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晏如

魏.卞夫人:

性别.女;

性质.优;

性格.慈且俭。

丈夫.魏武帝 曹操

儿子.魏文帝 曹丕

作为一代枭雄曹操的爱妻。每次娘家人来看望卞夫人,卞夫人从来不用山珍海味招待,每次都会告诉娘家人,别指望我为你们谋取私利,也别指望你们犯了事儿我帮你们求情,那样只会罪加一等;

曹操每次缴获珠宝首饰战利品,总会先让卞夫人挑选,她毫不推辞,但每次只挑中等的,曹操问她为啥呢?她说:最好的留给自己是贪婪,最差的留给自己是虚伪,所以只挑中等的。

每次读到卞夫人,我都会觉得: 她鲜少扬扬得意,却常常不矜不伐,从容得体!

卞夫人的儿子曹丕被立为太子时,身边人(不是外人)纷纷为之高兴并表恭贺,卞夫人却说:丕儿能够成为太子,仅仅是因为他年长而已,至于我自己,能够没有被君王和大臣们批评为教子无方便已是万幸,有什么可庆祝的?所以不要祝贺我了,你们都退下吧。

卞夫人是曹操身边唯一在纷乱的年代中,任何情况下都做到了举止有节的女子。

到了晋朝.谢安的老婆刘夫人,也是一个有雅量且风趣的女子,刘夫人对谢安的好色那是防范得紧呀起早贪黑防纳妾,但从未大动干戈,从未哭、打、吵、骂、逼,能做到以上几点那是真不容易[愉快],但谢安还是想纳妾,于是让小辈们去做刘夫人的思想工作,众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还搬出了《诗经》对刘夫人说:您看,圣贤都教导我们做人要有不妒之德,夫人您就同意老爷纳妾吧。

刘夫人是世家出身,晓得《诗经》,但故意问劝说她的人:“这些教导出自哪一位圣人啊?”

众人答: 周公。

刘夫人听闻缓缓说到:难怪呀,那要不你们也去问问周公的夫人周婆,看她如何说?

世间男人吧,懂声色、绘声色,自然也好声色。身处高位者和民间草根,大概都心同此理,行同此迹。若遇好夫人,庙堂和民间其实大致一样

比如落寞的蒲松林,他一生中十多次走马济南府去参加科举考试,每次都铩羽而归,功名一生与他无关,但他写的《聊斋》里可以说是群芳入眼,百艳入心了。

但,现实中他却独爱夫人刘氏一人。

每次蒲松龄考试落败回到家,夫人会说:“回来就回来了,今天想吃啥。”

先生每次回答也都一样:“一碟花生米,一壶小酒,几张大葱卷饼。”

夫人刘氏七十岁那年给孩子们讲:她13岁时,为了躲避皇宫选秀女宫女,才逃到山东,遇到蒲家,屈指一算,做了蒲家57年媳妇。

某年中秋后,刘氏亡,蒲松龄泣血而悲,次年清明,蒲松龄在妻子刘氏墓前写下了“百叩无一应,汝坟即我坟。”

刘氏,嫁给蒲家,不图钱财、不慕名利、从一而终,足以配得上先生那份人间挚爱。

其实,从帝王身畔到民间百姓家,真实是全人类的共同追求,恐怕没有任何民族或社会主张虚伪。

物理的真实,需要实证;

心灵的真实,最要净化;

艺术的真实,需要沉淀。

晋.顾恺之的画作便体现了这一点(真实): 顾恺之画人物,每次画完后,有时过了很久甚至几年,都不会去提笔点睛,因为在他看来,人物画之传神不在体态而在瞳孔,唯眼方可传神。

而千百年来,能在人的内心中传神的是什么?

对于夫人而言,绝不是她们一时的容貌颜姿,而是最终的那份在岁月中缔结而出的踏实感与亲近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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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第三回——欲望的小虫子

01

清河是一座欲望之城。应伯爵贪吃,王婆贪财,西门庆潘金莲贪色。满县城的人都是物质的动物。人们像一堆铁屑,吸附在财色上摇头晃脑。又让人想起生活在地表下面的蚯蚓,似乎充满活力,一拱一拱,一扭一扭,但实在看不出冲出地表的可能。都颇能忍耐,毫无痛感,极易健忘,剁掉一段还能复活。沉溺在生物链底层,整日吃喝,做爱耍遍花样,不过是排泄本能的欲望,释放多余的能量。从贩夫走卒到乡绅官吏,营营苟苟,鸡零狗碎,只有生活的热闹,没有更高的精神关照。武松像一只高飞的鸟,但伦理的天空太矮,他最终只能像一只鸡一样飞到院墙上。

不能超越血缘的羁绊,个人的执法连正当性都显得不足。

金瓶梅是一部关于酒色财气的书。它发生在一座小县城里。它可能比鲁迅笔下的鲁镇多一些生气。但这点生气不过是中国历史中千百年来毁灭又重生的自然生长。这里的人们,像庄稼一样生长,死灭,被收割,再生长。看不出能得到救赎的必要。当金兵南下的时候,他们自然也就消散了。

看金瓶梅,你难免不把它和红楼梦做对比。大观园要比西门庆家的后花园大一些,人物的个子要高一些。那也是一个欲望的密林,但是比地下的蚯蚓能透口气。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群芳聚会,生命中有了诗意,人们有了精神生活,生活中有了爱意。那是一个更高维度的人群和生活。与之相比,一个县城缺乏思想交流,没有新闻,连四书五经似乎都没有来过。和尚道士巫婆算命的,传递的大多是家长里短,鸡零狗碎。从来没见过一个人,像鲁迅那样从京城归来,对现状不满,思考如何改变。清河县就是这么样一个县城,这样一个生态。

然后,走出来一个人,他嘲风弄月,寻香拾翠,包揽词讼,交通官僚,是一个典型的城市混混,但竟然能沟通宰相,成为一个县上的公安局长,成为一个城市的主流人物。这难道不是一个时代和社会的悲剧?

02

白驹过隙,日月如梭,才见梅开腊底,又早天气回阳。一日,三月春光明媚时分,金莲打扮光鲜,单等武大出门,就在门前帘下站立。约莫将及他归来时分,便下了帘子,自去房内坐的。一日也是合当有事,却有一个人从帘子下走过来。自古没巧不成话,姻缘合当凑着。妇人正手里拿着叉竿放帘子,忽被一阵风将叉竿刮倒,妇人手擎不牢,不端不正却打在那人头上。

这个人是西门庆。

这算是命运的偶然拨弄吗?这是对偶然性的嘲弄。

武松在秋末时分打虎回到清河县,十一月风雪中作别武大前往东京,到再回清河县交付差事,已经是次年八月。虽然这一年多雨,但这一来一去未免太长。金瓶梅第七十一回,西门庆朝拜皇帝完毕,从东京起身的时候是十一月二十日,当时也是寒冬腊月,朔风连天,行路艰难,到家时是十一月二十四日。归程不过四五天时间,来回也不过十天上下。而武松这一去一回竟然用了将近一年!

张竹坡讲,金瓶梅不可呆看,一呆看便错了。是吗?

诚然,作者想给西门庆和潘金莲结缘留下一年半载的时间,但是此刻距武松离家不过三四个月时间,回想潘金莲初见武松时对婚姻的期盼,对武松拨火捏肩的挑逗,我们不能不感叹潘金莲的转身来的太快。潘金莲的一生,似乎一直在遗弃和被遗弃中辗转,她被父母转卖,被张大户转卖,被吴月娘转卖,似乎都不曾留下沉痛的记忆,她看见武二马上就想告别武大,看见西门庆立刻就忘记了武二,看见陈经济忘掉了西门庆,正等着陈经济又上了王婆儿子王潮的床。若说此刻因为武松对她没兴趣,她对武松死心,对西门庆上心,为何在最后,抛下陈经济,急死忙活的要嫁给武松?

我们在潘金莲身上看不到孟姜女千里寻夫哭倒长城那种痴想,看不到王宝钏寒窑十八载苦等薛平桂的思念,对潘金莲来说,那都是些傻瓜,人生在世,快活一日是一日。甚至,奴就是一件商品,卖金的一定要撞着买金的。

武松走了,武大家的道德监控器撤了。曾经,潘金莲站在帘下,在风雪中望过武松迎过武松,如今,她再次站在帘下,站在春光中,一竿子打着了西门庆。

03

西门庆一见潘金莲,先自酥了半边,那怒气早已钻入爪洼国去了,变做笑吟吟脸儿。那一双积年招花惹草,惯觑风情的贼眼,不离这妇人身上,临去也回头了七八回。潘金莲见了西门庆生的风流浮浪,语言甜净,更加几分留恋:“倒不知此人姓甚名谁,何处居住。他若没我情意时,临去也不回头七八遍了。”却在帘子下眼巴巴的看不见那人,方才收了帘子,关上大门,归房去了。

一回眸是百年身,传统文学似乎特别钟意一见钟情。“只因临去秋波转,惹起春心不自由”。西厢记里,张生甫一见莺莺,便自认为“正撞著五百年前风流业冤”,心叫小姐啊,你真不该回头望我一眼。然后就自报家门,希望能成双成对。红楼梦里,甄士隐的丫头娇杏只是回头看了两眼贾玉村,贾雨村便自以为这女子心中有意于他,狂喜不禁,自认为此女子必是个巨眼英豪、风尘中之知己也。在民间牛郎织女的故事中,仙女下凡一下子就看中了热爱劳动的牛郎。聊斋中更少不了鬼狐对落魄书生的眷顾,在古庙里等着和书生交会。

这是中国文人的意淫,是文人精神和肉体的偷懒。文人们期望通过不经努力的感情想象来实现不切实际的愿望。这其中有文人的不自信,也让人看到了男女关系的不对等。毕竟,女人出门的机会太少了,男女交往的机会几乎可以忽略。莺莺也好,王宝钏也好,大多数情况下,只能被动的等待男人光临。她们只能利用很少的进香的时机、看灯、看戏的机会,瞅男人一两眼,然后就把命运交给了偶然。

但如果说潘金莲和西门庆的相遇是偶然性的作弄,显然太对不起王婆和西门庆下的功夫了。

04

张竹坡说,王婆、西门庆的文字中,妙在扯淡,扯淡的好看杀人。

潘金莲挑逗武松,潘金莲一味热急,又是吃酒,又是捏胳膊,急不可耐。西门庆对王婆,却一味“脸涎”。又是要喝茶,又是要买人家的烧饼,王婆偏偏东拉西扯,最后,把西门庆胃口吊足了,才告诉西门庆,挨光要“潘驴邓小闲”。特别提醒西门庆:我知道你这个人悭吝,不肯随便花钱。西门庆一拍胸脯,这都不是个事。

于是,王婆便说出她那个强似孙武的妙计。第一步怎样怎样,若第一步成了,第二步便怎样怎样,一直到第十步,峰回路转,步步连环。说的西门庆也抓耳挠腮,认为这条计可以直上凌烟阁!

王婆的妙计并不新鲜,我们在三国演义里,看过诸葛亮曹操经常叫来身边的将军,告诉对方,你便如此如此,然后必然必然,在水浒传中,也看过吴用叫来头领,告诉他们,你便如此如此,然后必然必然。现在,我们看到在一件挨光的事情上,王婆排兵布阵,仿佛诸葛亮七擒孟获。中国的农民对中介一直心怀不满,认为他们不事稼穑,不下苦功夫,只靠嘴头子吃饭,都是心术不正的人。一直到了小二黑结婚的时候,我们还看到媒婆在利用做中间商赚差价。

我们在西门庆这里,才真正看到一个中国男人,在不顾尊严的追求一个女人,为了这个女人,他可以付出金钱和时间,可以下跪,甚至可以去杀人。武松下不了这个功夫,也不可能放下一个男人的尊严,武松的膝盖不可能跪在女人的石榴裙下。

05

但是,说到底,这只是挨光,是偷情,是泡妞。西门庆和潘金莲不是诗经中的男女,不是古诗十九首中的男女,也不是贾宝玉和林黛玉,西门庆是一个小县城的商人,积年招花惹草,惯觑风情,他和潘金莲的偶遇不是一见钟情,是欲望的交汇。

西门庆那天走到武大家楼下,“只因他第三房妾卓二姐死了,发送了当,心中不乐,出来街上行走,要寻应伯爵到那里去散心耍子。却从这武大门前经过,不想撞了这一下子在头上。”

潘金莲如火似碳的追求武松,被拒绝也不过才三四个月,西门庆刚刚死了爱妾,正心中不乐。但是一竿子打下来,似乎把两个人伤痛记忆全打掉了。

他们太像生活在地下的蚯蚓了,剁掉一段,仍然可以继续蠕动。

06

红楼梦的第二回,黛玉一见宝玉,便吃一大惊,怪甚!心下想道:好生奇怪,倒像在那里见过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宝玉乍见黛玉,便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得知黛玉无玉,宝玉听了,登时发作起痴狂病来,摘下那玉,就狠命摔去,道:“什么罕物!连人之高低不择,还说通灵通灵呢!我也不要这劳什子了!”

贾宝玉和林黛玉也是前世的业缘。但红楼梦和西厢记、牛郎织女的最大区别在于,宝玉拒绝:我不要这劳什子了。说什么金玉良缘,我只要木石前盟。宝玉和黛玉都拒绝,她们在拒绝中确认了自己的感情。

西门庆是属皮匠的,缝着就上。

埃利亚斯·卡内蒂曾说:“如果某种激情经历压制、规则和理智的洗礼后,依旧能重拾那份盲目和冲动,它就会拥有某种无以言表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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