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生虫》获得“金棕榈奖”后,韩国著名导演奉俊昊成为韩国影史上获此殊荣的第一人,影片地位相当于中国导演陈凯歌的《霸王别姬》。
而就在前几天,《寄生虫》获得新一届奥斯卡提名,扫荡之势,雷霆万钧。
这部电影可供探讨的优秀之处数不胜数。尤其在影片中,出现了许多绝妙而又暗含隐喻意味的“长镜头”。
那么,究竟什么叫做长镜头手法呢?简而言之,就是指在一定范围内,时间和空间都是连续的,没有任何场景的切换。
相对于蒙太奇手法的快速切换与交叠,长镜头手法倡导“纪实性”“逼真感”, 它的运用有利于观众在高潮迸发前的情绪堆积,同时,也让镜头语言更为丰富。
在《寄生虫》这部电影中,正是在这些反复运用的长镜头中,楼梯、窗户等意象反复出现,将影片的现实主义反讽推向高潮。
在《寄生虫》中出现的第一个长镜头,从狭窄的窗户开始,移动到帅气的儿子基宇的脸上,然后镜头跟随基宇的步伐,展示出作为无业游民的一家四口,在幽暗潮湿的半地下室的生活场景。
这也是窗户这个意象在影片中第一次出现。用一组长镜头,以窗户为引子,不仅交代了这一家人的居住处境,也通过一家人偷连楼上的Wifi的行为,初步框定了一家人的贪婪性格特征,为之后剧情埋下了伏笔。
第二次出现这个窗户,正是一家坐在窗前的餐桌上喝酒,窗户外面是一个正要呕吐和小便的醉汉。
值得玩味的是,尽管女主人基婷一直催促父兄赶跑醉汉,但爸爸和哥哥却踟蹰不前,胆小怕事。最终还是靠基宇的高中同学上门来拜访时,才厉声呵斥赶走了醉汉。
可以看出,这个时期的基宇一家人是贫穷而怯懦的,自甘堕落地蜗居半地下,也顺势藏匿了自尊和锐气。
而当一家人凭借学历作假和“忽悠”的本领,以儿子在富人家庭当英文家教为通道,将富人家的保姆、司机通通取而代之,一家人才从失业中完全脱离出来。
手头有了钱之后,当他们的窗户前再次出现醉汉的时候,父亲和哥哥基宇却一反常态地拍案而起,一桶水朝着醉汉泼去。
导演再次用一组固定长镜头,意味深长地揭示出这一家人更加丰满的原貌,也让观众明白,钱是欲望膨胀的源头,钱也是自尊心瞬间膨胀的底气。
而当一切美梦破灭时,父亲带着女儿和儿子从“鸠占鹊巢”的贪婪中仓皇撤退,冒着雨回到被城市内涝攻陷的半地下出租屋时,发现出租屋已经被洪水淹没了大半。这时候的一组长镜头里,再次出现了往日窗户的场景。
当父亲扛着一些就出来的物品,通过过肩镜头,模拟他回头望的一组长镜头视角,看到往日那熟悉的窗户也被水淹没了一半,就像自私和贪婪的他们将前保姆两口子囚禁于地下以后,一家四口被淹没一半的人性,和眼前荣华随时崩坏的危机。
与之对应的是宿主富人家巨大的落地窗户。
在这个透亮的、宽大的窗户前,剧中前后出现的三个家庭,皆与这扇窗户发生过联结,每一次导演都用长镜头来诠释——
一次是基宇一家人在宿主外出后,登堂入室,对着窗户喝酒,在房内狂欢;
一次是宿主突然回来后,两口子在窗前的沙发上甜蜜,窗外的敞篷里是他们如珠似宝的小儿子,而基宇与妹妹、父亲却躲在沙发前的桌下敛声屏气;
还有一次,当基宇一家人的丑事在前保姆两口子面前败露后,保姆两口子坐在沙发上颐指气使,讥讽基宇一家人不懂房子的设计,并幻想自己在阳光灿烂的落地窗户前安宁祥和的场景。
当这些场景依次上演,这扇窗户已然变成了一副浮世绘里的图景,一个表现贫富殊途的宽大荧幕。贪嗔痴怨,梦想和荒诞,尽在其中上演。
而在影片最后的一组长镜头中,当基宇的父亲杀人后,躲进暗无天日的地下室中。
基宇在自己的幻想中,企图通过自己的努力买下富人的房子,在一片阳光普照下,基宇父亲像一个偷渡客一样从地下室中缓缓走上楼梯,走出客厅,在落地窗前与儿子深情相拥。
这些幻想的场面,通过长镜头的处理方式,也让影片显得格外意味深长——阳光猛烈,万物温柔,但幻想永不会实现。
富人的窗户,变成了穷人觊觎与偷窥的工具,无论是长住底下四年的保姆夫妇,还是蜗居半地下的一家四口,都扒着窗户仰着头,朝着富人的生活看了又看,看似触手可及,却永远遥不可及。
正如希区柯克电影中对“楼梯”意象的执着,德国表现主义认为,当人物走上楼梯、逐渐步入黑暗时,观众会陷入恐惧。
影片中有好几处描写室内楼梯的长镜头,一次比一次惊险刺激,也一次比一次更具有隐喻意味。
我们可以看到,当前保姆再次出现在房子内,基宇的妈妈跟随其后,此时一组运动长镜头也紧随其后,狭窄细长的楼梯,灰暗破旧的墙壁,昏暗的灯光所带来的空间暗示,随着镜头一一呈现,当她一层一层地走下幽深狭窄的楼梯,也一步一步揭秘地下室的场景,最近看到前保姆的老公生活的空间,让剧情瞬间达到反转。
而当宿主一家人由于暴雨而忽然提前回家时,正如基宇妈妈的那句神预言:“只要开灯的时候,蟑螂就会躲起来”,基宇一家人也开始像蟑螂一样,以迅雷之势收拾好屋子,躲进了床底和桌底。
这一段连续的长镜头表现,辅之以激越起伏的交响乐,堪称全篇精彩的最高潮,让观众的心也跟随提到了嗓子眼。
当基宇爸爸带着儿子女儿,终于从宿主的房子里逃出来,在暴雨的街道仓皇逃离,人们终于明白片名《寄生虫》所折射出来的现实主题——这一刻的画面像极了蟑螂从灯光下四散奔逃的场景。
而当他们顶着暴雨走在回家的路途中,最令人压抑的要数好几段下楼梯的长镜头。
在黑暗的甬道里,在长长的楼梯上,他们像过街老鼠一般逃窜。
雨夜中,那些楼梯好像长无止尽,一段接着一段,一层走完还得再往下走,而观众也一次又一次地以为他们就快到家,但却一直在长镜头的跟随下艰难跋涉。
这也是对他们在贫穷中艰难跋涉却永无出头之日的隐喻,也是在一场华丽的白日梦破碎后一朝打回原形的绝望隐喻。 在这里,楼梯就是他们通往无尽深渊的桥梁。
而在影片的末尾,当杀戮最终来临时,基宇父亲最终任凭内心的嫉妒和愤怒发酵,杀害了富人家的男主人,并在一片惨烈的血光和混乱中,从被阳光覆盖的草坪,跑下了那段通往幽暗地下室的楼梯。
在缓慢的、上帝视角般的俯拍长镜头下,呈现出一片“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荒诞与现实。
“寄生虫”们从半地下的楼梯里爬出,冲进富豪生活的白日梦中,最终又通过楼梯,回到更深、更潮湿、更灰暗的地底。
如果有人受不了《红楼梦》,那大抵也与《海上花》无缘。
即使如此,我还是想说一说《海上花》。
《海上花》,“海上”是上海的十里洋场,四马路的人流里裹着长三公寓;而“花”则是烟花巷陌的倌人,落魄风尘也悲欢离合。
令闻艳而来者失望的是,没有世俗怪谈、妖艳香脂,只有长镜头如纪录片拼凑成日常——一如煤油灯下昏昏然的光影。
电影遵从着旧小说零散细碎的叙事习惯,拉拉杂杂、絮絮叨叨、张家长李家短:
一会儿骄矜的沈小红与王莲生分分合合,
一会儿精明的黄翠凤在恩客中算计着归人,
一会儿聪明的周双玉与五少爷饮下鸦片酒换得赎身与嫁妆,
一会儿圆滑的周双珠不着痕迹调停息事……
《海上花》没有分明的主线与人物,只不过同曹雪芹一样,在近乎家常的生活镜头里困住女子的悲喜。
是的,家常。电影热爱展现生活所未有之奇观,但侯孝贤却反其道而行之。因此,虽是十九世纪英租界里妓者的往事,却与大观园里少女的家常相似,也与当下的人情况味无二。
“ 暗写、白描,又都轻描淡写不落痕迹,织成了一般人的生活质地,粗疏、灰扑扑的,许多事‘当时浑不觉’。 ”
张爱玲这样评价道。
公阳里的周双珠摇着扇子、尚仁里的黄翠凤数着翡翠、西荟芳里的沈小红抽着大烟、东合兴里的张惠贞盘着发髻,见你来,便问道:“想听故事吗?”
《海上花》全篇近2个小时,总共却只有39个镜头。
蒙太奇和长镜头作为两种修辞,大多交织出现于电影中,然而侯孝贤却独钟情长镜头,以至于成为了强烈的个人风格。
影片开头,便是8分钟长镜头。
煤油灯吐纳着烟气,一场妓院里的宴席从黑暗里淡入。席上众人的华服被打出明灭的光影,像胶片上一出折子戏,又像时间隧道里昏沉的回忆。
或坐,或立,或划拳,或吃酒,时不时娇嗔埋怨,时不时打趣哄笑,时不时暗通曲款,时不时闲言碎语……
长镜头看似始终停驻一个方位,却又悄无声息地转动视角,左右逡巡。
镜头右移——陶玉甫划拳连输,李淑芳的妹妹帮他挡酒,说着:“谢谢你,体谅点好吗。”
镜头左移——朱蔼人绘声绘色讲起倌人恩客比夫妻更“圈牢了”,一口沪语将小女儿的“马车扑通扑通”讲得捧腹大笑。
唯有王莲生没有真心地笑出来,起身离席之后,宴席上的话题很快转向了他和沈小红的纠纷。
煤油灯暗了下去。
8分钟,比《色戒》的夫人麻将长,比《教父》的女儿婚礼短。然而席上诸人的暧昧早已钩织成网,统统呈现在了看客眼前。
宴席串联起各家倌人的家长里短,也奠定了全篇的风格与基调。
高矮胖瘦的男人决定着妓子的去留,困在床帏之间的姐儿却另有一番心计盘算。他们交织互动,如一面菱花镜子,在慢吞的吴侬软语间折射着十里洋场的躁动。
蒙太奇能使故事的一个瞬间能以不同视角主观地呈现出来,然而长镜头则专注于探索时空的延展性。
《海上花》中的缓慢移动的长镜头,像是长三公寓角落里一位冷静的旁观者、记录人。公阳里、尚仁里、西荟芳里、东合兴里,大气的、西洋的、美丽的、简陋的,故事在各处轮番上演。
若说寻常电影像一根串满珍珠的时间项链,那《海上花》大概是一片孕育满珍珠的蚌贝。
沉浸式的逡巡体验中,越是反复观看,互动细节与情节暗示越是浮出水面,群花模糊的面目也越是清晰分明。
然而珍珠也好,菱花镜也好,终归一场“镜花缘”。美人图挂了满墙,或颦或笑,间或听见妈妈老鸨关于谁赎身谁跳楼的碎嘴。
“她不是笼子里的鸟。笼子里的鸟,开了笼,还会飞出来。她是绣在屏风上的鸟——悒郁的紫色缎子屏风上,织金云朵里的一只白鸟。年深月久了,羽毛暗了,霉了,给虫蛀了,死也死在屏风上。
——张爱玲
忽明忽暗、幽微低沉、古典含蓄,煤油灯适合极了这个黯红屏风上的故事。
新材旧质、东袍西裙、贵黄骄紫,光鲜的华服沉淀下哀婉与无情。
有妓子能转身敲诈一笔又一笔,也有少爷为相好嫁给谁问了一遍又一遍。
这倒让人想起《红楼梦》的行酒令,早年只记得薛蟠浑话的“绣房窜出个大马猴”。而今重看,却不自觉注意到歌女云儿,她抱着琵琶坐在一众公子王孙间,唱着:“女儿悲,将来终身指靠谁?女儿愁,妈妈打骂何时休!女儿喜,情郎不舍还家里。女儿乐,住了萧管弄弦索。 ”
句句正切合着《海上花》的长三公寓。
电影讲妓女,大抵喜欢讲其反差:身体如何沦陷风尘,心灵便如何纯洁高尚。大义的玉墨,刚烈的菊香,都是妓院之外的符号想象。至于妓者无情还是多情,独立还是团结,贫穷还是富有,愚蠢还是精明?只能从《海上花》一窥。
人为划定出社会正轨后,被倾轧出去的边缘,不得不做了时代的装饰,一些飘在海上的花。
海上的花,没有根蒂,被海水冲击起来,也只得随波逐流,听其所止。错觉在陆地上,其实早已沉沦其间了。
文章作者:公介
白日做梦,熬夜写稿。百灯旷照,千里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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