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榜》是网络作家隐为者所写的一部官场类小说,全书更新6000多章,大约2000多万字,是网络小说中比较长的一本书,目前虽然属于断更状态,但也不失为一本好书……
书中主角名为苏沐,农家子弟出身,因为一场车祸,获得奇遇,被“官榜”附身,其中不仅蕴含着历代为官大成者的心得感悟,每天还可显示五个为官者的身份信息以及与他的亲密程度。主角凭借这个神秘榜单,开始在仕途上崭露头角,一路走来既有自己的努力,也有贵人提携,最后成为一省最高行政高官。
《官榜》一书中不仅有着仕途宦海沉浮,还夹杂着古武者的世界,苏沐凭借着神秘官榜不仅成为了省级高官,也站在了武道的巅峰,把古武界纳入了法律的监管之下,成为了可以左右天下形势的一方大佬。
作者用细腻的文笔描绘了官场仕途上的种种阳谋手段和阴谋诡计,把官场中的种种把戏和非自然的手段有机结合起来,给读者呈现出了一幅无限幻想的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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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天色有些暗淡阴沉,没有太阳。
静懿公主前脚一走,卫卿后脚也跟着出了趟门。
漪兰看了看天,不解道:“二小姐这会儿要出门吗,看这天气,今天恐怕要下雨呢。”
静懿公主前前后后都有侍卫和婢女跟着,因而行得并不快。等卫卿上了街,还能看见静懿公主的车驾在街上明晃招摇而过。
卫卿不加理会,只和漪兰走在街边人群里。
卫卿四下看了看繁华的街上,道:“漪兰啊,上回你是在何处找到锦衣卫的?”
漪兰一听,来了精神,道:“上次是锦衣卫在街上办事,奴婢看见了就去拦下了,又运气好,拦恰好是在避暑山庄里认识的。今天要是再看见,奴婢再去拦。”
漪兰八卦地问:“二小姐是不是想念大都督了?”
卫卿嘴角抽了抽,道:“……我又想念大都督的权势了。”
那厮轻易地就把她卖了,她怎么能不去弄点补偿回来。
只是主仆俩在街上转悠了一阵,都不见今个有锦衣卫出来办事啊。倒是经过榜台时,看见那边聚拢了许多人。
这京城的榜台也比地方要阔气一些,一张张官榜张贴下来,官榜上的消息传得飞快。
就上次私贩盐铁一案,由内阁首辅着刑部严审,一众涉案官员及勾结的商人,均论罪而处。由盐铁案又牵扯出贪污受贿的案件,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罪加一等者择日于菜市口问斩。
这盐铁在古代,可是国家专营的项目,不然光靠百姓税收,怎么能够支撑起偌大的朝廷。此案牵连之广,势必盘根错节,但凡有点势力的财阀,都有可能层层相护、官商勾结。
卫卿站在外围看了一眼,那榜上名字密密麻麻地罗列着。
难怪苏遇一上位,朝中便会经历一番大变动。这确实相当于换一次血啊。
苏遇借此换上自己的人稳住了地位,可凡事有好有坏,这也会替他树不少的敌。
除了盐铁案的官榜,另外还有农商改革制的官榜贴出。这是利于百姓的一项措施,百姓们无不拍手称赞。
这样一来,首辅稳住了地位,他建设朝廷、赢得民心;而大都督手握兵权,一个主内政一个主攻守,这下子两人还真真是势均力敌。
可既然有人从这项举措中得利,便有人从中失利。苏遇动了财阀势力的兵,财阀势力不会恨得拿刀剁了他么。
当然,苏遇肯定精得很,这还用不着她来操心。
后来卫卿和漪兰又在街上晃悠了一阵,就在这时,街上突然响起了一阵马蹄声,听起来比当初锦衣卫巡街之时还要迅猛得多。
所至之处,百姓避让不及,往街道两边扑倒,掀起一阵惊叫连连。
卫卿稳住惊吓不已的漪兰,眼见那伙驰马的人却是个个身着布衣,化身寻常老百姓的样子。
可看这熟稔的架势,哪里又是普通人?
正这样一想时,从卫卿眼前跑过的一匹马上,除了骑马的布衣人以外,还横扛着一人。
漪兰惊呼出声:“是、是公、公主……”
漪兰的话,全然被淹没在鼎沸杂乱的人声里。街上百姓四下乱窜,无人关心这些人是不是挟持了什么人,又是挟持的谁。
只见那马鞍上横趴着的,锦绣罗裙,黑发如云。她头朝卫卿这边,飞快掠过之时,极力抬头也看见了卫卿,一直定定盯着她,那眼里的无助与慌乱之色一览无余,哪还是方才那个高高在上的静懿公主。
这伙人显然有备而来,扰乱街上秩序,再趁乱劫了人逃走。毕竟是皇亲国戚,落在恐怖分子手里,能不能安然无恙,还真的是个未知数。
可是这与她有什么关系?静懿公主是死是活,能给她带来什么好处?
遂最终卫卿面无异色,短短一瞬,依然平静地与她错过。
然就在她转身走开时,恍然间,却依稀听见静懿张口,似乎在大叫她的名字。
“卫卿!”
卫卿蓦然足下一顿,再回头时,只见人影纷乱,马蹄渐远。
这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对方又是扰乱为主、佯攻为辅,搅得静懿公主的护卫侍从七零八落。他们意不在行刺,而在劫持,又是快马加鞭,护卫根本拦也拦不住。
等到护卫零零散散地追过来时,那群根本不知道什么身份的人早已经跑远了。
漪兰浑无主意地问:“二小姐,现在该怎么办?”
卫卿收回视线,看了漪兰一眼道:“什么怎么办,静懿公主是你亲戚?”
漪兰摇头,可公主毕竟是从卫府出来才遭劫的。
还不等她说话,卫卿又道:“你若是嫌良心过不去,就去叫官兵,不管是锦衣卫还是巡城的士兵,拦下把事情告诉他们就好。”漪兰还在发愣,卫卿道,“还不快去?”
漪兰“哦”了一声,刚转身跑了几步,回头发现卫卿果然没跟来,便冲她大喊道:“二小姐,你要到哪儿去?”
卫卿没理她,径直走到街边的一辆不知谁的马车前,解了人家的车辕缰绳,将马匹独立出来骑上马就朝那伙人跑过的方向追去。
漪兰见状追出几步,当然追不上,顿时心急如焚,就用自己最快的速度跑去找官兵。
卫卿一路追过去时,隐约还可见那伙人纵马跑过的痕迹,街上百姓走在街边一阵后惊,一时都不敢再往街道中间走。
卫卿骑着马冲着空无一人的街道中央就一阵狂奔。
再看前面的街上又是车水马龙,旁边横插着一条巷子,卫卿想也没想,便驱马往巷子里追去。
果然,巷子深处的地面青苔上有被马蹄践踏过的痕迹。
那伙人目标太大,劫持着静懿公主又太明显,纵使纵马狂奔,也不可能就这样跑出京城。
但是如若不第一时间出城的话,等消息一传开,全城封锁,想出城就困难了。
所以这个时候他们可能会乔装一下,分批出城。
卫卿抿了抿唇,也不继续往下追了,调了马头,策马便直奔离这里最近的城门。
卫卿一口气跑到城门口,士兵一见状就把她扣了下来。
京中街上不可快马奔驰、惊扰百姓,违者要受到处罚。
卫卿下了马,被两个士兵拦着,接受盘问。
卫卿眼不离这些出城的人,随口敷衍着回答。若是要告诉他们,静懿公主遭劫,肯定不会有人相信。
上头的消息还没传下来,况且静懿公主好好的在宫里,又怎会遭劫?
而卫卿还有可能会被以散播谣言为由抓起来。
所以卫卿暂且等在城门口,静观其变。
一旦见到有车辆出城时,卫卿当即拨开士兵冲上前去一把掀开帘子,听见里面冷不丁传来惊呼,可是她都没找到静懿的影子。
士兵以为卫卿是专门来闹事的,便上前来押她下去。
天空比出门前还要昏暗。
冰凉的雨点落下来,滴在卫卿的眉心上。
卫卿意识到,她还是来迟了一步,那伙人不应该耽搁这么久,可能已经出城去了。
她眼也不眨,眸里深得晦暗,抓住一个士兵便问道:“仔细想一下,在我来之前,有没有车辆出城,里面可能有个昏睡不醒的女子,大约比我年长一点,身形也比我高一点,有没有?”
要把静懿运出城,不可能把她手脚绑着、嘴巴堵着,这样守城兵一查就会露馅儿。那么只有把她弄晕,让她昏睡着。
城门下众多士兵见状当即围拢上来,喝道:“大胆!你是何人,还不快束手就擒!”
卫卿道:“那是我姐姐,被人贩子给拐跑了,我要把她追回来。你们有没有见过她?”
被卫卿抓着的那个士兵约摸生性善良,约摸又是被卫卿的眼神给震慑住,想了起来道:“是有几辆车出城,其中也有一个像你说的那般的姑娘,睡在马车里,说是要带她出城去寻医。”
“什么时候出城的?”卫卿问,“走了多久了?带她出城的是什么样的人?”
士兵道:“是一对夫妇,就在你来之前的不久出的城。”
话音儿刚一落,身后官兵终于姗姗来迟,骑着马高声呼道:“上头有令,即刻封锁城门!”
守城的士兵当即各回各位,而卫卿瞅着这一空挡,劈手夺过自己骑来的那匹马,翻身骑上去,策马就在城门缓缓关闭之前猛地冲了出去。
一场冬雨密密麻麻地落了下来,很快就打湿了卫卿的衣裙。
城外青山朦胧、寒风潇潇,她马不停蹄地往官道上飞驰而去。
那静懿虽然高高在上、目中无人,可以往每回都会在宫楼屋檐下等她。
那静懿不苟言笑,虽是端着公主的身份与架子,但是却像一只张开翅膀的小母鸡一样,让谁也欺负不了她。
可是这些过往的情谊,全都随着一道圣旨落下、缪家满门落罪而结束。
马蹄飞快地踏在道路上,泥浆四溅。卫卿紧紧握着缰绳,抿着唇角,薄凉的眼神一直看着前方。
前方的视线被雨丝给模糊,像是迷蒙上一层薄纱。
穿越而来的卫卿根本不在乎和静懿的这点寥寥旧情,可要命的,以前的卫卿还在意!
静懿昏昏沉沉地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待在一辆马车里,这马车早已不是她自己的车驾。而她也重新被绑上了手脚,塞住了嘴巴。
静懿用力挣扎,也挣脱不了分毫。
随着马车在泥泞的路上奔波,单薄的帘子一张一合。静懿看见车帘外尽是荒野萧索的景象,心里阵阵发凉。
入夜时,这些来历不明的人把她带着住进了一家荒郊野外的客栈。
这客栈是专供来往赶路的旅人吃宿的,附近一户多余的人家都没有。
入夜过后周遭一片寒冷漆黑,客栈里的灯火昏黄而微弱,像是冷夜里唯一的一抹温暖光源。
这天又黑又冷不说,外面还下着雨,很不好赶路;眼下他们已经顺利出京,京城里恐怕还要乱上一阵子,不可能这么快有追兵,因而才在这野外客栈里留一晚,等天一亮再行赶路。
客栈里没有别的客人,上上下下都被这伙人给把守起来。
他们话少,动作十分利索,劫了静懿来也暂且没动她,而是把她丢进房里,门窗都锁死。
显然这伙人劫了她是另有所用。
眼下这荒野客栈里一下子来这么多人住宿,厨房里仅有的几个人忙得打转儿,卫卿一身粗布伙计衣服套在外面,坐在灶膛前烧火时,厨房里云雾缭绕,谁看得清她。
这种又忙又乱的时候,只要有人肯烧火帮忙就不错了。
卫卿一边往灶膛里添加柴火,一边拈来一根柴火棍,削尖了一头,不动声色地塞进了袖管里。
这伙人分两批用饭,一批在大堂上吃饭时,另外一批仍在客栈附近把守。
所以时间有限,在另一批回来发现之前,她必须要把静懿救出来。
热腾腾的饭菜一端上来,那些人围着桌子吃饭,吃着吃着就一个个闷头栽在了桌面上。
卫卿从侧面飞快地跑上楼,见那房门前还落了一把锁。
不知是天意还是怎的,正巧这两日她熟悉的就是这个东西,遂抽下发间细簪,掏入锁孔里,不费吹灰之力就开了锁,忙推门进去。
静懿此刻是衣衫狼狈,再不见她公主的雍容高贵,她听见门锁打开的声音,顿时整个人缩在角落里,手里攥紧了自己的发簪。
她肯定打不过这些劫匪,可是也万不会在他们手上受辱。
因而就在房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她握紧发簪就鼓起勇气突然扑了过去,顺势就用劲把发簪往那人身上扎。
幸得卫卿反应快,一侧身入屋,猛然就捏住了静懿的手腕,力道大得静懿腕上发麻。
而静懿的发簪,离她肩颈不过一寸有余。
卫卿抬眼,异常冷静地看着静懿,道:“悠着点。”
静懿瞠大了眼,根本没料到,来的人居然是卫卿。而她的眼神,不再是静懿记忆中如绵羊一般又温又软的样子,而是冷锐分明的。
静懿后知后觉手上有些颤抖,吃惊地问:“你……你怎么来了?”
卫卿哪有工夫回答她,抓着她的手便欲带她出房门下楼往外逃。
可就在这时,外面的堂上响起了脚步声。
那些人发现栽在桌上的同伙,顿时浑身凛然戒备,低声道:“上楼去看看!”
静懿慌张地看向卫卿,道:“怎么办,被发现了!”
卫卿利落地将门插上闩,而后走到窗前用细簪开了窗锁,她神情从容不迫,分毫不乱。打开窗往下看了一眼,对静懿道:“把床帐扯下来。”
这是二楼,下面是后院,夜里天黑下着雨,下面又湿又滑,还不能轻易往下跳。否则伤了腿脚,就是从这房里逃出去了也跑不远。
那脚步声正绕过楼下大堂,咚咚咚地上楼。
静懿丝毫不敢耽搁,连忙去扯床帐。只是她的力气,扯了几下连拴着床柱子的细带子都没扯断,卫卿转头过来,一把将床帐掀了下来,拧成绳飞快地在静懿的腰上打了个结,拉着她就走到窗前。
“跳。”卫卿十分清晰而理智地道。
静懿有些迟疑,她还从来没往这么高的地方跳过,可是再不跳,她和卫卿都跑不了了。
可正当她鼓起勇气深吸一口气翻窗准备跳时,卫卿冷不防挑着尾音道了一句:“哪有时间给你准备这么多前戏,你以为是演戏?”
说罢,她手上捞起静懿的腰肢,直接就把她往窗外扔了去。
那速度快得,静懿都反应不过来,连尖叫一声都不曾,便发现她人已经悬挂在外面,离一楼后院的地面只有半人高的距离。
那伙人到达房门外,正破门而入。
几乎与此同时,卫卿手法极快地把挽在手臂上的床帐这头拴在窗棂上,自己拉着挂在外面的床帐便纵身往外跳了去。
等她双脚落在了地面上,才动手把拴着的静懿解开,拉着静懿就往前跑。
那伙人冲进房门,第一时间跑到窗边,看见卫卿拽着静懿便往茫茫黑夜中逃去,顿时全部转身下下楼,低喝:“追!”
这黑天黑地的,卫卿和静懿都不曾来过这个地方,对这里的地势十分陌生。
卫卿只知道要往前跑,静懿被她拉着,踉踉跄跄地跟在她身边。
地上的泥浆,一脚踩下去,很快就打脏了静懿繁复的裙角,拖在她脚边笨拙又厚重。
她不知道要逃到什么地方去,一抬眼就是卫卿的背影,明明比她还要单薄,却在这种时候显得那么安全有依靠。
静懿忽然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
那些劫匪岂会放过,在身后紧追不舍。
静懿着实给卫卿拖了后腿,眼看着劫匪越追越近,那荒野客栈里的微末灯火已经十分朦胧暗淡,只见几道黑影飞窜而上,一边朝静懿抓来,一边朝卫卿攻去。
当是时,卫卿一把将静懿横着往前狠拽,静懿直接往前跨了几大步,然后控制不住地扑倒在地,恰恰躲过了劫匪的魔爪。
等她回过头去看时,见卫卿已经和他们打了起来。
眼下追上来的人不多,卫卿还能处理,她放倒了两个劫匪,抬眼看见还有一个劫匪正去静懿身边把她逮起来,卫卿手里握着那根削尖的柴火棍,踩着满地泥泞快脚走过去就狠狠从他背后刺去。
那劫匪反应还算快,连忙侧身躲过,卫卿却并不罢休,动作更快,仿佛料到他会这么躲一般,手肘一掣,反手就从后面将木棍送进了他的身体里。
这一系列动作发生得极快,静懿仰着头,只能看得见两人搏斗的黑影。
可那劫匪当着静懿的面被卫卿刺穿,那股热血洒在她身上,她惊恐到极致,除了又冷又哆嗦,大口喘息着,连叫一声都没有力气。
卫卿把木棍从劫匪身体里抽出时,伴随着噗嗤的声音,十分惊悚。
这绵绵雨夜,无休无止。雨声落在树叶上,像蚕食桑叶一般,细密而沙沙不绝。
卫卿把静懿拉起来,嗓音低沉冷寂道:“走。”
静懿像个木偶般,乖乖地跟在卫卿的身后。仿佛卫卿才是比她年长的那一个。
那伙劫匪还没完,定会搜寻而来。卫卿带着她穿进山林,东躲西藏,她的所有感官都调到最机敏的程度,身子紧绷着一刻不得放松,抓着静懿的手亦是紧得静懿麻木发痛。
静懿强忍着没有吭声,因为她知道,卫卿抓得越是紧,便越是不会把她放开。
她从卫卿的身上,感觉到强大的求生的力量。
树林里一片漆黑,卫卿听到劫匪的脚步声时便带着静懿到树后去躲着,两个女子浑身湿透,不得不屏住呼吸,连一丝痕迹都不可以泄露。
等到劫匪离开后,卫卿又带着静懿前往别处。
两人不知走了多久,静懿冷得都快发僵了,终于走出了这片漆黑树林,看见树林环绕的地势略高的空地上有个可以躲雨的破房子。
静懿迫不及待地想进去躲一躲,卫卿则比较谨慎,确认过破房子外的湿泥脚印是今晚才留下的,说明那些劫匪已经到这处来搜过了,短时间应该不会再来一次,这才带着静懿踩着原先劫匪的脚印小心翼翼地靠近。
这是一座废弃已久的破庙,中间放着一尊残破的佛像,能暂且用来遮风避雨,对于两人来说已经是很难得了。
此处又不能生火,进来过后,卫卿和静懿找了个干燥的角落坐下来。
静懿抱着自己的膝盖,冷得瑟瑟发抖。
破庙里回响着的都是她哆嗦的呼吸声。
卫卿也冷,只是她比较能忍,不紧不慢地把身上沾满血腥气的伙计衣服脱下来,里面穿的是她本来的裙子,她比静懿还糟些,从下午开始下雨起,她便一直裹着这身湿裙子。
她把裙角捋起来,将多余的水分挤干,随口问道:“知道他们为什么劫你吗?”
静懿摇头不知。
随后破庙里便是久久的沉默。
忽听静懿颤声问:“你为什么要来救我?”
卫卿平淡地回道:“在街上你不是叫了我的名字吗,既然那么不喜欢我替你兜着,你还叫我救你作甚?”
静懿抬起头来看她,即使身处狼狈,她依然从容不迫。想起今天晚上发生的种种,静懿哽道:“你不是以前的那个绵羊卫卿了。”
她能把她从那么多人手里救出来,她临危不乱,还能与劫匪搏斗,杀人沾血的时候,就像杀只小鸡那样稀疏平常。
这还是从前那个卫卿吗?从前的卫卿脾气好,和静懿一样,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又哪里会杀人,只怕一点血都能被吓晕过去。
这些年,她在外面,都经历过些什么,才能长成这番模样呢?
卫卿道:“我当然不是,不然早死在乡下了,哪还能重新回到京城来呢。”
良久,静懿又道:“在乡下,你是不是过得很苦?我知道你爹曾在我父皇面前明言休弃你娘的事……他是不是后来也不喜欢你?”
回应她的又是一阵沉默。
静懿兀自道:“你是不是也很恨我?因为我是公主,你家的事是因为我家而起,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卫卿不答,她声音颤抖得更厉害,闷闷道:“你信不信,当初我也曾跪在父皇寝宫门前,苦苦向我父皇哀求过,他才赦免了你娘?”
卫卿一愣,皱着眉头,心里却涌起一股难言的涩然。
静懿道:“我并不是什么都没做,并不是从来只有你迁就我……可我也没脸去见你,知道你过得不好,也无法帮到你……”
卫卿抬头,看着破庙外无边无际的夜,吁了一口气,轻道:“静懿,你是在哭吗?”
静懿偷偷抹着眼角,道:“我堂堂公主,怎么可能会哭。我只是冷得有点发抖罢了……”
照这样冷下去,到天亮,得冷出病来。
卫卿坐过来紧挨着她,动手就开始扯她身上湿湿的衣服。
静懿慌乱阻止道:“你干什么……”
她怎能敌得过卫卿的力道,几下就把她湿裙子给脱下,只剩下中衣。接着卫卿又开始脱自己的,然后靠过来和静懿搂抱在一起。
静懿十分僵硬别扭,卫卿道:“你我都是女的,害什么羞?”
眼下又不能生火,两个人只能抱在一起能取暖。静懿犹还嘴硬道:“我是公主,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
可是嘴上说着,手上她却把卫卿抱紧,埋头在她肩胛窝里,轻轻抽动着肩膀。
一股暖热之意流淌进卫卿的颈窝里。
静懿道:“谢谢你还能听得见我叫你。”
缪家之祸,确实是因皇家而起。皇帝的一句话,就能让缪家满门凋零。
卫卿知道,身为人臣一朝落罪,那是朝政上的事,静懿是皇家公主也与她没有多大关系。只是终究物是人非。
倘若静懿不出宫来找她,往后各自过着各自的生活,卫卿也半点都不会去打扰。
可偏偏,静懿就是按捺不住,出来找她了。
卫卿面上无动于衷,静懿维持不住她那层高冷的伪装,断断续续道:“我也有努力过的,我打听到你在乡下……这次首辅去地方查案,我听说他要路过你在的地方……我请他帮我去看看你,没想到他路上遇刺危险之际却是你救了他……这是不是阴差阳错……”
卫卿有些发怔。
原来,苏遇是在特地去隆乡的路上才遭遇行刺的,而不是遇刺逃到隆乡的么……他可能一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却还是一直都装作不知道。
静懿话题一转,又问:“你是不是喜欢他了?”
“喜欢谁?”
“首辅苏遇。”静懿道,“你不许喜欢他,是我先喜欢的。”
卫卿扯了扯嘴角道:“这世上比谈情说爱重要的事那么多,我还没那么闲。”
后来静懿后背都冻僵麻木了,终于抵不住寒冷和疲惫,靠着卫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卫卿不敢闭上眼,一直清醒着,也不知是希望天快点亮,还是希望这夜一直持续下去。
若是那些劫匪还没走远,天亮以后她和静懿会更加危险。
可一直待在破庙里也不是办法。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时树林里突然响起了动静。
卫卿浑身一警,顿时如夜里匍匐着的豹子一般,立刻将静懿给摇醒。
静懿十分难受,头晕得厉害,身体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眼皮重得睁不开。
卫卿把湿衣服捡起,不得不重新披在静懿身上。静懿被这股刺骨的冰凉给刺激得终于清醒了两分。
静懿按捺着紧张,问道:“是他们又回来了吗?”
卫卿低着嗓子道:“不知道,一会儿若情况不对,你便去佛像后面躲着,我会去引开他们。”
静懿揪着卫卿的衣角,摇头。
卫卿静静等了一会儿,这次林子里的动静比之前那些劫匪要大,且随着越来越靠近,隐隐可见有火光在树林里闪动。
“会不会是援兵来了?”静懿问,话语间带着浓浓的希冀。
随着火光越来越近,还有铁甲的声音,虽然没有看清对方的脸,但基本可以确定来的是官兵而不是劫匪。
卫卿还不敢全然放松,但静懿已然慢慢松懈下来了。
在闪烁的火光下,重重人影朝这边走来。
静懿看见走在最前面的男子,昏黄的光线下长袍如玉,仿若踏破重重迷雾而现,静懿再熟悉不过,又端起那股高贵的公主架子,出声唤道:“首辅大人,本宫在这里。”
苏遇循声看来,快步走进破庙,微凝的眉目下是一抹肃色,全无半点寻常的得闲自在。
他命所有士兵在破庙数丈外驻足,自身边随从手上拿过披风,便独自走进破庙里来,把披风裹在静懿公主的身上,正色问:“公主有恙否?”
静懿摇了摇头,眼眸里却浮上了水汽。
他是几乎所有京城少女们梦中的模样,静懿也不例外。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匆匆赶来她身边,无疑会把她整个芳心都占满。
静懿起身时腿还有些软,苏遇情理之中扶了静懿一下,交给随从送她下山。
卫卿自己便也起身,若无其事地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苏遇依然站在破庙里,看着静懿走出门口了,方才转身回来,眼神定定地落在卫卿的身上。
他那眼底里深阔如苍穹、邃光如晨星,还不曾让别人见到过。
前一刻他对静懿还只是发乎情止乎礼的君臣关心,而此刻看卫卿时,那股君臣之感瞬时散去。
苏遇走向卫卿,低头看着她的脸,濡湿的鬓发贴在她脸上,她神色平淡如水。
“方才在山脚发现打斗的痕迹,”苏遇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低低道,“可有受伤?”
卫卿反问道:“首辅大人还能再来迟一点么?要是静懿公主有个三长两短,你这首辅当得安心么?”
苏遇道:“我可以理解为你这是在操心我?”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的外袍解下来,裹在卫卿身上。卫卿刚要拒绝,他手臂一收,反而裹得更紧,随之用两个人的声音说道,“所谓爱之深责之切。但是一知道出事,我便马不停蹄地赶来了,可是一点也没耽搁。”
他的衣袍上亦夹杂着干净冷冽的雨后气息。
卫卿当时一心去追静懿,骑马跑到快天黑才总算发现了那伙人的踪迹。而城里情况那么乱,苏遇想要追上卫卿,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情,眼下能找到这个地方来,已经是动作相当迅速了。
卫卿心里当然清楚得很,要是静懿有个什么差池,苏遇揽了这件事,就对他绝没有好处。所以静懿被劫这件事要不是与苏遇有关系,他会去蹚这趟浑水?
静懿究竟为什么被劫,可能根本就是因苏遇而起。
静懿朝外走了几步,不禁顿住脚回头望了苏遇一眼。
苏遇的身量完完全全地把卫卿挡住了,虽然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是静懿可以感受到,那种感觉是不一样的。
但静懿身为公主的教养告诉她,这不是无理取闹、争风吃醋的时候。
那伙劫匪在苏遇带人上山来时就已经全部击杀了,士兵举着火把,将尸体从林子里抬了出来。
静懿不忍看,坐上劫她来的那辆马车,苏遇便送她回城。
卫卿本是在外骑着马,静懿叫她进马车里来,她浑身湿透,即便裹着一件苏遇的外衣,凛冽寒风还是往她骨子里钻。
她也怕她撑不到进城就倒下了,遂也坐进了马车里。
静懿盯着她身上那件衣袍,看了许久。
卫卿挑着眉梢动手去解,道:“来,你我换换。”
静懿止住她,道:“既是首辅给你的,你便暂且披着。回头记得还给他。”
她这故作不在意的样子,实在让卫卿觉得好笑。
奔波了一天一夜,卫卿没有多余的精力跟她玩笑,后倚着车身壁休息了一阵。
等回城时,天都快亮了。
这个时候城门敞开着,火光明亮,隐隐可见一队一队的士兵人影在来回穿梭。
公主安全被救回,让所有人都虚惊一场,大松了一口气。
静懿的车驾也已经停在城门下,她昏昏沉沉地被人从那辆破旧马车上送下来,转而就送进了自己的专属车驾。
车驾里暖炉汤婆子一应不少,还有侍婢第一时间给她除去湿衣裹上又厚又暖和的毛毯。
所有人都紧张着静懿的状况。
卫卿从破旧马车里下来时,就显得冷清了些。
守城的士兵认出了卫卿,想到白天她是跑出城去追静懿公主了,是公主的救命恩人,因而也无人敢问她的罪。
但是和公主相比起来,她仍然微不足道。谁会过问她冷不冷,难不难受?
宫人侍婢簇拥着车驾,苏遇要护送静懿回宫去复命,临走时他脚步顿了顿,转过身看向卫卿,道:“我先派人送你回府,回头我去看你。”
卫卿勾唇笑笑,若无其事道:“不用了,你去忙你的。”
话音刚落,火光下,影影绰绰,却是有锦衣卫从街上巡逻而来。
苏遇朝锦衣卫看了一眼,还是坚持让自己的两个得力下属护送卫卿回去。
卫卿眯着眼看着苏遇护着公主的车驾,与锦衣卫刚打了个照面,和他说话的人笼在火光的阴暗面被车驾挡住了大半光景,看不太真切,只隐约可见光照落在他的衣角上,衬出衣角上的鱼龙绣纹。
那声音隔了段距离,还是随风传到了卫卿耳边,模模糊糊,却很是清浅。
这厢苏遇的下属又牵来一辆干净舒适的马车,对卫卿恭恭敬敬道:“卫小姐请。”
卫卿收回视线,转身上车。
然,她才将将挪动着脚步一转身,还未来得及上去,整个人突然就毫无防备地倒了下去。
“卫小姐!”
苏遇闻声回头去看时,他还来不及,便有人先他一步,步履快如疾风,站在卫卿侧后,像是在做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自然而然地成为她身后的靠山。
卫卿依稀倒在一方怀里,伴随着一道熟悉的气息。只可惜她双眼紧闭,看不见。
只能隐约感觉到,让她依靠着的人,在说话时,胸膛发出轻轻的颤动。像是清泉在石下回响,意味悠长。
殷璄任卫卿靠着,神色温悯慈和地与苏遇继续话道:“首辅及时追回静懿公主,公主安全无虞,可喜可贺。不是要进宫复命吗?”
苏遇看着卫卿依偎在殷璄怀中,眼神莫测,片刻吩咐护送卫卿回去的下属道:“大都督诸事缠身不宜劳烦,还不将二小姐送回去。”
下属刚想从殷璄那里接过卫卿,哪想殷璄却丝毫没有要放手的意思。他不放人,下属也不敢硬上去抢。
殷璄清闲道:“眼下本督不忙,正巧过来就是看看有没有本督尽力的地方。她既救了静懿公主回来,眼下首辅顾不上她,本督自然代为照顾。”
他低头看了卫卿一眼,脸色不太正常,他随手摸了一下她的额头,看了苏遇一眼不明意味道:“一路烧得这么厉害,首辅竟不知?”
苏遇神色变了变,一路上卫卿坐在马车里,苏遇无从得知,她不舒服却没有说一声。
他下意识就想折身回去,把卫卿从殷璄怀里抢回来。
可是公主的车驾当前,城门下诸多兵将在此,殷璄这是激他做出异常之举。
倘若他弃公主于不顾,而去抢夺卫卿,那反而是置卫卿于不利。
最终苏遇忍下了,道:“二小姐生病,应该尽快送回找大夫。”
哪想下一刻殷璄竟把卫卿拦腰抱起,从锦衣卫身旁走过,像是中途截获了一样猎物一般,表情一贯的很是寻常随和,道:“回卫厂。”
城门下官兵皆震惊。大都督到此处来,竟然抱了个小女子就离开?
苏遇眼睁睁看着殷璄要抱走卫卿,声色从容道:“她救公主有功,我待会儿自会禀明皇上,等着她的是皇恩赏赐,而不是卫厂那个地方。”
殷璄侧身看着他,一双眼里在光火下恍若慈悲生万象,道:“你紧张了?”
苏遇眯了眯眼,道:“大都督不也很反常吗?”
卫卿此时神志不醒,她能支撑到回城,已经很不容易了。裹了一天一夜的湿衣裳,早就感到身体不舒服,可是她很能忍。
情况紧迫,哪容得她有时间来管自己舒不舒服。
不过她若是还清醒着,看见这两个渣渣又把她扯进是非里来,可能也会气昏过去。再这样下去,估计要不了多久,她就会很出名,而且还是成为女人们公敌的那种出名。
天色朦朦胧胧地亮开,料想早过了苏遇进宫复命的时间,但他却没有出现在卫厂。
殷璄在堂上坐了一盏茶的工夫,太医才从房里出来,由锦衣卫引出卫厂。
这时,另有锦衣卫从外面回来,禀道:“大都督,首辅已经从皇上那里离开,自行打道回府了。”
意思是他不会过来问殷璄要人了。
殷璄手指拈着茶盖,轻轻落在茶盏上,闲淡道:“他倒沉得住气。”
今时苏遇若是过来了,不仅要不到人,还会引起皇帝格外注意,他出宫后直接回府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等明日对卫卿的赏赐下来,卫卿若是还没回卫家,则苏遇可以堂而皇之地来卫厂要人。若是殷璄对她用过刑,则反会被苏遇参上一本。
所以这段时间里殷璄应该不会对卫卿不利。
还有太医进出卫厂的事,可瞒不住苏遇的耳目,他确定卫卿在卫厂暂时是安全的,才会先行回府。
卫卿睁开眼睛时,外面的天光已经大亮了。
她眼皮子酸胀,浑身上下都泛着一股酸疼乏力。这是高烧半夜过后留下的后遗症。
她兀自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发现这不是她的房间,房内摆设十分简单而明净,案几上的香炉里正飘起袅袅燃香。
是檀香的味道。
卫卿撑着身子坐起来,头还有些晕晕涨涨的,四下看了一眼,再低头看了看自己。
那身湿冷的衣裙已经不在身上了,她身上只穿了一身雪白的里衣。
忽而房门打开,吱呀一声,有种时光悠悠的况味。
卫卿抬头看去,见殷璄抬脚不疾不徐地走进来。他逆着光,屋门外明亮的光线将他的身形轮廓修饰得明暗有致。
他刚上完早朝回来,着靛青色曳撒,整洁而正式,衣角上云纹与飞鱼交织,衣襟叠得一丝不乱,衬得他身姿英长挺拔。他头戴冠帽,冠帽下的一张脸干净明晰、丰神俊朗。
看见卫卿醒来,殷璄语气里百年不显一丝波澜,清和道:“醒了?”
卫卿一点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这里的,眯着眼惺忪道:“一睁眼就看见殷都督,这感觉还真是奇妙啊。”
明明昨天她还想找他来着,可惜那时不见人影。
殷璄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闲聊道:“是么,那一会儿要不要去我卫厂的牢里坐坐,相信体验会更奇妙。”
卫卿抽了抽嘴角,歪头看他:“哦,殷都督是来找我清算的?”
殷璄语气不变道:“你坏了我的事。”
“是指昨天我救了静懿公主的事?”卫卿神色了然,“要是静懿有难,这事可能因首辅而起,首辅逃脱不了责任,难怪,昨天街上半个锦衣卫都见不到。”
昨天锦衣卫不出动,便是打定主意不会管这件事。否则静懿被劫,照锦衣卫的办事能力,还会让劫匪跑这么远?
甚至于可能锦衣卫知道有劫匪混进了城里,他们也只会睁只眼闭只眼。
殷璄对此撇得十分轻松,道:“锦衣卫也辛苦,全年无休,昨日恰逢我给他们放了一天假,让他们放松放松。”
卫卿:“……”
殷璄道:“去牢里参观吗,今日可能有剥人皮、拆人骨的戏码。”
卫卿默了默:“殷都督,我还是个病人。”
“我看你精神还不错。”
卫卿一听,立刻抓紧被子就又缩回被窝里去,道:“不,我还在低烧,需要休息。”
她把自己裹得紧紧的,瓮着头又道:“静懿是我旧识,我不能不救她。至于殷都督和首辅是怎么计较着的,不关我的事。还有,上次殷都督把我的画像交给首辅的事,我还没说什么呢。”
“我给的是白衣女子的画像,首辅竟一口咬定是你么。难怪他早早结案,干脆得如此出人意料。你是觉得我哪里对不住你,人不是你杀的?还是祸不是我兜的?”
卫卿理直气壮道:“我不听这些,心里就是有点受伤,锦衣卫对京城的人事都熟悉,殷都督要是能给我一份朝中的人事关系资料做补偿,可能就好多了。”
殷璄垂着双眸看着被子外面背对着他的半个后脑勺,柔顺的乌发一股脑散在他的枕上,道:“要不还是去刑室里坐坐,我与你好好谈谈,看看究竟是什么鬼迷心窍,让你在我面前提混账要求。”
说着便转身,又平和道:“穿好衣服,出来。”
卫卿当即扭过身子,伸手就想抓住他的袖角。
可是殷璄习惯束袖,于是卫卿只能抓到他的手。
殷璄回头看了她一眼,卫卿仰着头,对上他的视线,道:“喂,你先出卖我,我问你要份资料而已,这你都要拒绝,你良心不痛吗?”
殷璄细长的眼眸里一片悲悯之色,却道:“我哪来的良心。”
卫卿:“……想想以前,我救过你,还替你出生入死,真是太善良了。”
殷璄极细微地眯了一下眼,道:“我没救过你,没替你挡过灾厄?”
卫卿脸都不要了,张口就乱来道:“你说一个人可以认多个义父吗?我现在再认你做义父迟不迟?”
殷璄看了看她,觉得她提出了一个颇有建设性的提议,道:“你要是能保证让首辅娶了你,将来也唤我一声义父,我可以考虑。”
卫卿嘴角狂抽。
有时候男人较劲起来的时候,那心眼真的……比针眼还小。
要是首辅也唤他一声义父,这厮估计心里爽翻了吧。
简直是幼稚!可笑!
卫卿哭笑不得:“那还是算了吧。”她还从来没想过将来让谁娶她,嫁人对于她来说太遥远,完全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当然卫卿也不曾细想过,她若真是认了殷璄做义父,可能苏遇这一辈子,都无法娶到她。
这两个人是死对头,一个人怎么可能认另一个做干爹?想都别想!
所以不知殷璄这么说时,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真想听苏遇将来唤他一声义父?还是想让苏遇将来都无法得到她?
最后谈崩了,卫卿不好再强留着殷璄,遂郁闷地松开了手,眼睁睁看着殷璄走出了房间。
床边放着卫卿的衣服,已经是干的,她穿好衣服,随后也走出了房间。
殷璄说要约她去牢室里谈谈,可卫卿出门后却不见他的身影。
后来她才知,她眼下确实是在锦衣卫的卫厂里。而她躺的那房间,是殷璄在卫厂中临时休息所用的地方。
难怪那么整齐,房内一点多余的摆设都没有。房间里熏的香也是他身上惯有的檀香。
卫厂里的锦衣卫对卫卿都比较友好,毕竟在他们心目中已经一致认定,这是大都督的女人。
因而卫卿拉住一个锦衣卫,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不出所料,昨天的劫持公主一案,果真是首辅的敌对党弄出来的。
近来首辅干掉了一批牵涉进盐铁案的受益党,又着手改革农商,动了一些财阀世家的饼,人家能不想办法搞他么?
听说皇帝有意把静懿公主许配给首辅,所以那些人才想办法把静懿公主劫了去,一来可以威胁苏遇将涉案的一些人员免除死刑,二来苏遇若是不从,就杀了静懿,破坏皇帝对他的信任度。
可是昨天因为卫卿插手救了静懿,使得他们的计划泡汤,最后无法撼动苏遇分毫。
而盐铁案还得继续结,恐怕苏遇会比之前更雷厉风行。
然后卫卿又从锦衣卫那里了解了昨天晚上的情况,也知道是殷璄把她带了回来,还在她高烧不止的情况下给她请了太医来看病。
她占了殷璄休息用的地方,而殷璄自己在堂上坐了一个多时辰便动身去早朝了。
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确实坏了殷璄的事,可殷璄最终也没把她丢进牢室里,还给她请大夫,还是很够义气的。
卫卿想了想,与锦衣卫道:“可以给殷都督泡一杯黄芪人参枣茶。”
锦衣卫道:“有劳二小姐。”
卫卿无语了一会儿,道:“我是叫你们去泡。”
锦衣卫推得非常干净:“我们不懂这个。”
于是卫卿出于好意,最后却给自己挖了一个坑。
这卫厂里除了清一色的锦衣卫,就是被拖进来或者被拖进去的犯人,像卫卿这样还能自主行走的闲人除了她就没有第二个。
卫卿跟着锦衣卫到茶房,随口一问:“锦衣卫消息灵通,收集来的朝廷人事第一手情报在这卫厂里么?”
锦衣卫问:“二小姐问这个作甚?”
卫卿眯着眼笑了笑,道:“我想了解一下哪些是殷都督的敌,哪些是他的友,我和他感情这么不一般,当然得跟他站在一条线上。”
“二小姐言之有理。”
“那趁我泡茶的工夫,你去给我弄一份来?”
锦衣卫:“可能不行,所有一手情报都在大都督那里,二小姐去问大都督要最好。”
卫卿把脸一黑。
要是问他要得来,还找你做什么?
这点事都办不好,真是没用!
到了茶房,卫卿找到黄芪参片,加了两颗枣,给泡了一杯热茶,还另烧了一壶热水,送到殷璄那里去。
殷璄正在办公事的堂上坐着,随手翻着书桌上的一本册子看。
卫卿把热茶送到他手边,他也毫不意外,道:“首辅还没派人来接你?”
卫卿放茶时也跟着凑过来若无其事地看了一眼。
这一看发现好巧,他手里翻的可不就是她想要的人事资料么。
卫卿不由又多看两眼,比殷璄还聚精会神。
卫卿随口应道:“他来接我干什么,时间还这么早,我不着急回去。”
遂殷璄翻册子时,卫卿就站在他身侧跟着蹭了一会儿内容看。
她嫌殷璄翻得慢,便催促道:“该翻页了。”
殷璄看她一眼,她笑眯眯地把茶捧到他手上,道:“殷都督喝茶,昨夜辛苦了,这茶补气养神。”
殷璄接受了她的茶,饮了一口,不知为何,卫卿心情极好,又道:“朝中大小事殷都督应该早就已经了如指掌了,还用得着看这个吗?”
殷璄道:“我记性不好,拿出来温习一下,这碍着你了吗?”
卫卿低头清了清嗓,唇边淡淡含笑道:“嗯,你说什么都有理。”
这时锦衣卫来报,道是首辅来了,要接卫卿回去。
殷璄没理会卫卿,先行起身走了出去。
卫卿背着手,瞅了两眼书桌上的那本册子,着实是心痒难耐。
拿不拿呢?
结果很明显,卫卿面不改色地把册子卷起来塞进了自己的袖口里,抬脚就跟上。
况且殷璄都摆出来了,不拿白不拿。
她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守法良民。
卫卿出卫厂时,苏遇正在门口等她。
见了她出来,句话没说,先把她拎上自己的马车,再对殷璄道了声“告辞”,就载着卫卿离开。
马车驶动时,车厢里轻轻晃了一下。
卫卿泾渭分明地与苏遇分开坐的,他蓦地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
若不是卫卿定力够好,只怕直接要扑到苏遇怀里去。
卫卿离了离他,道:“又没吃药?”
苏遇却是上下看着她,问:“殷璄可有对你用过不见皮外伤的刑?”
卫卿抬头时,冷不防看见他眼里的关心。
苏遇又伸手往她额头上摸去,低声道:“这会儿倒是不怎么烧了,昨夜发烧了怎么不说?”
他离得很近,身上穿着整齐的朝服,卫卿闻到他衣角散发出来的清冽如松柏的气息。
卫卿平视着他的朝服衣襟,只要她微微垂头,便能抵靠在他胸膛上。
卫卿问:“倘若我告诉你我发烧了,很不舒服,你当如何?”她望着他的眼睛,“你是要顾我还是要顾静懿公主?”
苏遇低着头,深深地把她看着。
卫卿道:“以后别问这种废话好吗?”
半晌,苏遇轻叹了口气:“卫卿,你这样会不会太现实了点?”
卫卿从他身前退开,坐到旁边去,道:“不现实点,难道还要讲感情么?感情用事可不是大都督的对手。”
苏遇挑唇笑了笑,随手拂了拂衣角,行止间又是一副云阔天高的淡然,仿佛先前的那一丝丝纠结只是幻影。
他道:“唉,本来昨晚弃你不顾还有点愧疚,现在看来完全是我自作多情。”
回到卫家后,没想到宫里来的赏赐正摆在前院里,卫卿又是苏遇亲自送回来的,老夫人和卫辞书在门前笑脸相迎。
当着苏遇的面,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拉着卫卿说道:“卿丫头,你救了静懿公主,真不愧是卫家的好女儿。”
言语间尽是欣慰满意,却不曾问过半句卫卿可有受伤。
卫琼琚听说苏遇来了,也急急忙忙地出来相见。
结果看见卫卿完好无损地回来,旁边有苏遇陪同着,卫琼琚心里就恨透了。
不是说静懿公主被劫了吗,昨日卫琼琚就差烧高香,祈祷静懿公主再也别回来!她原先还指望着静懿公主好好收拾卫卿呢,如今恐怕两人却越走越近!
这卫卿不知死活地去救静懿,怎么不一起死在外面呢,居然还要让首辅亲自送回来!
你说他送回来就送回来吧,苏遇好歹也是辛苦了一趟。结果还不等踏进卫家的家门,卫卿转身就挡着他往外推了推,一本正经道:“首辅大人忙,就不留你招待了。”
苏遇低头看着她,微笑道:“我再忙喝杯茶的时间还是有的。”
卫卿低语道:“首辅大人还是把手里的烂摊子收拾好了再来吧。”
苏遇同是低语着回她:“你这么善解人意,你家里人知道吗?”
最后苏遇还是没有进门去,只嘱咐了两句,让卫卿好好休息,道是还有事务在身,便先行离去。
卫琼琚好不容盼着他来一回,结果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就又眼睁睁地看着他走了。
卫琼琚愤恨又怨怼地看了卫卿一眼,道:“怎么说首辅大人也是亲自把你送回来的,怎么连请人进去喝杯茶都不能?有你这样待客的吗?”
卫辞书知道苏遇这几日是真忙,因而也没有多说什么,随之整了整衣着便跟着出门公干去了。
卫卿道:“大姐姐这么想留首辅大人喝茶,怎么不开口留他呢?”
卫琼琚十分羞恼,不由对老夫人道:“祖母,琼琚只是觉得二妹这样非常失礼!”
老夫人看苏遇走时也没有不高兴的样子,可能真的是吃卫卿这一套,便道:“罢了罢了,人都走了,说这些也无用。”
老夫人便拉着卫卿的手又说道:“卿丫头,如今你是静懿公主的救命恩人,那就再好不过了。前些日子康王府里的事,你大姐姐和公主闹得不愉快,你看看能不能在中间和解一下,让你大姐姐与公主也能冰释前嫌?”
卫卿温和地笑道:“祖母,人家是公主,祖母这么着急让我以救命恩人自居,不觉得太蹬鼻子上脸了吗?”
老夫人面色卡了卡,道:“祖母又不是让你去做困难的事,只不过是让你在公主面前替你大姐姐美言几句。”
卫卿头还有些晕,没有耐心在这里耗下去,侧头看了一眼门口正目送着苏遇车驾远去的心不在焉的卫琼琚,她满心都扑在了苏遇那里,在卫卿面前也仍是一副倨傲的样子,哪有心思听卫卿和老夫人说什么。
卫卿笑道:“祖母还是不要操心了,我看大姐姐眼下还没有这个诉求。”
等卫琼琚回过神来时,卫卿已经抬脚往自己的风晓院走去。
卫琼琚问老夫人道:“祖母刚刚在说什么?”
老夫人见卫琼琚一脸茫然的神色,不由叹口气,难掩失望。
只不过失望归失望,可回头看见这些宫里赏赐下来的东西时,老夫人又是心花怒放。
她从中挑了好些自己满意的东西,让嬷嬷送回自己院里,随后又让卫琼琚挑了一些,再分了点给卫琼玖和梅姨娘,然后再把剩下的送到风晓院里来。
漪兰在风晓院里等了一天,见卫卿总算是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可是回头一见老夫人命人把宫里的赏赐送过来时,又一口气窝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委实气闷得很。
漪兰道:“这明明是公主赏给二小姐的东西,他们凭什么挑挑拣拣,只剩下这些才送来?”
卫卿回房换了寝衣,服了几粒药丸,倒头便睡,随口道:“你在卫府当差又不是一天两天,这么大惊小怪。”
等睡醒了起来,漪兰已经备好了午饭,卫卿用过午饭后,才感觉整个人又慢慢复苏了过来。
她坐在窗前的坐榻上,将从殷璄那里弄来的册子打开看了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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