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青楼给花魁捧场的时候撞见了我的未婚夫。
很不巧,他是当朝太子,转头就告诉了我爹娘。当晚,我被罚跪祠堂的消息传遍了京城。
太子殿下踏月而来,闯进祠堂,潇洒利落地跪下:「吾陪你跪。」
我看了看大哥二哥三哥送来的膝下的蒲团、旁边的饭盒,还有披在身上的被子,愣住了。
「太子殿下,我在这吃好喝好装装样子就行了,你来这刷什么存在感?」
1
「太子殿下,还劳烦您走一趟,是小女不懂事,臣这就管教她……」我爹赔着笑,好说歹说才终于把孟卿常这尊大佛请走了。
临了,这位尊贵的太子殿下还睨我一眼,见我一副抬首挺胸、满脸写着「我没错」的样子,他又黑了脸,一声不响地走了。
他走了最好,他一来就没好事。
他走了,屋里没了声响。我爹还有我的三个哥哥齐刷刷地看向我,我像触犯天条似的等着他们给我判刑,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简直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爹,我不是故意去那种地方的。」我挺直腰板,「我是去找清叙的。」
连清叙是我闺中好友,前些日子她爹被查出来贪污受贿,数额巨大,足以入狱。
再加上她爹在朝中得罪了不少人,在一群权贵的运作下,连家男丁有的斩首,有的充军,至于女眷,有的没入青楼,有的受不住如此落差,自尽了。
一大家子人,就这么散了。
「今日清叙差点就被人侮辱,我不过是站出来替她说了几句话,我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四双眼睛齐齐盯着我,我的声音也渐渐失了底气,无措地低下头去。
我爹默了很久,终于无奈地过来拍拍我的肩:「没说你错,只是规矩如此,你着男装入青楼,为一个妓子豪掷千金……」他犹犹豫豫半晌,又补了一句,「这不是一个太子妃该做的。」
我的眼圈红了。
又是太子妃。
日前的女官考核,我得了丙下,一个不上不下的成绩。
去不了六部,最多去离皇城近的某个县当一方长官,山远水远,家里人都劝我别去。可我想试试,我想去看看我这一份不上台面的成绩换来的一方天地。
可这时候,宫里传来了一道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丞相裴毅乃股肱之臣,一心为国,深受皇恩。兹闻其女裴筱温良敦厚、品貌出众,恰太子及冠,后宅无人,宜择良女。今赐裴筱为太子妃,愿尔与太子琴瑟和鸣,莫负圣恩。」
宣旨太监脸上的喜色,宫中内侍贺喜的喧嚣,还有我垂首听旨时跪在青石板那坚硬的触感,一股脑儿挤进我脑子里,胀得我好晕。
这一道旨意,彻底断送了我去那个小县的命运。
「我知道了。」我闷闷地应一声,「我知道了,顾及面子,顾及名声,我、我知道了。照族规,我该去祠堂跪一晚上的,我去了。」
一席话下来,说了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只顾往外走。
谁也没出来拦我,屋里的四个男人面面相觑,最后大哥先反应过来,追了出去。
「好妹妹,这都是做给外人看的,你去装个样子,到了晚上就回自己房里。」大哥追上来拉着我的手道。
我抽了抽鼻子,一把甩开他,颇有些讽刺地说:「怎么能做给外人看呢?我以后是太子妃,要懂规矩的——我该做这皇城里最体面、最规矩的贵女,然后老死在深宫里……」
大哥知道我说的是违心话,张张嘴什么也没说。
2
我对着祠堂里供奉的列祖列宗一拜。
我不是在忏悔,我还是觉得我没做错。我只是让他们原谅我一会儿要来的三个哥哥和打算今夜在这里睡下的我。
大哥是个稳重又贴心的人,送来了毯子被子和暖炉。
三哥是个机灵有趣的人,送来了一个食盒。
至于二哥……他一肚子坏水儿,送来了一沓子书,让我好好学习。
呵呵。
我把书摞在一起,用毯子一卷就成了枕头。我躺在地上,有暖炉也不觉得冷。
我睡不着,却听见细细碎碎的脚步声传来,轻得像猫儿落爪,接着就是沉稳的男声:「裴四?」
我听出来是孟卿常的声音,可我不想理他。
祠堂里乌漆麻黑的,孟卿常什么也没看到,走两步踢到了一个蒲团,于是利落地跪下:「吾陪你跪。」
「你不是最重规矩吗?」我开口,「现在正夜里,你来我家祠堂,也不合规矩。」
孟卿常没说话。
「还是说,孟秉瑜,你是太子,就可以严以律人,宽以待己了?」我这回的语气不算好,有那么两分要激他的意思,他要是真治我的罪,罪名叫以下犯上也说得过去。
可他还是不回话,我就像一拳打到了棉花上,真没劲。
过了半晌,他才回道:「你刚刚叫我什么?」
我愣了。
哦,我刚刚,好像叫他孟秉瑜了。
我和他一同静默。
那一年,我父亲刚被调回京城,裴家半只脚踹进了皇城豪族的涡旋里。彼时新帝即位,你家争权我家夺势,各王余党各怀心思,皇帝正需要自己的心腹重臣。
然后,我父亲就成了那个心腹重臣。
清余党,稳朝堂,深得君心。
我第一次见到孟卿常时,皇后娘娘满脸笑意地把我拉到他面前问:「秉瑜喜不喜欢这个妹妹啊?」
孟卿常满脸疑惑:「母后何出此言?这不是裴四小姐吗?吾只有三个妹妹,都不姓裴。」
皇后娘娘脸上的笑僵住了。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虽不是亲妹妹,但是和亲妹妹一样亲厚,对不对呀?秉瑜哥哥。」
皇后娘娘也笑:「阿筱说得对。」
我那时不知道秉瑜是他的字,皇后叫我就跟着叫。我那时也不知道字只有父母妻子可唤,只是为了讨皇后开心。
后来我叫他秉瑜哥哥,他叫我裴四小姐。
再后来我叫他太子殿下,他还是叫我裴四小姐。
而那时,丝毫不通人情世故的太子殿下蹙了蹙眉,不懂我在笑什么,也不懂皇后娘娘在笑什么。
……
我突然笑出了声,又大胆地轻唤他:「孟秉瑜,你小时候,比你现在可爱多了。」
3
似乎是因为夜里气氛太过凄冷,抑或孤男寡女总要聊些什么才不显暧昧,我又起了话头:「孟秉瑜,你不觉得清叙很可怜吗?」
他不回,我自顾自又说起来:「她本来是高门贵女,才情好,模样好,有个感情很好的未婚夫。现在呢,家破人亡,心上人另娶,她自己也没入青楼。」
说着说着,我又掉眼泪:「可是她爹做什么干什么,关她什么事呢?她凭什么就得为她爹做的事负责?」
「裴四。」孟卿常开口。
夜色之下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我想他脸上应当是惯常露出的那种古板又冷静的神情,好似天塌下来也泛不起一丝涟漪。
「鸟穷则啄,听过吗?」他说。
「你说这个干什么?」
「吾是说,走投无路之人,一定会冒险。」他不急不缓,「明天我给你送几本书过来,都是些奇闻传记,你应当喜欢的。其中有一本是一位在刑部任文职的官员所写。」
「他发现自己整理的案子里,有许多都是『死案』,即犯人杀人后再自刎,无法判刑。那时候犯罪并不累及家人,于是有许多绝境中人手刃了仇人再自杀,两命相抵。」
我听得心惊,低下眸子颤声道:「可那些人,也是罪有应得……吧?」
「谁知道呢?死了的人总归不会说话。」
我不寒而栗。
「于是,这位官员托人上书此事,太祖皇帝思忖片刻后定下了规矩,即犯人身死则累及亲人,罪大恶极者甚至要株连上下全族,这就是『诛九族』。」
孟卿常说完了,久久无语。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冷静下来,「所以……清叙她爹也许考虑过做这些事的后果,但他还是做了,一部分是出于侥幸,另一部分也许是……他早就设想过最坏的结局,却还是不计后果地去做了。」
「孺子可教。」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就好像一腔热血被扑灭了。我所以为的正义,其实一直建立在俗世之上,而我蒙在鼓里,傻傻地相信自己可以改变一切。
「可这种事……任谁都会不平吧?」我颇有些伤春悲秋。
「她一辈子也摆脱不了罪臣之女的名号,就算侥幸嫁人也会受人排挤冷眼,她的孩子也是如此。罪人世世代代都是罪人,权贵世世代代都是权贵,就像我和你的孩子……」
我还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对,孟卿常却猛地打断我:「你已经想到孩子那步了吗?」
「你说什么混话?」我猛地反应过来,嗔道。
孟卿常一噎,悄声道:「到底是谁在说混话……」
果然还是不该说话的。
一说话,气氛就更暧昧了。
4
第二天,我去青楼里找清叙。
青天白日,青楼里不营业,清叙理应在她自己房中,我一路畅通无阻进了她房里,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颗光头。
我:「?」
是的,一颗光头,连根头发丝儿都没有。
清叙看见了愣在原地的我,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淡淡道:「阿筱,你来啦。」
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顶着一颗光头跟我说话,这对我的冲击力还是不算小的,我愕然:「你……你这是干什么?」
她垂下眸子,漫不经心道:「我出家去。」
出家去。
她素净得紧,一身青布麻衣,脸上无妆,头上无饰,再加上她眼里始终不起波澜,倒真是一副看破红尘的高人模样。
只是下一秒,这位高人就破了戒,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目含情、眼含泪地望着我:「阿筱,你帮我一件事,你把这个送给戚公子。」
戚公子就是她的旧相好。在连家出事前就和清叙撇清了关系,转而和另一家高门贵女成了亲,现在,孩子都在他夫人肚子里了。
我想起清叙刚进楼里的时候,我在她面前大骂戚公子是薄情负心汉,她却摇摇头,说:
「不是这样的,他不是不爱我。他若是娶了我,他的仕途、家族,还有兄弟姊妹的婚嫁都会受到影响,他爱这些胜过我。与之相比,我是无足轻重的。」
然后她又笑笑,自嘲道:「谁家愿意要一个罪臣之女当媳妇呢?」
我在心里叹了叹,望着递过来的那封信,再看看眼前的好友,咬咬牙决心揽下这事。
我接上那封信。
可清叙不放手,她紧紧捏着那封信,泪水从眼里溢出来,她红着眼睛,指甲深深压下去,掐坏了那封信的封皮。
「清叙,可以放手啦。」
她不动。
我抬眸疑惑地看向她:「清叙……」
她忽然用力拽过那封信,最后看了一眼,然后把信撕成两半,似是尤觉不够,她又撕了好几下,纸屑飘出去,然后散落在地上。
「我不该送这个的。」她看着我,眼神坚定,「他现在是有妇之夫,这信他要是收了,他夫人该如何自处呢?再者,我连头发都剃了,头净了,心却不净,还怀着这些心思,不该,太不该了。」
我:「那你以后?」
清叙笑了:「我希望以后,我不问相思,只问神佛。」
变故来得就是如此之快。
清叙刚说完那一番话,脸上坚定得像要去赴死,气氛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才刚掉了两滴眼泪,鸨母就冲了进来,对着清叙又扯又骂:「好你个贱皮子,不想活了是不是?剃个头就当自个儿是佛了是吧?装什么清高!」
我把清叙拉回来,昂首挺胸直面这些粗鄙的话:「这位妈妈,放尊重些,本朝有律,有过者入佛门则不论从前,您看不起清叙、看不起我可以,但不能不敬神佛,更不能有违律法。」
鸨母恶狠狠啐了一口:「我呸!什么佛法?佛法能替她把赎身钱给我?」
鸨母指指清叙。
……
闹了半天是钱的事啊,那没事了。
但当我抖抖袖子,摸摸腰间,发现荷包不见的时候,我又有事了。
人,总是在关键的时刻缺钱,我现在是真领悟了这句话了。
5
孟卿常就是在这个时候,宛如救星般走进来,把一袋子银子放在桌上,发出重重的「砰」的一声,然后又伸手,拿出另一袋银子,又重重砸在桌子上,又是「砰」的一声。
鸨母反应过来,一边笑着说:「哎呀,用不了这么多,用不了这么多……」一边把所有的银子都不着痕迹地收走。
此时此刻,看在钱的份上,我不得不承认,孟卿常看着还挺顺眼的。
「裴四,走了。」孟卿常仍然维持着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头也不回地往外走,我连忙挥别清叙跟了出去。
「诶,孟秉瑜,这回算我欠你的,等我回府了我再还你,总之……谢谢你,你这人还挺有用的。」
孟卿常:「嗯。」
「你是不是走太快了?你上赶着投胎呢?」
孟卿常放缓脚步:「嗯。」
嗯你个头啊嗯。
「孟秉瑜,你停一停。」我看着孟卿常停下才缓缓开口,「你又来青楼干什么?你上回跟我说是谈事,这回又是谈事?什么事儿啊值得回回都往青楼跑?」
孟卿常仍旧不发一言,看得我心里发慌,我装作镇定:「这事儿我问问不过分吧?」
孟卿常伸了手过来,然后又突然反应过来似的收回去,我猜他是想过来牵我的手,又因为这「不合规矩」,他开口:「不过分,你该管的,上回是因为谈事……这回是因为你。」
他从袖子里摸出一个荷包,正是我丢的那个,他把荷包塞进我手里,又说:「你总是这样,顾前不顾后。」
我还对着荷包发呆,孟卿常已经又闷着头走远了。
6
婚期将近,父亲勒令我不许出门,在家里好好学规矩。从宫里来的嬷嬷身量很高,一副不亲人的样子,任我如何撒娇赖皮也无动于衷。
今日晨起时,我早早起来,趁着嬷嬷还没来,我摸着那把陪我好久的弓,满腹委屈地和侍女发牢骚:「我以后是不是再也不能骑马射箭了?」
这把弓伴我多年,重极了,幼时我连拿都拿不起,现在我能轻而易举地举起它,然后拉弓,搭箭,百发百中。
我抽了抽鼻子,把弓收起来。
这时候,却有一个小丫鬟进来:「姑娘,嬷嬷告了假,来不了了。大公子在外边,说要约姑娘一起去武场玩耍。」
还有这等好事?大哥你是我的神!
我立马会意,提上我的弓就冲了出去,全然不顾侍女在后面喊让我换一身衣裳的声音。
笑话,本姑娘就算穿裙装也能百发百中。
院里立着的是我那芝兰玉树的大哥裴昀,我飞到他面前,催促道:「快快快走。」
不知道为什么,今日大哥笑得格外奇怪,但反正是带我去玩,懒得管他。
我人到武场上,连弓都还没拉开,却见一人骑着良驹扬尘而来,灰尘呛得我直咳嗽。我抬头一看,哟,这不是太子殿下吗?
我再回身一看,大哥早跑没了。
我就是再傻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于是问在马上的那位:「你找我?」
「我听说,你最近,不开心。」孟卿常反而不答,断断续续地蹦出来了几个字。
对啊,不开心。
行止坐卧皆有规矩,说话做事要有分寸。寻常官家小姐不必如此受累,可我是太子妃,太子妃就该是位规矩好的贤女。
见我不答,孟卿常又说:「是因为要嫁给我,你不开心?」
「废话。」
孟卿常叹了口气,翻身下了马,把马牵到我面前:「吾新得的良驹,你不上来试试吗?靶子就在那头,让吾看看你的射艺有没有进步。」
试试?
那就试试。
我利落地上了马,向孟卿常伸出手去:「有没有箭?」
他把箭篓递给我,我背上去,只觉得浑身都畅快。我喝了一声「驾」,马儿应声跑起来,风声飒飒,马蹄哒哒,我从箭篓里提出一支箭,搭在弓上射出去,一气呵成。
我没心思去看靶子,只策马回到孟卿常身边,他意外地看我:「你不去看看射中了几环?」
「不用想也知道是十环。」我回道。
孟卿常忽然沉默下去,似是将话在肚子里倒腾了许多遍,最后终于择出些合适的措辞:「这匹马是送你的,现在开心了吗?」
我疑惑地看他。
「开心了,」我下了马走向他,直至与他仅有一尺之隔,「孟秉瑜,你没必要在意我开不开心的,我就算嫁给别人也不会很开心,还不如嫁给你,至少我还……」
我连忙止住,不让自己的心思过分地显露在外面。
孟卿常却像呆住一样,终于开口要说些什么:「我……」
「四妹妹!该回去了!」
我和孟卿常都转头看向大哥。
他一脸无辜。
「我走了,」我对孟卿常说,「你要说什么下次再告诉我。」
7
我该不该喜欢孟卿常,我该怎么喜欢他,他喜不喜欢我,自我对孟卿常的称呼从「秉瑜哥哥」变成「太子殿下」的时候我就想明白了。
他爱喜欢我不喜欢我。
利益捆绑的婚姻远比爱情结合的婚姻更稳定,他是太子,我是丞相府的嫡女,我们合该共度一生。
反正也离不了。
至于他喜欢谁,我全不干涉。他要是有自己喜欢的人,纳进来也无妨,宠爱她也无妨,冷落我也无妨。
他要是真喜欢我——
那就正好,反正在感情这事上我绝不会让他失望,我们也当一对儿模范眷侣试试。
如是而已。
四月初七,这一日晴空万里,忌争吵,宜嫁娶。皇室的婚服格外繁琐,我睡意朦胧,任由旁人给我服侍穿衣,在脸上抹上一层厚厚的粉,然后再戴上一顶凤冠。
凤冠是皇后娘娘早前赏下来的,是当年她封后之日戴的那一顶,如此,足见对我之看重。
我在侍者的搀扶下上了花轿。
我的嫁妆在三个哥哥的授意下一抬再抬,将将要和公主礼制齐平,父亲生怕他们太过招摇,又暗自扣下一些,然后被三哥发现了,又添了回去。
于是,这场婚事格外盛大,漫天红绸,十里红妆。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而这一切,全属于我,和孟卿常。
我坐在新房里,闷得要死,索性掀了盖头,倚在床边靠着。
忽然喧嚣突至,一人晃晃悠悠进来,染了一身酒气,看见我却说:「把盖头盖上。」
是孟卿常。
我说:「什么?」
他:「盖头,要我来掀的。」
……
行吧。
我又盖上丢在一旁的盖头。
眼前的红色突然不见,却见一抹立着的红衣,那红衣拿着秤杆,脸上还带着酒醉的潮红,用那副呆样看着我,顿了顿才开口:「裴筱,我们成亲了。」
「是啊,成亲了。」我双手往床上一撑,无所谓地向后一躺,「不过,我们因为什么成亲你我都清楚,今日新婚之夜,有什么咱们说什么,你需要我父兄为你的事业添砖加瓦,但为了之后咱俩别撕破脸……」
我一把扯过他的领子,口气不容置疑甚至有些凶狠:「孟秉瑜,算我求你,别动裴家,别做那种过河拆桥的混蛋,别让我看不起你。」
他静静地看着我,不发一言,不置可否,勉强算是默认。良久,他挣开我,端起一旁的酒杯:「阿筱,该喝交杯酒了。」
……
这酒里加了料。
饮下去不过一息,我就浑身热起来,好在还有两分理智,强撑着告诉自己不要太失态。
而孟卿常……他已经开始脱衣服了。
这杯酒让刚刚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下来,甚至添加了很多没由来的燥热和暧昧,眼见孟卿常脱了外衫,又伸向里衣,我开口调笑道:「太子殿下,接下来是什么?」
「洞房。」他的动作停下来,定定地看着我。
……
行。
「孟秉瑜,」我笑着攀上他的脖子,「你那么重规矩,就没人教教你洞房的规矩?谁告诉你洞房只脱自个儿的衣服就行了?」
他听了却突然停住,半晌又好像如梦初醒一般开始动作,情事正浓之时他开口:「裴筱,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别的?我娶你,有没有可能……」
我抬手用两根手指抵住他的唇:「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现在说这些,我会以为你不行的。及时行乐吧,太子殿下。」
他默默言一声好,然后动作就越发粗鲁。
8
第二天起来,想骂人。
别问,问就是他只有感情,没有技巧。
好吧,其实我自己可能也有一定责任,但我更愿意把责任推到他身上让自己好受些,毕竟这种事上,到底是我吃点苦头。
孟卿常早早就起来了,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高兴得甚至在我还在昏睡的时候在院子里开始耍花枪,我都怀疑他是不是真吸食了我的什么精气才变得这么兴奋。
侍女给我梳着头发,我从铜镜里看孟卿常,他脸上难得的高兴似乎也感染了我,我也笑起来:「这么高兴啊,太子殿下?」
孟卿常点头,又一板一眼地答道:「嗯,刚成亲,高兴。」
我笑出了声。
太好笑了,真的,他这么严肃的人说起软话来怎么听都好笑。
等到侍女把我的头发高高挽上去,只剩下最后几个步骤,我叫她先出去,然后说:「吾有些话要与太子说。」
侍女走后,他果然沉不住气:「裴……」
我打断他:「你先别说话,听我说。」
孟卿常噤了声。
「你喜不喜欢我,其实不重要。」我淡淡开口,「你要是有自己喜欢的人也不妨事,我不会嫉妒的,纳进来好好待她。人间真情,哪里敌得过天家皇权?我知道的。」
他的眼神黯淡了下去。
我转向他:「但你要是喜欢我,就现在说。咱们俩横竖要过一辈子,有些话说开了才好办,明明白白过日子总好过瞒着过日子。」
他的眼神又亮了起来,又是一板一眼地说起情话来:「我那天的未竟之言,还有洞房的未竟之言,就是这个。裴筱,阿筱,我是说,我娶你,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我对你情深根种、非你不可?」
这么肉麻的话用这么板正的语气说出来,我憋笑憋得难受,但又怕孟卿常误会我不看重他,只好伏在他肩上,把笑藏起来,收敛了情绪才开口:「你说的啊,那我就信了,毕竟你从不骗人。」
9
我不适合当太子妃。
除了我的出身以外,我没有什么是符合当太子妃的标准的。成亲第一个月,我忙着参加宴会笼络人情打理家事,但是用脚趾头都想不出来这些权贵话里都藏着什么东西。
我恨。
这世界上最可恶的事情就是有话不直接说。
于是第二个月,我把事务交给管家,自己偷偷地躲到孟卿常的书房里找两本闲书打发时间,可我千算万算却忘了孟卿常这种人,他根本,就不看闲书……
天,太子连娱乐生活都没有吗?他平时怎么打发时间的?
我一头栽在孟卿常的案上,欲哭无泪。等直起身子,却发现一封信粘在了我的脸上。
上面明晃晃三个大字:【阿筱收。】
是我从前的闺中好友、现在的三皇子妃顾惊鹊寄来的信,日期是三天前。
……
我的信,怎么会在孟卿常案上?
他那样的人,会有兴趣偷看小女儿家的来信?
他正人君子的人设崩了?我不信。
我狐疑地拆开信封,展开信纸,乍一下看不出端倪,我又把信纸折皱的边角抚平,却发现有一处灼烧过的痕迹。
他,拿我的信,烧火?烧火?干吗?他冷啊?偷信烧火取暖?
我点燃了案上的蜡烛,把信纸放在上面烘烤,信纸背面的颜色渐渐变深,显出字迹来,上面是刚劲有力的一行字:【情报有变,五月十二,辽王与党羽约定在明月楼相谈。】
我心一惊,大脑飞速运转,快要给我转蒙了。
辽王是孟卿常的叔叔,因为备受荣宠一直留在京城,这个写信的人是三皇子,信的用意是让孟卿常提防辽王,而今天……
正是五月十二!
我急急忙忙往外跑,现在都戌时过半了,他往常从不这么晚回来的!我怎么早先没注意到这一点,我还以为他有什么要事……
然后,我一头撞上了刚进门的孟卿常的胸膛。
孟卿常显然也蒙了,略有些错愕:「阿筱,撞疼没有?」
我不回话,一把扯住他领子,确认他浑身上下没一处伤之后又把他拉到案前,把那张信纸拍在他脸上:「太子殿下,解释一下?」
10
孟卿常显然被骤然拍在脸上的信纸又整蒙了,他把信纸拿下来,看了看,脸色骤变,却还是不失冷静地开口:「阿筱,你听我解释……」
「解释不清楚的话咱俩现在就和离。」我抱胸侧过脸。
孟卿常出了一脑门汗:「好,好。」
说开了,一切都说开了。
简单来说,辽王想造反,但又嫌别人说他造反太难听,于是想了个馊主意,挑拨太子和三皇子的关系,再污蔑三皇子要造反,让三皇子先把太子杀了,自己再宛如救星一般清除逆贼,名正言顺地登基。
但他千算万算没算到,三皇子本质上是条咸鱼,对皇位一点儿心思都没有……
为了应对辽王的馊主意,太子和三皇子需要经常在一起商讨,又不能明面上交往过密,于是两个男人一拍即合,也想了一个馊主意。
那就是把要告知的内容用特殊墨水写在自家妻子信的背面,随着妻子之间信的来往传递消息。
听完这一席话,我长舒一口气,又一巴掌打在孟卿常肩膀上:「孟秉瑜,你可真行啊,那我之前和惊鹊的信,你也都看了?」
孟卿常点点头。
我一巴掌呼在他肩上:「你太特么行了。」
我那些心事,那么纷乱的思绪,那些难以言说的事,他早都看到了。我们都太不坦诚,哪怕已经算得上心意相通,可仍然不能什么事都跟对方说。
可我没料到,他这个正人君子会用这种方式看到了我的信,我的一切,全都坦坦白白地展露在他面前,再也藏不住了。
「阿筱,」孟卿常拉着我的手,而后用额头抵住我的额头,「我向你保证,如果你问,我绝不会欺瞒什么,所以我希望你真心实意地信我,虽然很难……但我还是希望我们能风雨同舟。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丢下你、丢下裴家、丢下你看重的不管的。」
他放开我,我静静看着他。
我信了……我真信了。
似乎是因为心事开解,那晚的情事也格外欢愉,耳鬓厮磨间,许多平日里难以出口的话也都倾吐而出。
床帐低,人影叠,细呢喃,话情痴。
11
辽王是在三个月后彻底沉不住气的,也不管什么造反不造反的名头,带着兵闯进了养心殿,剑尖直指皇帝。
你问我为什么知道得这么详细?因为我就在现场,不只我,顾惊鹊也在现场,而孟卿常和三皇子则是在皇后娘娘那里。
「哟,还白送俩人质。」辽王哈哈大笑起来,丑恶脸上的得意怎么也藏不住,他招手吩咐侍卫,「看好我这两位侄媳妇,两位侄媳也不必惊慌,国家政事与美人无关,只要你们愿意,说不准比以前还过得更好呢,哈哈……」
我和顾惊鹊对视一眼,彼此都知道这个「愿意」指的是什么。
顾惊鹊波澜不惊,拉过我的手,不愉地朝簇拥过来的侍卫开口:「起来!你们是什么腌臜东西也敢过来?如今这境况,本宫也逃不出去,辽王何必如此戒备?」她说完,强忍恶心地嫣然一笑。
辽王笑得更大声了,似乎在感叹顾惊鹊的上道,而后他挥挥手,让侍卫离我们两个远一点:「别让两位美人沾了你们的臭气。」
顾惊鹊悄悄朝我耳语:「方才太子与阿臣借故去皇后娘娘那,肯定早就知道这事了,他们自有准备,放心。」
「我知道,惊鹊,可是他们干吗把我们留这呢?」我想不通。
「大概是为了——」
三皇子一脚踹开屋门:「阿鹊!我来救你了!」
紧跟其后的孟卿常也走进来,还拿着他的骚包花枪。他们两个帅是帅了,生擒皇叔辽王的却是侍卫,辽王也蒙了,既蒙自己为什么会失败,也蒙他们的骚操作:「不可能啊!你们……」
这时,顾惊鹊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为了英雄救美吧。」
我:「英雄救美,帅但无用。」
这次的风波很快过去,三皇子虽然没背上什么罪,但也厌倦了在京城的纷繁生活,从皇上那捞了一个封号,就快快乐乐地就藩去了。
可是他要走,顾惊鹊却在吏部任职——她是跟我同考的那届女官考核的女状元。夫妻两个总不能分离, 于是, 顾惊鹊辞了职。
我本意是不支持她的,她是我们这些闺中好友本该最有作为的人, 临走前,她带着三皇子登门拜访,我对她说:「惊鹊,你不可惜吗?就这么放弃……」
她深呼一口气, 郑重其事地用两只手合握住我的右手:「阿筱,这正是我要跟你说的。」
「你之前在信里一直跟我说当这个太子妃没什么意义,不比我在吏部为官, 不比怀枝姐姐教书育人,也不比孔小姐为一方父母官造福百姓, 但……」
「世道多艰, 女官制度刚实行了不到一年, 官场的顽瘴痼疾绝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清除的, 你看得见我在吏部的光鲜, 却不知道里面的暗流涌动。」
「阿筱, 女官制度总要发展的, 百年、千年,会有比我更有才能的有志之女坐在这个位置上, 至于我现在……就算在其位, 也不能做什么,所以没什么可惜的。」
她忽然沉默,我抬眸望她,许多复杂的情感掺杂在她眼里, 她开口:「所以这就需要你了,你是太子妃,以后就是皇后,是天子耳眼, 帝王近臣。他看不到的, 你能看到并反馈于他,这难道不是极大的意义?」
我点点头,忽然感觉重担落在了我身上, 但这是一种令人愉悦的责任重大的担子……我愿意接下。
「所以,我走啦, 阿筱。」顾惊鹊起身, 挥别我。
身后的三皇子过去拉她:「阿鹊,我们走啦。」
顾惊鹊则是一脸嫌弃地看着他:「别嬉皮笑脸腻腻歪歪的, 你偷看我跟阿筱的信的事儿, 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三皇子瞬间泄气,但还是不肯放开顾惊鹊。
他们渐渐走远,而孟卿常从我身后走来。
我回身看他:「孟秉瑜, 你以后会当个好皇帝吗?」
「会的,」他又说,「我保证。」
「嗯, 你保证。」我碰碰他的指尖,而后一把握住,「我信了。」
我拥住他,又得寸进尺地贴在他耳边说话:「我现在这么跟你说话, 合规矩吗?」
「合规矩。」孟卿常用双臂环住我,「你现在干什么都合规矩。」
只愿往后从容与共,风雨同舟。
故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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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4-19
昨晚,臭蛋又抱着枕头被子,赖在我的房间不走了,非要和我一起睡。我们已经快要10岁了,周末还会和我挤在一起,平时隔三差五就会出现这种赖皮的行为。通常我都会拒绝,一般他都会嬉皮笑脸地接受。偶尔也会直接放赖,我觉得可能是他今天发生什么了,表达不出来,但是又想寻求安慰。我就不再拒绝他了。
在很多人眼里我这样太宠孩子了,尤其是男孩。除了睡觉,他小时候断奶的过程也是颇受大家鄙视的。我们一直母乳到3岁,用时髦的话说,我们是自然离乳。
臭蛋没喝过一口奶粉,也没用过奶瓶,从来不控制喝奶的时间和食量。产假期间,我们是饿了就吃,完全不理会所谓的科学喂养数据。为了满足他的食量,我每天会喝5大汤碗的鲫鱼汤、猪肚汤......各种无盐无油的汤汤水水。
5个月的时候发现他对食物有了吃的欲望,就开始添加辅食。米粉我们就吃过一次,发现他不怎么爱。倒是对小米南瓜糊,小米山药糊,小米胡萝卜糊......各种蔬菜米糊情有独钟。于是家里的豆浆机就天天在运转,每次臭蛋听到豆浆机的噪音都特别兴奋,他知道自己要开饭了。
即使添加了辅食,母乳也没有断过。我天天提着一个保温桶做了两年的背奶妈妈。
每天下班臭蛋都会趴在窗台上,看我的车有没有出现。看到我的车,就会给我摆好拖鞋,抱着我的家居服在门口等我。我一进门,就会和小尾巴一样一直跟着我。一直等我换好衣服,喝口热水。然后就会让我坐好,他就趴在我身上享受一下母乳。喝了一整天的冰柜里面的冻奶,现在终于等来了新鲜的,满足的小表情挂了一脸。
日子久了,亲戚朋友都看不惯了,都要上幼儿园的孩子了,劝我们断奶。我们就这样一直拖着拖着,真得就拖到了上幼儿园。有一天放学,臭蛋说,“妈妈,我不吃奶奶了。”我也觉得突然,和他聊了起来。原来他惊讶地发现幼儿园小朋友都断奶了,只有他还在吃奶,自己觉得不好意思了,决定断奶。为了配合他,我把我的家居服都换掉了。他坚持不住的时候就带他做游戏转移注意力。没有分离,没有眼泪,就这么自然地选择了离乳。
臭蛋特别粘我,我也担心这样会不会影响他的心理发育。通过观察,发现离开我,他性格依然活泼开朗,喜欢社交,甚至是个自来熟。处理小朋友之间的小矛盾也有自己的主见,从小都是大家心目中的小暖男。现在长大了,有时候会突然和我说,妈妈我要撒个娇,你准备好了吗?哈哈哈。。。。。。
孩子一天天长大,不需要我往外推,他自己自然会选择逐渐地和父母分离。宠爱和溺爱是不同的,总有一天他会离开过属于自己的生活。现在属于我们的生活,宠爱一点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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