当真?”

“自然,我会请你们一人一碗面食。”她承诺的事自然会做到。

“好,那你就煮上……三百碗面,这样应该足够这些人吃食了。”他环顾自己带来的人,加上看热闹的,少说应该也有三百人左右。

“什么?三、三……三百碗!”她惊叫出声。不会吧,三百碗,这岂不是要她破产!

“怎么?反悔了?”他微变了脸。

瞧见他乍变的神色,她吃了一惊。这人怎么变脸变这么快,好脾气公子竟瞬间变得阴沉起来?

还真有些吓人呢!

“反悔是没有,不过这三百碗面吃完后可会让我一穷二白,更让初入金陵的我夜宿街头了。”她苦着脸。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是你答应要请所有人吃面的。”三百碗面换她一条小命,该是值得了,就算要她今后露宿街头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好吧,既然公子硬要我赔我就赔,公子请稍坐,我这就煮面去,马上来。”她说到做到,立即神色认真的要煮面去。

“慢着!”他唤住她。

“嗯?”银一两回身,听他还有什么吩咐。

“你说过,你煮的面连皇帝老子吃了都要称好,所以别忘了,若煮不出让人称赞的好面食,本王可饶不了你,非要治你一个诈欺之罪不可。”

“咦?”

“害怕吗?”他心怀不善地欺向她,撇嘴一笑。

“怕?怎会,我做的面天下第一,您吃过便知。”她自若回笑,嘴角一扯动,酒窝又浮上双颊,让他一时间呆愣了。

“是吗……下去吧!”他迅速收回失掉的魂,也恼自己的失态,因此有些许的闷闷不快。

银一两手脚颇快,不一会功夫便端出七、八碗香喷喷的汤面,第一碗当然先请朱战楫尝,不待他评论,回身又赶紧为其它人煮面,显然对自己的手艺很有自信,不相信他会有不满意的可能。

他愕然的盯着眼前的汤面,发觉它香气浓郁,配料上的搭配色泽鲜美,看上去确实令人食指大动,看来她的自信不是没有道理,要治她诈欺之罪恐怕不成了。

接过李少呈上来的筷子,他竟难得有胃口的挑起面条吃了起来。果真不错,色香味俱全。“李少,你们也吃吧,面凉了就不好吃。”没他的吩咐,底下的二十人无一敢动筷。

“是。”这声吩咐一下,众人立刻大快朵颐一顿。边吃边暗想,想不到在这不起眼的铺子内竟有如此上品面食,难怪连嘴刁出名的爷都忍不住动了筷子,可见这碗面真是绝品。

三百碗面煮得并不轻松,见银一两忙进忙出的煮面端面,忙得她香汗淋漓,却始终带着酒窝笑容,认真的端上每一碗品质一致,不会因数量甚多而偷工减料的面,朱战楫远远打量着,这笑容让他觉得刺目。

好不容易等她终于将整整三百碗面端上,才累极的走向他,瞧人人皆将碗中面吃了个碗底朝天,大赞料多味美是一等一的好味,唯独他一碗面只吃了一半,她愣了愣。难道他不满意?

“不好吃吗?”她口干的探问。

“你说呢?”他不答反问。

“铁定是不满意,否则不会留下这许多──”

“错了,爷是满意极了,否则以爷的习惯,餐桌之上同样一道菜不会动上两次筷子,你这碗面已教爷破了戒──”李少在瞧见爷的脸色时倏然闭嘴。糟了,竟在爷面前多了嘴!

都要怪这面太好吃,所以才会不忍煮面人误以为爷不喜欢而一脸难过,一时多嘴说出爷的习惯,瞧爷拉下脸,他这才知闯祸,立即低首躲回主子身后,不敢再造次。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公于是满意我的厨艺了,那么应不会治我诈欺之罪了吧?”安心后,银一两笑嘻嘻的问。

“嗯。”朱战楫淡然的点头,似有些不甘愿。“继续下一件吧!”

“呃?”什么下一件?

他慵懒的支着下巴,简单提醒,“清洗轿子。”

“什么?还要我清洗轿子?”

“没错,这可都是你自己说的,相信在座人人都听得十分清楚,你可别赖帐。”

“可是……”谁教她多嘴,这不可真要累惨了。“好吧,我清洗就是了。”拉长了脸,她只得振作起精神来打水洗轿。

见她正直好欺,他心境一转,那就欺到底吧,反正他正无聊得紧。

“洗完轿,别忘了将我随从的衣物一并洗净,不可有一处脏污。”他又加上一句。

“你!”她气得转身瞪视。

他嘴角上扬,笑得好无辜。双指轻弹,李少即刻躬身向前,听候吩咐。“去,回府要人送上我的碧螺春,本王要在这打盹监视。”

“可是,爷,您忘了,相爷正在府邸等着求见,您要是不回去,相爷岂不──”

“叫他回去,有事明天再报。”他不耐烦的摆摆手,玩心正起的盯着卖力刷着轿子的身影,只见她个子娇小,遇上轿面高处,却踮着脚也要认真的擦洗干净。

有趣!原来看人刷洗轿子也是一种乐趣。

事实上,他和宫王爷的轿子每日固定有人清洗,再加上他的洁癖,轿子只要有一丝不洁,他绝不会登轿,而清洗轿子不力之人轻则鞭刑,重则摘下脑袋,至于刑责轻重完全按他当日的喜怒而定。

这丫头其实只须将泼到污水之处稍加洗净就算完事交差,但她认真过了头,这会竟连轿顶也要人帮忙扶着她,危险十足地爬上去刷洗个彻底,令他有些哭笑不得。这丫头真是……有趣得紧!

李少见自家主子多变的心思竟会专注在那奇怪的丫头身上,便不再多嘴的转身回府,执行主子交办的任务。

转眼天色已黑,在银一两卖力尽心之下终于将原本就洁净的轿子刷洗得更一尘不染,漆金雕面正对着月光闪闪发光。

王爷分明是有意刁难,她却做得这番卖力,人人都当她是傻丫头,因为她实在是正直得过了火。

她虽疲累,却笑意不减的恭请正惬意啜着茶,吃着小点心的王爷移动尊驾检查。

“洗净了?”朱战楫展现难得一见的无比耐性,盯着她刷洗轿子的所有动作。

“洗净了。”她像完成了一件大事般,成就感十足。

“你可知你花了多少时间清洗这顶轿子?”

她侧着头,瞧瞧天色。“两个时辰以上吧,花的时间是多了点,但成果保证您满意。”

“很好,那么本王问你,眼下天都黑了,但这一干随从的衣物却连一件也还没清洗,你说这该如何是好?”他斜睨她,眼光瞟向他早命人,包括他自己已脱下像小山高般的“污衣”。

“放心,就算熬夜,我也会洗净还您以及您的随从们一身干净的衣物。”瞧瞧那座“小山”,明明一脸疲累,她却依然笑着保证。

他忍不住对她审视再审视,好像没有人可以让她不快,没有事可以令她挫折,她可以乐观认真的做好每件她承诺过的事。“好,你干活去吧,你做多晚,本王就陪你多晚。”他脸上兴味更浓。

“咦?”这王爷还真闲,她正想建议他留下衣物,明日一早必将洗净的衣物奉上,不需他辛苦陪伴的。

“王爷,相爷到。”银一两未能开口,李少就指着门口道。

朱战楫皱眉。“他来做什么?”双眼瞥向无他旨意,正被挡在门外急得满头大汗的丞相。

“禀爷,下午属下回府时就见相爷似有急事要议,但属下告知爷有事无法回府,请他明日再来,但相爷却说今日一定要见到爷,愿在府邸等您归来,这会怕是等不及了。”

“嗯,让他进来吧!”他不耐的传令。

李少这才领着丞相进到面铺。

丞相躬身问安后,见七王爷竟在这破烂铺子待上一天,不可思议的打量起这铺子,想知道这里究竟有什么奇特之处。

方才就讶异的发现所有随从全都衣衫不整的立于门外,见到七王爷后更是吃惊,他居然也褪去外袍,仅着中衣简衫,在这与他尊贵的身躯格格不入的地方品起茶来,这……

“什么事?说!”一见丞相,朱战楫开门见山的问,仿佛十年所有的耐性都已在这一天里全数用尽。

听这口气就知这趟前来怕是惹恼了七王爷,唉!要不是国事紧急,他何尝愿意来吃这顿排头。“禀王爷,只河又溃堤泛滥成灾了,大批饥民正等着朝廷开仓赈灾──”

“慢!开仓赈灾不是一向由米仓司负责办理,且赈灾米银早已拨发,这会怎么会十万火急的找上本王,难道丞相糊涂到不知这是谁该负责的吗……慢!难道宫中又有人闯祸?”思绪一转,他厉声问。

“这……”

端看丞相欲言又止,他心中已然明了出了什么事。

“走吧,随本王进宫。”他起身要走,却又想起什么的回头。

见他回头,银一两立即上道的说:“公子不必理会刚才的承诺,尽管放心留下衣物,明日一早我就会将洗净好的衣物亲自奉上。”

朱战楫挑眉,睇了她一眼,没有开口朝她说话便瞥向李少迳自交代,“带她回府,命她今晚定要将所有衣物洗净,你在旁陪着她,她工作多晚你就陪她多晚,一步也不许离开。”虽不是亲自陪伴,但派李少陪着应不算食言!

他为人一向随兴,处世亦正亦邪,诺言这玩意他可守可不守,但瞧她卖力守诺,也不由得对她的诺言重视起来。

“真小心眼,还怕我洗不干净吗?”见他都要走了还不放过她,非要抓她进府劳役,还派个人监督,她有些不满的嘟囔着。

一旁的李少也苦着脸。这不表示他今晚也甭睡,得陪着做苦工?

唉!都是这命大的丫头害的!思及此,他不由得恨恨地瞪了她一眼!

她也双手一摊,无辜的回他两眼、三眼,不,四眼!

要恨大家一起来恨!

银一两 (第三章)(转载小说)

银一两眯眼盯着王府七大院落中的“济心院”内墙上的一幅名家书法。

她看得专注,越看越喜欢。“若有朝一日我也能写出这么漂亮的字,那该有多好啊!”她瞧得出神,自言自语起来。

“不可能,这可是柳宗继名作,你怎么可能写得出这一手好字。”锦儿悄悄来到她跟前。

“是吗……啊!锦儿你何时来的?”终于注意到身旁有人,她这才红着脸不好意思的问。

她进府三个月,锦儿是她的室友,两个姑娘不负容嬷嬷所愿,真成了好朋友。

“来了好一会了,只是看某人瞧着一幅字画咳声叹气,那表情好生遗憾,让人不忍到了极点哟!”锦儿消遣她一番。

“喂,别取笑我了,你真不觉得这字下笔苍劲有力,是一手好字?”她再次如痴如醉的赞叹。

“因为是大师之作,当然是好字,在这王府内可没有低劣之作。”锦儿骄傲的说。

“说得也是。”进府当差这几个月,银一两就瞧清了这座王府的奢华,所有的排场与讲究令人咋舌,绝非一般王爷府可比拟的,甚至可说比皇宫内院还要富丽堂皇,不由得让她想起这府邸的主子,究竟拥有何等权势,可以过着如此尊贵奢华的生活。

“你想习字?”锦儿突然俏皮的问。她亦是个活泼的姑娘,所以和一两处得很好。

“我?习字?”她愣了愣。

“是啊,既然你喜欢字画,就习字啊!凭你认真的个性,说不定真让你习出心得来。”

“可是你方才不是说这可是柳宗继名作,我怎么可能写得出像这样的好字。”

“谁要你像柳宗继一样好了,只要他功力的三分就足以当街卖钱,这样你还不满足?”

银一两眼睛一亮。“真的有他的三分功力就足以当街卖钱了?”

“你真想靠这维生?那你不当厨子了?”锦儿好笑的问。

“当然不是,习字只是好玩罢了,不过多一项挣钱的技能也是不错的。”她腼腆的说。

“啧啧啧,真是贪心,你的厨艺在短短三个月内就破天荒的受爷独宠,现在已是王府中的最高厨师,相当于皇宫御厨,总管也已将你的薪饷调了两倍,结果你还想靠写字挣钱,拜托你留点机会让你未来夫婿挣挣吧,否则他会看不起自己的。”要不是与一两成了好姐妹,自己还真眼红她的好际遇。

“你说什么呢!”提到未来夫婿还真让她有些不好意思。

十月天的金陵虽无降雪,夜里也是寒的很。

男子仅着简单薄衫,外头罩着雪鹅披风,身边难得无随从随侍左右。

他踱步,悠闲的游走于府内,蓦地听到一丝轻微脚步声,知道是李少发现他的踪迹赶来护卫,他只是扬手要他不必接近,只要远远跟着便成,他不想被打扰,因为今晚他突然想见一个人。

负手往府中央的“齐心湖”走去,似乎早知道湖旁的凉亭内正缩着一个小人儿,这小人儿三更半夜冒着寒风,已连着一个月都出现在这儿了。

朱战楫举步往凉亭上去,打定主意要瞧瞧她每晚到这来究竟在搞什么鬼?

才走近一看,差点没笑出声,只因他竟瞧见一个人裹着一件棉被,点着一盏昏暗烛光,姿势滑稽的趴在亭内桌上认真地写着书法,专注到连他出现都不知道。

“你在做什么?”静默瞧了好一会,见埋头习字的人还是没注意到他,他有些不悦的出声。

他可不习惯被忽视。

“嗄?”一听这声音,银一两猛然抬头。他怎么会在这里?

瞧见她的模样,他的不悦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失笑。见她全身裹着被子只露出一张小脸蛋,脸上还有好几处沾染上了黑墨,模样煞是可爱。

尤其在乍见他出现,她慌乱起身,不是向他行礼问安,而是当着他的面,手忙脚乱的将桌上才书写好的宣纸迅速藏进裹着的被子里,让他就更觉好笑。

“拿出来吧。”他迳自找个舒服的位置坐下后,讽笑的动动指头,要她将藏在被里的东西交出来。他今晚就是为这个而来的。

她为难的紧抓着宣纸,有神的大眼骨碌碌转动着,心想交出去好吗?是否会被笑?

见她迟疑,他微愠,轻咳一下催促。

她皱皱鼻子。“王爷,您要看可以,可不准笑我。”她勉强说。

“你这是在跟本王说条件?”看得出他的怒气已逐渐在升高。

“脾气还真糟!”她低下首小声咕哝。

“什么?”他蹙眉,像是听到她的咕哝了。

“没有没有。”她赶紧说,叹了一口气。“好吧,要笑就笑吧!横竖您一次笑个够,可别笑我一整晚。”她嘟着嘴将怀中的“宝贝”掏了出来。

他望了她一眼。这丫头还真是不怕他,在他面前也太随性了,但出乎他自己意料,自认识她以来,关于她的每件事,他既不气也不恼,反而格外有耐性,甚至不由自主的注意起她的一切事情,所以才会发现她每晚都会出现在这里。

接过她递来的东西摊开,他扬扬眉。“你在习字?”朱战楫有些讶异。

“嗯。”银一两不好意思的低下首,就怕见到他嘲笑的目光。

好一会没听见他出声,她这才偷偷抬起头来,瞧见他正皱眉不已的瞧着她的“大作”。

哎呀!还是逃不过被嘲笑的命运了。只能她硬着头皮等他瞧够再出言讥她。

“你每晚冒着寒风就是为了习字?”他终于沉声问。

咦?没笑她?“嗯。”她不自觉地揉揉鼻子,将鼻子上的黑墨揉晕得更大片。

他忍住笑,尽量让自己的脸紧绷,不明白明明她的动作很蠢,他却感到可爱。自己是哪里出了问题?

“为什么挑深夜来习字?”

“只有这个时候我的活才干完,而且夜深人静的正好练习,也不会打扰到别人。”

盯着她虽裹着棉被,但鼻子没有沾到黑墨的地方依旧被冻得红通通。“为什么不回房练习去?”他低着嗓音,讶异自己竟然必须忍住冲动,才能阻止自己的手不心疼的摸上她冻僵的红鼻子。

“不成,房里还有其她姑娘,我点着灯岂不妨碍她们睡眠?她们明天还有活要干呢,再说,我这手字怎好意思在她们面前展示,会笑掉人大牙的。”银一两无奈的吐舌。

“这样啊……”随着她俏皮的吐舌小动作,朱战楫心头一阵抽紧。“告诉本王,为什么想习字?”

“没什么……就是羡慕别人写得一手好字,恼自己别人行,为什么我不行?”

“哦!”真难得,还有求知之心。“有人教你吗?”

她摇摇头。“这府邸大伙都这么忙,谁来教我?我这是自习,无师自通。”她皱着鼻子打趣的说。

他半眯着眼,想着她方才认真习字的模样。“我知道了。”

“呃?”没头没脑的,他知道了什么?

见他起身要离开,她忙唤,“等等,爷,您忘了我的书法。”银一两腼腆的指着仍握在他手里的“大作”,怯生生的欲索回。

“这书法就当送给本王了。”朱战楫正经敛色的反将宣纸收入怀中,扭头就走。

“咦……爷!”她怔愣一会后又追上他。

以为她不识相,坚持要讨回书法,他脸色出现前所未有的阴沉,厉声问:“还有事?”

“呃……”瞧他突然变脸,她差点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只能断断续续、颤巍巍的问道:“您……没笑我,难道……我的……字写得好看?”终于期待的问出了她的疑惑。

他直直瞪着她,久久才出声。“不,写得很丑,是我见过最丑的字!”

“嗄?”

直至返回寝室,他盯着手中的墨宝,瞧着宣纸内字型扭曲、笔触杂乱得简直一塌糊涂的歪斜字体生闷气。

摊着纸,他到现在也还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强索一张“丑字”在怀?无法理解,索性气愤的将纸撕个粉碎。

不行!他得好好教教她! “怎么样?总管召见你为了什么事?”银一两一脚才踏进寝房,就教锦儿与容嬷嬷给拉到床边,焦急地要问个明白。

总管地位崇高,有什么事吩咐一声要人办了就是,这么慎重其事的召见一个下人还是头一回,所以这让她们紧张起一两是否闯了什么祸。

银一两脸色怪异的不发一语,瞧见房里除了锦儿与容嬷嬷以外,还有另一个大她与锦儿三岁的室友紫娟也在,正拉长耳朵,也好奇得很。

“我说一两丫头,你发什么呆,快说说啊?”容嬷嬷急促的推了她一下。

她这才呐呐的出声。“呃……总管说爷沁心院里的上书房多了一张小桌子。”

“嗄?这什么意思?王爷沁心院里的上书房多了一张小桌子,干你这厨娘什么事?难不成要你去打扫?可是爷的上书房可是王府重地中的重地,不是一般的仆役有资格可以进去当差的。”锦儿甩着手巾,一头雾水。

“不是打扫……”

“不是打扫,那是做什么?哎呀,我的好姐妹,你就快快说,别卖关子了。”锦儿没耐性地叉腰大叫。

“那张桌子……说是要给我用的。”

“什么?给你用的?”锦儿当场叫出怪声。

“一两丫头,你没听错吧?”容嬷嬷也不可置信的再次确认。

“总管亲自带着我进上书房,指着爷的大桌旁角落的小桌子说的,我想应该没听错吧!”

“……那就没错了,但为何有这么奇怪的事?”锦儿瞄向远坐一旁拉长耳朵的紫娟,只见她脸色一片绷紧。

“是啊,这书房重地,凭一两厨娘的身份怎么进得去?更遑论竟还设了张桌子让她用,这简直前所未有啊!”容嬷嬷低呼。难怪一两丫头的脸色怪怪的。

“一两,总管有说那张桌子让你做什么用?”锦儿追问。

“写字用。”

“写字用?咦?一两,该不会爷知道你夜里偷偷习字的事?”锦儿惊呼。

“嗯,王爷知道了。”

“爷怎么会知道的?”锦儿讶异。

银一两羞赧的缩缩肩头。“前晚他瞧见我在亭子里习字,所以就──”

“所以就派了张桌子给你,还是在爷的书房重地?”

她点点头。“不仅如此,总管还说从明儿起,爷下朝后的一个时辰会有老师教我习字,而这老师……就是爷本人。”银一两期期艾艾地说出另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一两……你你……说笑的吧?”锦儿明显的已经快昏倒了。

“这事莫说你们不相信,连我自己听了都不信,还再三的向总管确认,他连点三次头我才相信。”她苦着脸,不喜反抱怨,“有老师教学当然是好,但如果老师是主子,那可教人头痛了,若学得不好,岂不被炒鱿鱼?”

“一两丫头,怎么你脑袋转的跟旁人不同,你担心学习不佳被炒鱿鱼,咱们可担心爷成了你师父,在这府里不知要闹出多少风波,再说,爷是什么人,他可是人人闻风丧胆的和宫王爷,更是这国家的……”地下君主,这句话让容嬷嬷硬生生住了口。

“总之爷是国家支柱,平日有多忙碌是天下皆知的事,这么尊贵的人肯在你身上花时间,你你……你这是走什么运?这么得老天爷眷顾?要知外头多少皇亲贵族极度渴望能有这么一个机会每日见上爷一面,不管是什么,只要能让爷提点指导一二,都是荣幸无比的事啊!”她随即才又继续说道。

“是啊,还记得上回皇上下旨,希望爷能指导一下太子的文采,圣旨才下就教爷给驳回了,爷连皇上的帐都不卖,居然对你这下人……”锦儿扯着手巾,心有些惶惶不安。爷为什么会对一两这般另眼相待?

一旁的紫娟越听脸色越是难看。

“不只这样,总管说了,自今晚起我得搬家了。”银一两垂头丧气的又说。这才是最叫她不舍的事,她与锦儿感情这般好,就像姐妹一样,这会说搬就得搬,她当然会舍不得。

“搬家?搬哪去?”容嬷嬷大惊失色。

“沁心院内的小斋。”

两人脸色顿时大变,沁心院内的小斋虽是当初王府建造时,特意为爷的贴身仆役所预留的下人房,但沁心院无女眷这是天下皆知的事,爷让一两夜宿沁心院,这比让她使用上书房还惊人。

“说,银一两,你究竟用了什么迷术让爷这么对你另眼相看?否则爷不会做出这许多不合常理的事!”紫娟终于忍不住冲向银一两跟前,指着她的鼻子怒斥。

她虽也是一两的室友,但与锦儿不同,对一两总是极尽嫌恶,更是痛恨她的好际遇与好人缘。

“我?!”银一两被她吼得睁大了眼,连忙退了一步。

“喂,你发什么病,爷对一两好干你什么事?要你在这大呼小叫的!”锦儿气呼呼的挡在一两身前,将她与紫娟隔远些。

“爷不会看上她的!”紫娟咬牙切齿的说。

“你该不会是嫉妒一两在府邸一路被破天荒的提拔,平步青云吧?”

“哼!爷自视甚高,不会喜欢任何人,也不会真心欣赏任何人的,更何况是像她这样一个不起眼的丫头,你最好叫她不要因为爷对她施些小恩就自以为是,看着好了,只要她在沁心院犯了错立即就会被赶出来的,说不定以爷喜怒无常的性子,恼了爷连命都没有了!”

紫娟的这番话,说得三人面面相觑。没错,伴君如伴虎,爷的性子阴晴不定,谁也说不准,要一个不小心,掉脑袋可是轻而易举的事。

“嗯……一两,你……今后……可要多加再多加小心了。”锦儿与容嬷嬷只能这么说了。

朱战楫一手执着笔,久久未在公文上批上一个字,只是悠闲的转着眼珠,露出一贯兴味的笑容,视线正纠缠在一旁埋首写字的人儿身上。

银一两正式搬进沁心院已有月余,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就爱这么瞧着她,她的每个动作都可爱得紧,就好比此刻,她认真专注地写着字,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左颊上沾了块黑渍,长发因低头的动作,正整束可怜的浸泡在黑墨中泅泳。真是个有趣的姑娘!

她就像是他的新玩具,所以他难得费了些心思将她拽在身边,想要好好逗弄一阵子,不过事情有些失控,因为他似乎欲罢不能了。

他眯起眼,眼神转为迷蒙,再次不加掩饰地盯上眼前的丫头。

想起自己安排她进了上书房、小斋,还每日亲自授课,做了些连自己都觉得不妥的事,却没有一丝勉强或后悔。

不仅如此,甚至与她相处的日子,是他这些年以来心情最愉悦的时候。

他暗忖着这新玩具有到底有什么魅力,竟能不断吸引住他的眼光。

照理说,像他这般长时间大剌剌的审视,一般人都会发现而显出不自在,偏偏这大姑娘,做任何事除全力以赴外,就是专注再专注,这也让他有机会可以肆无忌惮地打量再打量,并且乐此不疲。

基本上,她是聪颖的,因此习字读书学习都难不倒她,再加上她那凡事下工夫不打折扣的个性,学习起任何事来都好得出奇,难道就是这点吸引了心高气傲的他?他也迷惑了。

“爷,您的宵夜已备好,准许属下端进来吗?”总管低着身子在门外请示。没爷的允许他可不敢贸然闯入。

“进来吧!”思绪被打断,朱战楫微怒,口气也不甚好的恩准。

得令,总管立即挥手要人抬进一张小桌,桌上早备好了七、八样小菜以及一碗清粥。

一切备好妥当,总管及一干下人就快速躬身退下。因为听出他的不悦,谁也没敢多打扰主子一刻。

朱战楫低首,草草在公文上批了一个“诛”字,便放下笔来到桌前,迳自用起宵夜来,而那简单一个字代表的竟是数十条人命。

依理,他所有的膳食包含三餐与宵夜,都应由她这总厨来料理,但自从她习字后,在他的授意下便免去了她料理宵夜的差事,让她有更多的时间习字读书。

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粥,自己不得不承认,对她真是格外恩宠,而且是不知不觉、变本加厉。

习惯性地瞧向她在做什么,刚巧她写完了一个字也抬头,目光与他对上,她不觉不敬,露齿就是一笑。

他反倒一愣。

“好吃吗?”银一两随口问问,像是在话家常。

跟主子话家常?他又是皱眉又是感到不可思议。“你也饿了吗?”出口才发现自己也随着她闲聊起来。

事实上,在这书房里,他们的对话并不多,他只喜欢盯着她,还没想到下一步要如何。

“主子吃粥可没奴才的份。”她嬉笑的说。

“你说话的表情可不像有奴才的本分。”他回她一个不以为然。“若饿了,就过来吧!”他说。

这倒轮银一两讶异了,与他共享上书房也有三个月余,他一向独自用膳,不曾开口邀请,这会却要她一同用膳?“您是主子,与奴才同桌而食子礼不合,不好吧?”容嬷嬷经常对她耳提面命,要她进退有据,她多少还是受教的。

他若有所思的看她一眼。“本王有允许你同桌而食吗?”

“咦?方才您不是说……”难道是她会错意了?

“本王食毕,这桌菜赏你。”朱战楫放下银筷。

“咦?”就说她哪有资格与他同桌啊!她心里头有些发酸。

“总管在门外吗?”起身朝外扬声。

“在。”只要他在府里,总管向来随侍,等待他随时的召唤。

“多备上一碗粥来。”

“……是。”总管只眨了一下眼就领命处理去。

自此,送至书房的宵夜总是多备上一份。

“爷,听说您两岁能背诗,五岁时已熟读四书五经,八岁就已经上知天文不知地理,十五岁时已手持兵符为当今圣上打天下,是个天纵英才的人物?”银一两开心的喝粥吃菜,见他坐于案前,并没有立即批阅公文的意思,打算继续与他话家常。

府里待久了,有关他的传闻,多少听闻一点。

朱战楫笑得阴恻恻。“你可有听说本王三岁咬伤奶妈,五岁亲手杀死爱马,七岁就要人砍了左右仆役,只因他们不小心触碰到本王的衣袖,十三岁为了争权,命人诛杀了两个反我的亲兄弟,并且割下他们的头颅,游街示众,十四岁生母病逝,本王一共下令宰杀九名仆役为母陪葬,十五岁领兵杀人,死者不计其数。”她要话家常,他就与她话个够,希望彼此聊得愉快。

“你!”她脸色发白。

他喜欢逗她,见她吓得不轻,竟畅快的想大笑。“怎么,你喝不下粥了吗?”她嘴里那口粥在听完他的话后,就怎么也吞不下去了。

“恶!”她将口中之物吐出。“你为什么对我说这些话?觉得杀人很愉快吗?”她忍不住质问。

他诡异又阴狠的笑笑。“有时候是的。”他老实说。

银一两倒抽一口气。“你!”传闻他为人绝情杀人如麻,但都不若他亲口承认来得骇人。

“你怕本王吗?”很好,每个人都该怕他的。

“你难道不觉得每个人的生命都有其价值,你不该以己之喜乐任意危害人命!”她与对他争辩人命的重要性。

“在我看来人命如蝼蚁,若再无一丝智慧,就连蝼蚁都不如了。”朱战楫讽刺讥嘲。

“你怎能这么说,人生而平等,有些人生而聪颖,有些人生而驽钝,但上天造人皆有其用,聪明的人发明锄头让驽钝的人劳役垦荒,如此你我才有稻米草粮可食用,所以你怎么可以瞧不起人,甚至轻之如蝼蚁,说杀就杀?”她好生气愤的指责。

他瞧她说到气愤处便握紧双拳,面红耳赤,一副誓要与他争出个道理来的模样,脸色一沉。“所以你不怕我?”他突然说。

“咦?”现在戏是演到哪一段?不是在争辩人命的价值吗?跟她怕不怕他有什么关系?

他趋身来到她面前。她依然面色泛红,看来方才气得不轻,这直率的丫头又忘了谁是奴才、谁是主子了。

他该恼她吗?她是第一个敢当面与他争辩的人,该办她个以下犯上的大不敬斩了她,好证明自己杀人不眨眼?

被朱战楫阴邪的目光瞅着,银一两开始浑身发凉,这才知道害怕。她刚做了什么?虎嘴上拔须?自寻死路!“……所以您要杀我吗?”以证明他的人命蝼蚁论?

“你想死吗?”该杀她吗?不!留着她岂不更有趣,让她见识什么叫人性,什么叫蝼蚁,证明他才是主宰生命价值的人!

高大的身子逼近她,几乎要近贴到她身上。

他闻到了她的气息,带着淡淡的墨香,深吸了一口,竟然觉得这墨真是上等!

“我我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拼命摇头。她可不想死!

随着她的动作,墨香散得更盛,他又趁机多吸一口。“不想死就住嘴!管你才能高低,就静静的看着权势如何操纵人命,而人命又是何其廉价地供权势把玩吧!”他突然想摘掉她身上的天真、眼里的正义。

她第一次这么近看他,注意着他那令人胆战心惊的话,脸上的细纹几所未见,更发现他俊美得不似男子,睫毛翘长得比她还浓密。

银一两哑了嗓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愣愣的瞪着眼前的他。他可能没注意到,贴得这么近,他的身铁定触碰到她了,更惨的是,她发尾的黑墨正不知死活的沾染上他雪白长袍,这下他要焚衣还是杀人?

出乎意料,他既没焚衣也没杀人,而是不顾染在身上的黑墨汁,倾身单指挑起她的下巴,毫不犹豫的贴了上去,也毫不留情地掠夺她未遭俗世沾染的娇唇。他的吻并非轻柔,而是饱含霸气与乖张,仿佛以桀骜之姿,夺取所有。

银一两除了惊愕还是惊愕,完全生涩地不知如何反应。

爷在吻她呢?

可是亲吻不是只有自己的夫君才可以做的事?

爷为什么这么做?

相较于她的怔愣,他则是吻得肆无忌惮,以占有之姿狂扫过她的樱唇。

他可是好奇了许久这其中是什么滋味,如今品尝上,似乎更抽不了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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