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闻宇
55年前，我所在的大学中文系乘着时势潮流，办了个期刊《文艺战线》，主持人是廖理，我算是编辑人员之一。社会动乱，刊物没有个正式的发行渠道，只好托那些卖茶水的、摆地摊的、因停课而闲着的中学生自由推销。乱归乱，西安的城市大，也还卖得出去。
有一天轮我值班，午饭后，我在同学处打扑克消磨了两个小时，返回从前做教室用的编辑部时，眼前一闪，头发忽地扎直了：粗重的门栓被拔脱了，门半掩着，赵娅（财务会计）的抽斗桌被撬了。我脑袋里一派混乱，急忙抓起电话向校部保卫科和廖理报案……
过去个把小时，保卫科的张科长领着西城区抱着大型闪光灯照相机的公安人员，还有廖理、赵娅他们一块赶来了。公安人员观察了现场，问了问情况，没有动手拍摄的意思，便朝着赵娅示意：“过去清点罢，报个失窃的数字。”算盘珠儿拘谨的响了一阵，赵娅说：“878元，全没有了。”这是前几天收回的期刊销售现款，多是元、角小票，赵娅摊叠、压平，整理过好一阵子哩。公安人员做了笔录，便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张科长一面递烟一面谨慎地发问:“要不要给局里挂个电话，带警犬过来？”公安人员皱皱鼻子，摇了摇头：“屋子大，气味杂，警犬也没用处。”
廖理与我同声发问：“哪怎么办？”
“问我怎么办？我还想问你们哩。”公安人员转身走了。
晚饭时分，食堂里风言风语。
“活见鬼，外人怎么能知道那个抽斗里有钱？”
“先问问会计：为啥不按财务规定办事？留那么多的现金过夜？”
“问问值班的，大天白日，为什么贼走了才去编辑部？”
晚饭后，大伙聚在编辑部里。赵娅哭红了眼睛，我的一份饭搁在桌上，早就凉了。刊物就这么点流动资金，尽管在场的各位没有怀疑我俩的意思，我两个自己却觉得干系最大。在廖理和张科长的主持下，大伙绞尽脑汁，多方拼凑，勉强定下一个试探性的“方案”：
前天是周一，是约定的收款之日，妇人、老头、学生，相继来过几拨子交款的，交罢款，又领上新印的期刊走了。有两个中学生交款之后，说是这两天有事，提出星期四上午再来领取期刊。赵娅抹着泪花说：“思前想后，这两个学生似乎最是可疑。交钱时，那个高个儿盯住我数钱，盯得我很不自在。”
“你查查这俩人的住址。”我提醒她。
赵娅翻开登记册：“大个儿的叫吴军，另一个叫王平，22中的学生。学校放假，一次只领100本刊物。我没在意，就没有登记住址。”
“明天是星期四，他两个会来吗？”廖理有些疑惑。
“失信不来，更可以证明暗中有鬼。”我说。
廖理说：“那么，如果他俩如约而至，咱还能怀疑人家吗？这事情怎么开口、怎么提问？”明知是大海里捞针，可又不能不捞。大伙你一言我一语，让张科长也拿不定主意。现在，只有等明天上午，等那个云里雾里的上午……
后半夜掠过一阵雨，晨起草树青翠，凉爽湿润，雨霁的阳光也分外明媚。10时许，校门口的保卫人员压低声音打来电话:“来啦！两个学生来啦！”
大伙在编辑部里尽量平静住自己，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坐在各自的桌子后翻书看报。吴军与王平，一高一矮进来了。吴军方脸，浓眉，微显憔悴，鼻眼间蛰伏些俊气，像所有领刊物的来人一样，他俩照例在赵娅对面坐了下来，隔一张桌子，似乎在暗暗窥探赵娅的神色。担心赵娅稳不住情绪，廖理与我凑上前去搭讪，刚说上几句话，门忽地开了，中文系那位姓马的黑壮敦实的造反派头目，足蹬略大些的棕色皮鞋，一阵风似的旋了进来，后边紧跟着两个同伙。他们显然知道了“失窃”之事，秋风黑脸，喘着粗气，浑身挟带着一股子逼人的冷气——编辑部的人都站起身来，做好了挨骂的准备。
马头头绕着编辑部“噔噔噔”地踱了大半个圈子，将屋里的每个人都横扫了一眼，说不清目光里是什么含义，最后突然停留在两个中学生面前，喝令一声：“站起来！”王平站起了，叉开的两脚被棕色皮鞋狠狠地踢了一下，并拢成一体。吴军习惯地勾搭着两手，被马头头“啪、啪”两下，打垂于身子两侧。两个随从同时动手，在吴军、王平的浑身上下搜索，从王平的裤兜里搜出几张揉得半皱的某某“革委会”的空白信笺，马头头瞪直了双眼，一脸阴沉，捏住空白信笺，鼻腔里发出冷笑：“进门吸头一口气，我就闻着你俩不是个好东西。昨天中午干的什么好事！今日个若不如实交代，掺半个字的谎，我砸断你们的狗腿！”说到这里，又指示我们，“把这两个碎熊隔离开来审问。没有实话，不准放他们出去。”吩咐完毕，带着两个随从一拧身走了。出门时还狠狠地骂道：“妈拉个巴子，吃得撑了，竟敢到这个地方来动土！”
将二人分开后，廖理做王平的工作，我做吴军的工作。
看方才那个突如其来、从天而降的阵势，吴军也懵了。作案的到底是不是吴军？我从他的神色上怎么也琢磨不透。怎么入手呢？我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选择谨慎的字眼左右迂回，旁敲侧击，可又无论如何不能将“盗窃”这层薄纸轻易戳破。
“学生，学生，学习着生活，年轻学生犯错误是很正常的。只要能认识，知错就改，就是个好学生。”
“唉！为你俩这事，我们的头头都亲自出面了。这个人可是厉害得狠，全市闻名，他说出的话，是铁板上钉钉子的！”
吴军的脑袋窝得越来越低。“纸里包不住火，雀儿从空中飞过去也有个影影。你俩做的那个事，怎么能瞒得住人呢？”
“天塌下来地接着，只要能老老实实认个错，我们不会难为你的。年轻人嘛，学习在社会上走路，谁没个闪失。小的时候，我干下的错事比你还多。一个人陷在错误里，是很痛苦的，可一咬牙，把那核桃、枣儿一下子倒出来，反而就轻松了；心里一轻松，浑身比什么都畅快。”
我老伴常说我的嘴笨得像棉裤腰一样。直到今天，我也弄不清楚，我当时的这些话都是从哪里学来的？难道，这就是情急智生吗？吴军微微动了一下，终于抬起了眼皮，低声发问:“你、你说的这些……是真话吗？”
我心旌一摇，忙答:“真话！绝对的真话。你看看，我这个人是个说假话的人吗？我的老家在农村，我就跟你的亲哥哥一样，会欺哄自己的弟弟吗！”因为揪心事露出了一线曙光，这在我简直是“救命”的光芒，我期待“福音”降临似的绷紧了心弦。
“我……我……我、我俩——昨天拿了你们的钱！”
天哪！我等的就是这么一句话。吴军流泪了，似乎还有话要往下说，校园里突然响起了开午饭的嘹亮的号音。我用手势止住吴军：“不说啦不说啦！开饭了，我给你弄饭吃，先吃饭！”
午饭是难逢的韭菜包子，青菜蛋汤，我闹不清我是怎样地飞往食堂，又怎样将这个喜讯告诉给正排队买饭的赵娅。只记得赵娅将这个喜讯风一样地转告了廖理。已经开饭了，王平那里仍是死不松口。廖理听赵娅这样报信，狠狠一脚，将王平蹬倒在墙角，王平双手抱头，这才交代了昨天陪吴军撬锁盗钱的真相。
端着午饭进到小屋，我将热包子往吴军的手里塞，他木木地接住，半晌不动，也不吱声，我低头一看，稀稀的蛋汤碗里溅起一串串的水花儿，吴军的泪珠下雨似的往下掉……
饭后，张科长带来一辆卡车，他与司机坐在驾驶室内，我们编辑部的人与吴军、王平站在敞开的车厢里，径直朝城里的公安局开去。局里审问时，他俩交代偷钱之后，一块到“西安饭庄”开了一顿“洋荤”。我们在屋檐下坐等了近一个小时，王平被释放了，两位公安人员带出了眼睛红肿的吴军，对张科长说道：“开上你们的车，一块到西北城墙根吴军的家里去，先把赃款取到手里，回来再说下一步。”
拐来拐去，汽车终于在一条无法进去的巷口停下了。吴军哭着不肯下车：“我爸爸有病卧床，我不能回家啊！呜呜呜……”公安人员先是发怒，张科长提醒之后，总还算有所沟通，张科长回头再问吴军，吴军说：“我愿意带路取钱，我要求只带他两个人去（他指着赵娅和我），你们其他人在这儿等我。”显然，吴军认为我俩是最可信赖的了。公安人员将我俩叫到一边，交代了特别注意之点，回头来又警告吴军：“取了赃款，不许在家逗留，给家人什么话也不能讲，老老实实回到这儿，我们一块回局里清理手续。你如果违规，我们就强行抓你，抓回去严惩。这些丑话先说在前头。”
吴军家很穷，是妈妈和姐姐不想让卧病的爸爸听见，强忍住哭泣、哽哽咽咽将吴军送到巷口的。钱，被赵娅用素净的手绢扎了个四棱四正的包儿，搂宝贝似的搂在怀里。
回到局里，我们坐在院里耐心等待，肿着眼睛的吴军终于被两个公安人员押出来了，他两手提捏着裤腰，脚在地皮上抹着走，裤带、鞋带都被摘除了。迎面照见我，突然站住了，眼里涌满了泪水，颤抖着声音问我：“你、你不是说……没事儿吗？这、这……”声音不大，在我耳畔却像是激雷闪电，公安人员推搡着不许他停留，他求救似的注视着我，嘴角抽搐着，浑身一个劲抖索。我倏地涨红了脸，也不管张科长他们，闪身闯进了吴军刚刚走出来的那个房间。屋里坐着三位衣帽整齐的干部，正在收叠桌上的卷宗，我几乎是在叫喊：“你们还讲不讲理，凭什么要拘留吴军？”不待他们回答，我连珠炮似的诉说了吴军是怎样交代的，强调他从今往后完全可以变成个好学生。
那个年长些的干部听罢，是笑非笑地对我说道：“你们这些大学生，狗屁不通。这800多块钱要是今天破不了案，我看你们下一步怎么收场！你们侥幸，在30个小时里把失款取回来了，现在又来这一套。实话告诉你，吴军在别处还偷走过好几辆自行车哩。现在不拘留，你敢放他？”
“不管怎么说，人家不主动交代，你们公安局也是个干急没办法。”不知何时，搂着包儿的赵娅已站在我的身旁，为我帮腔。
那个干部不耐烦了，挥手要我俩退出去：“你们无能，还发什么慈悲。早些出去，别在这儿干扰我们正常办公。”
取回840元，少了的38元，是吴军与王平开销于“西安饭庄”了。接连几个晚上，我总是失眠，梦见吴军满面泪痕地指责我：“骗子，你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大骗子！”
又过去半年，刊物停办，向学校财务科交结账目时，对那短欠的38元，需要以作案人签字并按有指印为依据。我们找到张科长，电话接到公安局，那边回复，吴军被判了八年刑，关押在一个名为“金花落”的监狱里。局里电话联系之后，要我们自带介绍信去找吴军本人。
天哪,八年!八年以后，吴军才是我现在的这个年岁。去监狱画押的事，我竭力回避，赵娅也十分作难，可我俩不去，让谁去呢？最后决定，廖理与我俩一块前往。路上，廖理发了一通感慨：“你二位是好人噢。好人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800多元钱，在你两个只是一场虚惊。”赵娅凝望着远处不吭声，我苦笑一下，连连摇头。
监狱会见室里，吴军被管教人员带出来了。裹一件过宽的脏兮兮的破棉袄，纽扣脱落无存，用一根麻绳胡乱缠扎在腰际，脸容疲惫、乱发如一蓬茅草，脏而且长。相隔一条宽大的木桌对面落座，对视片刻，吴军突然一下子认出我了，嘴角剧烈地抽了抽，面容变得异常痛苦，他想说什么，喉结上下动了几动，终于又咽了下去，眼睛深处有光束闪了一闪……我的心又一次颤栗了，惘然、慌乱地垂下了头，面对吴军，我仿佛才是个不折不扣的罪犯。
捻指间，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当时，我是极尽花言巧语，凭着自己天真的感觉随便说话，只想着探明真相，洗清自己，而实际上，事实证明，这对吴军是在进行着一场不折不扣的欺骗。八年啊，正是一个年轻人难得的珍贵的青春期，遭逢此骗，极有可能毁掉一个人的一生。如果侥幸，吴军还在人间，今生今世，他什么都可以忘却，难道也会忘记我这个人吗？！
人生行世，谁能没有失误呢？在那个特殊的年月里，可像我这样将一个懵懂少年的青春活活埋葬的缺德事儿，无从忏悔，也没法赎罪……
北宋名将韩琦，相州安阳人，天圣五年中进士。
宋仁宗康定元年，西夏侵入宋边境，韩琦任陕西经略招讨使，与范仲淹率兵拒敌。由于韩琦与范仲淹长期在军中任职，建立了卓越的功勋，深为朝廷所信赖，当时人们都把他们二人并说称为"韩范"。
庆历四年宋与西夏议和后，韩琦回朝任枢密副使，嘉佑中官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宰相）。
宋英宗即位后，被封为魏国公。
韩琦在为官期间，不但在遇大事、决大计时，表现出英勇果敢、临危不惧等非凡的胆识和气度，就是在日常生活中的不少表现，也给人们留下了深刻印象，不罪碎盏烧须人就是其中的一个。
韩琦在大名府期间，有一个人专门找上门来给他送来了两只玉盏，告诉他说："这两只玉盏是一个农夫从被人毁坏了的墓家中捡到的，里面外面都没有一点毛病，是很少见的宝物，现在就送给您吧。"
韩琦确实是很喜爱这两只玉盏的，但他不愿白白接受别人送来的礼物，为了表示感谢之情，便向来人回赠了二百两银子。
因为他很珍惜这两只玉盏，每次设宴招待宾客时，都特设一桌，先在桌面上铺好锦缎，然后再将玉盏放在锦缎上面，用来向客人敬酒。
一天，他设宴招待漕使，正准备用这两只玉盏向客人敬酒时，有一接待客人的小吏由于一时不慎冲撞了桌子，两玉盏掉在地上摔碎了。
在座的客人都非常吃惊，那个小吏更是自知罪过不小，立即跪在地上低头认罪，等待发落。
而主人韩琦却神色不动，告诉客人说："无论什么东西的制成和损坏都有一定的时间，再好的物品也有破旧、损坏的时候。"说到这里，韩琦转过脸来安慰小吏说："你是一时的失误，不是故意的，有什么罪过呢？快站起来好好工作，以后多加注意就是了。"
满座的客人没有不叹服韩公为人的宽厚。
韩琦在定武任军中统帅时，有一次在夜间伏案写信，让一个兵士在一旁给他拿着灯烛照亮。
那个兵士手持灯烛的时间长了，注意力不够集中，眼睛转向别的地方顾盼时，手一挪动，灯烛的光焰距离韩琦的胸口太近，竟然烧着了统帅的胡须。
韩琦急忙甩开袖子将胡须上的火光拂灭，仍然聚精会神地继续写信。
过了一会儿，他闲下来看时，才知道拿灯烛的已经换成了另外一个人。
他唯恐有关的军官因为这事要处罚那个兵士，忙叫来军官叮嘱说："已经另外换了一个持烛的人，就不要再计较这件事了。"
军中的官兵都一致敬佩韩公待人的宽宏大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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