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嗓音低哑地将她往外推,傅娆却当他不信任自己的医术。
她将医箱置于一旁,跪在脚踏垫上,“陛下,贺太医能治得病,臣女也能治,贺太医治不了的病,臣女还能治。"
冷怀安哆哆嗦嗦躲在一旁抹汗,这话可不是正理么?
皇帝这是心病,心病贺太医如何能治,必得傅娆出马。
皇帝听了她的话,知道她误解,却也不辩驳,背身过去,手撑着额头闭目侧卧,深深呼吸着。
傅娆无奈,又道,"太医院按大、小方脉、妇人、针灸、接骨、伤寒等分门别类遴选太医,各有专攻,而臣女学的杂,看得也杂,可堪一个博字,陛下若是伤寒内科,臣女不敢托大,可若论解毒,臣女自信不比太医差。"
“您千尊之躯,中了毒可不是小事,待臣女给您把了脉,回去配些药,立即就能解决。"
她的声音脆如珠玉,着实好听,却如魔音般在皇帝脑海盘旋。
直里喻喻的不是她医术如何了得,而是上次她泱泱地赖在他怀单,搂看他脖锁低/吟/缩绻的娇息。
傅娆嗓音干丝环绕缠在他脖颈,勒得他呼吸都粗了几分。
这是中毒之兆。
皇帝脸低埋着,傅娆不看到他脸上的红晕,医者讲究望闻问切,她贴近他后背,闻了闻这呼吸频率,便觉不对,当即将他垂在腰内侧的手给钳住,二话不说扯了过来,按住搭脉。
傅娆闭目听诊片刻,脉象通畅,可见心肺无碍,沉稳有力,可见脾胃康健,这毒并不损及五脏六腑,可他脉象紊乱,时沉时浮,傅娆心神一凝,再掰开他手掌,从手相各处细细查验一番,意识到他所以中毒后,她脸颊腾红。
难怪他欲斥她出去。
居然是催情之毒。
皇帝手撑着她缓缓坐起半个身子,目光如血似渊,沉沉盯她,
"看明白了?明白了就出去,朕撑一会儿便好。"
嗓音糟糕至极。
傅娆白皙的手指僵在那里,脸色也变得幽黯难辨,愣了半晌,方恢复一式从容,只垂眸道,“没事,臣女能帮您解."
皇帝闻言眉眼微得一挑,一抹幽亮的暗泽闪逝,须臾意识到她所言何意,又咂了咂嘴,闭目仰面,将手腕从她手下抽出,“周行春尚且不能解千机,你片刻之内能解这菱花毒?"
周行春是太医院最负盛名的国医,服侍过两任帝王,这些年除了皇帝,他已不大给旁人看病。他年迈,这次并未随驾。
傅娆虽有尴尬之色,却依然保持镇定,“千机非一般催/情药可比,周太医一时配不出也不奇怪。这菱花,臣女倒是有些把握。"
冷怀安不知何时已悄悄退出,殿内四下静赖,墙角铜树宫灯灯火惶惶,光芒覆在傅娆的长睫,幽亮的眸眼,如被水浸润过,湿漉漉的,格外惹人遐想
皇帝扶着狂跳的胸膛,朝她摆手,"你下去吧,朕自有法子..."
他一刻都没法与她待下去。
她的眉眼,她的娇羞,她的妩媚,她一切的一切他都抚触过,他的身体无时无刻不在诚实地反应.。
上次已然对不住她,他不想再伤害她。
傅娆听他有法子,猛然惊醒。
今夜他举办遴选宴,美人献艺,万一他瞧上了谁呢,嘴里说着不纳妃,可若要纳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再不济,还有随驾的宫妃。
这菱花毒着实易解。
她一时犯糊涂了,还在这绞尽脑汁思索如何配解药。
傅娆“领会”皇帝意思后,立即拧起医箱起身,待迈出两步,出于谨慎,她迅速折回,蹲下,挂出银针抓住皇帝指尖扎了一下,挤出些许血珠留存,旋即飞快合上医箱,抱着疾步离去。
皇帝一直朝里闭目,耳觉却十分地灵敏,他的胸膛随着她的呼吸起伏,她的脚步似千金石一下一下地压在他心尖,胸膛闷出如岩浆般的暖流,正在激烈地撞击着心膜.…..随着门砰的一声被关上,那股暖流触冷如退潮似的,偃旗息鼓。皇帝仰头深呼吸,绷紧的肌肉缓缓放松,颓然靠在引枕上,闭目歇息。傅娆离开正殿,急忙回到耳房,点燃一盖银缸,来到药房,将银针沾染那血珠,挤入一小盘中。再依着毒性来配解药。
他是帝王,身子关平江山社稷,马虎不得,大约费了两刻钟,傅娆成功配出药液,当她将药液滴入那血珠里,那血块的颜色立即发生变化,变得鲜红,傅娆莞尔一笑,她配出解药了。
从记事起,她便帮着祖母研药,七岁能认出几百种药材,父亲祖母相继去世后,她一边担起家务重担,一有闲暇就将祖母留下的几十本行医手札拿出来翻阅,依着记载的方子配出药丸。
入京后,她因深谙此道,也常给邻里大妈看病送药,久而久之,在坊间积有薄名,她便是打算仰仗口碑,慢慢做些药丸生意,好补贴家用,可惜徐嘉嫌她抛头露面,说什么日后他可是要当官老爷不希望自己的妻子被人称作赤脚女医,
那时的她,事事依着徐嘉,想着等他高中,她便是官夫人,不能给他丢脸,只得做罢。
即便如此,她这些年也从未荒废此业,每日研习。
不成想,与徐嘉分离后,她反倒挣脱藩篱,得以真正施展才能。
她专注细致,又极有天赋,底子也打得好,如今这制药本事,虽不能说炉火纯青,也称得上“精湛”二字,进了太医院后,她对自己的水准有了更清晰的认识,越发自信,也更加坚定行医之路。
谁也阻挡不了她。
皇帝也不行。
傅娆将药液小火温煮,制成三颗药丸,将之装入一个小小的锦盒中,起身欲送去正殿。
冷风从窗缝灌了进来,傅娆给自己置上一件缎面披风,她忙了一阵口干舌燥,拧起茶盖灌了一口冷茶,肺腑都跟着颤了颤,她却顾不上寒冷,俯首吹了灯,抱着锦盒出了门。
深秋露重,行宫灯火通明,插在四处的旌旗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明月高悬,将天际照着透亮,薄薄的云雾隐隐消散,明日该是个好天气。
傅娆纤细的身影匆匆步入乾坤殿的甬道,沿着甬道绕至大殿后廊,路过耳房瞧见冷怀安躬身在门口打哆嗦。
“县主,您怎么来了?”冷怀安看到她当即眼色一亮,目光挪至她手中,见是一紫檀锦盒,这是太医院专用来装药丸的盒子,他识得,"这是配好了解药吗?"
傅娆点头,
冷怀安激动地险些哭出来,"太好了,县主,快些进去救陛下。"
“陛下没召娘娘吗?”
冷怀安苦笑着摇头,"没事呢,问了几次都不肯…”他暗暗愣了傅娆一眼,叹息道,“县主,老奴冒死说句不该说的话,陛下自从抱厚那日后,再不曾去过后宫….陛下这是...
“公公,咱们快些进去给陛下服解药。”傅娆冷声打断了他后面的话,一边遣人去拿医箱,一边折身往里去。
冷怀安犹豫着要不要跟上。
傅娆见他踟蹰,哭笑不得道,“公公,若是陛下已临幸妃子,再服用这药丸,能化解余毒,眼下陛下还在熬着,想要迅速解毒,不但要服药丸,还得辅以针灸之术,公公快些来吧。"
二人这才疾步推开门,入了暖阁,
傅娆捧着锦盒,抬目,只见床榻上那道明黄的身影,背身朝里侧卧,虽瞧不清他表情,可看样子不是很好。
傅娆快步上前,吩咐冷怀安道,"取些温水来。"
须臾,内侍匆匆将医箱送入,傅娆将锦盒递给冷怀安,“快些喂陛下服下。”接过内侍手里的药箱,伏在一旁,拿出牛皮步囊,摊在塌旁的高几,等候行针。
这头皇帝被冷怀安扶起,稍稍靠坐在迎枕上,傅娆细瞧他脸色,见他面部线条绷紧,神情刚克凌厉,已十分不好,看来菱花分量不轻,这些女人,为了得到皇帝宠幸,也是不折手段。
皇帝脑筋已混沌不堪,恍惚抬眸,一张欺霜寒雪的容颜撞入眼帘。
兜帽处缀着一圈蓬松的兔毛,将那白皙又精致的小脸拥簇其中,那乌黑的眸不期往他望了一眼,他黑漆漆的瞳仁猛地一缩
傅娆见他情形不对,脸颊一红,窘迫地背对他,将脸掩在兜帽后,催促着问冷怀安,"好了没?"
冷怀安匆匆哄着皇帝张开嘴,将一粒药丸塞入,给喂了一口水,“好了好了...
“我来行针!”傅娆将兜帽一解,缎面披风柔柔飘落,轻盈如雪,仿佛褪去外衣的蝶。
冷怀安见皇帝还好好地躺着,并未防备,连忙退开。
傅娆当即弯腰去取银针,待她转身,却见那男人黑瞳热浪翻滚,手臂似弓朝她一揽,她那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身便被他笼在掌心。
傅娆惊愕地抬眸,来不及看清他的脸,耳畔响起他沉重的呼吸,人已被他揽在怀里,再一个翻身,将她压下。
傅娆当然不会任他得手,腰身儿一扭一侧,拼命往里爬,试图挣脱他的钳制,可她手举银针,担心伤到阜帝,连忙避开,恰恰给了皇帝机会,他往前一扑,将她彻底抵在塌沿,俯首,一道炙热的吻落了下来。
她所有的惊慌失措被堵在嗓眼。
冷怀安被这一幕惊住,不过他并未上前,反倒是不慌不忙退出殿内,将门轻轻掩上,
傅娆眼睁睁看着他离开,气得恼火,想要唤住他,不料唇齿被封得严严实实。
身上的人极其不老实,他宽大的手掌覆在她腰身,隔着衣料摩//挲着那滑/嫩如绸缎的肌肤,甚至是掐着她,力道极重,似要将她揉入骨血里。
她那饱满的菱辨,被他狠狠啃咬,肆无忌惮带着烙印地凌/虐。
脑海里闪现今日太傅太后的话,说她有旺夫之相,曾助徐嘉考上状元,今后也定能辅佐明郡王走上正途.....他的火便从脚底蜜到眉心。
心底无可救药地生出一股怒色,史无前例的,仿佛属于自己的领地被人侵/占似的恼怒...那股情绪来的莫名其妙,来得很难以言喻。
什么旺夫之相,他听着便恼火,这样的传言一经流出,许多愚昧之人便打着各种名头来觊觎她,他不许。
"你是朕的女人,朕不许你嫁给任何人!"
傅娆脑海如同有轰隆隆的雷声滚过,满目愕然,以至于忘了抵抗。
他修长的手指//深//入她的发梢,捧着她的脸颊,轻轻地揉//捏着。
她发髻凌乱散着,湿漉漉的眸眼灼灼望着他,那平日温和的面容布满了狠色,眼神凌厉,又带着侵//掠气息,似要将她吞噬。
傅娆逼着自己冷静下来,解药还未发挥作用,她要给他行针。
她顾不上身上作乱的他,小心翼翼地将手从他腋下穿过,两枚银针在灯芒下,闪烁着荧光。
彼时,皇帝呼吸挪至她耳侧,热浪蒸袭,她闷哼一声,呼吸变得窘//迫,她强自忍耐,将其中一枚银针搁在一旁,仰面被迫承受他的肆//虐,小手抵着他胸膛,解开他衣袍,她这动作彻底点燃了他的火,他自以为得到鼓励。
若是他好端端地躺着,她压根不需解他衣裳便可抹到穴位扎下,眼下他作乱,只得退而求其次,换做他人,她早已一针插在他脑后,阻止他的举动。
可她不敢对皇帝“行凶”,刺杀天子的罪名压下来,傅家上下十口人的脑袋都不够砍得,
傅娆破罐子破摔地摇了摇头。
在他面前,她已无清白可言。
傅娆被他压制得没法动弹,只能退而求其次哄着他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陛下,将您的衣袍解下吧...
皇帝隔开些许间隙,眸眼沉沉锁住她的脸,退下塌,利索地将他衣袍解开并丢弃.
傅娆连忙起身要去拽他的肩甲,不成想那道伟岸的身影又将她压下来。
傅娆侧身一让,叫他扑了个空,皇帝哪里肯放手,猩红的双眼追逐她而来,拽住了她细嫩的胳膊。
傅娆迫不得已侧身,一手执银针,在他滚烫的胸膛空隙里,寻到一丝机会,她只需将银针插入他腋下往上三寸,手臂与肩腹交界之处的肩贞穴,他必手臂发麻,颓然无力,此处肝胆肾经交错,正好帮他解毒。
肩头传来一片濡//湿,紧接着密密麻麻的痛意袭来,傅娆将冷怀安暗骂一遍,咬着牙,聚精会神,拽住他的胳膊,将银针小心翼翼往那一处靠近。
就在她快得手之际,半个身子猝不及防被他捞起,傅娆险些跌落,被迫抽着他的衣角,勉力踮着脚,撑着,细声安抚道,“陛下…您冷静一点,一会会就好.…"她断断续续央求他。
冷静二字终是对他起了反应,皇帝合上眼,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对不起...娆娆...”
手一松,傅娆揪着他胳膊,趁机一针扎进去,
皇帝身躯一颤,酸麻蜜至整条手臂,身子径直朝前栽下,眼见自己要将傅娆压下,他理智回防,搂住她腰身侧身旋转,背部着地,傅娆被他猛地一带,一头砸在他怀里,
她顾不上疼痛,连忙够着另外一枚银针,果断给他扎在另一边肩贞穴,皇帝彻底偃旗息鼓。
傅娆累得气喘吁吁,靠在角落里动弹不得,汗液粘连着小衣,难受得紧。
半晌,方喘过气来,垂眸,衣裳也不知何时被解了一半,露出雪白的中衣来,傅娆自是羞恼,别过脸去将滑落的衣裳裹紧,遮掩住深深浅浅的印子,正待起身,膝盖一软,差点跌下,一只手伸了过来,将她扶起。
皇帝不知何时已转好,明黄的蟒龙外袍松松垮垮挂在身上,系扣不曾系好,许是见她跌倒紧忙来扶,以至衣裳敞开一半,露出结实的胸膛。
想是药性被化解了大半,他此刻已神情清明,
一边系身上的扣子,一双眼,沉沉盯着傅娆。
他原先没料到傅娆会来,更没料到傅娆的出现,彻底激发了药性,以至他差点酿错。
这丫头比他想象中更容易乱他心神
傅娆眼神儿乌溜溜的,眼尾勾出一抹艳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视线过于灼热,倒叫她脸颊发烫,她错开他的视线,步至塌边,将那缎面披风给裹在身上,收起医囊药箱,抱在怀里,也不望他,只浅浅屈膝,低眉冷声,“陛下,臣女告退..."
皇帝脚步一迈,想去挽留,嘴唇颌动,终是什么都没说,眼睁睁看着她离开。
半个时辰后,三皇子闹肚痛,经查,一宫女不小心喂了冷奶酪,以至三皇子上吐下泻,皇后被天羽宫一事闹得心下惶惶,无力照料三皇子,又以自己犯病为由,主动跟阜帝请旨,将三阜子送至淑妃宫殿。
皇帝却觉得事情没这般简单,怀疑淑妃从中作乱,皇后轻易放手也令人疑惑,对皇后参与天羽宫下毒一事也多了几分猜疑,但为了孩子着想,倒是准了。
他不知,太皇太后那头给了皇后莫大压力,眼下皇后要对付慈宁宫,哪有空闲料理淑妃,自然是想放淑妃一马。
锦衣卫办事雷厉风行,一个时辰后便查明真相。
一位姓姜的贵女被顶了锅。
刘桐一边将姜家人下狱,一边回乾坤殿禀报。
“陛下,那幕后人手段极为了得,意是将线索掐得干干净净,臣怀疑这位姜姑娘并非真正的区手。"
皇帝心如明镜,按着眉心,寻思道,“表面结案,私下继续查,一定要给朕将幕后那些隐私小人全部揪出来。"
刘桐神色一动,眼底闪过一丝锋锐。
沈柚不可能给皇帝下毒,必是有人陷害她,为的就是阻止她进宫,十名贵女嫌疑最大,能在天喜习宫动手,没有宫妃协助是不可能的。而宫里最大的嫌疑人便是皇后和淑妃。所以,这幕后人定不止一家。
皇帝显然不想纳妃,为何?定是心中有人,那个人不是别人,就是傅娆。
而现在,皇帝放话要将背后的阴私小人全部揪出,莫不是对两宫已有了不满?
他这么多年侍奉帝侧,没几分眼力劲是不成的。
皇帝眼下钟情于傅氏女,后宫有些人自然该挪挪位,那些阻碍傅氏女入宫的掣肘,必须--扫除。
只有事情办得令皇帝满意了,他这锦衣卫都指挥使才能做得长久。
刘桐心里已有了打算,“陛下放心,臣留了后手,必定还您一个真相。"
翌日,艳阳高照,秋高气爽。
秋猎如期举行。
昨夜案子了结,今日众人如释重负,除了沈柚及少数闺秀外,绝大部分姑娘均早早聚在猎场,着窄衫马甲,或骑马放风,或有胆大者组队进山狩猎,人人神情昂扬,喜笑颜开,好似并未受昨夜风波影响。
辰时,红光普照,层林尽染
礼部举行秋猎仪典后,皇帝下令进山,世家公子并各军将士如潮水纵马入林。
每年秋猎,太医院都格外忙碌,只因狩猎状况百出,受伤的情形屡见不鲜。
太医院早有防备,清晨便在猎场外的草原扎了一帐篷,将人手及各类救急药物悉数搬去.
傅娆身为典药使,兼临时御医,自然得守在帐篷。
谭正林立在账内一地图前细细琢磨,这几年他均随驾燕山,对此地地形聊熟于胸,他眯起眼望低头忙碌的傅娆一眼,冷冷哼了几声。
当年的事若被皇帝知晓,他多年的努力付诸流水,些许性命难保,他如何能忍。
傅娆啊傅娆,谁叫你冒冒失失撞进太医院呢。
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晨起朝霞满天,渐渐,日头缠了一层光晕。
傅娆遮眼望了望天,眉心轻蹙,"入夜怕是会下雨。”
贺玲百无聊赖躲在一旁帮她摘药花,顺着她视线往外撇了一眼,嘟嘴不快道,"下就下呗,有什么好玩的。"
傅娆侧眸瞧她,莞尔道,"怎么,你爹爹不许你去玩?”话落环视一周,不见贺攸的身影,"贺太医去哪了?"
贺玲低眉拨弄手里的仙鹤草,信手将其丢入捣罐,闷闷不乐回,"他奉诏去了太皇太后的寿宁殿,说是给沈姑娘瞧病。"
小嘴撇起,眼眶渐渐泛红,委屈嘀咕道,"说好了让我去狩猎,我好不容易来了,却不许我走..."她鼻头酸楚,眼泪已泛了出来。
傅娆与她相处两日,也看出这小姑娘性情天真活泼,哪里是来相看夫君的,明明就是调皮来玩耍的,她抚着贺玲肩头,轻轻安抚道,“不哭,今日是狩猎头日,我尚且走不开,待明日或后日,我得了闲,陪你玩好不好?"
贺玲闻言眼珠儿立即睁得圆溜溜的,"真的呀?"
傅娆笑着点头。
小姑娘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立即将眼泪一擦,抱起药罐,飞快捣药,“那我多给姐姐干些活儿。"
傅娆失笑摇头,瞥见远处水泊旁有姑娘在放风筝,不由劝她道,“你别在这里忙活,去跟那些姑娘们玩吧。"
贺玲闻言小脸又是垮起,“我不去,哪里有一位我认识的大嘴猴,若被她知道我扮成个丫鬓来行宫,定能笑话我一辈子。"
傅娆笑而不语。
过了一会,外头传来喧闹,前方林子边似有人受伤被抬了出来,傅娆忙丢下手头的活计出去查看。原来一世家公子不慎从马上跌落,被一根木棍给贯穿了小腿肚,眼下要将那木棍给取出来十分犯难,那公子俊脸一阵红一阵白,呼吸急促,恹恹的,已是痛得吐不出声响来,委实倒霉。
太医院留守的几位太医连忙扑上,有人擅长伤筋动骨,有人擅长处理外伤,虽是紧急,却还是不慌不忙将人抬入了棚帐。
人被放在一张长案,几位太医一同围住,须臾,里头传来震破耳膜的痛呼,木棍被取出,鲜血汩汩往外冒,几位太医合力将血给止住。
忙活一阵好不容易将伤口处理妥当,外头又传来急唤,
“太医,太医!"
近午时,帐篷内已安置了五名伤者,傅娆也忙得额头渗出细汗。
梅玲筱骑马摔下,脸颊蹭破了一块皮,傅娆给她包扎后,她却拼命拉着傅娆问会不会留疤,
傅娆压根不予理会。上次梅玲筱在皇宫帮着平康公主害她,她如何能忍?
梅玲筱气急,可眼下她在傅娆地盘,却也不敢硬着顶嘴,生怕傅娆暗中做手脚害她,尤其见一位风度翩翩的男子大步往里头走来,她眼泪顿时簌簌扑下,捂着娇靥撒着娇,“勋哥哥,你别过来,筱儿现在丑死了....傅娆听到她这娇滴滴嗓音,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她侧眸朝门口那男子瞥去,见来人穿着一身湛蓝劲衫,裤腿绑着一层兽皮护膝,生得高大英俊,器宇轩昂。
这人定是李家三少爷,平康公主的表哥李勋。
李勋瞧见傅娆,神情微微一顿,颔首,大步入了内,走至梅玲筱身旁。
彼时梅玲筱已那着身子背坐过去,抽抽搭搭呜咽不止。
李勋立在她身后温声宽慰,"一点小伤,无碍的,"
梅玲筱闻言捂着伤口,委屈地瞥他,"怎么是小伤呢,万一留疤怎么办?"
李勋灵透,一眼便知她心思,轻声笑了笑,“即便有疤,也是无碍的。"
语气温柔了几分。
梅玲筱果然羞涩不语,眸眼娇滴滴的,皆是情意绵绵。
李勋只瞥一眼便知伤势不重,梅玲筱一贯小题大做,女子又格外看重容貌,是以才闹到太医院来,回眸瞥见傅娆立在药柜旁兑药,忙朝她施了一礼,“多谢傅姑娘。"
傅娆厌恶李家人,当了个耳背,俏脸一抬,理都没理他。
李勋倒不意外,也不见怒色,转而去给梅玲筱倒水。
梅玲筱却是不能忍,李勋来了,她有了底气,不再忌惮傅娆,冷声道,“傅娆,勋哥哥跟你说话呢,你为何不回?"
傅娆闻言回身,和颜悦色冲她笑道,“哟,李公子身份尊贵,一表人才,我自然是想跟他说话。只可惜恰才梅姑娘嘀咕,说是最厌恶李公子与旁的女人说笑,倘若我回了话,待李公子一走,你岂不要针对我?"
海玲筱被这话气得险些吐血,“你胡说,我没说过这样的话..”见李勋目光如水朝她看来,梅玲筱越发委屈了,脸颊也不捂了,拽着他的衣角哭得梨花带雨,“勋哥哥,我没有说这样的话,我真的没有,我不是那样的人,你是知道的呀..."
李勋轻轻看了傅娆一眼,倒是没把这话太当回事,见帐篷内其他人均看了过来,他略有尴尬,轻轻将衣角扯回,温声道,“我知道的。"
梅玲筱气不过,扭头瞪向傅娆,“傅娆,你为何撒谎?为何诬陷我?"
傅娆眨眨眼,满脸无辜道,“诬陷?我怎么会诬陷梅姑娘呢,梅姑娘可是逢人就嚷嚷自己有个好未婚夫,是吏部侍郎家的三公子,当今公主的表哥,我敢么?”她笑得很欠捧。
梅玲筱气得一张脸分辨不出颜色来。
傅娆懒得跟她纠缠,小小出口气,拧着自己的医囊出了帐篷
梅玲筱进医帐后,贺玲就躲了出去,傅娆正要去寻她,才迈出两步,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傅姑娘。"
是李勋。
傅娆止步,并未回头,冷声道,“李公子有事?若是问会不会留疤,抱歉,本姑奶奶就算有这等药膏也不会给她。"
李勋绕至她跟前,朝她郑重施了一礼,“我为李家曾参与陷害姑娘一事,向姑娘道歉。"
迎着炫目的烈日,傅娆眯起眼冷觑着他 ,“哟,这是要立牌坊吗?"
对于傅娆明晃晃的侮辱,李勋并不当回事,“李家不代表我。"
"你也不能代表李家。"
李勋无言,默了默,清润的眉目渐渐蓄起些许深沉,淡声道,“总有一天能的。"
傅娆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并未理会,而是径直往前走,
李勋望着她背影,目色沉沉。
另一头,谭正林拧着医囊,急匆匆朝傅娆跑来,气喘吁吁挥手,“傅姑娘,快些跟我进山。"
傅娆听到“进山”二字,眉峰一挑,止住脚步,等他走近问道,"何事?"
谭正林一路小跑过来,喘气不止,神情极是忧虑,“大殿下在侍卫陪同下入了林,刚刚侍卫回报,说是殿下发病了,走不动,叫太医过去瞧一瞧。"
傅娆警惕地望着他,“院正,里头还有太医,我一个姑娘,不敢进山。"
谭正林早料到她这般说,苦笑着回,“我去过了,都在忙,而且殿下是娘胎里带来的弱症,寒咳之状,上次你在嘉州立了大功,想必对肺腑一症,颇有所得,你随我去吧。”谭正林不等傅娆回应,转身往林子里去。
上次嘉州便是传染类的咳症,谭正林这理由叫人无法反驳。
傅娆心里犯难,犹豫片刻,她将医囊往肩上一紧,跟了去。
李勋就在不远处,将二人对话听了个正着,他见傅娆一个姑娘家徒步入林,不太放心,牵着马跟了过来,"我一起去。"
李勋身子一侧落在阳光里,一侧站在荫处,光影交错,映得他神情难辨。
谭正林闻言顿然止步,扭头瞧他,又看了一眼傅娆,皮笑肉不笑道,“李公子,这不好吧?”下颚朝傅娆指了指,言下之意是他一订了婚的公子与个姑娘一同进山,容易招来闲话。
李勋神色肃然,“大殿下有难,我身为臣子,如何不去?"
这话倒是叫谭正林无言以对。
傅娆原是不想李勋同行,李勋是敌是友,不甚清楚,万一李勋与谭正林合伙针对她,如何是好?
可眼下瞧着谭正林的反应,他们当不是一路的,那么李勋跟去,反而成为谭正林的忌惮。
她之所以敢来,也存了几分胆魄。
谭正林若敢朝她动手,她不介意反将一军。
她幼时常跟祖母上山采药,后来为了贴补家用,也常去深山老林采灵芝或珍奇药材换钱,那时,她一个小姑娘,徒步穿山,她的胆色便是这般练就出来的。
入了这山,还不知是谁的天下呢。
谭正林为了不露馅,只得默认李勋同行。
三人并侍卫,一共十人一道入山。
踏入森林,迎面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傅娆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艰难地骑马前行。
李勋见她骑得跌跌撞撞,翻身下马,帮她勒住缰绳。
傅娆见状皱眉道,“李公子,你不必如此,我慢慢走便是。"
李勋却是坚定道,“我受陈衡所托,要照料你。"
傅娆愣住,难道李勋也在礼部?
李勋看出傅娆的疑惑,解释道,"我在礼部观政,与陈兄算是气性相投。"
傅娆释疑,却还是不想承李勋的情,"让侍卫来牵马吧。"
李勋顿了顿,旋即颔首,“好”耳根不由泛红,示意侍卫下马,将缰绳递了过去。
他翻身上马,不再与傅娆说话。
前不久,他无意中从陈衡处瞧见傅娆告御状的状子,当真是条清缕析,炮语连珠,字字切中要害,他难以想象一位姑娘家,能写出这样的状子来,并无辞藻的华丽,反而朴实精干,着实叫人惊艳。观其文,识其人。
当真是一胸怀锦绣的女子。
默然一阵,李勋问前方领路的侍卫,“大殿下身子一向不好,今日怎么会入林?"
侍卫回道,"这几月经周老太医调理,我们殿下身子好了不少,古来帝王秋猎,皆是皇子领衔。三殿下年纪小,大殿下身为长兄,深感责无旁贷,是以跟陛下请求进山,为众将表率,陛下应允。“
李勋闻言露出深思,乾帧帝气吞山河,文治武功,无人能及,偏偏膝下子嗣无人继其衣钵,是为一大遗憾。
"大殿下身在何方?”
“陛下只许殿下在南区行猎,偏偏殿下瞧上了一梅花鹿,便纵马追了过去,可巧,追的远了,出了南区,到了西边乌寒岭一带。"
李勋皱眉,难怪大殿下犯病,乌寒岭一带地面阴湿,潮气重,不利于他那等寒疾之人。
傅娆无心听他们谈话,她一直暗中注意谭正林的动静,他刚刚悄悄往阴湿的灌从里扔了什么东西。
果然,片刻过后,草从里案案窣窣蜜起来一群黑蛇,一时人仰马翻,遍地狼藉。
"这个时节怎么会有蛇?"
李勋下意识去瞧傅娆,只见傅娆不慌不忙抽出一条绳索,往旁边树杈上一扔,她借着马背的力道,往上一蹬,跃上了树杈。
李勋抽刀砍蛇,勒马躲开蛇群的攻击。
谭正林也学着李勋那般,狼狈躲闪,"这深山老林不比外头,什么都可能有,些许这一带有地热,温度比外面要高,故而有蛇。"
谭正林悄悄望了傅娆一眼,暗暗生出几分佩服,这小丫头倒是有几分本事。
几名侍卫就没这般好运。
有人被马掀翻在地,有人不小心被蛇咬了一口。
傅娆蹲在树梢,注意着底下动静,见那蛇群黑汪汪的,恐怖之至,"这是一种大眼睛蛇,不致命,却是能麻痹人的神经,叫人半个时辰内动弹不得。"
四名侍卫被咬伤,所有马匹均中蛇毒,情形不容乐观
忙活一阵,众人将蛇群斩杀,瞅着一地的侍卫并马匹,不由犯难,
“可如何是好?"谭正林苦着脸道。
李勋环视一周,心里默算了距离,目光往山林深处眺望,“此处离乌寒岭还有段距离,我识得路,这样,留下两人看顾伤员,我们其他人去接应大殿下。"
这么一来,只剩下一名侍卫可同行。
傅娆瞥一眼一地伤员,"这样吧,我留下照顾这些伤员,李公子护送院正前往乌寒岭。"
李勋随行,她也不好对谭正林下手,此外,她也不想伤及无辜,今日之仇他日再报。
李勋原也觉得可行,怎料谭正林拒绝道,“不成,傅姑娘,寒咳之症并非我的专长,我留下照顾伤员,你跟着李公子去寻大殿下。"
傅娆猜测他定还有后手。
李勋回眸看向傅娆,等着她拿主意。
傅娆暗想,既是谭正林绞尽脑汁要害她,她便不能轻易与他分开。
“那我们还是一道去吧。"
今日出猎皆有信号箭,李勋射出一箭,三人并剩下那名侍卫一道前行,余下两名侍卫,一人留下照顾伤员,一人前往行宫搬救兵。
没了马,举步维艰。
午时三刻,四人行至一处密林,李勋只觉四周风声赫赫,心生不妙。
果不其然,须臾,东北方向传来一声阴沉的暗吼。
"不好,有野兽!"
李勋当即拔剑,护在傅娆身前,谭正林眼露精光,紧紧盯着傅娆,只见傅娆再次扔出绳索,在李勋的帮助下,爬上樟木树梢。
谭正林眼底闪过一丝阴沉,暗想不支开李勋,怕是不能成事。
顷刻,一头黑熊朝李勋扑来,侍卫上前挥了一槊,李勋抓紧机会张弓搭箭,寻机射杀。
那黑熊也极其迅猛,来回乱窜,一阵缠斗后,侍卫被咬去一只胳膊,黑熊也被射了一箭,可不知为何,那黑熊浑然不受影响,红着眼拼命朝李勋罩来。
李勋也感觉这黑熊不对劲,一边抽剑苦战,寻了空隙一边大喊道,“谭院正,你快些带傅姑娘走!"
谭正林等这一刻等了很久,连忙喊傅娆,“傅姑娘,快些下来,我们先走,我知道乌寒岭在何
处。"
傅娆对上谭正林精光闪闪的眸,忽的扯嘴一笑,成,那就较量较量吧。
傅娆顺着绳索下树,与谭正林一道往林子深处逃蜜。
不消片刻,二人又遇见一头猛兽。
谭正林正要躲开,引那猛兽往傅娆身上窜,却惊愕地发现那头猛兽只死盯着他自个儿扑来。
他一边抽刀挑飞猛兽第一波攻击,一边侧身回眸,却见身后空空如也。
傅娆呢?
刚刚不是还跟着他么?
“傅姑娘,傅姑娘?"
可惜回应他的,是黑熊犀利一爪。
谭正林抽刀一横挡,侧身一躲,脸颊被锋利的爪子一带,顷刻皮开肉绽,鲜血横飞,他痛呼一声,踉跄后退数步,朝腰间摸出一袋早备好的毒粉,对准黑熊的眼睛洒去。
而这个空档,黑熊再次咬住他的大腿,他虽是成功将药粉洒入了黑熊的眼睛,可他自个儿的腿间也被生生咬去一大块肉,鲜血汩汩,浓浓的血腥味幕延在这方狭小的区域
那药粉不仅能灼伤黑熊的眼,亦能麻痹黑熊的神经,减缓它的动作。
他顾不上腿间的剧痛,猛起拔刀一砍,黑熊脑袋被砍裂一条巨大的深沟,抽倒过去。
危机解除后,巨大的后怕汹涌而来,谭正林将刀抵在地上,重重吐了两口气,简易地处理腿间的伤口,垂眸,瞥见他医囊上不知何时被系上一块衣摆,上头正有他悄悄洒在傅娆身上的毒粉。这种毒粉能吸引猛兽袭击,且在两刻钟后自行融化,了无痕迹
傅娆啊傅娆!好狡猾的小妮子!
谭正林狰狞地咒骂一声,气得额尖青筋暴露,伤处血冒的更其。
这小妮子本事不俗,看出他的计划,既是如此,以后很难利用此计对付她。
不对,谭正林瞄了一眼手里那块残布,他现在受了伤,正好以此诬陷傅娆害他,耽搁大皇子的救治,一曰涉及大阜子,陛下必定雷霾震怒,管她什么县主,定斩不赦。
就在谭正林自以为计划完美时,一道清冽的嗓音袖不知鬼不觉从他侧后飘来,
“谭正林,傅娆呢?"
谭正林吓得回眸,正见刘桐带着四名锦衣卫立在树从里
那身火红的飞鱼服哪怕是在这层层密林里,也能令天地黯然失色。
刘桐眸光冷冽盯着谭正林,又问了一遍,“傅娆呢?"
谭正林被他森寒的目光吓得缩了缩脖子,锦衣卫名声赫赫,他一四品太医院院正实在不敢得罪,他拖着那条伤腿,扶着树干战战兢兢起身,艰难地朝刘桐躬身,脑海里顷刻便有了主意,
"刘指挥使,我与李公子一行入山寻找大殿下,路遇蛇群和猛兽攻击,李公子独自应对猛兽,着
我领着傅娆逃离…”说到这里,他语气变得激烈,脸颊的皮肉也跟着翻抖,“可那傅娆何其歹毒,她居然陷害我,在我身上涂这等药粉,迫那猛兽攻击我,她白个儿逃了!"
刘桐闻言眸眼眯起,目光落在谭正林手里那块布上,
怕刘桐不信,谭正林拖着伤腿挪步至他跟前,“指挥使,您瞧瞧,这上头还有粉末,不过这粉末两刻之内便会消失,指挥使,您得给下官作证啊....
他话未说完,却见刘桐将那块残布收起,塞入腰间,冷声问他,“此毒粉既是傅娆所洒,你何以晓得两刻内会消失?"
谭正林嘴角一僵,旋即反应过来,苦着脸道:“下官好歹是太医院院正,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
“嗯,言之有理,既然她要害你,为何不将毒粉洒至你身上,反倒是割下自己衣袍,给自己留下害人的证据?"
谭正林听着觉得不对劲,这刘桐一向铁面无私,何以处处为傅娆说话。
“可是,指挥使大人,您瞧瞧,现在被黑能咬的是我啊,我是被陷害的,那傅娆意图陷我干死地.."
刘桐一边淡淡看着他,一边寻思。
谭正林这话说的没错,不管如何,表面上看谭正林是受害者,若真查起来,难保傅娆不会被指控,而且瞧这情形,还真有可能是谭正林想害傅娆反被傅娆所害,既是如此,他少不得替傅娆善后。
刘桐慢条斯理从袖中掏出一枚玉佩。
谭正林探头一瞧,见是一块御赐的玉令,正要恭维奉承几句,却见刘桐陡然将那玉令给震碎,旋即将破成两块的玉佩塞入谭正林口袋里。
遭正林愣愣地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嘴唇发抖,两眼发直,“不是,指挥使大人,你这是,
刘桐面如冰霜往后退一步,冷声喝道,“谭正林弄碎陛下圣令,乃是欺君罔上,来人,将他给我绑起来!"
谭正林:“…”
锦衣卫可不是京师衙门的捕快,动作极其粗鲁蛮横,不给谭正林说话的机会,径直将他嘴巴堵起,利索把人给绑了,旋即往马背上一丢,一名锦衣卫上马带着谭正林离去。
刘桐神色幽幽望向林海深处,“给我搜,必须尽快找到傅姑娘。"
皇帝吩咐他保护傅娆,他早安排人暗中跟着傅娆,怎知被李勋一搅,不好跟的太近,出现蛇群后,那两名锦衣卫便将傅娆给跟丢了,二人不敢大意,一人向前寻人,一人回营报讯,刘桐得训亲自带兵来营救,怎知抓到了谭正林,却不见傅娆踪影。
只可惜,他带着人寻了整整一个时辰,将那片区域翻了个遍,也没寻到傅娆。
刘桐心中不妙,留下人继续搜山,他独自骑马朝皇帝行猎的方向奔去。
日暮西陲,斜阳隐去了云层之后,天际云团子积了一层又一层,眼看像是要下大雨,
刘桐终于在天色彻底暗下来时,找到了皇帝。
阜帝一身戎装,正领着一帮武将载着丰厚的猎物,沿着一片山路回营。
眼见刘桐脸色幽黯纵马过来,阜帝眉宇微沉
刘桐飞快下马,奔至阜帝跟前,低声道,“陛下,傅姑娘失踪了。"
皇帝心咯噔一跳,目光如刀斧般压迫而来。
便是刘桐,这位杀人如麻的锦衣卫首领,也不禁冷汗涔涔
可众将在侧,他什么都不敢说。
须臾,皇帝神色恢复如常,朝众将朗笑道,“朕想起来了,西山翎泉宫便在这附近,朕许久不曾去泡温泉,诸将先回,明日朕再与尔等一决雌雄。"
几位武将不知皇帝为何突然改道,却也不敢置喙,一一拜别,待将士离开,皇帝身边只剩下一队亲卫军,他脸色瞬间沉下,劈头盖脸朝刘桐喝去,"朕叫你保护她,你把她给朕弄丢了?"
刘桐跪下一五一十将事情始末细说,“陛下,臣怀疑谭正林要害县主,故意引诱县主入林。"
“谭正林?”皇帝咬了咬牙,环顾四周阴森森的林木,心头如压了一颗巨石,寒声道,“把他给朕宰了!"
这是无需经三法司,直接抄斩的意思。
“遵旨!"
"带路!朕要亲自去寻她!"
半个时辰后,天幕乌云笼罩,雨滴子似箭,漫天浇下。
傅娆躲在一处岩洞下,抱着手里的玻璃瓶,胸膛起伏不匀。
她裙摆沾满了湿泥,沉甸甸的,一身衣裳早已湿漉,黏在身上极为不舒服。这岩洞不大,只堪堪能躲她一人的身子,她用兜帽将自己裹得紧紧的,任由耳畔风雨飘摇,却犹然对怀里这珠绿油油的藤草,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与谭正林分开后,她担心谭正林追捕她,她拼命逃窜,离开他目视范围。
她对这片林子并不熟悉,也不曾来过,好在她一向未雨绸缪,出来之前,在太医院的帐篷里扫了 -眼那山形地图,对此地有个大概的印象,稍稍推测循迹往回折返
偏偏,半路遇雨,她迫不得已,只得寻一避雨之处。
而奇异的经历就在这时发生了。
她躲在一从树叶下,发现这林里生长了一株乌头青,乌头青乃人间至毒,若是指尖不小心被划破一些,半刻内可毙命。
而万物相生相克,与乌头青相对应,被称为圣药之首的五行灵藤花,也定在附近。
傅娆乌溜溜的眼眸顷刻便闪亮神采。
她记得祖母医书曾记载,五行灵藤花对生长条件要求极为苛刻,长在极其阴湿之地
此药一旦寻到,于市面上可卖数万银两的价格,更重要的是,它有起死回生之功效。
她母亲当年生产大出血,险险救回一条性命,这么多年若不是她悉心料理,怕是早魂归故里,但有此药,便可将母亲身子调理至大好,除此之外,那大皇子不是身患寒疾么,此药也于他有利。
傅娆身为医者,深知这种药可遇而不可求,甚至来说,百年难得一见,她岂会错过?
当即背着医囊,将兜帽压严,摘下一颗枝叶膨大的绿陀叶,借着医囊的火折子,顶着大雨四处寻找,大约寻了半个时辰,她终于在一处阴暗的小山沟瞧见了五行灵藤花。
此处山沟背阴,一年四季没有阳光。而那株藤花便长在山沟陡坡的一处小洞里,安安静静,又夺目地泛着五色光彩,是以被称为五行灵藤花。
她费了好大功夫,爬到对面小坡,将那珠藤花连同那片泥十给捧了下来,装在她随身携带的琉璃药罐里,为此她不惜将那药罐里止血疗伤的药粉悉数丢弃,洗净,再将那株藤花小心翼翼放进去。
可这一路实在艰险,为了保护这琉璃瓶,那医囊不小心坠落山崖下,眼下她身上空无一物,已饿的饥肠辘辘。不过这一切都抵不过五行灵藤花给她带来的喜悦。
夜。已浓,深林黝黑无光,她陷在浓浓的黑暗里,困顿不堪。她不知会不会有人来寻她,但她已做好今夜路宿此处的准备。
前方密林幽黯,山峦起伏,在雨幕里勾勒出可怖的轮廓,如匍匐的猛兽,被烈雨压制动弹不得,它似潜伏隐忍,蓄势待发,仿佛下一瞬便要觉醒过来。
雨势越来越大,瓢泼倾倒,在面前形成无可透风的网,滴滴答答的雨声敲打枝叶,声响越大,傅娆越安宁,这片雨幕已成为她最好的保护伞。
待雨退下,她便寻一树杈休息,亦可保证自己安虞。
这种经历于她而言,不在少数。
须臾,雨墓深外仿佛渗出零旱的光点,光点越来越大,似是被牛粘遮掩的火把,再然后,那片光晕里现出一些模糊影子。
傅娆将玻璃瓶紧抱在怀里,睁大眼睛去瞧,渐渐的,些许人影从树林里蜜了出来,紧接着一道熟悉的嗓音在唤她,
"娆娆,傅娆?”
是陛下!
傅娆惊得心差点从嗓口抖落。
他怎么会来?
他怎么亲自来了?
她也猜到他闻她不见,定会派人来寻她,可她没料到,他堂堂天子,一个心思深沉稳重自持的亲王,会不顾危险,来深山寻一个女人。
傅娆腾腾的心跳声仿佛要挣破胸膛,白皙的手指深深嵌入肉里,眼眶不知不觉渗出泪意,酸胀的鼻头堵得如岩石般,她险些呼吸不过来。嗓子更如同黏住似的,她想唤他,却如何都吐不出声响来。
只见那道身影一马当先朝她的方向驶来,火把及近,照出她一团黑漆漆的影子。
皇帝从侍卫手里接过火把,翻身下马,他身上带着斗笠,缓缓靠近,只见一小小的岩洞里,塞着一个人,那小人儿全身缩在一外,唯有一张煞白的小脸,陷在一团沾满泥污的绒手里,她眼底的泪珠乌溜溜打转,他其至在那晶莹的泪珠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悬了一夜的心,缓缓放下,他重重呼出一一气,将火把递给侍了,上前,轻轻将她抱起,砰砰乱跳的胸膛,于她耳边,嗓音克制着颤抖,“朕来晚了,吓坏了吧?"
傅娆全身僵硬,动弹不得,脑子也木了似的,只静静靠在他胸膛,吸取他胸膛的温暖,她生怕自己看错,以至不敢眨眼,直到此刻,切实感受到他怀里的温度,才恍觉,他是真的来寻她了。
眼睫一眨,一行热泪滚落,她吸了吸鼻子,想告诉他,她不怕,她其实不怕的,比这更危险的境遇她都经历过,她打小是爬摸打滚长大的,她之所以落泪,是震惊他的出现,他怎么会来,又为什么要来呢,这样的爱,她承受不了,可她什么都没说,也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皇帝只当她吓坏,紧紧将她兜在怀里,侍卫递来一块能遮雨的风衣,他将傅娆裹住,抱上了马。
片刻前,为了寻找傅娆,他将侍卫分成三路,刘桐,黑龙卫副指挥使各领一队人马,寻到傅娆踪迹后,他又将人员分散,眼下他身边只有三人。
雨太大了,地面泥泞不堪,走不了。
侍卫寻到一处能避雨的岩洞,举起火把钻入深处,才发现这岩洞极大,里头十分于爽,瞧着像是有猎人常来此处,西边墙下甚至还堆了一泥床,侍卫将一干净的风衣铺下,另外一人在洞里捡了些木枝,生起了火堆。
还有一人送来干粮水囊,三人将一切安置妥当后,悉数退去。
皇帝一直将傅娆紧紧搂在怀里,不曾放松片刻,待人离去,方才小心翼翼将人放下,傅娆的身子早已湿透,不便见人,她双腿冻得发僵,一触地,险些跌倒,皇帝一只胳膊将她稳稳托住。
傅娆慢慢适应脚步用力,红着脸不敢瞧他,挪着身,小心翼翼将玻璃瓶放在角落里,皇帝这才发现她怀里那株藤花,花朵儿不大,却是十分奇异,五颜六色,开得极好,绿叶也极为新色,绿油油的,能被傅娆护得这般仔细,怕是一分尊贵。
这丫头性子还真是坚韧,被人算计险些丧命,她却不慌不忙反将一军,沿途还能不经意采下一株药草,这样的事,除了傅娆,谁也做不出来。
正想打趣她几句,却见她一双湿漉漉的眼,羞答答望着他,
"怎么了?”他缓声问,嗓音比平日还要温柔许多,
傅娆慢腾腾地觑了他一眼,拽着湿漉漉的衣角,不好意思道,“我要脱衣裳...
皇帝目色一顿,直勾勾望着她,好在那官服大,倒是看不出什么,自然也是不许旁人瞧的,视线从她上身一寸寸往下挪,见那衣摆滴着水,他缓缓吐着气,将自个儿的斗笠取下置于一旁,背身过去,坐在一旁的草垛上,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多少着了些雨,烈酒能驱寒。
傅娆将外袍缓缓褪下,站在一旁的木架上,等着烘干,雪白的中衣沾了些污泥,浸了汗液,自然是难受的,只是她却不敢再脱,蹲了下来,贴近火堆。
皇帝等了半晌不见她吭声,略有些担心,回眸,她兜帽被掀,青丝滑落,衬得那白皙的脸越发毫无血色,却也格外柔致动人,雪白的中衣湿漉漉的,紧紧黏着娇躯,勾勒出妖娆的身段。
衣领微敞,露出昨夜他留下的痕迹,颜色已泛深...
雨幕将一切喧嚣隔绝在外,岩洞被火堆映得通明亮堂。
傅娆专注着烤衣裳,侧身,将一侧肩颈贴近火堆,并未察觉那双沉沉的眼,正直勾勾盯着她
倏忽,皇帝的余光里似有什么东西晃动,他定睛一瞧,猛然发现一条五色小蛇正朝傅娆的方向滑来。
干钧之际,他身影以极快的速度掠去,一手捞起傅娆将她往怀里一带,一手抽出腰间的匕首.
他速度太快,火光被劲风一掀,火星子陡然四射,那小蛇极其灵活,顺着他转身的弧度,往他手背窜去,唆了皇帝一口,下一瞬,刀起刀落,那小蛇顷刻断成两截。
这一切发生在极端的瞬间,待傅娆回神过来,她迅速捧住他手背,对准伤口吸了上去,吐出,再吸,又吐,如此反复数次,她累的气喘吁吁,方才停止下来,她惊恐地望着皇帝,急得眼泪瘆了出来,“陛下,您..….
他要是出了事该怎么办呢?她医囊不在身上,根本救不了他。
傅娆急忙回眸去寻那条小蛇,待看清那蛇纹时,脸色霍然一变
这是一条五色菱花蛇,没错,那催情的菱花毒便是从菱花蛇身上取之,而五色菱花蛇药性犹在菱花蛇毒之上。
这条小蛇无疑是被那五行灵藤花吸引而来的。
五色菱花蛇是毒,也是药,而且是一味极其珍贵的药,搭配得当,能治陈年风湿寒.只是,那催//情的药性....
傅娆懊恼地闭了闭眼,她怎么总能摊上这种事。
皇帝发现她脸色不对劲,神情也跟着凝重了几分,“怎么?这蛇毒致命?"
傅娆回神,愣愣的望着他,“不是,不会致命. 想来....应该是无碍的…"
皇帝见她说话吞吞吐吐的,皱了皱眉。
月笼薄纱,听香小筑活水环绕,如躺在江南蒙烟中一座船坞。
屋内宁和静谧,便是那上好的兽金炭也是无声无息地燃,秋香靠在圈椅上打着盹儿,傅娆斜倚在软塌上翻医书。太医院这么多年陆陆续续都在编纂那本《药典》,每位太医负责一部分,林林总总有几十本册子她刚太医院,接手此事,将这些册子全部翻阅一遍,里头详尽不一,错误不少,想要将这些册选整合成
一本纲目统一的书籍并不容易。这段时间,她便一直在与各位太医商议这本书的纲目,该以何体例编纂此书。最后敲定,以药名为纲,衍生至此药常治病症,再列举一些诊断案例,附上对应方子,傅娆还想将祖母及自己钻研多年的常见病药方给附后,很得太医院诸位太医赞赏。
这么一来,已不仅仅是一本药书。
任何书都不可能囊括所有,必有偏重,此书依然以药材为主,诊断为辅。
这几日,她便将太医院所有能用上的书册整理完些,眼下需要请一批笔更将各册书籍以统一的纲要抄下来,汇合成一本书,她逐一堪合校正,最后交予贺攸,周行春等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太医把关,便可完书。没个两年功夫怕是不成。
也好,若真入了宫,漫漫长夜也有得打发。
只是吏部一直不肯调人,此事便搁置,傅娆与典药局的典药使皆急得发愁。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傅娆抬脸望去,只见一道顾长的身影立在光暗交汇外,他着玄色蟒龙纹帝王常服,如暗夜一座巍峨的山壁,矗立人间。
皇帝从容踏入,小金子跟在他身后捧着一叠奏折。
傅娆瞧见这情景,愣住了,与其同时,也松了一口气,白日他那番语气仿佛是要折腾她似的,她慌得不得了,眼下连奏折都抱了来,莫非是来这看折子,倒也好。秋香连忙从圈椅里滑了下来,跪下请安,小金子将奏折放在塌前的桌案上,暗暗朝秋香挥了一把手,二人同时退下,将门掩好。
傅娆已趿鞋下榻,缓缓行至他跟前,郑重福了福身,“给陛下请安。"
她今日着了一条家常旧裙,颜色并不鲜艳,偏偏个子秀逸高挑,怎么瞧都是姿态婀娜。
皇帝袖情十分闲适,手里还捏着一串小叶紫檀,灯芒下泛着星星光点,傅娆犹然记得那次在岩洞,她求他放手惹恼了他,他将手里那串珠子丢入火堆,瞧着像是又弄来一串,不过这一串倒是没先前那串油亮有光,想必是刚上手不久。
皇帝见她神思微动,淡声笑道,"想什么呢?"
拉着她一道在软塌坐下,顺手将那串紫檀丢掷在案上,将傅娆扶了扶,怕她摔着似的。
目光落在塌侧那本医书,微的眯起了眼,"晚上少看书,伤眼。"
傅娆跪坐在他身侧,想起那笔吏一事,神思一动,“陛下,臣女有事想奏。"
“哦?”皇帝靠在引枕,将那本医书执起随意翻了翻,见她一副郑重的模样,抬眸觑她,“你说。"“太医院正在编这本《药典》,需要请一批笔更帮忙指抄书册,您也知道,咱们人手不够,哪忙得过来?吏部的年轻笔吏们有几分学识,比起六部那些资深的笔吏是远远不及,上次贺大人去吏部,请求调一批人过来帮忙,被吏部以事多繁杂为由拒绝了。"
傅娆露出几分为难,“我也知吏部繁忙,咱们这点事在他们眼里实在是不算什么,可到底是造福千秋万代的好事,故而恳请陛下设法,帮我们太医院临时借调一批笔吏,若是人多也不用太久,至多一月便可将那书册抄完。"
皇帝闻言微微思忖,“年底了,六部转如陀螺,倒是常理,不过是誊抄些书册,朕有法子,在各部衙署张榜,据用抄字数设赏,或给银钱,或转授,必有人前来应召,些许很快能解了你这烦忧!"傅娆闻言眸眼幽亮,惊喜地笑出声来,连忙叩首,“谢陛下,陛下这法子真好,既不耽搁六部政务,也不用抽调人手,六部堂官们必无异议,底下那些小吏们得此机会,能挣点薪水,何乐而不为?"
"陛下英明。"
苦恼太医院许久的难题,被皇帝一句话轻轻揭过。
阜帝见她喜不自胜,暗暗叹着气,伸手握住她,将她往怀里一带,
“朕跟你说过数次,心里不许装事,有难处只管告诉朕,你现在怀着孩子,将自个儿照顾好才是大事,你明白吗?"傅娆窝在他怀里,脊背微微有些发紧,明白归明白,却不一定做得到,她向来不是求人的性子不到迫不得已,她放不下身段。眼下他这般说了,她只闷声在他怀里应下。
皇帝察觉她的敷衍,轻轻捏了捏她耳尖,
“朕的话,你总是不放在心上,害朕日日悬心,替你忧着,你以为朕三番五次送东西来,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叫你少操点心,安心养胎?你倒是好,一点都不为朕的孩儿着想,皇嗣可是社稷大事。你可别因小失大。"
傅娆闻言睁着湿漉漉的眸眼,望了他好久,方才领会这话的意思
她出身小家小户,邻里街坊女人家怀孕是常有的事,也不见哪个怀了孕便跟祖宗似的被供看,该做什么照样做,到临盆,反而生得快,少遭罪。
她也知他对这个孩子极是看重,平日十分小心,不曾想还被他数落。
“陛下,我知错了,不过女人怀着孕,总是窝着也不好,回头生产会吃苦头,您放心,我心里有数,累着了必不会强撑。"皇帝点了点她额尖,“朕不是不让你走动,你去太医院朕不也没拦着?朕是不许你心思太重。"
傅娆明白他言下之意,埋首在他胸口不说话。
说白了,她还是不信任他,没法将自己的心彻底交出去。
怎么可能呢?
入了宫,她便只能仰仗他的宠爱活着,可这宠爱风光时无极,一旦败落了,便如泥土,任人踩捏。她若守得一方心宁,于漫长的岁月蹉跎中至少不会妄自菲薄,不会卑微地苦苦哀求他一点可怜。
皇帝空觉到她萧索的情绪,将她从怀里缓缓拉开,正眸注视她的眉眼,
“担心入宫后身不由己?"
傅娆微微一颤,明烛耀出她眼底那一抹微澜,想将心事道出,嗓眼却黏住似的,如何都使不上力,最后只愣愣点头,身子也僵如石雕。
皇帝想起今日郑氏所言,如果不是他,或许她该嫁一位普通男子,相夫教子,过着悠然自得的生活。她那么聪明,那么能干,定能将家中里里外外打点极好。
只是,又能怎么样呢?
且不说她现在怀着他的孩子,哪怕没有,他也做不到放手。
指腹描绘着她如玉的眉眼,不知不觉这姑娘已走进他心里,成为他不得不要的执念。
他覆手在她耳侧,长颈如玉,捧着她脸颊疑视不语。
屋内烧了地龙,温暖如春,她只着了一套贴身的纱衣襦裙,玲珑的身段若隐若现,他试图让她放松身子,傅娆被迫藏在他怀里,绵绵清泪滑入他衣领,低泣道,“陛下,我怕,我是真的害怕....
“不怕...”他将她轻轻抱在怀里安抚,又像哄着,又像宠着,
嗓音如水波划开,缓缓响起,"上回你说,与徐嘉分开,尚且能落个自由身,朕若抛弃你,你便是在深宫捱命,朕思来想去,给你带来一道圣旨。”他一手搂着她细腰,一手探去桌案,从那堆奏折里翻出一道明黄的圣旨来,递到她手中,
沉湛的眸眼如浩瀚星辰,裹挟一抹沉甸甸的豁达与自信,慢声开口,
"以十年为期,十年后,你若不想留在朕身边,朕放你出宫,此诏为证,你信了徐嘉十年,信朕十年如何?"
傅娆闻言当场怔愣,水汪汪的杏眼痴痴望他,心在这一刻被他划出一串串深长的涟漪,久久不能平静。面前的男人,五官轮廓无不完美,放在年轻的士子里,依然是鹤立鸡群的存在,他身上那与生俱来的威严,与那宽和宠溺的目光相交融,最后化作一股摄人心魄的力量,一点点将她心中的顾虑给搅碎。
这封圣旨不仅仅是一个十年之期的允诺,更是一位帝王对她的爱护与慎重。
她面色滚烫,杏眼含/情,再是克制不住,笨拙地往前一扑,捉到他的柔软又冰凉的唇,颤抖地覆了上去。不知不觉,一指相扣,紧缠,那道明黄的圣旨也悄然跌落在塌。
光影摇曳,浮光波动。
情到深处,皇帝想起什么,克制着将她推开,"娆娆,你别闹."
他沉沉吁着气,撑坐在塌上,也不去瞧她湿漉的眸眼,只闭目沉声道,“你怀着孕呢.…”听得出来,那腔调极是隐忍。
傅娆脸颊一瞬烧若红霞,跪在那儿无地自容。
她并没有那个意思,只是....一时冲动而已,傅娆也羞得面红耳赤,悄悄将身子往里挪了挪,侧身静静靠在引枕不吭声。
皇帝为了平复血脉里的热浪,干脆坐起在灯芒下翻阅奏折。
傅娆瞥一眼他高大的背影,心里总算涌上一丝丝甜意。
余光落在那明黄的圣旨,悄悄扯了过来,想要摊开,不知为何,最终克制住心思,将之塞在怀里收藏好。
皇帝这头翻了两本折子,扭头瞥见傅娆背身过去,腰线沉沉,勾出柔美的幅度,他唇角一弯,暗想,等这傻姑娘看到那封圣旨,该明白他的心意。
一几本奏折批完,皇帝伸了伸腰,瞥见墙角的沙漏,见时辰还早,便还想陪陪傅娆,扭身去瞧她,却见小姑娘已闭目睡熟,黑长的鸦羽静静垂在眼下,乖巧柔和,比平日那模样越发惹人怜爱。
皇帝兴起,悄悄拨弄了她长睫,傅娆皱了皱眉,下意识伸手去拍开他,反被他握住柔荑。
吃了上次的教训,皇帝率先将她双腿钳住,傅娆被困,渐渐睁开朦胧的眼。
俏脸含春,眉目如丝,跟钩子似的,一点点吞噬他的理智。
他轻轻俯首....不知不觉,傅娆察觉了不对,登时慌得不得了,急急推开他,
“陛下....要不,您回宫吧."
皇帝脸色倏忽一变,"你想将朕推给别人?"
傅娆一顿,木了似的,“不是,我.…"
她也不知该怎么说,她怀着孕,怎么可能做那种事,再说,他也不能总耗在她身上。
傅娆手足无措,心里五味陈杂。
自然不想与旁人分享一个男人,可他是皇帝。
她垂下了眸,眼袖空濛,眼底微微蓄了些水光。
皇帝贴近她,嗓音低沉,带着几分不容抗拒的强势,
"娆娆,朕自有了你,不曾再碰过别人..."
傅娆闻言,身子堪堪软了下来,玲珑娇身贴在他胸膛一侧,沉甸甸的乌发铺满枕巾,
她是学医之人,也看过一些医书上的记载,并非不谙世事。
她躲在他怀里,断断续续说着一些字眼
皇帝低低闷笑一声,语气里夹杂几分自得和畅意,“不必,朕躺一会便好..”话音未落,不知想起什么,暗暗勾了勾唇。侍卫皆避得远远的,秋香也不知何时被小金子给带走。
暗夜深处,陈府与傅府一墙之隔的院落,深长的杂草中摇曳微末的动静。
平康公主带着两名仆妇,从两家之间那狗洞中探出个头。
为了将傅娆一脚踩死,她也是豁出去了。
夜色渐沉,一股浓烟悄然从陈府后院跃起,渐渐笼罩半空
此前,平康公主吩咐仆妇盯紧傅家动静,那仆妇极是激灵,只悄悄走门串户。
她借机躲在某一家后门,无意中从门缝瞥见一辆马车停在傅府后门,须臾,一道修长身影越上傅府后宅,往傅娆所住院落掠去。
仆妇见状悄然而出,假装采购回到平康公主府,连忙将机密告之。
这可是实打实的偷情,决不能叫傅娆给溜了。
平康公主立即召集心腹女官及侍女,几人合计出一个周全计策。
一边着人在后院放火,火势定会越过墙头烧去傅家,以此掩人耳目,将那些侍卫并仆人引开。一边安插人手引导街坊前往傅宅,将大街小巷堵个结实。
与此同时,平康公主亲自领着两名仆妇去听香小筑抓奸。
打傅娆与徐嘉分开后,原先两府之间那扇小门被砖石给堵死。平康公主为了防止徐嘉与傅娆和会,愣是着人在院墙下加宽一尺,这不,便发现那葳蕤草木中一个不大不小的狗洞。
陈府诸人愣是悄悄将新砌不久的墙砖挪开,从那狗洞爬了过来。
也亏得是傅娆搬来听香小筑后,恰恰毗邻陈府,与之仅仅一墙之隔
平康公主探出一个头,便瞧见后方小桥流水的主犀倾泻柔柔灯芒。
自单屋传来一些动静,一名侍了皆远远避开,需得最近的一名暗卫,躲在听香小筑院外那颗大槐树杈上,他耳力极好,仿佛听见院墙那头有动静,他探头一望,只见那深长的草木似在晃动。
像是有野猫乱窜,细听,敏锐察觉了呼吸声。
有人。
暗器在手中捏好,正要发出去,忽然后院传来一阵惊呼,
"走水了,走水了!"
睡在傅府后罩房的下人纷纷惊醒,剩余两名暗卫也悄悄掠去查看情形。
暗卫再次望向黑夜里那一串草丛,只见一道略熟悉的身影缓缓从草木里探出身来。
这名暗卫守傅府已久,认得平康公主的身形。手中的暗器便有些迟疑,这一耽搁,平康公主已闪身至一颗树木后,离开了他的视线。
但,他很果断地将平康公主身后那两名仆妇给射倒。
平康公主猫着身儿正在探查主屋外的动静,冷不丁听到身后传来短促的惨叫,那两名仆妇应声而倒,她吓了一跳,再傻也知道那奸夫带着暗卫呢。
彼时后院火起,四处人影穿梭,动静渐渐闹大。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平康公主使出平生最为敏捷的身手,朝主屋廊庑下滚去。
与此同时,她捏着嗓子朝闹嗡嗡的后院方向大喊,“来人啊,来人啊...来抓..”奸夫淫//妇四字还未出口,只见一颗石子射中她的膝盖,平康公主吃痛,跪倒在地。
比起那两名仆妇的下场,她只是受了伤,可见那暗卫已认出她的身份,并有所忌惮。
很好,这就是她的机会。
于是她不顾膝盖剧痛,猛地一头撞向那扇木门。
门应声而开。她的身子也跟着跌落进去。
透过那方垂坠的珠帘,她瞧见灯火微高的东次间地上,散落一些鞋袜,及半片轻纱,平康公主眼珠儿瞪得大大的,一股前所未有的惊喜涌上心头,这个傅娆,果然是在与人偷情她终于抓到她的把柄。
自从算计那门婚事起,她就被这个女人压得死死的,她与母妃绞尽脑汁想整她,都被她给逃脱不仅如此,最后还给自己惹来一身骚。
外面人声鼎沸,嘈杂如烟。想必她的女官已将各方邻居全部引来,将傅府四周的大街小巷给堵个水泄不通。这奸夫是插翅难飞,傅娆也是无处遁形。
平康公主带着极大的振奋,扶门而起,拖着那只痛脚竭力掀帘而入。
屋子里烧着地龙,腾腾热浪侵袭而来,她险些睁不开眼,不大不小的房间摆着几样精致的家具,不算空荡,却也不算紧实,仿佛是匆匆布置不久。
一瞬间从黑暗遁入这暴黄的光线里,她眼眸有些刺痛,摸着那黄梨木架格绕入内心,果然瞧见靠北那张软塌,端坐着一道巍峨的身影,她视线略有些模糊,乍一眼还瞧不清是谁。
她抬袖遮了遮,率先看到的是一双绣着五爪蟒龙的皂靴。这.……靴子有些眼熟呀。视线上挪,瞥见金织蟒龙的蔽膝....平康公主心凉了大半截....
谁这么大胆子想造反,居然敢穿她父皇规制的帝王服....
不...就算真的造反,也不可能穿着来偷情....一个可怕的念头萦绕在心间。
她不信,最后不死心地往那张脸觑了一眼....只消一眼,原先从四肢五骸积聚的那股力量,顷刻塌散,她手扶黄花梨架格,摇摇欲坠。那是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威严,端肃,不苟言笑,偶尔流露出的几分温和,亦是夹着少许敦戒。不,不可能,一定是近来畏惧父皇,是以眼前出现了晃影。
她深深从肺腑呼出一口浊气,咽了咽嗓子,再次定睛朝那人望去,只见他眉目浅淡,冷冷清清盯着她,甚至还袖手从案上擒来一杯茶盏,漫不经心抿了一口,又将那茶盏钝在桌案,发出一声清脆。
这声响动,吓的她一抖,将理智给拉回。
没错,这一套喝茶的动作,她闭着眼都能描绘清楚。
扑通一声,平康公主面色发白,双膝一折,扑跪在地,浑然不觉膝盖的剧痛,抖如筛糠,
"父.….父皇,您怎么在这里?"
"你说呢?"
声音仿佛从冰窖里拧出来似的,沉甸冰冷。
平康公主绝望地闭了闭眼,眼泪夺眶而出,挪着膝盖往前爬了爬,不知想起什么,略有畏惧,忙止住动作,带着哭腔道,“父皇,父皇….女儿不知您在这里,女儿..….
如何都说不下去。她苦心孤诣要捉的奸夫,居然是她亲爹,九五之尊,当今圣上。
怎么可能呢?
任凭平康公主绞尽脑汁,也联想不出,傅娆怎么会与她父旱偷情...啊不,不是偷情,天子临幸上女,乃是上降甘霖...可您喜欢她,将她召入皇宫啊,为何潜入这傅府来,害她出这么大幺蛾子。一想到自己可能的下场,平康公主伏在地上呜咽出声,
“父皇,女儿错了,女儿是真真的错了...
大概是脑袋被门板夹了,她来捉亲爹的奸....
皇帝从齿缝嘶出一声冷笑,懒懒地将那串小叶紫檀给捍在手中,凉凉道,"你怎么可能错呢,你这戏不唱得挺好?火是你放的,外头的人也该是你弄来的"
平康公主闻言如丧考妣,哇的一声哭出来,磕头如捣蒜,“父皇饶命,父皇饶命.…”嘤嘤啜泣粘稠不堪,渐渐,只余一尾哭音。
她余光四处乱撇,只见前方脚踏还搁着一双绣花鞋...
傅娆呢?
也不知是不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她愣是缓缓抬起半个头,好奇地寻找傅娆的踪影...
屏风下并无脚影,其他之处也可一眼扫尽,若不是她父皇脚边垂着一抹女人穿的纱衣,她都要怀疑这是御书房。皇帝察觉她的小动作,轻声冷笑,"找什么呢?"
“不不不,没找什么……”平康公主连忙伏地,畏惧之下语无伦次,
“父皇,女儿绝不往外说,女儿什么都不知道,女儿什么都没看到..."
皇帝闻言差点气笑,嗓音冷淡,“朕怕你说?”
“也对,也对,"平康公主一顿,满头大汗,抬手揩了一把额尖的汗,
这一幕换做任何人都是偷情,可发生在他父皇身上,便是理所当然,普天之下,莫非她父皇所有,他看上谁,宠幸是谁,便是那人的荣幸。
哪怕是臣妻都得乖乖送入宫,何况区区傅娆
"你可以大点声说,正好遂了朕的意!”皇帝压根没把她这点小伎俩放在眼里。
平康公主欲哭无泪。
她现在总算明白,为何她数次针对傅娆,傅娆都能侥幸逃脱,并成功反击,原来,自始至终,都有她父皇给其撑腰。
一想到自己前不久还曾想将傅娆纳为徐嘉的妾,也难怪父皇要将徐嘉打死,狠狠惩治她....
她原来一直踢的是当今世上最硬的铁板。
平康公主来不及应对眼前的局面,只听见外头嗡嗡声越来越近她布置的抓奸百姓看好戏来了。绝望扑面而来。
暗卫能杀人,却没法阻止这些打着救火涌入傅府的街坊。
平康公主欲哭无门,不等皇帝吩咐,飞快地拖着痛腿往外奔去,就在众人如潮水涌来时,她以迅雷之势,将门一掩,隔绝了所有探究的视线,并只身挡在门外。
火光将这片夜空照得红亮,院前石板桥及园子里站满了人,高矮瘦弱全齐,老弱妇孺皆在,人人满脸戒备及好奇盯着她,
平康公主深吸一口气,对着满院不明所以的众人喝道,
“你们干什么,不是后院着火吗?怎么跑这来了!"
乔装在人群里的女官闻其言,顿时僵如木鸡。
怎么回事?她好不容易,费尽心思将这些街坊引入此处,主子怎么先反水了?
打头的一名老妪,视线好奇地往窗口探了探,细声细气问道,
"不是说,这里有贼人?"
平康公主脸色一变,如门神般尖声喝道,“胡说,什么贼人?是我们公主府后院着火,波及傅家,本公主心中有愧,特来与傅姑娘分说,请她不要计较,何来贼人之说?你们这些无知小民,莫不是将本公主当贼人了?"
众人闻言无不面面相觑。
谁不知,平康公主与傅娆不死不休,何以今日特来道歉,还维护之至?
莫不是平康公主借此机会伤害傅娆,如今得了逞,怕大家发现,是以挡着不让进去?
隔壁王婶子曾得傅娆救助,越众而出,神色凛然道,
“公主殿下虽是君,可我们也不是无知小民,殿下何故半夜跑来傅府,莫不是又要针对娆娆?”
邻里街坊也深知傅娆为人,平日虽有些闲言碎语,大抵还是心疼这位良善的姑娘,错过了一门好婚事,比起跋扈的公主,他们自然更容易站在傅娆这一头。
尤其当今陛下屡次惩治平康公主,可见陛下贤明,不会任由这位刁钻公主胡来,是以说话也有些底气。“此外,您一向视傅娆为眼中钉肉中刺,何以今夜特来分说,瞧着像是有维护之意?恕我等实在是理解不来.."
平康公主想死的心都有,她把心一横,高抬下颌道,“本公主今日得父皇教导,特来与傅娆握手言和不行吗?你们就不能盼着点本公主的好?没事了,快些回去,别在这吵闹!"
她此番举止过于古怪,以至街坊心中起疑。
那位当头的老大大指着犀内,细声试探道,“若不,让傅姑娘出来见一面,否则我等不放心呀...."平康公主脑海浮现里面那一幕,她父皇穿着看似整洁,可他急得连脚踝的靴带都未系,交领的纽扣也错扣了一颗,脚指头都猜到里面发生了什么。
这个时候,傅娆怎么可能出来见人?
她清了清嗓子,木着脸,两眼望天,"我装鬼,把她吓晕了。"
众街坊:“……"
就说嘛,平康公主怎么可能与傅娆握手言和,铁定是欺负了人家。
王婶子气得面色铁青,压着怒火,质问,“殿下,您怎么可以这样?她一个姑娘家抛头露面,撑起这个家,已十分不易,你怎么总跟她过不去?求您放过她吧..."
“对啊,求您放过她吧……"
三三两两的街坊率先跪了下来,最后除了公主府几名暗桩,其他百姓跪成一片。
平康公主脸色白一阵红一阵,气得吐不出个声响来。
现在不是她能不能放过傅娆,而是她父皇能不能放过她..呼气,吸气,再呼气。
平康公主以毕生的毅力平复心情,从善如流道,“好,今夜确实是本公主错了,本公主以后再也不针对傅娆,你们可以散了吗?"
众人闻言眼神嗖嗖直起。这么急着将他们遗散,这么轻而易举应下,莫不是傅娆出了大事?
傅家嫂嫂不知为何,至今未醒,王婶子不放心傅娆,定要进去瞧一瞧方放心。
她咽了咽嗓,往前倾身,语气恭敬道,“殿下,时辰不早,要不,您先回去歇着?"
平康公主一个眼风扫过去,好不容易压下的怒火,蹭蹭往上冒,她一鼓作气上前,将暗卫身上的匕首抽出,面色凶悍道,“你们有完没完,再不走,本公主有一个砍一个!"
恰在这时,一道纤细浅清的嗓音从廊中一侧传来,
“殿下要砍,先来砍我。"
只见那郑氏被钟嬷嬷搀扶着,衣裙飘飘面色冷淡立在柱侧
平康公主掩门而出,皇帝立即转身,将靠在他身后的人儿给轻轻搂住。
傅娆气出一身绵绵的细汗,有力无气将他温凉的手臂推开,软绵绵滑入被褥里。
脑海如乱麻交织,这辈子的脸都丢在这里。
一时间将他们父女恨得透透的。乌黑的秀发凌乱铺在她身后,黏着脖颈的汗渍,皇帝想伸手帮她梳理,却又不敢。知她是气狠了。
他讪讪地苦笑几声,低声抚慰,“对不起,娆娆,是朕不好…”也不敢多说,怕惹恼了她,又轻声问"你衣裳在何处,朕帮你拿来。"
傅娆背对着他,强撑着腰身要起,"我自个儿去.……”语调慵懒冷清,十分乏力。
皇帝哪敢劳动她,连忙按住,“朕去,你歇着。"
傅娆抱着被褥,斜斜睇了他一眼,秀眉如韧,明明是怒的,偏偏刚刚被他折腾一番,眼尾泛出一抹酡红,眸如春水,生生瞧出几分妩媚来。她半是恼怒,半是无奈,用眼神往里犀指了指。
皇帝温柔望她,心中如泛涟漪,颔首,立即起身。
傅娆累极,更是羞极,外头那些动静闹得她脑仁嗡嗡疼,她将自己闷在被褥里,哪敢见人。
她并未做什么,也不曾劳累,不过是任他胡来,却不知为何,便将自个儿也累着了,想起外头那桩官司,傅娆现在掐死平康公主的心都有,屋内依然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旖旎之气。
须臾皇帝勤勉地打内室捧来一盆热水,打湿帕子上了塌,挨着她身后坐下,
"娆娆?"
傅娆闭目没应他,皇帝当她默认,他头一回伺候人,有些不知如何下手,顿了顿,缓缓将她秀发撩开,深浅不一的痕迹映入眼帘,皇帝暗骂自己一句,笨手笨脚替她擦拭干净,目光落在那层雪白的中衣,中衣黏着肌肤,裹着玲珑细致的腰身,该是极为不适,
“娆娆,你汗湿了,朕帮你?”他低声询问。
傅娆愣了愣,长吁一口气,缓缓回神,扭身将他手里的帕子夺过,支起细腰去解衣,待发现皇帝还在瞧她,她气得面色羞红,瞪了他一眼,"您快些背过身去."
皇帝讪讪抚了抚额头,偏过身子。
回想二人偎在一处,虽是隔靴挠痒,却是她难得肯应承他,喜色悄悄爬上眉梢,眼底藏着一抹红,总算是哄得这姑娘打开了些心扉。
若不是那蠢女儿,这该是个完美的夜。
皇帝低低气出一声笑。
于他而言,这事极好处置,可不到迫不得已,他想给她一个完整的婚礼。
那日谢襄与贺玲大婚,众人迎跪时,他捕捉到傅娆独独立在敞厅角落,满目的红绸网住一院喜庆,而她眉目浅淡,仿佛立在喧嚣之外,那一刻,他极是心疼,暗想,许她一场盛大婚礼,让她风风光光出嫁,不留遗憾。
屋内春风拂面,廊外却是剑拔弩张。
郑氏骤然出现,打了平康公主一个措手不及。
可公主就是公主,毕竟这辈子,除了她父皇,她也没怕过别人。
她将手中匕首握紧,神色矜傲的觑着郑氏,
“你以为本公主不敢吗?我父皇只说不许动傅娆,可没说不许动傅宅。要不,你上前试试?"
郑氏气得眼眶发红,待要抬脚,却被钟嬷嬷狠狠抱住。
这位公主可是出了名的嚣张跋扈,哪里会将郑氏放在眼里,连签订了婚书的夫君都可以抢,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钟嬷嬷不敢赌。郑氏耐着性子与公主说理,
“殿下,这可是我们傅宅,你站在我女儿闺房门前,你挡着不让我进,这道理怕是到天王老子那也说不清!"平康公主面色凛然,心中却犯嘀咕。
这些刁民也太难打发了,得想个法子才行。
父皇此刻大概不想见到郑氏,傅娆的脸可丢,父皇的面子不能不要。
平康公主灵机一动,傲然道,“我将她吓晕了,她此刻正躺在地上呼呼大睡大觉,你确定要带人进去看吗?"郑氏神色一凛。
平康公主俏脸绷起,倚着门框而立,将手中的七首挽出一朵花儿,做出一个“请”的姿态。
“来啊...巴不得你们进去呢...."
这一招效果甚好。
所有人止步不前。
郑氏心中有所忌惮,自然不敢冒然进屋,
平康公主一会儿一个主意,着实叫人摸不着头脑,倘若让大伙儿散了,没人帮她造势给公主施压,回头公主越发肆无忌惮,可不走,万一里面女儿真有个不雅,岂不毁了她名声。
郑氏心急如焚,有些难以抉择,平康公主见成功威胁住郑氏,越发有了底气,对着两侧侍立的暗卫喝道,“你们俩别愣着了,快些进去将那傅娆给拽出来,让他们瞧一瞧,本公主不过是装个鬼而已,瞧把她吓成什么样了…”
两名暗卫极其配合,正要折身往里迈,
郑氏眼眸一跳,飞快上前阻拦,“慢着!"
她犹豫片刻,转身朝众人施礼,“诸位街坊,公主既然承诺不与我傅家为难,想必不会失言,不如诸位请回,待我进去瞧一瞧娆儿,也好放心。"
众人面露犹疑。王婶子与贺嫂子相视一眼,一前一后走来,将郑氏搀开一些,低语道,
“我们不走,你进去瞧一瞧便是,万一公主为祸傅家,咱们也有个见证。"
“对。”王婶子避开平康公主咄咄逼人的视线,低低与郑氏耳语,“圣上近来三令五申,不许她胡来,我瞧呀,这个公主就是一只纸老虎,她根本不敢将我们怎么着。"
"纸老虎”三字终是飘进了公主耳郭,她气得两颊鼓成了河豚。
她朝暗卫使了个眼色,暗卫将草丛里被放倒的两名仆妇给拖出来,丢在众人跟前。
"瞧见没有,本公主狠起来连自己人都杀,你们谁敢违拗本公主,本公主今日就将她就地正法!"众人瞥了一眼那仆妇的惨状,皆是吓得往后方躲,些许妇人抱着小孩逃蜜而开,也有人捂着眼,躲在高个身后。
那名女官瞅着那仆妇胸口中的刀,已是满目惊骇,眼神频频往平康公主方向飘。
平康公主将脸一撇,装作没看到。
“不要命的留下来,要命的赶紧滚!”她耐心告罄,带着几分咆哮。
院中终是有些胆小的,连忙悄声退出。
稀稀疏疏,庭院里剩下的人不多,皆是与傅家来往密切的街坊。
平康扫了一眼,除了她几名暗桩,包括郑氏与钟嬷嬷在内,只剩下不到十人,她松了一口气,扶着腰摆摆手,
"将她们打晕,丢出去。"
“慢着!"
门吱呀一声从里被拉开,震出傅娆一张秀丽的脸,她披着一件束红的缎面披风,将身子裹得严严实实,缓步迈出门槛,回身将门一掩,目光扫视一周,最后落在郑氏身上,柔声道,"娘,我没事。"
郑氏上上下下打量女儿一眼,身段儿被披风裹得极紧,瞧不出端倪来,只底下露出一截湖水绿的长裙,不是她今日所穿那身,她明明穿着家产的旧裙,怎的突然换了一身....
视线再挪至她脸颊,俏脸微微泛红,似有不正常的艳色,眸眼湿漉娴静,发髻虽微有些不整,却大体瞧不出什么不妥来。"娆儿,公主对你做了什么?”郑氏满目忧心。
“对啊,娆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王贺两位婶婶皆是惊疑道。
平康公主与傅娆视线不偏不倚的撞上。
公主神色复杂,带着几分心虚挪开,她唇角一扯,心里咂摸不出啥滋味来,
傅娆冷冷淡淡瞥了她一眼,平静道,“不过是一些雕虫小技,娘与婶子们莫要放在心上,娘,您快些去后院瞧一瞧,一概损失皆记好,回头请公主双倍赔偿。"
平康公主眼神嗖嗖直起,怒气提到嗓眼,对上傅娆冷若冰霜的脸,又堪堪泄下,闷声片刻,她把脸撇去一旁,算是默认。郑氏等人只觉今夜平康公主与往日大不同,心中意外,却也没多想,只盯着傅娆忧心忡忡道,
"娆娆,你真的没事?"
傅娆神色收敛,冲她虚弱地笑了笑,“娘,我真的没事,只是累了些,你们快些去忙吧。"
郑氏缓缓点头,见平康公主还杵在这,不由轻声催促,“殿下,您也回去歇着吧。"
言下之意是平康公主先走,她再走。
平康公主恨不得立即脱身,可她父皇不发话,她敢走?
她负手,清了清嗓子,摆出架势道,“你现在就去后院清点损失,本公主在这里等着。"
众人眼现惊异之色。
这一点都不像公主的作风。
傅娆往郑氏递个眼神,“娘,难得公主爽快,您快些去吧。"
郑氏犹然不放心,可傅娆再三安抚,她只得领着其他人退下。
小金子与秋香从暗处闪身出来,暗卫也立即守去四处。
傅娆瞥了一眼僵愣的平康公主,折身入内。
秋香飞快将犀内拾掇一番,忙去灌了个汤婆子递给傅娆暖手,小金子替阜帝与傅娆斟水,二人信候好又去外头守着。
平康公主慢吞吞地走了进来,膝盖处涌上密宓麻麻的痛意,往她骨缝里钻,疼的她眼冒泪花,她不敢抬头,只气恹恹地立在屏风处,无精打采,心生绝望。惊惧,憋屈,短短一刻钟,她仿佛尝尽世间滋味。
傅娆竟是成了她父皇的女人。
再联想宫中情况不明的母妃,平康公主心头涌上一股前所未有的挫败,万千情绪煎熬在心口,最后只剩下憋屈与难过,她眼底泛着泪,扶着屏风朝阜帝的方向缓缓跪下。
“父皇,女儿跟您发誓,今后再也不寻傅娆的麻烦....
皇帝依然是那副闲适的模样,冷声问道,“傅娆是你叫的?"
平康公主如当头一棒,愣似石雕。
这话...什么意思?
膝盖的痛楚逼得她不得不将左腿弯曲,她几乎是跪坐在右腿肚,轻轻揉捏着痛处,一时反应不过来。
皇帝见她不醒悟,脸色微沉,“你今夜是何居心,当朕不知?平康啊平康,非要朕抽了你的筋,你才能重新做人?"
平康公主吓得眼泪簌簌扑下,跪的规规矩矩,摇头哭道,“父皇,儿臣这次是真的错了,儿臣再也不敢了,儿臣若再伤害她,您就砍了儿臣的头…"
她话音未落,只见皇帝朝傅娆伸手,温声道,"过来,坐。"他伸手够住傅娆,带着几分哄的意味,将她往身边一带
傅娆不情不愿,挨着他坐下,眼神瞥向别处。皇帝将她手握在掌心,眉目沉沉,看向平康,“今后她便是你母妃,现在,你给她磕个头,赔罪,今日之事朕可以不追究。"
平康公主脑海如天雷滚滚,眼眸睁得大大的,泪珠在眶中打了一个转,无声无息跌落,久久理不清思绪来。她堂堂大公主给一个女人磕头赔罪?
后宫低阶妃子见了她,尚且都要行礼,现在让她给傅娆磕头赔罪?
等等,按例,以她现在的品阶,皇宫除了皇后,只有皇贵妃可压她一头,难不成,父皇要立傅娆为皇贵妃?
平康公主眼泪汹涌,绝望地哭出来,"父阜..
皇帝见她不肯低头,倒也不勉强,只淡淡扬声,“来人...
“父皇,我磕,我磕…”平康公主忙忍住哭声,抬袖胡乱将脸颊泪痕一擦,带着极不情愿地哭腔,朝傅娆支支吾吾开口,“对..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敢了...请..您见谅..”重重磕了个头。
傅娆垂眸,凝视脚尖,不予回应,也不予理睬。
依着她,恨不得将这位公主给捏死,再也不要出现在她眼前。
皇帝握紧傅娆的手,继续道,“今后你必须视她为长辈,敬她,护她,明白吗?"
若他只打算让傅娆为妃,他可一劳永逸杜绝二人见面。
可傅娆未来要当皇后,平康公主身为长女必须认清事实,并从现在开始尊重她。
平康公主胡乱点着头,哽咽道,"儿臣知道了..."
“回去吧,这几日的经书你是白抄了,重新再抄写一遍,修身养气。"
待平康公主踉跄退出,皇帝将小金子传进,吩咐道,
"传朕口谕,命孙钊撤换公主府女官女使,着掌教嬷嬷入府日夜督促管教。"
“遵旨!"
小金子掩门而退,屋内静默无声。
傅娆褪去鞋袜上榻,窝在被褥里,背身过去不理会皇帝,皇帝也知她气恼,安抚许久,不见成效,不由苦笑,
"娆娆,你现在这样,朕不放心离开。"
傅娆冷着脸面朝里塌,“陛下得答应我,以后晚间莫要再来。"
皇帝顿了顿,望着她如玉的脸颊,颔首,“朕答应你。"
傅娆也不好真给他脸色瞧,窸窸窣窣坐起身子,低眉觑他一眼,语气软了几分,“子时了,您快些回宫吧。"
皇帝思及今夜她窝在他怀里的模样,只觉心里软成一滩水,上前将她轻轻一抱,于她额尖落下一吻,“好,朕这就走。"
翌日,皇帝派掌教女官当众声斥了平康公主,又将公主身边及陈府上下一干人等全部撤换,拔了公主的爪牙,又赔了傅府银两,街坊额手称庆,此事并未掀起大风波。
平康公主无淑妃撑腰,身边无得心应手的心腹,即便想折腾出水花已是不能。
连着三日,公主白日去太庙跪经,晚上回府抄经书,还真有了几分修身养性的样子,只是心中始终有一个结拧不开。
第四日,她悄悄等在门口,眼见傅娆被侍女搀扶着上了马车,她连忙追了过去。
傅娆前脚坐上马车,平康公主后脚钻了进来,顶着傅娆杀人的眼袖,硬着头皮问道,
“傅娆,你跟我父皇什么时候好上的?"
傅娆闻言一顿,压下心中怒火,慢悠悠的觑她道,"说来,拜你所赐。那次你在积玉宫给我下毒,我后来逃走,不巧就撞见了陛下..…"
平康公主愣如木鸡,所以是她亲手将傅娆送上她父亲的床?
沉默半晌,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语音微飘,“那...你为何还未入宫呢?"
平康公主不知自己怎么下的马车,脑海里只盘旋着傅娆那句话,"宫里艰险,我还没想好呢”,所以,她父皇折腾半宿,逼着她磕头认傅娆为母妃,敢情人家还不乐意?
平康公主失魂落魄立在狭窄的陈府门口,冷风过境,掀起一地枯叶,飞尘迷离了她的眼,仰眸天际聚满了云团,乌沉沉的,瞧着又像是要下雪,而这陈府门庭寥落,意是连只雀儿也不肯逗留.她费尽心思将徐嘉抢来,结果不过是帮着傅娆避开一个忘恩负义的男人,并将那至高无上的父亲推给了她。搬起石头砸脚,说的大概是她。
日子眨眼进入腊月,边境大捷,冲淡了年尾的紧张,朝堂欢欣鼓舞,皇帝心情极是不错。
傅娆已十余天不曾应皇帝的诏,冷怀安数次传傅娆去请平安脉,均被傅娆以身子不适为由拒绝,傅娆怕皇帝又哄着她做那样的事。
在傅家,他尚且胡来,入了奉天殿,他还有何顾忌?
周行春每日都给傅娆把脉,她怀孕已有两月,胎儿脉象平稳,老太医很是欣慰,日日精神抖擞去奉天殿给皇帝递消息。
皇帝欢喜涌上眉梢,望着窗外漫天雪花飞舞,眼袖又缓缓蓄成寒冰。那件事不能再拖。
坤宁宫。
内殿东厢房的暖阁,传来一阵尖脆的响声,
一向脾气温和的皇后连着摔碎了三只瓷杯。
"你说什么?太皇太后寻来一位十年前的旧人,如今人就在慈安宫?"
那名小宫女跪在她脚下战战兢兢,
“没错,太皇太后一直按兵不动,原来是在等人证入宫,娘娘,咱们该怎么办?眼下陛下夺了您的印玺,将后宫交给孙钊那个阉人管,消息递不出去,太皇太后又步步紧逼,咱们哪还有出路?"
皇后伏在塌前,指尖的玳瑁深深陷入肉里,刺出一抹血珠来,她深深凝望那一刺目的红,眼底现出几分狰狞,
“单凭一位旧人,便想废后?"
“呵,太皇太后以为她废了本宫,便是给沈柚铺路,却不知她也是为人做嫁衣裳罢了,本宫岂会让他们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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