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怕我陪你全文阅读 别怕,你不是一个人,有我陪在旁

别怕,你不是一个人,有我陪在旁

在人生的道路上,我们都会经历孤独和无助的时刻。但是,别怕,你不是一个人,有我陪在你的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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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你感到迷茫和困惑时,我会给你指引和鼓励;当你遇到困难和挫折时,我会与你并肩作战,共同克服;当你感到伤心和失落时,我会给你温暖和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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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在你身边,倾听你的心声,分享你的喜怒哀乐。我会用我的爱和关怀,让你感受到生命的美好和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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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我的家人,我的爱人,我的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会一直陪伴着你,直到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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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别怕,无论何时何地,你都不是一个人。有我在,你就有了最坚强的后盾,最温暖的港湾。让我们一起携手前行,迎接未来的每一个挑战和机遇。

在人生的旅途中,我们都需要有人陪伴和支持。这个人可以是我们的家人、朋友、爱人,也可以是我们自己。当我们学会了与自己相处,学会了爱自己,我们就能够更好地面对生活中的困难和挑战。同时,我们也要学会关心和帮助他人,让他们感受到我们的爱和温暖。因为,爱是相互的,只有当我们付出爱时,才能收获更多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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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姨娘的话,死了就干净了,别怕,姨娘陪你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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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绵绵秋雨将停将歇,半青半黄的落叶下,灰土湿得彻底。又一阵秋风扫过,带着雨水的残叶从枝头凋落,簌簌在地上打滚,最后沾了泥带了水停在一片屋檐下,卡在半片碎瓦下不动了。

  一向整洁的青灰色宅院已经七八日没仆人打扫了,门外碎瓦四裂,门内落叶覆地,枝头上的熟柿子被鸟雀啄得稀烂,汤汤水水淋了一地。

  雨势骤停,湿毛鸟雀又来枝头寻食,墙头一只黄毛猫悄然露头,无声无息地窜上柿子树。

  一只麻色雀陡然尖呖,却半道消声,枝头上的鸟惊慌四散。

  门房里呆坐的皂卒闻声出门,啐了一声,嚷嚷道:“不长眼的畜牲,这个地也是你敢来的,也不嫌晦气。”

  边说边觑眼往安静的后院看。

  猫受惊叼着没吃完的麻雀奔向后院,皂卒抬眼一瞧,没阻拦,又进屋避风了。

  已近午时,往日这时府里正忙活着准备午饭,今日却是不见炊烟,叼着麻雀的猫熟门熟路拐向一处占地不小的偏院。

  “喵——”

  一声凄厉的猫叫,梁上悬挂的一道身影动了动,隋玉模糊有了意识,眼前的景色是虚晃的,她还来不及思考是什么情况,强烈的窒息感让她下意识抬手握住脖子上勒的麻布。

  “救——”声音还没发出来,隋玉就感到头晕目眩,脱力感极快地席卷全身。她不敢再分散注意力,死命挣扎着扑棱,两手握着麻布向上缩,头拼命往后仰。她瞪着眼盯着房梁,隐约感觉到麻布蹭到下巴,她鼓足了劲用力一挣,随后胳膊脱力,整个人直直掉下地砸在翻倒的桌子上。

  “哎呦……”

  隋玉起不了身,她就着摔落的姿势匍匐在地上哑声呼痛,耳朵里嗡嗡响,眼珠子也疼,脖子嗓子更是疼,喘气呼气嗓子像是裂开了。

  前院门房里坐的皂卒听到声往后院走来。

  大力合上酸胀的眼睛,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隋玉缓了好一会儿才撑着胳膊坐起来,她刚要打量一番情况,入眼是一双垂着的绣花鞋,一动不动,不用再往上看,她明白是什么情况。她吓得拖着砸在桌腿上的胯往后爬,慌张抬眼间,昏沉的角落里一个孩子的身影入眼,再定眼一看,青色纱帐后,坐在床上的男娃直愣愣地盯着她。

  “啊!”

  隋玉吓得头皮发麻,她惨叫一声连滚带爬往门口的光亮处逃,刚要扶着门槛站起来,光影外出现一个人,面目凶恶。

  “叫什么……”话没落地,皂卒看见了悬挂在空中的人,他了了扫一眼,面上毫不惊讶,却是在看见门后缩着的人时皱了眉。

  “咋…喈……”隋玉抖着嘴唇想问这是什么地方,但被勒伤的嗓子吐出的声音含糊而沙哑。

  “你自己挣扎下来的?”皂卒站在门外抬头看了眼完好的麻布环,粗着嗓门说:“这是反悔了?怕死?那可就别怪旁人了。”

  隋玉听了他的话隐约琢磨出点意思,她眯起眼睛小心往上看,只一眼就慌忙低下头,吊死的人面目狰狞,让人心慌害怕。也就是这一眼,脑中多了一抹不属于她的记忆。

  她借尸还魂了。

  而死去的隋玉是跟着她姨娘一起赴死的,因为舆县的渠坝坍塌,身为郡守的隋九山因贪污治水款下狱,隋九山那一族的男人皆数被捕,家被抄了,妇孺暂时关在家里等候发落。前日传来消息,隋九山被判腰斩,其余人如何发落,隋玉没有这方面的印象,只知道昨日吃了顿饱饭,今日落雨时,她被劝说着吊了脖子。

  “听姨娘的话,死了就干净了,别怕,姨娘陪你一起。”

  隋玉脑中响起女人的最后一句话,她捋清了思绪再次抬头,瞠目的女人青紫了脸,可能怕吓着内室的孩子,死前她没挣扎,面容侧着朝向门外。

  门外的皂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隋玉摸了摸脖子,她嘶了一口气站起来,慢步走到梁下,她抖着手试了试,悬挂的身影晃荡,她无法取下她。

  隋玉挪步,她转头看向床上坐着的孩子,男孩编着小辫,胖乎乎的,脸上的神情却是呆滞的,还是她头一眼看到的样子,眼不眨一下。

  隋玉试图朝他笑一下,他却吓得一激灵,她不敢再靠近,也无处可去,只好软着腿瘫坐在地上的竹席上,不着痕迹地扫视屋里的布置。

  然而还不等歇息片刻,隋玉隐约听到前院有了动静,凌乱而急促的脚步声正往后院而来。她下意识觉得不妙,赶忙站起来跑到床侧翻出攒盒,里面什么也不剩,都被抄家的皂吏抄走了。余光瞟到面色惊恐的男娃手腕上还戴着小儿镯,她快速给撸下来塞进肚兜里。

  隋玉的动作刚落,门外来了人,四五个挎刀的衙役大步而入。

  “又死一个?你是怎么看守的?”说罢一脚踢了去。

  “今日落雨,风又大,小的也没防备。”皂卒踉跄着低声回话。

  “赵班,还剩两个,小的不中用,大的这个没吊死。”

  “都带走,真是晦气。”

  隋玉被皂吏推出门,她回头去拉小弟隋良,不顾他的挣扎,强硬地给拽到身前。出门时,她朝守门的皂卒看去,对方漠然地挪开视线。

  ……

  出了门押上大街,隋玉看着不远处围在一起观望的人,她有原主的记忆,认出五成都是熟面孔,刺来的目光仇恨者有之,怜惜者也有。

  “隋九山今天午时拖去腰斩了,腰斩断了人还活着,好一会儿才断气,我去看了,真是痛快。”

  “他该死。”

  “可惜只死了他一人……”

  隋玉竖着耳朵偷听,隋九山是她大伯父,不过两家交集甚少,她爹隋虎是庶出,成家了就分家出来了,在衙门寻了个差使一干就是好些年。据她所知,唯一求上隋九山的事就是隋虎想纳个罪奴为妾,借了隋九山的势给一个罪奴脱了籍。

  隋玉叹气,难怪原主的姨娘死也要带上女儿,罪奴出身的她更清楚女人成了罪奴会遭受什么。

  “进去。”皂吏使劲一攘,跟牢头交代两句走了。

  隋玉被关进了大牢,进去前她身上的曲裾被扒了,换上了粗劣的麻布囚衣,绣鞋也被收缴了,她在脏臭的鞋堆里翻出一双勉强合脚的草鞋。得益于她脖子上可怖的青紫勒痕,搜身的大娘没仔细摸,她塞在肚兜里的银镯子保住了。

  想到被赶去男牢的隋良,隋玉松口气,既然只有隋九山被腰斩了,原主的爹应该还活着,有他照顾着,她不用惦记那个小孩。

  隋玉进女牢发现里面已经有七八个人,有两个女郎她认识,是隋九山的两个女儿,她俩单独坐在角落里,其他人不搭理她们。

  “玉妹妹……”隋玉刚坐下,她大堂姐隋慧过来了,“你知道我爹的消息吗?”

  隋玉点头,她挥手朝腰上划一下示意。

  “腰、腰斩?”隋慧哭了。

  隋玉再次点头,她想问她们这些人官府是打算怎么处置,然而却说不出话,走在路上见了风,她的脖子已经肿了,嗓子被堵上了,喘气都困难。

  牢里闹腾了大半天,一直到深夜才安静下来,二三十号人都没睡,粗重的呼吸声里掺杂着压抑的低泣声。

  隋玉也没睡,她走在路上不知被谁敲了后脑勺,乍有意识就穿越到两千多年前的西汉,还被下了大牢,眼瞅着完全没有翻身的可能,往后生死难料,她哪里睡得着。

  福她是一点没享,祸全是她兜着了。

  隋玉重重叹气,一不小心扯着脖子,她疼得呲牙咧嘴,更烦了。

  一夜无眠,隋玉一直熬到天亮放饭,碗里的糊糊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煮的,青青黄黄,比猪食还不如,但好歹有个热乎气。隋玉走过去挑挑拣拣,选了一碗稍微能入眼的,她捏着鼻子小口小口往下咽。嗓子依旧很疼,但沾了汤过了水,感觉好受了些。

  看她喝了,其他人也慢吞吞地挪了过来,尝一口就给吐了。

  “你姨娘跟你娘呢?你的脖子……”

  隋玉看过去,是族里的一个族婶,她木着脸,艰难地说:“死…了。”

  “我们这些人要怎么发落?你可知道?”

  隋玉摆手。

  “你不知道怎么就上吊了?”又有人问。

  隋玉不搭理她,她选个稻草多的地方坐下去,抵着粗木栅栏闭眼休息。没办法,她躺着出不过气,担心睡太死直接憋过气没命了。

  她不想死。

  不知道眯了多久,隋玉听到铁锁链撞击的声音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牢门打开了,从外面透进来的光线白得晃眼。

  “你们运道好,恰逢西北大胜,屯田戍边要人,主犯腰斩,其余人判刑徒,到了冬日,你们这些罪奴流放西北,免了一死。”

  牢头走了,能洒进日光的牢门又锁上了,女牢里哭声一片也无人搭理。

  “流放……流放……我们哪里还有命活,活着还不如死了。”说罢,一个年轻的妇人以头撞柱,脑门霎时溅出血花。

  隋玉吓愣了,反应过来立马跑去看,她用手捂住伤口,啊啊啊的向旁边的人求助,转眼又看见两个人撞了柱。

  她这才意识到,木栅栏上的黑褐色痕迹原来是干涸的血迹。

  “别救了,死了干净了,成了罪奴生不如死,比青楼的妓子还不如,千人骑万人睡。”一个年迈的阿婆推开隋玉,她的目光在隋玉的脖子上扫视,说:“你不听话,你姨娘是为你好。”

  隋玉错眼揽住撞过来的隋慧,瞪她一眼,推开人后押着还一个劲嚷嚷的老婆子往柱子上撞,鼓着气像个破风箱似的一字一顿道:“你、也、死。”

  说罢她心砰砰跳,生怕这人真撞上去了。

第二章

  铁链哗啦响,唯一能见天光的牢门打开了,牢头进来就急赤白脸地骂,手中的棍子朝人身上挥。隋玉怕挨打,立马松开老婆子往角落里躲。她缩在阴暗的墙角瞅着监牢外的人进进出出,脑门迸血的女人被拖了出去,没一会儿又拖了进来,流血的创口上糊着一把黑灰,人丢在地上不知死活。

  “想死?”牢头阴恻恻地笑,见小卒拿了绳索来,他垮了脸,阴狠地啐骂:“想死也得死在路上,都给我捆起来。”

  前一瞬还叫嚷着自戕的女人不作声了,闷头哭着看自己像只猪仔似的捆了手脚丢在地上。

  小卒走过来,隋玉老实地伸出手脚方便他捆绑,随后就安静地靠在墙角,等牢里的低泣唾骂声消失了,她也睡着了。

  监牢里不见天光,常年阴暗潮湿,墙根缝隙下常有耗子光顾,当踢翻的粥碗发出声响时,几声尖叫惊醒了隋玉。她乍一睁眼,就感觉脚上快速有东西跑过,她下意识抬脚,耗子吱吱叫几声,不过瞬息就消失在稻草堆下。

  “叫什么叫,不过就是几只耗虫。”不知谁说了一句。

  “庆嫂子醒了吗?”隋慧小心翼翼地问,她知道她现在是人人恨,没指望有人搭腔,只颤着声小声喊:“庆嫂子?余姑?戚阿嫂?你们醒了吗?”

  没人吱声。

  “余姐儿?可醒了?”又有人喊。

  “醒了。”牢门口,躺在地上的姑娘虚弱地开口。

  “戚氏和庆氏可醒了?”

  没人应声,那就是没醒。

  牢里又安静了下来。

  隋玉沉默地听着,等没人说话了她又闭眼睡觉,一直到手脚发麻才转醒,捆住的手脚已经没了知觉,她赶忙歪倒身子躺在草堆上换个姿势,小幅度搓动手脚。

  牢里有人低声说话,隋玉只听但不吭声,试图从她们的话里得到只言片语的信息。

  不知谁的肚子咕噜响了几声,有人问:“什么时辰了?”

  “好像天黑了。”

  隋玉抬头,头顶缝隙里漏进来的几缕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

  早上闹了那一通后,牢里没人再进来,但坐在监牢里隐隐约约能听见外面的动静,这时候头顶的地面已经没了走动声,墙外也没了人声,隋玉判断已经到了深夜,这也意味今晚是没有饭吃了。

  “玉妹妹。”隋慧喊了一声,没话找话问:“你脖子还疼吗?”

  隋玉装睡当没听见,她初来乍到,最好是少跟相熟的人打交道,免得露出马脚。另一方面也是不想混进目前的局面,人多心思杂,她还是低调点,以防被人当棋子利用了。

  隋慧又喊了一声,见隋玉不搭腔就明白了她的心思,也就闭嘴了。

  “你娘呢?”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

  “前两天病死了,她受了刑没熬住。”隋慧低声啜泣,“家里的两个姨娘受不住惊吓,也撞柱没了。”

  “呵,享受荣华富贵的时候可快活,都该死,该死的没死,连累我们这些无辜的人跟着你们丧命。可怜我的孩子还没长大……”一个妇人连哭带骂,她怀里的孩子也跟着哭。

  一时之间,大牢里的氛围又紧绷起来。

  隋玉这时庆幸都绑起来了,否则得打起来。她没忍住重重叹口气,古代一人犯罪全族连坐的刑法真是害人,多少无辜的人白白遭罪,乃至丧命。

  耗子又来了,这次没人尖叫了,长夜漫漫,听耗子啃木头舔剩饭也能打发时间。

  睡了被冻醒,熬不住了再睡,半睡半醒间,隋玉听到有人呼吸粗重,她想到撞了柱的三个人,猛地清醒过来,刚坐起来发现已经有人一点点挪过去了。

  “余姐儿?醒醒,你发热了。戚氏……”手摸过去,族婶惊呼一声,哭道:“戚氏走了,身上已经凉了。”

  “庆嫂子呢?”隋慧忙出声。

  “也没了。”

  隋玉身上发凉,她怔怔地盯着哭声发出的方向,不过两天,她又一次直面死亡,两条人命就在她身边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大牢里似乎更阴冷了,最初的哀痛过去,活人跟死人共处一室的恐惧涌上心头,隋玉不敢再睡,她借用手肘和膝盖的支撑往人多的地方爬。

  “害怕?你靠着我坐。”黑暗中,一个婶子小声问

  隋玉“嗯”了一声。

  “是玉丫头啊?我是你春大娘。”春大娘是隋九山的堂嫂,她跟隋玉一家住在一条巷子里,相对来说见面的次数多些,离近了一露形,她就认出了人。

  “别做傻事,好死不如赖活着,到时候天高皇帝远,去了西北说不定没我们想象的难。”春大娘叮嘱一句。

  “我也是…咳…这样想的。”隋玉开口,嗓音干哑,一出声就刺耳朵。

  借由这两句话,牢里的人聊开了,事情到了这个局面,不想死的人都只能往好的地方想,相互劝慰着,慢慢的也就相信了。

  当头顶再次响起脚步声,牢门外出现人声,紧接着,狱卒送了早饭来,也给牢里的人解了绳子。

  隋玉趁这个机会赶忙活动僵住的手脚,能动了就绕过地上的尸体急匆匆去端碗喝粥,这次她没再挑拣,端上碗就凑上去大口喝。上顿饭还是昨天早上吃的,肚里的食早就消化干净了,她饿得心慌手抖。

  其他人也闷头喝粥,顾不上挑拣碗里的糊糊是什么煮的,再饿下去,她们见到耗子都要流口水。

  狱卒发出意味不明的笑,收碗时故意敲栅栏,嘴里只差没发出唤猪的“喽喽”声。

  “头儿,死了,三个都死了。”小卒说。

  “拖出去,扔乱葬岗喂狗。”牢头故意说给其他人听,看还敢不敢寻死觅活了。

  的确是没人再敢撞柱自杀,也没法撞柱,吃了饭后又绑了手脚,像一群鸡鸭关在笼子里。

  “娘,我想……我想拉屎。”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

  “去墙根下,过来。”

  隋玉惊恐地看过去,借着缝隙里漏下来的光,她模糊看见一个矮小的身影爬到墙根,随后臭味袭来。

  她摁了下肚子,绝望地闭上了眼。

  耗子又来了,牢里没了剩饭,耗子群吱吱叫着到处跑,啃木头的声音像是在啃人骨头。

  隋玉踹走一个跑到脚边的耗子,咚的一声响,她正琢磨着耗子的个头是有多大,又听见窸窸索索的声音靠近,下一瞬脚背一疼。

  “滚。”隋玉又是一脚踹,她站了起来,警惕地竖起耳朵听动静。

  这些无法无天的老鼠压根不怕人,挨了两脚生了仇,转回来盯着她咬。

  “别碰这些耗虫,赶走就行了。”春大娘跟其他人说。

  隋玉蹦哒着在牢里转,其他人担心她把耗子引来,纷纷出声让她别靠近。她遭了嫌,再加上尿意袭来,只得找个地方坐下,手上扯一把稻草往地上打,驱赶耗子不让它靠近。

  不知折腾了多久,耗子群离开了,隋玉曲着腿坐着,盯着牢里人叹着气挪去墙根解裤带拉屎尿尿。

  不怎么透风的牢房里气味更是难闻。

  一直熬到傍晚,放饭时,隋玉饿着肚子也只敢喝了半碗糊糊,趁着这会儿解了绳索,她走到栅栏边上问:“官爷,拉屎怎么解决?能给块儿麻布吗?”

  “还当你是官家小姐?”狱卒讥笑。

  其他的狱卒听了大笑出声。

  隋玉闭嘴。

  手脚又绑上了,等牢门又关上,隋玉缩在角落里用牙一点点咬松麻绳,等其他人都睡着了,她才把沾满口水的绳索解开,蹑手蹑脚走到墙根下解了裤腰带蹲下。

  “呸,呕——”囚衣不知多少人穿过,脏臭难闻,入嘴让人作呕,隋玉压住涌上喉咙的恶心感,她咬紧了牙撕咬身上的囚衣,额头上一点点沁出汗。

  “嘶拉”一声响,麻布断了,隋玉干呕一声,抹了下眼睛,沉默着擦了屁股起身提裤子。

  坐回稻草堆上,隋玉安静地掉眼泪,她想回家了,她想她爸妈了,哪怕他们不爱她,但也没让她受过这种苦。

  耗子又来了,从后背爬了上来,指甲戳在麻衣上发出粗砾又刺耳的响声,隋玉紧绷着,待它爬上肩头,她速度极快地一把捏住,反手将肥老鼠狠狠砸在地上。

  老鼠发出尖嚎声,还没来得及跑,隋玉反手抓起来又往地上砸,如此反复几下,老鼠死了,她才一脸狰狞地坐下去。

  听见动静,大半人都醒了,但没人说话。

  等隋玉绑好手脚躺下去时,她听见有人在哭。

  ……

  如此过了五天,隋玉耐不住了,一天天捆在阴暗潮湿的地下牢房里,吃喝拉撒睡都在里面,睁眼闭眼不分昼夜,若不是人多能说几句话,她早就崩溃了。

  “什么时候流放去西北?”又逢放饭,隋玉迫不及待地问。

  “还早。”狱卒懒散道。

  “还早是多久?等到天寒地冻下大雪的时候,路上岂不是更难走。”隋玉又问。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玉丫头,过来。”春大娘见狱卒手里的鞭子动了,她赶忙喊一声。

  等饭后再捆上手脚,春大娘说:“老实点,别去跟狱卒搭话,这帮子人就是捧高踩低的,你小心挨鞭子。”

  “他有本事杀了我。”隋玉听了这话,憋着的气如遇到了火星,一下炸了,她大声喊:“我受不了了,我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让我遭这罪。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

  她躺在地上发了疯地踢脚,使劲挣手上的绳子,本就抓成鸡窝的头发沾了土插了草更是脏乱,脚上的草鞋和足袜也蹬掉了。

  “闹什么闹?闭嘴。”牢门开了。

  “放我出去,我没犯事。”隋玉爬起来大叫。

  “这话留着去地下问隋郡守。”狱卒拎着鞭子走过来,指着人说:“安静点,再闹腾我提前送你去见你祖宗。”

  “你杀,你杀了我。”隋玉梗着脖子,她就缺那股自杀的劲。

  她心想死了说不定又回到她生活的年代了,有了这个念头,她又往前蹦两下,挑衅说:“来,杀了我。”

  “她在说疯话,官爷你别当真。”春大娘看不下去了,她赶忙出声。

  但已经晚了,狱卒开了锁推开木门进来,甩开鞭子朝隋玉身上挥,火辣的痛感让隋玉下意识躲,一个绊脚摔在地上,她蜷缩起来抱住头,等抽在身上的鞭子停了,她一动不动地放声大哭。

  “再有人闹腾,这就是你们的下场。”狱卒说罢锁了门就走了。

  等脚步声走远了,其他人才敢靠近,鞭子带起的稻草缓缓落下,呛人的灰土气里多了股新鲜的血味。春大娘摸着隋玉的头发说:“你何苦闹这一遭,我以为你是个聪明的丫头,到了这个地步,你就老实听话。”

  隋玉不回话,她越哭越大声,她也以为她能熬过去,耗子在身上跑她都接受了,但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没水洗漱,吃饭睡觉闻着屎尿味,最难熬的是没有尽头的时间,她盯着漏缝里的光线一日日等着,心里也跟着生了刺,不喊叫出来她就疯了。

  不过挨了顿打,她哭了一场,心里舒坦了。

  脖子上的肿胀消了,隋玉又开始照料身上的鞭伤,这几道鞭伤让她有了事做,她一日日盼着伤口结痂再掉痂,有了盼头,她就老实安分下来了。

  狱卒冷眼瞧着,见这群官家夫人小姐一个个熬得像遭瘟的鸡,他们心里舒坦了,也就解了捆绑手脚的绳索,每日除了送饭没人再进牢房。

  不知道又过了多少日子,隋玉已经记不清了,就在她以为要在牢房里老死的时候,狱卒带了个年少的男人进来。

  “玉姑娘。”

  隋玉从她用稻草编的床铺上坐起来,她操着干哑的嗓音问:“找我?”

  “傻了不成,你未婚夫来了。”春大娘认出了人。

  “婚约已经解除了。”少年急切地解释,生怕晚一步人就黏他身上了。

  隋玉想起来是有这个人,她走过去透过栅栏打量,外面的人提高灯笼晃了一下,被她的模样吓得急忙后退。

  隋玉不在意,她能想象她现在的模样,指定比鬼还吓人。

  “距离我关进来多久了?”她问。

  “二十三天,你的声音怎么了?这是哪个地方的口音?”

  “声音啊?我上吊没死成,嗓子勒坏了。”隋玉庆幸有这个借口能遮掩,不然她也没法解释怎么口音变了。

  “你们明天要离开舆县流放西北,我给你送顿饭。”少年给狱卒塞点银子,狱卒打开捆着狱门的锁链,他将手里的提篮递了进去,说:“我们的婚约解除了,给你的信物我家不要了,你爹给的信物我放篮子底了。”

  隋玉往篮子里看一眼,粗陶碗里是泛黄的米饭,还有蒸的肉饼和汆白肉。她打量一眼先道谢,这时候还肯来探监的绝对是有情谊的人。

  “你说我们明天就流放西北?”她很关切这个消息。

  “嗯,各地的流民和愿意去西域的应募士已经到齐了。”少年又看隋玉几眼,不忍地别开眼,低声说:“我求我爹了,他也没办法,你保重。”

  说罢就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能离开这个暗无天日的大牢,隋玉是极为开心的,她就地坐下,捧起碗挟起白肉大口吃,她下大牢多少天就饿了多少天,一口气把汆白肉吃完,才开始扒米饭。

  “玉姐姐,我饿。”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凑了过来。

  隋玉叹口气,她就怕这事,她掰块儿肉饼给她,说:“本来想留着明早吃的。”

  “孩子们饿了好些天了,玉姐儿,你行行好。”又一个人推了个小丫头出来。

  两块儿肉饼分八份,趁着没人再索要,隋玉赶忙扒米饭,吃了几口发现碗里不对劲,她用手指抠了下,抠出来一角银子。她左右看看,背着人把碗底的碎银子都抠出来藏袜子里。

  提篮底还有片银锁,是隋玉从小戴的长命锁,两家定亲时就给了王家。傍晚狱卒来分发流放路上穿的厚麻衣,隋玉把银锁塞出去,跟对方说好话求了件麻蓑衣和一个旧陶罐。

  次日一早,隋玉一行二十多号人吃了顿稍稠的热粥,各背上这些日铺盖的稻草走出大牢。从牢里出来的那一瞬,白晃晃的日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眼眶泛酸,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男牢里的犯人已经先一步出来了,隋虎拉着儿子站在人群后面,在看见隋玉时,他皱紧了眉头。

  “你姨娘呢?”他再次问呆呆傻傻不吭声的儿子。

  又是没有反应。

  待两方人汇到一起,隋虎找个机会走到隋玉旁边,低声问:“你姨娘呢?”

  “你不清楚?”隋玉反问。

  隋虎认真盯她两眼,摇头说:“你真是不听话。”

  隋玉翻个白眼,她没猜错,原主被姨娘劝着吊死果然是他出的主意。

第三章

  流放到西北的人不止隋玉一族的犯人,还有其他各种因为鸡鸣狗盗关在牢房里的人,他们这些人背着厚厚的一捆稻草走在落了雪的路上。

  雪天严寒,又没有棉衣御寒,街上没几个人,小贩扎着稻草穿着草鞋倚在墙后避风,恨不得缩进土墙里,其他人更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隋玉想象中的砸臭鸡蛋、扔烂菜叶、丢石子的场面没有出现,甚至没人围观,只有住在路边屋子里的人透过门缝或是漏风的窗子一直盯着。

  隋玉咬紧牙关顶着风走,也没了打量环境的心思,她眯眼盯着漫过鞋底的积雪,踩着前人的脚印走得艰难。

  “再忍忍,等歇脚的时候把稻草扎身上。”隋虎说。

  隋玉没应声,她不敢开口,一开口就跑一股热气。

  出了城,城外已经有大几百人等着了,有推车的,也有就背个背篓的,能御寒的家当都穿在身上了。

  隋玉缩着脖子抬头看一眼,对上仇恨的目光愣了下,她低声问:“这些人里是不是有水灾受难者?”

  隋虎含糊地吱了一声。

  狱卒跟押送的官兵交接完走了,穿着铁甲戴着皮帽的官兵走过来数人头,他挥着鞭子驱赶男犯去前方开路。

  “拉着你小弟,他跟你一起走。”隋虎将隋良塞给隋玉,在鞭子落下前快步向前。

  隋玉看向隋良,这个不足六岁的孩子不知道能不能活着走到西北。这么一想她心软了,说:“白天你跟我一起,晚上跟你爹一起。”

  隋良低着头不敢看她,还很抗拒地要缩回手。

  “你害怕我?”隋玉问。

  隋良僵了一下。

  哨声吹响,大部队动了,隋玉也忙跟上,压低了声音说:“老老实实跟我走,不准闹,不听话我把你吃了。”

  说罢听到一声笑,隋玉看过去,是隋慧跟隋灵两姐妹。

  “还笑得出来?”她没好气地说,嘀咕道:“我们这些人被你家害惨了。”

  隋慧收了笑,陡然没了精神,肩膀也跟着塌了下去。

  “你们仗着我爹的势也没少得利。”隋灵忍不住还嘴,从牢里出来见到大哥,她又觉得有了倚仗,见一个姨娘生的也敢在她姐面前甩脸子,她不屑地哼一声。

  “灵儿。”隋慧加重语气喊一声。

  隋灵扭头不吭声了。

  隋玉也闭嘴了,不浪费力气打嘴仗,她说的是事实,隋灵说的也是事实。

  不过她是真的冤,只能念声倒霉。

  呼出的热气凝成冰雾糊在眉毛上,慢慢的,头发上也挂了白霜,清涕不知不觉掉了下来,隋玉抬手蹭掉,随手在雪上一抹,起身时又伸手在隋良的脸上抹一巴掌。

  这要是搁在以前,她指定大喊恶心。在牢房里磋磨了近一个月,她什么都不嫌弃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路旁出现了一个亭子,官兵吹响口哨,所有人原地休息。隋玉赶紧放下背上的草捆,拽了稻草往厚麻衣里面塞,里面塞鼓了,再往裤子里塞。

  隋虎过来见她毫不避讳的解裤带,皱起眉想说什么又咽下了,他解下背上的草捆,将呆傻的小儿子揽进怀里往他衣服里塞稻草。

  “别只顾着你,也照顾些你小弟。”隋虎手上忙活嘴上嘱咐。

  “不是还有你吗?”隋玉脱下草鞋,足袜湿透了,她搓软稻草往脚底塞。

  隋虎听着这话刺耳,总觉得这个女儿变了太多,手足之情都不顾了。

  “我们怎么入冬了才启程?”隋玉忙活完了,抓把雪搓手搓脸,这一路走过去就是有命活,手脚脸也要长满冻疮。

  “越往北越冷,雪厚的能埋人,这时候出发,走到长安也快开春了。”隋虎推隋良过去,说:“给你弟搓搓,你是他姐,照顾好他。”

  “能照顾好他的人听了你的话吊死了。”隋玉讥讽道。

  隋虎不搭腔,他将剩下的稻草往自己麻衣里塞,塞不完的用绳子扎在腰上、捆在腿上。

  “三叔,要开动了。”隋文安过来,冲隋玉喊了声玉妹妹。

  这是隋九山唯一的儿子,隋玉记得他已经娶妻了,她往后看了一大圈,没看见印象里的人。

  再上路时,隋玉靠近隋慧问:“你大嫂呢?”

  “回娘家了。”隋慧答。

  隋玉明白了,有权有势的人家都把女儿捞回去了,剩下的这些流放的人,都是权贵的倒霉穷亲戚。

  前面有个小丫头脚滑走摔了,牵着她的妇人也一个踉跄摔在雪窝里,身上绑的稻草跟着散了不少。妇人顾不上拍身上的雪,抓紧时间收揽散落的稻草,在这荒野的雪地里,想找把干草是难如登天。

  “快点跟上。”后面跟着的官兵吆喝。

  周围的人帮忙拉一把,再顺手把地上的稻草拾起来给她,免得人挨鞭子。隋玉路过的时候,她手里拉的孩子突然蹲下来,捡起剩下没捡完的稻草抓在手里。

  “给我,我塞草捆里,你把你的爪子缩袖子里。”隋玉伸手。

  隋良当没听见,警惕地将手背身后。

  “行,你拿着吧,挨冻的又不是我。”隋玉吸了吸鼻子,真冷啊。

  雪天没有太阳,一群人硬着头皮顶着风走,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反正官兵不喊停,没人敢停,就是累得走不动的孩子也被哭着拖着走,眼泪冻成了冰,难受了自己就不哭了。

  隋玉也走不动了,隋良几乎是她拖着走,摔倒了再拽起来,身上绑的稻草里戳的雪抖都抖不干净。

  脚踢到木棍,隋玉走过去了才反应过来,她拐回去从雪里翻出木棍拄着,见隋良还捏着把烂稻草,她给夺过来塞腰上,斥道:“手缩回袖子里,手指头都要冻掉,你傻啊?”

  隋良盯着她哭,眼泪流在脸上,冻得失去知觉的脸蛋如刀割般的疼,他想抹眼泪,手却抬不起来。

  隋玉也想哭,她用手给他擦眼泪,靠近了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没个人样子。

  “你姨娘没舍得带走你,你只能跟着受罪,走吧。”她也没办法,一手拄着棍,一手拽着他继续艰难前行。

  天色昏惨惨的时候,树上寒鸦叫得瘆人,隋玉没有力气了,她觉得这会儿要是倒下去就起不来了。就在她又在琢磨着怎么死的时候,木哨吹响了,到驿站了,终于能歇气了。

  一群人如木偶一般走进围墙里,没了风,瞅见屋里有昏黄的火苗跳跃,又看到了活的希望。

  隋虎抱起隋良,他跟隋文安站在一起,老二一家死于马匪之手,现在隋家亲缘最近的男人只剩他们三个。

  “去了西北你怎么安顿你两个妹妹?”隋虎打探道。

  “没什么法子,能走到已经是命大了。”隋安文苦笑。

  隋虎不信,他就不信老大没给几个小的留后路,人家不说,他也就止了话头。

  驿站占地不小,但只用来接待官员,没地方安置流民,几百人都挤进了马厩和柴房,隋玉这些犯人还得等其他人选好了位置,捡着漏风不漏雪的地方铺了干草挤一起睡觉。就连热粥也是其他人吃了才轮到她们,喂进嘴的时候已经凉透了。

  “死了算了,哪有路活。”有人压着声音哭,哭都不敢大声。

  隋玉累极了,没力气再抱怨,她坐在干草上含着粥捂热,再一点点咽进去,她也怀疑自己得死路上,但又觉得自己奇迹般回到两千多年前,总不会这么容易就死了。

  一碗残粥喝尽,身上又有了些力气,隋玉拎起罐子出门去装雪,进屋了呲着牙嘶气用雪搓脸搓手,再脱了足袜用雪搓小腿和脚。余光瞥见隋良爬了过来,她以为他也要抓雪,罐子往他那里挪了挪,人家避开了,伸手抓住她腰间绑的一把稻草,又往另一个地方爬。

  隋玉冷眼瞧着,一把烂稻草物归原主,他慢吞吞爬回来了。

  那个摔倒掉了稻草的妇人早忘了之前的事,现在也顾不上多一把稻草少一把稻草,看了隋良一眼,又忙着继续照顾孩子。

  “你给他搓搓手脚,耳朵也搓。”隋玉蹬了装雪的陶罐过去,跟她爹说:“我的手脚开始发热了。”

  一旁的隋慧听了,立马起身拉着隋灵出去挖雪。

  至于其他人,喝了粥就挤在一起睡下了,挨饿受冻一整天,躺下呼噜就响。

  隋玉捏着足袜里跟稻草混在一起的银角子,琢磨着要出去一趟,她刚动,隋虎就喊住人,说:“天黑了,别乱走动,小心回不来,过去睡觉。”

  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隋慧跟隋灵慌乱地跑进来,两人刚坐下,一个佝偻着腰的人影出现在门口,夜色漆黑,也看不清是谁。

  隋玉悄无声息地躺下,等门口的人离开了,她问隋慧来人是谁。

  “不晓得。”隋慧不多说,“玉妹妹,我们姐妹三个抱着睡,夜里暖和些。”

  隋虎塞了隋良过来,说:“你们睡,我跟你哥睡在外面,有事就喊。”

  穿的衣裳不脱,塞在麻衣麻裤里的稻草继续塞着,人挤一起睡,身上再盖上稻草,都蜷缩着,抱在一起努力多捂点热乎气。

  隋玉抱着隋良,这个小胖子身上的肉早瘦没了,她捞起他的脚夹腿里,低声说:“睡吧,我今晚不吃你。”

  “又胡说。”隋慧又笑了。

  隋玉也笑笑,又活了一天,揣着这个念头她也睡了。

  夜里冻醒几次,到了后半夜,许多人都冻醒了,黑夜里,一声咳接着一声咳。

  天明时分,不用官兵催促,所有人都起了。

  早上驿站煮了生姜水,隋玉挤着抢着喝了一碗热乎的,姜味不足,聊胜于无。

  “给,嘴凑过来。”她捧着罐子对准隋良的嘴,“多喝,都喝完。”

  至于其他人,谁不抢谁不喝。

  哨声又响,几百人按着昨日的站位,背起草捆踏进雪地继续赶路。

第四章

  十里一亭,三十里一驿。

  又路过一个跟积雪同色的木亭,隋玉抬头看了下天色,厚厚的云层乌压压的,要下雪了。

  “走快点,不能歇,天黑之前赶不到下一个驿站,夜里都等着喂狼。”官兵的声音里带着明晃晃的急促,一旦落雪,在这荒天野地里过夜,他们带着刀也是九死一生。

  不用他催,赶路的人心里都明白是要变天了,大家都不吭声,闷着头一个劲在雪里跋涉。

  走在最前面的犯人用脚踏平浮雪,雪粒顺着缝隙钻进草鞋里,捂化了又结了冰,鞋底结了冰碴子。

  “咚”的一声响,隋虎反应迟钝地抬头,他眼睁睁看着走在侧前方的族兄朝他滚来,还来不及躲就被撞倒在地,他身上背的孩子也一下掀翻在雪窝子里。

  “三叔!”隋文安伸手抓住隋良,又拽了隋虎一把,借了他的力,这父子俩止了落势,另一个人就没这么好运了,留下一地血痕滚下了缓坡,最后撞在一墩石头上不动了。

  隋虎吓出了一头冷汗,他沾着一身雪爬起来,眼神发愣地盯着坡下一动不动的人,差一点,差一点他也没命了。

  “三叔,你抱着良哥儿,他吓哭了。”隋文安在心里掂量了下,对走过来的押送官说:“官爷,罪人能否下去看一眼?我族叔掉下去了。”

  “看什么,没命活了,继续赶路。”官兵暼了一眼,心里立马有了决断,他挥着鞭子抽赶人,说:“继续走,不能耽误赶路。”

  隋文安挨了一鞭子,鞭子抽断了稻草,草杆纷飞,他绷着脸又往坡下看一眼,扭头跟上隋虎继续前行。

  “三叔,你仔细点走。”他心有余悸地叮嘱。

  “好,你也小心点。”隋虎吓精神了,努力睁大眼睛看着前路。

  雪地里刺眼的红色晃眼,走在后面的人看见了,纷纷缩着脖子往坡下瞅,瘫在石头上的人脸朝下,身上又卷着稻草,没人能看清面容。

  “谁掉下去了?”

  “认不出来,看样子应该不是我家男人。”

  “应该也不是我家当家的。”

  “不是我大哥。”隋灵拍拍惊跳的胸膛。

  “嗯,不是,也不是三叔。”隋慧认真看了告诉隋玉。

  隋玉松口气,她虽不喜隋虎,但得承认,在这流放的路上,隋虎是她的一个依靠,有个“爹”在,她睡觉能踏实些。

  云层越发厚重,树林子里越发昏暗,好在路上覆着白雪,走路不至于看不见路。人群里相识的人相互搀扶着借力,隋玉也跟隋慧拉着,隋慧又牵着隋灵,三人深一脚浅一脚拄着棍子跟着前人的脚步走。

  “落雪了。”有人喊了一声。

  隋玉抬头,雪花落在她嘴唇上,化成水浸入唇舌,她方有知觉。

  “走快点。”官兵又催。

  又一个人踏空,身子一歪摔了下去,惊惶的喊叫响彻树林,所有人跟着心里一紧,就在以为他是另一具荒野里的尸体时,他滚了一身雪爬上来了。

  “吓死了。”隋玉心悸地吁口气。

  “娘,我害怕。”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人多,不怕,马上就到驿站了。”

  隋玉抬眼看向前路,不见火光,不知道驿站还有多远。

  雪花纷纷扬扬洒在荒野,渐渐的,人身上覆了雪,踏过的脚印又被浮雪盖上,天地融为一色。

  隋玉可算明白为什么要冬天流放了,就这荒无人烟的地方,谁也生不出逃跑的心思,跟着官兵走才是唯一的生路。

  “到驿站了。”走在前方探路的人大喊。

  所有人惊喜抬头,驿站立在雪地里,无火无光,也给人希望,又熬过一劫。

  荒野里的驿站破败,房舍低矮窄小,马厩四面漏雪,人住进去还要先忙着清扫地上堆的雪。

  “你,你,你,还有你,抱捆柴爬上去把棚顶修修,若是雪不停,我们在这处传舍多留几天。”官兵在檐下喊。

  隋玉大喜,其他人也喜形于色,所有人都盼望着这场雪多下几天,给人留个喘息的机会。

  “过来几个人跟我去修墙。”隋虎过来喊,“玉姐儿,看好你小弟。”

  “三叔,你去忙吧,我们看着良哥儿。”隋慧开口。

  “行,那你给我盯着,交给你我放心。”隋虎说着看了眼隋玉。

  隋玉瞅都不瞅他,等人走了,她捞起罐子出去装雪。

  在路上已经走八天了,手指脚趾早已冻肿,耳朵和脸颊上也长了冻疮,用雪搓后发热,皮下的硬疙瘩痒得人心里发急。隋玉拽下隋良的手,抠坨雪摁他耳朵上,硬声硬气地说:“不准抠,抠破了流血,我闻见血味就忍不住,半夜饿了就吃了你。

  隋良信以为真,他坐在干草上闷不吭声地掉眼泪。

  “你吓他做甚,本来就够可怜了。”隋慧说着软和话。

  隋玉想说可怜又不是她害的,但隋慧声线柔,说话细声细气,又在路上相互扶持了七八天,她也不好戳人心窝子。只好改口说:“不吓他不行,他太小了,又不明白道理,不听劝。”

  ”良哥儿怎么会这么怕你?”隋灵探头问。

  “我跟姨娘在他面前上吊,姨娘死了,我没有,他可能以为我是鬼。”隋玉压低了声音,同时配上阴恻恻的表情,猛地一蹿,扑向隋灵,见其毫不受惊,她失望地说:“真没意思。”

  “等你真正变成鬼了我才怕。”

  “灵儿!”隋慧斥了一声,“再胡说我打你了。”

  隋灵不服气,拎起空罐子又出去装雪。

  “窦姨娘怎么会在良哥儿面前上吊?他不说话了是不是就是被吓的?”隋慧关心道。

  “应该是的。”隋玉回忆了下,记忆太混乱了,那时候处于死亡的恐慌里,原主完全没有关于隋良的记忆。她捋了捋,说:“姨娘带我上吊的时候是躲着他的,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找过去了。”

  隋慧得到她想知道的,道了声造孽,随后去找隋虎说明缘由,“玉妹妹应该是放不下窦姨娘的死,另外也受惊了,所以才变了性子,三叔你别怪她。”

  隋虎点了下头,什么都没说,他摸黑溜墙根走,掂着从柴房顺回来的木板。

  “隋玉。”他喊了声探位置。

  “怎么?”

  “嗯,抱着你小弟站起来。”隋虎把地上的干草收拾起来,轻手轻脚铺了木板,再盖上干草,低声说:“别吱声,你们姐弟四个挤着睡。”

  “粥好了。”驿卒高声喊。

  隋玉听到声麻溜地站起来,抱起装雪的罐子就跑,不忘嘱咐道:“隋灵,你占着位置别动。”

  她混进人群里去抢热粥,喝了两天的冷粥后,她明白想靠热乎的粥水吊命就只能靠抢。

  隋文安就在门外等着,见了隋玉,两人一道往人堆里挤,有人踹打他给挡着,闷声跟在后面推。

  抢了半罐薄粥,滚烫的粥水在罐子里一滚就不烫了,隋玉抱着捂手,跟在隋文安后面矮身进马厩。

  “回来了?”隋慧扬着声问。

  “嗯,热乎的。”隋玉心情轻快,她抱着罐子先大喝一口,一整天的快乐就是一口热乎饭,她舍不得咽下,包在嘴里细细咀嚼,顺手把罐子递给身边的人。

  五大一小围坐一圈,热乎乎的罐子在手中传递,一口又一口,只剩个底了又回到隋玉手里,罐子是她的,粥是她抢的,理应她喝最多。

  “老石——老石——你们谁看见我男人了?”一道惊慌失措的声音在马厩里响起,瘦骨嶙峋的矮小妇人在人群里寻问,绊着人的脚摔个脸贴地,她像是不知道疼,又爬起来问:“我男人呢?谁看见老石了?”

  “老石掉坡下了。”有人答。

  “你胡说,那不可能是我家老石。”

  没人吭声了。

  “老石啊——我可怎么活啊——”妇人无望的大哭,她哭了几声,突然想起什么,一个翻身爬了起来,尖着声音问:“隋文安、隋文安,你滚出来,你该死,你们怎么不去死,该死的是你们。”

  隋虎按住隋文安,让他别出声。

  隋玉屏气盯着越走越近的人影,身边的人一动,她立即挪开目光看过去。

  “婶子,是我们一家对不住你们。”隋文安走了过去,膝盖一弯跪了下去。

  “啪”的一声响,隋玉后仰身子抽口冷气,隋文安被打得头撞木桩上了,接着更是被扑在身上打。

  隋慧哭了,她拉住要去打架的妹妹,父债子还,这是她们该挨的。

  “行了。”隋虎过去拉架,他压着声音说:“别闹事,惊动了官差,我们都别落好。”

  这句话惊醒了看戏的人,离得近的人过来拉,又是劝又是攘,可算把人拉走了。

  “我出去一会儿,你们先睡。”隋文安往出走。

  隋虎看了眼剩下的三个丫头,他坐了回去,说:“睡吧,这一天快把人累死了。”

  隋玉捧着罐子喝尽冷粥,抽两把稻草缠住脚,再在身上盖上稻草,捞来隋良抱怀里,听着耳侧的哭声闭上眼,来不及感叹刚刚发生的事,闭眼就陷入了黑梦。

  隋慧跟隋灵也哭着睡着了,隋虎守在一旁还硬撑着,有人走过来站定,他坐起来问:“是文安?”

  站着的人没吭声,隋虎也不作声了,两人对峙了好一会儿,站着的人走了。

  隋虎不着痕迹地松口气,又等了一会儿,隋文安进来了,听着声他还不放心,硬是问了好几个先人的名讳才躺下。

  “在你之前有人过来了,听呼吸看身形是男人。”隋虎说。

  隋文安意会,说以后天黑了不乱走了。

  ……

  一夜睡了醒,醒了睡,熬过最冷的后半夜,天明后出门一看,雪还没停,积雪已经漫过门槛。

  役卒偷懒,趁机使唤流放的犯人出门清扫积雪,清理屋顶上的沉雪,他们则是躲在烧有炭盆的屋里避寒。

  隋虎跟隋文安不放心三个丫头单独在马厩里待着,外面冷也把人喊了出来,让人跟着一起干活。

  隋玉团了雪塞进漏风的墙缝里,偶然从雪地里翻出一团麻绳,她喊了隋慧和隋灵,姐妹三个照着鞋底用木棍缠个木片绑脚上,缠好后藏起来,等赶路的时候再用。

  “我饿了,你们饿不饿?”隋玉搓着手问,她滴溜着眼珠子,试探道:“你们身上可有值钱的东西?我们找役卒换些吃的?”

  隋慧跟隋灵齐摇头,她们身上值钱的都在牢里打点狱卒了。

  隋玉叹气,她从足袜里掏出一角沾了草屑的碎银子,仔细吹了吹,起身说:“要你们有什么用,给我放风,瞅着别有人来了。”

第五章

  绕过两道弯,隋玉勾着腰踏上木廊,廊下的积雪都清干净了,屋外不见人影,室内也没有声音传出来。她轻手轻脚靠近,耳朵贴门上细听,屋里没动静,她悄悄走开,说话声杂的屋舍她也不敢惊动,只好蹑手蹑脚绕过,寻找独身坐卧的役卒。

  隋慧和隋灵提着心踮脚张望,生怕有人过来了,一个错眼,听见木门开阖的吱呀声,两人循声看去,只见隋玉半个身子已经进了屋。

  “我们过去。”隋慧拉着隋灵小步跑过去。

  “不盯梢了?”隋灵不解。

  隋慧不答,她主动露出身形,紧紧盯着半敞半阖的木门,琢磨着万一不对劲就冲出去抢人。

  屋里,隋玉换得了一团麻绳,一件身形宽大的破烂麻衣,还有五个巴掌大的糙饼。她握着所有的东西,在内室环顾一周,没桌没凳,地上铺着一卷草,床头摆着两个粗陶碗,其余什么都没有,异常简陋,可见这里的役卒生活也清苦。

  “想留下来?”老役卒声音粗嘎,他盯着隋玉,凑近了说:“明日还有雪,你明天再来,我给你留两张热饼。”

  隋玉不傻,听懂了他的意思,心里恶心得厉害,但又不敢惹怒他,只能糊弄道:“不来了,没银子了。”

  说罢扭身出门。

  “不要银子,老汉可怜你,你记得再来。”老役卒追了出去。

  隋玉已经跑进雪里了,她头也不回,当做没听见,给隋慧使了个眼色就快步离开。

  “玉妹妹,你太冒险了,你不该进屋的。”隋慧板着脸斥责,“以后别来了,我大哥说过,不让我们单独跟其他男人接触。”

  “我进去是想看看他有没有其他我用得上的东西,谁知道他也穷得厉害。”隋玉叹气,马厩里满是眼睛,她不敢直接拿着东西进去,只得把手里的东西分一分,三人各揣一点,缩着脖苟着腰在隋虎面前晃一眼,再神色平静地钻进马厩里。

  马厩里大多数人都睡了,没睡的也是蜷缩着搓草绳编鞋底,静悄悄的,没有说话声。隋良盖着厚厚的稻草也睡着了,脸蛋难得的有几分血色,隋玉坐下摸了一把,幸好不是发热了。

  隋灵眼巴巴盯着隋玉衣下的糙饼,肚子不争气地发出轰鸣声,这种腹鸣声她已经听习惯了,丝毫不觉得羞耻,只是嘴巴梆硬,拉不下脸张嘴讨吃。等了好一会儿,见隋玉没有分饼的打算,她蔫巴地钻进草盖下面,贴着暖呼呼的隋良闭眼睡觉。

  隋玉接过隋慧从怀里掏出来的破旧麻衣,先扯裂两个袖筒在腿上比了比,又躺在草盖下脱了冻得硬实的裤子,里面是昨晚新塞的干草,只不过又被湿裤腿染得发潮。

  “玉妹妹,你要做什么?”隋慧小声问。

  隋玉顾不上答,“嘘”了一声,又解了捆在腰上的绳子,脱下贴着腿的胫衣,这是这个朝代的亵衣,只有两个裤腿,没有裆,这下她下身不着衣缕,坐在草埔上刺挠得紧。

  隋慧猛地坐起来,警惕地坐在隋玉背后给她挡着,羞恼地问:“玉妹妹,你这是做什么?”

  “在牢里的时候是我误解你了,你还挺好的。”隋玉感叹,深门宅院里养成的大家小姐应该就是隋慧这个样子,温良友善又聪慧。

  有她帮忙挡着,隋玉踏实了,她从木板上劈根签,用木签在袖子两端和胫衣两端戳洞。麻布,尤其是粗麻布缝隙大弹性差,戳洞毫不费力,几息的功夫就完成了。胫衣和衣袖对齐,麻绳从小洞里穿过,最后一抽绑个活扣。

  隋虎跟隋文安清完雪进来,脚上的雪还没踏干净,就见隋慧打手势,两人不明所以,但还是出去了。

  隋玉加快动作,她将碎草屑和压实的干草塞进胫衣和衣袖的夹缝里,尽可能塞得厚实。为了挡风吸水,她还从干草铺下揽灰土撒进去,最后再串上绳眼,完工了。她又躺下去蜷缩着将草筒穿腿上,冻得青紫的小腿顿时有了实感。

  “裤子穿好了。”隋玉声音轻快道。

  隋慧出去喊隋虎和她大哥进来。

  “之前是什么意思?为何不让我们进?”隋文安抖着声问,他快要冻死了,嘴唇都成了紫黑色。

  “玉妹妹、玉妹妹在缝裤子。”隋慧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形容。

  隋虎跟隋文安顾不上再问什么,两人脱去灌满雪的草鞋,湿透的足袜扯掉,再倒掉湿草换上干草又穿上,裤腿里濡湿的稻草抽去也换上干的,这一通忙活下来才能坐进草盖下拍打草鞋里灌的雪。

  隋玉挪了挪位置,又开始撕布钻眼儿准备做鞋垫。

  “这麻布衣是谁的?”打眼一看就是男人的长衣,隋虎心里陡然发紧。

  “买的。”隋玉压低了声音悄悄说,她抬眼看向隋虎,问:“你身上可有银子?你给我,我给你做两双鞋垫,再做两条厚实的暖腿筒。”

  隋虎悄悄松口气,斥骂她胆大,丝毫不搭理索要银子的话。

  “我换的还有饼,你晚上可别吃。”隋玉翻个白眼,继续低头忙活她的,过了一会儿又说:“你给我编一双厚实的鞋底,我分你饼子。”

  隋虎哪里会编草履,在被收监前,他甚至没穿过草鞋和粗麻衣。他盯着墙根下摆的一溜湿草鞋,或许再行两天路,鞋底就要散了。

  “唉——”他叹口气,认命地爬起来,伸手说:“给我撕块儿饼,我去找人学。”

  “被人知道了没问题?”隋玉担忧。

  隋虎摇头,隋玉信他,撕半拉糙饼递过去。

  “多了。”隋虎又撕半边下来,想了想塞进自己的嘴里,早上喝的那点薄粥早就在几锹雪下消化干净了。

  “我也去。”隋慧也想给自家兄妹三个多准备双鞋履。

  隋虎摆手阻止她,“你们不受待见,我学会了回来教你。”

  他去找个带孩子的妇人,悄悄递出饼,说了要求后,妇人点头,他盘腿坐了下来。

  “大妹,我睡一会儿,有事喊我。”隋文安跟隋慧交代。

  “好。”隋慧环顾一周,应该是近晌了,拖家带口的应募士在准备煮饭了,一家生着了火,其他人纷纷去借火。

  马厩里更暖和了。

  “玉妹妹,你还要做什么?我帮你。”隋慧强自别回视线,找活儿做分散注意力,不然显得太馋了。

  “挖坑,等我做好这双鞋垫,我去借点火,煮半罐雪混着饼子喝顿面饼糊。”

  “哎。”隋慧应得欢快,还把隋灵叫醒了去帮忙。

  隋玉抿嘴笑了。

  两层布的鞋垫用麻绳串好了,先用稻草杆平铺一层,再用蓬松的软草头撑起来,最后塞进吸水的草屑渣,绳头一抽,完工了。

  草鞋是湿的,隋玉没舍得用干爽的鞋垫,她左看右看,把鞋垫塞在草埔下,一屁股坐下去压瓷实。

  草盖翻动,是隋良睡醒了,难得睡了个好觉,他精神看着不错。

  “胫衣脱下来。”隋玉拿起扯得不像样的麻衣在他腿上比划,见他不动,说:“算了,等你爹忙活完了让他来伺候你,你就坐草堆里别起来,睡热了再吹阵寒风,小命就没了。”

  “玉妹妹,坑挖好了,你来看看行不行。”隋慧小声喊。

  隋玉把隋文安拍醒,她往坑的方向指了指,说:“你把罐子架起来,我去看看能不能借个火。”

  说罢她穿上冻得硬实的草鞋离开了,隋文安兄妹三个齐刷刷地盯着她,在心里求爷爷告奶奶,祈祷隋玉能借个火回来。

  隋玉沿着墙根走,到了门口脚一拐出了马厩,腿上穿了贴身的半腿草筒裤,这可比之前挡寒多了。她用雪搓湿手,再解了发绳理头发,蓬乱的头发捋顺溜了绑起来,这才又溜进去朝应募士聚集的方向走去。

  “婶子,能借个火吗?”隋玉把事先准备好的一指长糙饼塞给守在火坑边烤火的半大小子,他接到手张嘴就给吃了,惹得一旁的兄弟大叫。

  包着头巾的妇人注意力被孩子吸引走了,她没多作思考,伸手从火坑里抽一截没烧尽还带火星的木棍递给她,打听问:“饼子找谁换的?”

  “一个老役卒,我爹去换的,要不是我老奶挨不住了也不会去换,黑心的紧,半钱银就换了三个巴掌大的糙饼。”

  妇人一听立马打消了念头。

  隋玉小心翼翼护着燃着火星的木柴走了,她没注意看路,半道跟人撞上。她绷起脸抬头,是个脸熟的面孔,同族的一个妇人,她不清楚喊什么,对方失神落魄的,手里端着一碗冒热气的豆黍稠粥快撒了。

  珍嫂子认出是隋玉,刚要借机发泄恨意,余光里瞥见一抹火星,立马转了态度,她僵硬地扯了下嘴角,说:“丫头,待会儿我借个火。”

  “行。”隋玉点头,她小心打探问:“哪来的热粥。”

  珍嫂子脸唰的一下白了,什么都没说,她扭身就走。

  隋玉耸肩,两人同一方向,她跟在后面看见妇人的发髻散乱,发间插着草,上衣杂乱地系在了裤子里,胫衣的带子似乎是散的,垂了出来。

  她心里大概明白了,步子慢了下来。

  “玉妹妹,快点,柴已经准备好了。”隋慧小步跑过来,她扯着隋玉快步走,欢喜道:“终于能烤火了。”

  然而柴禾有限,干草还要用来铺盖睡觉,烧火做饭也得紧巴着,当罐子里的雪化了,水热了,糙饼就撕碎扔进去焖着。

  等水烧开,罐口冒白烟的时候就停了火。

  两个面饼煮成一锅稠粥,两家六个人围坐在火坑边上,六双手捂在陶罐上,心满意足地享受片刻的温暖。

第六章

  肚里有了热食,终日紧绷的身子松懈下来变得沉重,隋玉觉得疲乏犯困,抓住这丝睡意,她钻进草盖下,蜷缩着手脚闭眼睡觉。

  隋文安守在残留着火星的坑边,跟两个妹妹说:“你俩也去睡,夜里冷,睡不了多久,趁这会儿补补觉。”

  “火能留着吗?我们晚上再烧罐热水喝。”隋灵问。

  隋文安摇头,一是没可供烧火的木柴,二是马厩里满是干草,一点火星迸出去就能引燃大火,这后果是他们承担不了的。

  人都睡了,马厩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伴着风雪的声音,倒也是难得的安宁。

  隋文安用棍翻动坑里的灰烬,待最后一抹猩红色的火星消失,他提起罐子出门,装雪倒进坑里,末了再用之前挖起来的土埋上。

  “三叔,我去巡一下火坑,你留这儿守着。”他说。

  隋虎点头,提醒说:“有柴的火坑是人家特意留的火种。”

  “我晓得。”

  隋文安又出去装满一罐雪,余火烧尽的火坑倒上雪埋上土,留有火炭的火坑他用雪沿着坑边围一圈。

  睡梦中的人被他弄出的动静惊醒,不等看清他的动作,只以为是他坏心要扑灭特意留的火种,爬起来就一脚踢过去。

  “叔,别误会,火没灭。”隋文安踉跄一下,他憋屈地好声好气解释,捏了最后一捧雪补在裂口处,提起罐子走了。

  应募士这才看清火坑边堆的一圈雪,明白是误会人了,但见隋文安穿的是囚衣,他也没道歉,扭开脸往火坑里丢几根木柴,倒头继续睡。

  马厩门开阖带进来的冷风让靠门睡的人发恼,刚要发脾气斥骂,在看见门外站的官兵时瞬间变得老实和善。

  “官爷。”隋文安低眉顺眼地问好。

  “犯了什么罪?”

  “罪人的父亲是舆县前郡守。”隋文安羞愧道。

  留有胡须的官兵闻言霎时变了脸,再开口时失了温和之色,冷硬地说:“此后几天你负责盯着余火,但凡失火,罪责皆在你。”

  隋文安平静地躬身道诺,等人走了,他继续装雪。待徐徐冒着青烟的火坑都围上一圈雪,他这才拎着罐子坐回到自家人睡卧的草铺上。

  “外面还在下雪?”隋虎编着鞋底头也不抬。

  “停了一阵,又下起来了。”隋文安脱了草鞋倒雪,忧心地说:“再落几日雪,待我们赶路的那日,恐怕雪要埋齐大腿。”

  隋虎停下手上的动作,良久没有开口,再低头去编鞋底的时候忘了该动哪根草,他叹声气,只得拆一截再编。

  隋文安从草铺下择出一把稻杆,坐过去跟隋虎学着编鞋底。

  时间在风雪间流逝,马厩里煮饭烧火的余温渐渐散尽,寒气又起,沉睡的人被冻醒,一个个缩在草盖下撕心裂肺地咳。

  隋玉在睡梦中感觉身上盖的草被人动了,意识缓慢苏醒,她正琢磨着是不是隋慧坐了起来,就察觉到裤腿被卷了上去。她猛地睁眼,就势一脚蹬过去,腿上盖的干草飞了起来,尘土飞扬,激得其他人纷纷打喷嚏。

  “你动我裤腿做什么?”隋玉含着怒瞪向隋虎。

  “吓到你了?我看看你腿上的那东西是怎么做的,我给你小弟也做两条。”隋虎说。

  “就是在布上戳一排眼儿,用麻绳串进去,将两片布连在一起就行了。”隋玉坐了起来,解开腿上的一个草筒递过去,说:“就剩那点布了,你们几个分分吧。”

  “多谢玉妹妹。”隋慧高兴极了,这下不用拆肚兜了。

  天色近晚,马厩里光线昏暗,隋玉瞄了一圈,多数人还是躺着,坐着的都在捶着胸膛憋着劲闷咳。她心想她们这一伙儿人到底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身底子不差,在寒天雪地熬了这么些天都没病。

  麻布的撕裂声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离得近的人打听道:“哪来的布?你们在做什么?”

  “给胫衣多续层布,想往夹层里多塞些草。”隋虎答。

  “可有多的布?我给孩子也做一个。”

  隋虎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看明白草筒该怎么做,就把隋玉的递给她,让她赶紧穿上。

  “快开饭了,待会儿还是你跟你堂哥去抢。”他说。

  “晓得。”隋玉拖长了声音,她绑好系带盘腿坐着,再次打探道:“临行的前一晚,王季言可给你送饭了?”

  王季言就是原主的前未婚夫。

  隋虎看她一眼,放下手里的布,说:“你给你小弟做两条草筒,我分你一半。”

  隋玉摇头,“我不要,你继续做吧。”

  确认他手里有银子她就放心了,她留两个小儿镯用于救急,其他的碎银子都能用来换东西。

  头顶的棚顶上突然响起沙沙声,下一瞬,马厩外“咚”的一声响,是屋顶上的积雪滑了下来。

  隋文安正想着要不要清一清屋顶的积雪,就见隋玉嗖的一下站起来了,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穿的鞋子,抱起陶罐就往外冲。

  “放饭了。”马厩里的人纷纷往外冲。

  隋文安也赶忙大步追上去,不多一会儿就跟隋玉前后脚回来了。

  又是一顿热粥,吃完后马厩里彻底黑了,隋玉拉着隋慧和隋灵出门躲在墙根下解决了三急就进马厩里躺着。

  隋文安在排查完火灾隐患后,到底是不踏实,怕积雪会压塌屋顶,他连夜爬上马厩顶,瑟瑟发抖的将积雪推下去。

  “到底是权贵家子孙,这周全能力可非寻常人能比,可惜了。”一间屋舍里响起一道说话声。

  “多照顾些?让他活着去西域?这人死在战场上也能拖死好几个匈奴贼。”蓄有胡须的人说。

  “成。”

  ……

  雪又连下三天,停雪的那个傍晚,毫无温度的冬阳难得露了头,耀眼的光线落在皑皑白雪上,晃的人睁不开眼。

  “雪这么厚,接下来的路可怎么走?”拖家带口还推车的应募士们愁了。

  就是押送的官兵也发愁,若是硬要出发赶路,在雪地里淌个一日,人估计得冻死大半。但又不得不走,长安城里还有应募士和免刑罪人在等着。

  走或不走,左右都交不了差。

  *

  天色擦黑了,晚饭还没送来,隋玉让隋文安提着罐子跟她出门,她从草铺下抽两扇木板,在隋虎的低斥声里跑了。

  木板用麻绳缠在脚下,因为过长过宽,隋玉走动起来很是费劲,她喊隋文安来扶着她,一步步走到积雪厚实的墙根下。

  “堂兄你松手,你瞧,我没陷下去,你看我再走两步。”隋玉扶着墙走,木板压在雪上,积雪微微下陷,但下陷到半指长时就稳住了。

  隋文安看明白了,他大喜道:“明日赶路我们就绑着木板走,人不会陷进雪里,我去跟其他人说。”

  马厩里的人出来了,动静惊动了屋舍里的官兵,他们出来后看见隋玉拖着两个木板在雪地走路,别说腿了,就是脚也不会陷进雪里。

  “倒是我糊涂了,没想到这个法子。”一个年长的官兵大喜,“役卒呢?把你这里的木板都拿出来,我们明天继续赶路。”

  “官爷,可融我说一句?”隋玉喊了一声。

  “行,你说。”蓄有胡须的官兵对隋家兄妹有了改观,同时对她接下来的话有了期待。

  “我们一行几百个人,长短轻重都合用的木板想必不够用,而且这一路走来,不少人都生病了,拖着个病体再踩着木板走路,速度指定快不了,很大可能就是在明日天黑时无法抵达下一个驿站。”隋玉尽可能大声说,让所有人都能听见。呼出来的热气撞上寒气变成白雾模糊了她的视线,但不妨碍她能看到多数人在听了她的话后跟着点头。

  这是她头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提建议,哪怕有底气,心里也是慌的紧,手腿都跟着发颤。

  “傍晚出了太阳,明日大半会是个晴好天气,太阳晒个一天半日,表层积雪融了化成水浸进雪层里,积雪会被压实,更能承重。再加上过个一夜,夜里寒气上来水结冰,雪层会更加硬实,越发能承重。我建议是我们再多留一日,后日出发赶路,并且是一条木板两三个人一起用,年轻的带年老的,健壮的带病弱的,小孩夹在中间。我跟我堂兄给大家演示一下。”隋玉从雪堆上下来,递了麻绳给隋文安,说:“堂兄,你跟我一样,麻绳绕过木板绑在脚上。”

  “明白。”

  待绳索绑好,隋玉拽着隋文安的衣角,说:“先迈左脚,一、二、动。”

  两人踩着木板初时动作还生疏,多走几步就熟练了,脚步越来越快,走在积雪上虽会陷进去,但不影响走路。

  “好,就依这位姑娘说的办。”蓄有胡须的官兵发话了,“后日出发,明日你们各自寻了长短合适的木板,先在附近练练。”

  “官爷,我们的木板车可怎么着?”推车的应募士问。

  官兵看向隋玉,隋玉脑子快速转动,说:“只能把车轮卸了,拖着车板走,”

  “就这么着,带不走的就留下来。”官兵只管人,可不关心木板车的去留。

  事情解决了,役卒开始放饭,隋玉跟隋文安再去抢粥的时候没人再踹打他们。

  打饭的时候,隋玉递出罐子,说:“六个人的食。”

  役卒给她装了满满一罐子,还捡稠的捞。

  隋玉抱着罐子笑得脸都要烂了。

  这天晚上,隋玉吃了个饱饭,睡觉都是带着笑的。

  如她所料,次日是个大晴天,屋顶的瓦沟里雪水滴滴答答落了一天,到了傍晚上冻时才止住。到了天明,屋檐下挂着晶莹的冰棱。

  “哨响迈左脚,都稳当点,后面的人瞅着没踩过的地方走。”出发前发号施令,官兵的声音温和了许多,他盯着三三两两踩着木板的人,含住木哨大力吹响。

  哨声在雪原上响起,弓着背俯着腰的人齐刷刷迈开左腿,一行人整整齐齐离开了矗立在荒野的驿站,继续向西北行进。

第七章

  亭下休息,隋玉瞄见不远处的树下有一抹黑点,看着不像落叶,她起身套上木板往树下走,是一只寒鸦冻死了栽在雪地里,翅膀埋在积雪里冻上了。

  她捡起瘦骨嶙峋的寒鸦原路返回,人群里有人看见,尤其是离得最近的,心里后悔不迭,眼睛也巴巴在树下的雪层上扫视,希望自己也能捡到一只死鸟。

  “给,拿着。”隋玉把死鸟递给隋良,说:“拿紧了,今晚到了驿站咱们煮罐鸟肉汤。”

  一听肉汤两字,隋灵的肚子里又开始咕噜叫,她怕隋良弄掉了,伸手说:“良哥儿,我帮你拿着。”

  隋良不肯,反应极快地背过手。

  “你灵姐姐跟你说话,你不肯就出声拒绝。”隋虎见缝插针地找机会想让儿子开口。

  隋良没有反应,低头摆弄着那只死鸟。

  隋虎推他一下,又说:“你不是怕你姐?她给的东西你还接?”

  隋良这才抬头偷瞄隋玉一眼,隋玉朝他呲牙,他又极快地缩回视线。

  “你多跟他说说话,他也就对你有反应。”隋虎跟隋玉说。

  “说什么?”隋玉没养过孩子,更不会哄。

  “要出发了。”隋文安走过来,说:“上板吧。”

  隋虎跟隋玉带着隋良共用一个板,隋文安三兄妹共用一个板,绳套绑紧后,哨声一响,六人两板就开始移动。

  几百人从雪原上踏过,木板跟积雪相击的欻欻声从雪层下延伸到树根,树干受到震动,枝叶上的落雪簌簌掉落,褐色的树皮和枯黄的叶子重现在阳光下,寒风吹过,湿润的落叶打着转铺在雪地上。

  当日光趋昏时,从雪洞里钻出的兔子出现在布满踏痕的雪地上,雪上的落叶成了兔子冬日的食粮。

  此时,隋玉一行人已进入驿站,趁着日晕还在,他们各自忙活着抱干草铺地,马厩里唯一的一匹老马被挤到了墙角。

  隋文安找到役卒,说要爬到马厩顶上清积雪,同时借口要了一捆木柴。等他从屋顶上下来时,手中剩下的大半干柴到了隋玉手里。

  粥食刚分到手,隋玉让隋良抱着热乎的粥罐坐在干草上取暖,她去找人借个火,趴在地上凑着头,鼓着腮帮子大力吹捂在干草里的火炭芯。

  火苗飙起,青烟徐徐腾空,隋灵高兴欢呼:“火烧着了。”

  一直盯着这边动静的犯人们相继凑过来借火,没柴烧的人就挪近了坐,看着火苗跳动,身上似乎也有了些炙烤的余温。

  “玉妹妹,鸟毛都拔下来了,你看。”隋慧递了鸟来,鸟早已死透,硬拔了毛也没血流出来。

  隋玉借着火光看一眼,她用棍子夹着鸟脖子,将鸟悬在火上烧去浮毛。

  “大家都留着心,火坑边别留干草,仔细火星子迸进干草里,万一引燃了大火,就是没烧死人,马厩烧塌了,那可就犯事了。”隋文安在马厩和柴房里来回巡视,不厌其烦地一声声叮嘱。

  “啰嗦死了。”黑暗里,不知谁嘟囔一句。

  隋文安当做没听见,他拐道往门口走,循着风闻到了肉香,走过去一看,隋玉烤的鸟已经快熟了,周围蹲了一圈人,咽口水声大过老马的倒嚼声。

  “行了,不用再烤了。”隋虎怕有人会来硬抢,他提了食罐来,说:“粥冷了,再挂在火上煮一滚。”

  说罢接过那只不足小儿拳头大的烤鸟撕成碎块扔进粥里,等粥热了,鸟肉差不多也熟了。

  “他三爷,你们的粥吃不完吧?给你孙子喝一口。”一个老妇人扯着比她还高的小子挤了过来,声音尖细地说:“煦哥儿,快给你三爷嗑个头,我们祖孙俩饭都吃不饱,捱不了几天了,死前让我们吃口热乎饭。他三爷,你行行好。”

  其他人闻声而动,瞬间来了精神,隐在黑暗里的眼睛比野狼的眼睛还贪婪。

  “我们都不够吃,哪有给你的。”隋灵立马呛声回去。

  隋慧拉她一把,让她不要吭声,然而还是晚了,所有被她家牵连的人逮着机会可劲发泄恨意和怒气,都围了上来。

  “你该死,饿死你个小婊/子……”

  “就属你们最该死……该千刀万剐……”

  “你们的口粮合该让给我们,我们沦落到这个地步都是你们害的。”

  “……我死了也要拉着你们去死”

  隋灵害怕了,还是犟着要还嘴,然而她的声音淹没在嘶声力竭的斥骂声里,不仅如此,头发还被人扯住了,黑暗里不知谁下了死手大力撞她的头。

  “住手!”隋虎挥着燃烧的木柴逼退围上来的人,提醒说:“再闹下去,把官兵引来了,我们都落不着好。”

  一部分人退了,另有少数人还疯狂地喊:“引来了最好,最好把我们都杀了,你们谁也别想跑。”

  “我去喊官爷。”隋玉抱着食罐在马厩外尖着嗓子喊一声。

  马厩里瞬间安静了。

  不多一会儿,真有役卒过来了,对方提来半桶热水饮马,这下马厩里的人都老实了。

  隋玉趁着这个空档抓来隋良赶紧吃饭,暼了眼蹲在一旁哭哭啼啼的人,她塞了个鸟翅膀过去,说:“再哭一会儿,肉被我们吃没了。”

  隋文安跟隋慧收拾好干草铺也过来了,好好的一顿饭被这么一折腾,除了隋玉,都没了好心情。

  “以后你闭紧嘴巴,想说话先咬舌头。”隋文安没好气地训斥隋灵。

  隋灵不敢跟他犟嘴,老老实实低着头不吭声。

  “撞着哪里了?”隋慧于心不忍,心疼地问。

  “她该的。”隋虎冷哼,“别管她,让她长个记性,免得以后连累我们。”

  “我说的又没错,现在他们都怨恨我们一家,可我爹活着的时候,这些人谁没仗着他是势得过利?”隋灵忍不了那口气,哭着大声喊。

  “你有本事过去喊,挨打还没挨够。”隋玉厌烦她的蠢,决定今晚不给她吃饭,饿着。

  隋文安攥住手忍了又忍,还是一巴掌朝隋灵打了过去,是教训她,也是给受牵连的族人一个交代。

  “爹是罪有应得,其他人是罪不至此,那些蝇头小利不至于让他们跟着我们受流放之苦。”他说。

  役卒提着桶路过多看了他一眼,出门前粗着嗓门说:“别闹事啊,活够了就出去在雪地里冻着。”

  这下彻底是消停了,隋玉安静地吃饱肚子,她喊隋虎出去给她放风,排空了肚子就躺在草铺上盖上干草开始睡觉。

  隋虎把隋良塞给她,说:“你跟你弟赶紧睡,我多烧一会儿火。”

  “别给隋灵吃饭。”隋玉忘交代了。

  隋灵也没胃口吃饭,挨了她哥的一巴掌后,她就坐在门后不动了。

  没人管她,隋文安也诚心想给她个教训,他将罐子里的粥喝光,鸟骨头嚼碎咽进肚里,最后掂着空罐子出门装雪去巡看火坑。等所有人都睡下了,他才装了两捧干净的雪回到门后。

  陶罐放在没有明火的火坑里,他看都没看坐着不动的妹妹,自己去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坐在门后的人扶着墙站了起来,隋灵打开门走出去,站在院子里想着冻死算了。然而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她就熬不住了,僵着腿抖着手又推门进屋,捧着罐子喝尽里面微烫的雪水,不争气地钻进草盖下蜷着身子睡觉。

  没人知晓夜半的插曲,天明后,一行人喝了热粥,趁着身子暖和了,又踩着木板继续赶路。

  平坦的雪原走到了尽头,在又行两日后,一座陡起的山峦出现在面前。

  “是走这边吧?”带路的官兵拿出地图反复对比,对面白茫茫一片,羊皮卷上标注的路标不知为何不见了。

  “何故?”另有人过来问。

  “路……不知该绕哪边走,我上一次路过这里还是两年前了,好像是朝那个方向。”

  蓄着胡须的官兵喊来隋文安和隋虎,问这两人识不识路。

  在这事上,隋虎叔侄俩都不敢贸然拿主意,俱是说从没出过舆县,不清楚方向。

  “从这个方向走,我记得前年路过时有一方鸡子形状的巨石。”拿着羊皮卷的官兵拿定了主意。

  队伍继续行进,隋虎跟隋文安回到队伍,脸上挂上忧愁之色,此行若是走错了方向,在山间迷了路,到了夜间只能继续赶路,停脚就要冻死。

  绕山脚而走,山体挡住了风,少了寒风穿骨而过,一行人都好受了许多。

  “这座山也不知道多长,最好再长一些,我们多走几日,暖和些。”一个老头说。

  隋玉则是盯着雪地,山上鸟叫多,不知道还有没有冻死掉下来的鸟让她捡到。

  “有白蒲荡子。”走在前面的人惊喜出声。

  其他人都看过去,就是官兵也慢了脚步,白蒲荡子里的水烛顶着白雪直直立着,若是取了绒塞进夹衣里,接下来的路就不挨冻了。然而不能停,鸡子形状的石头还没有看见。

  “好像走错路了,我们转回去。”走在最前的官兵说话了。

  哨声突响,所有人抬头看过去。

  “原路返回,方向走错了。”吹哨人发令。

  “那我们今晚还能到驿站吗?”所有人都慌了。

  “快点,别磨蹭。”押送官不耐烦地挥鞭子。

第八章

  原路返回到山前时,天色已经黑了,地上雪光盈盈,月亮也出来了,但山谷深且长,树密枝繁,月色下树影幢幢,前路看着宛如一张噬人巨口。

  应景似的,深山里响起带有回音的狼嚎,一声连着一声,激得人起鸡皮疙瘩。

  挪动的队伍越行越慢,随行的官兵也闭口不催,所有人都对前路心怀忐忑,反复掂量着是留还是走。

  “官爷,我有个法子不知道可不可行。”在一片唉声叹气里,隋玉开口了。

  “你说,你尽管说。”押送兵大喜。

  “我想我们可以去山的另一面过一夜,用雪堆砌个能避风的雪洞,人钻进去将就一夜,等天亮了再赶路。而且那边有白蒲荡子,正好可以取了绒塞进夹衣里取暖。”隋玉说。

  “钻雪堆里?还嫌冻死的不够快?”她的话一落,立马有人反对,一个瘦高个男人认为她爱出风头,尖声讥讽道:“娇小姐您收收神通,你们害死的人不少了,饶我们一命。”

  隋虎怒目一瞪,却又无话反驳,只能拱手说:“小女一时情急说错话,官爷不要见怪。”

  押送官大感失望,他挑起鞭子指向众人,说:“谁还有可行的想法?大胆说出来,只要有用,到了西域我为你们请功,分田分地分房指定差不了。”

  闻言,人群里热闹了一阵,各人交头接耳嘀咕着,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壮胆说:“之前走的路背风,不如我们还是转过去,去白蒲荡取水烛制冬衣,忙活一夜不睡,熬到天亮再赶路。”

  这就是把隋玉的主意砍去一半又重复了一遍,押送官神色未变,看向众人问:“可还有其他主意?”

  没人再说话,绝大多数人都倾向停留一夜去荡子里取水烛

  八个押送官凑在一起商议了一通,吹哨人发令:“原路拐回去,今晚在山谷里停留一夜。”

  这番行路的速度快了起来,到了背风的山后,所有人脚步不停,直奔白蒲荡子。

  “堂兄,待会儿你带隋慧跟隋灵去折水烛。爹,你留下来帮我挖雪。”隋玉说。

  “你还不死心?你那法子不行,少折腾,别让人看笑话。”隋虎不耐烦道。

  隋玉不吭声。

  临近白蒲荡,老老少少加快步子跑过去,隋虎抱起隋良也被裹挟着跑了起来,跑了一段路被怀里的儿子揪住了头发,他停脚问怎么了,这才发现隋玉没跟上来。

  “老子打死你个死丫头,犟驴变的人?”隋虎气得心窝子疼,又连忙逆着人流往回走,隔的老远就看见她在雪地里找什么东西,他冲过去指着鼻子骂:“人话听不懂?非得出事了才知道后悔?你、要不是看你是个大姑娘了,我今儿给你揍得满地爬。”

  “你别管我,就当我已经死了,以后怎么样都跟你没关系。”隋玉跟他对着呛,趁机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隋虎一下哑巴了,他站在雪地上瞪着她,察觉押送官在一旁看热闹,他这才压下脾气,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放下隋良去帮隋玉搬雪坨子。

  雪坨子堆在地上围一圈,如砌墙堆泥一般将冻得硬实的雪往上摁,隋玉递给隋良一个木板,让他抱着拍雪。在这寒天雪地里,不能干站着,动起来还暖和些。

  弯月越升越高,采水烛的人回来了一部分,此时隋玉的雪屋也盖了半人高,她钻进去试了试,琢磨着可以收顶了。

  “没有房梁支撑,收顶怎么收才不会塌?”她问隋虎。

  “你不是挺厉害?还要跟我断绝关系,这就不会了?”隋虎冷哼。

  “我说的气话,你怎么还当真了?”隋玉变脸极快,很是能伸能屈。

  隋虎又是一声冷哼,嘱咐说:“看好你小弟,我去折几根树枝。”

  搭架子啊?隋玉设想的是圆形拱顶,如此一来,雪墙就矮了,她继续挖雪搬雪往雪墙上摁。

  等隋虎抱了树枝过来,树枝排列整齐摁进雪里,再搭上雪坨子抹严实就封顶了。

  隋虎担心根基不稳,他又拿了罐子去荡子里砸冰舀水,怕出意外,他把隋玉也喊上,“抱着你小弟跟我走。”

  人走了,站在不远处看热闹的押送官矮身钻进雪洞里,可能是人已经冻僵了,他觉得雪洞里外没什么区别,都严寒无比。

  “如何?”另有人问。

  “不如何。”从雪洞里出来的人说。

  其他人听了他们的话,彻底打消了跟风的想法。

  夜更冷了,狼嚎声也远了,雪地里的人冻得受不住了,缩着身子来回走动,喘不过气的咳嗽声响彻山谷。

  隋虎喊了隋文安兄妹三个从雪荡子起来,往回走的路上,他说隋玉盖了雪屋,“费了老大的劲,待会儿进去坐坐,好歹能挡风,应该是比外面暖和些。”

  三个人都不信,雪洞跟冰窖似的,哪会暖和。

  带着冰碴子的水撒在地上结了冰,雪墙和地面上的雪冻在了一起,隋虎放心不少,剩下的水他都给撒在雪顶和雪墙上。

  隋玉抓了隋良钻进雪洞,喊隋慧也进来,隋慧抹不开脸拒绝,只好跟着钻进去。

  “挺冷的。”隋灵探个头进来,又缩出去了。

  “多待一会儿就好了,雪密密实实压在一起,寒风进不来,热气也出不去,过一会儿就暖和了。”隋玉拉着隋慧不让她走,还朝外喊:“爹,你跟我堂兄滚个大雪球过来堵住门。”

  隋文安放下怀里的水烛,无奈道:“三叔,玉妹妹瞎折腾,你也由着她的性子来。”

  “就这一次,没用她就死心了。”

  雪球堵住门,三人在里三人在外,隋玉已经用木板把地面的雪层压实了,从上个驿站背来的干柴铺在雪上,干柴上压木板,木板上再铺上从衣裤里掏出的干草。连铺三层隔绝地面涌上来的寒气,隋玉坐干草上开始搓水烛,搓下来的绒塞进夹衣和草筒裤里。

  水烛就是白蒲草的果实,棕黄色的绒棒,能引火能做冬衣,形状似火烛,却长在水里,故而得名水烛。

  隋慧跟隋良也埋头搓水烛,忙得忘了寒冷,还是隋灵凑在门外小声问要不要出去的时候才回过神。

  “好像暖和了,妹,你快进来,喊大哥跟三叔也进来。”隋慧激动地喊。

  推开雪球,一股微暖的热气扑面而来,外面的三人愣了愣,隋虎赶忙大声喊:“官爷,雪洞真能避寒,有热乎气。”

  说罢他看向其他冻得瑟瑟发抖的人,大着嗓门说:“有人得了好不记好,心里藏的恶比我们这些囚犯还多。”

  隋玉心里震了一下,这是在为她说话,报之前的讥讽之仇。

  官兵前前后后进来,有了切实的感受后,他们也着手开始盖雪洞,其他人不必呼吁,都跟着动了起来。

  雪洞里人多了,呼出的热气聚在低矮的雪洞里,洞里肉眼可见的暖和起来。

  “雪会不会融了?”隋文安担心雪洞会塌。

  “不会,这点热度还不足以让雪融化。”隋玉推了推倒在她身上的人,说:“良哥儿别睡,睡了要冻病。”

  隋虎抱起隋良揣怀里,他压低了眼,不经意地问:“你从哪儿懂得这么多的东西?雪板跟雪屋我见都没见过。”

  隋玉哽了一下,她笑了一声,说:“阎王爷告诉我的。”

  “那等我见了阎王爷可要问问了。”隋虎抬头瞟她一眼。

  其他人听不出话里的机锋,隋灵好奇死了,催着说:“别瞎扯,说正经的,你从哪儿学了这么些东西?我大哥都不知道。”

  隋文安点了点头。

  “我聪明,自己想的。你们想想,兔子窝、老鼠窝、狐狸窝是不是都在地下?它们冬天怎么没冻死?还有蛇,它冬眠为什么是在地下?过冬也冻不死,还不是有雪盖在地面,地下更暖和了。”隋玉正色道。

  隋文安想了想,不确定是不是真如她所说,但有雪洞做例,他赞扬道:“玉妹妹果然聪慧。”

  隋慧很是赞同,说:“我原以为你是从窦姨娘那里听来的。”

  隋虎低头看一眼,隋良闭眼在打瞌睡,他“嘘”了一声,告诫道:“往后别在良哥儿面前提他姨娘。”

  “给他拍醒,别让他睡,睡着了冷,别冻病了。”隋玉赶忙转移话题,生怕话头又牵到她身上。

  “我出去提醒一声。”隋文安说。

  洞外堵着的雪球被挪开,他钻出去高喊两声,怕遭人嫌,没敢挨个雪洞提醒,喊了两声就又钻进雪洞。

  “好饿啊。”隋灵捂着肚子哀嚎。

  “什么时辰了?”隔了许久,她又问,“要饿死了……”

  隋玉也饿得心慌,到了后半夜手脚发软,她时不时捏一撮雪喂嘴里,含热了再咽下去,就这样,一直熬到天明。

  哨声响起,所有人钻出雪洞,衣裤鞋袜里都塞了蒲绒,又加塞了干草,个个看起来一夜之间“壮”了许多。

  押送官开始清点人数,来回数了两遍,发现少了二十余人,他们又挨个检查雪洞,推开门口堵的雪球,躺在里面的人没熬过这个冬夜,彻底睡过去了,也永久地留在了这个山脚下。

  “也好,也好,解脱了。”隋虎叹气,说罢听到身后响起一声冷嗤,他头也不回,问:“觉得我说得不对?这一路走来,你不觉得还不如死了?”

  “蝼蚁尚且偷生。”隋玉答。

  “蝼蚁不是人,它没脑子。”

  “你有脑子,你怎么从牢里出来了?”隋玉不屑,又嗤道:“你挺擅长替别人决定生死的。”

  隋虎笑笑,继而叹气,若是没拖累,他也早解脱了。

  晌午抵达山中驿站,押送官让役卒煮一锅稠粥,所有人饱食一顿倒头就睡,后半夜冻都没冻醒。

  天明又出发,这次动身时,押送官从驿站带走了一袋干粮一袋干菜,以防再走错路要在野外露宿,另外还特意给了隋玉六张热豆饼,算是对她前夜出谋划策的奖赏。

  接下来的日子里,朝西北行进的脚步没停过,走出大山越过丘陵,就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平原了。

  熬过最冷的寒冬,白日里太阳有了温度,光芒落在雪地里行走的人群身上,热烘烘的温度蹿上耳朵和脸颊,蛰伏了一冬的冻疮开始溃烂。皮下硬包如扎根在冻土下的春苗,肆意往外生长,结了硬痂的皮肤被刺得又疼又痒。

  “我要死了。”隋玉急得打脸,太痒了,她恨不得把那块儿肉给剜了。

  “痒了就挠,别怕留疤,丑点好。”隋虎说。

  隋慧跟隋灵闻言脚步一顿,手伸到半空了又缩出去,见隋玉附身抓雪摁脸上,她俩也照做。

  她们的动作落入隋虎眼里,他看了隋文安一眼,再次问:“你爹娘是打算如何安置慧姐儿和灵姐儿?找旧识托关系,寻两个清白人家嫁了?”

  隋文安沉默了片刻,他不好意思再扯谎隐瞒,只好点头应了,末了又补充说:“不知旧识肯不肯搭救,只有去了才知道情况。”

  隋虎点了点头,他看向隋玉什么都没说。

  隋文安也没说话。

  隋虎顿时冷了脸,之后的路程,他的态度就变了许多。

  隋慧察觉了,她私下悄悄问哥哥:“你跟三叔闹分歧了?”

  “没事,你不要管。”隋文安不肯多说。

  隋玉也察觉了,但她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不去插手他们叔侄的事。快到长安了,她盘算着要些买什么东西。

  “官爷,我们到了长安能留个几天?”傍晚到了驿站,隋玉悄悄地问。

  “短则一两天,长则三五天。”押送官没隐瞒。

  晚饭后,她跟另外几人说了这事,计划道:“到了长安,我们看能不能找机会躲出去,买只鸡炖汤补补,身上一把骨头架子,睡觉我都嫌硌的慌。”

  隋虎不说二话,他掏出一角碎银子递给隋文安,说:“最难的路已经走过来了,我们不拖累你们了,到了长安你们买个罐,以后各走各的,各吃各的。”

  隋慧跟隋灵脸上的笑凝固了,两人无措地左看看右看看,隋慧扭着手问:“三叔,你怎么说这话?要说拖累,也是我们拖累你。”

  “好端端的,干嘛要各走各的?”隋灵难得有点眼色,她撞隋文安一下,说:“大哥,是不是你得罪三叔了?快道歉。”

  隋文安脸红,他没接那角碎银子,压低了声音解释:“我爹的那位旧识只是我爹旧年的一个同窗,两人还有过口角争执,据说闹得不是很愉快,我不知对方肯不肯搭救,或许还会迁怒我们兄妹三人。所以我不敢承诺揽下玉妹妹的事,三叔,你别见怪。”

  隋玉听明白了,她推回隋虎的手,缓和气氛说:“原来是为了我的事?看不出来,爹你还挺关心我。”

  隋虎没理她,搓着银子沉思。

  “路还很长,琢磨这些为时尚早,西北有高山,说不定我们都爬不过去。”隋玉又说,她夺过银子放自己手心里,说:“睡了,明早还要赶路。”

  她一躺下,隋良就自觉地坐过去,乖顺地贴着她睡。

  隋玉摸了摸他的头,一摸一手油,她反手抓干草搓手,心里不住犯嘀咕,隋虎这个人做事总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相处近两个月了,她都没法确定他是个什么性子,爱儿子,这个不用多说,也关切女儿,但她没想到他为了她竟然能跟侄子翻脸。最让她忌讳的是原主和姨娘的死可以说是他一手促成的,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都是个狠人。她能感觉到他对她有了怀疑,这点让她很忌惮,生怕他谋划着什么,哪天夜里就给她勒死了。

  “叹什么气?还不睡?”隋虎坐了过来。

  隋玉没答,装作睡着了,她不敢跟他多聊,也怕他多问。

  天明又行一日就进了长安城,穿过重兵把守的城门,押送官领着人贴着墙根走,生怕这些人脏了贵人的眼。

  隋玉悄悄用余光偷瞄西汉的都城,墙根下的力工也都穿着乌色的麻衣,少有姑娘妇人的身影,低矮的房屋是黄泥所砌,一眼望去,到处都是灰扑扑的。

  不知走了多久,拐了许多的弯,一行人从后门进了驿站,都城驿站蓄养的有马和牛,她们这些人连马厩都睡不上,分散开挤进两个柴房。

  “柴房里不准生火,不准生事,你们除了柴房哪儿也不许去,犯事者拖去打板子。”一个眼睛长到头顶的役卒捂着鼻子高声说。

  准备生火煮饭的人无不唏嘘,更多的人是无所谓,铺了草铺躺下就睡。

  隋玉跟着安分了一天,她睡了一整天,精神头养回了一点就琢磨着要用银子换肉吃,再不吃点荤的,她这副形销骨立的身架子就撑不下去了。

  她借着晒太阳的功夫像贼一样踩点,发现每逢做饭的时候,少有人往这边来。隋玉生了胆,她用水捋顺了头发,让隋慧给她扎个矮髻,去茅厕的时候抽了身上扎的、揣的干草,还想洗脸的时候被隋虎拦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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