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抢亲
“愿娘子相离之后,重梳婵鬓,选聘高官之主。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敷衍到极点的放妻书,就这样被放在了楚意如面前。
她愕然拈起那张薄薄纸片,唇角扯出一抹勉强地笑:“沐郎,咱们昨日才成亲。”
温文儒雅的翰林院七品编修沐平,难堪地别过头去,冷声道:“南安侯亲自上门索人,我能如何?”
大宁刚跟南境的越国厮杀数月,以南安侯袁辅逼着越帝割了十数个城池,赔了五十年的税赋为终章。袁辅挟大胜之势回朝,普通小官谁敢轻掠其锋?
偏生楚意如昨日进门前,一阵邪风吹来,掀开了盖头,被正巧路过的袁辅看到。
他勒马止步,怔怔盯了她半晌。
当晚宴席散后,新郎沐平就发现自己进不了婚房了!
红灯摇曳的门外,袁辅的亲卫队长袁恩笑得坦荡:“最近京里进了不该进的人,我家侯爷怕惊吓了新娘子,特地派了我等前来保护。耽误之处,还请见谅。”
话说得倒是客气,但这表情语气,可没半点抱歉之处。
沐平酒醒了一半,戟指着他们吭吭哧哧:“你们,你们不能这样!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你们……”
袁恩很是惭愧地打断他:“俺当兵吃粮,没读过书,听不懂。”
沐平气得几欲吐血。
“呛——”
一声清越震鸣,三尺青锋骤然自内而外洞穿了窗纸,直奔文盲袁恩而来!
袁恩眉心一跳,立即跃开,青锋去势不停,“哆”一声,死死钉进了廊柱中。
清冷的声音自房中传来:“奴家好好的婚事被搅和成这样,南安侯是跟外子,还是跟奴家有仇?”
“不敢不敢。”袁恩表情讪讪,有些窘,他也没想到自家侯爷相中的居然还是个侠女!
沐平万分憋屈地睡了半宿书房,今日天刚亮,座师就派人将他叫去,开解了一番。大意就是,不过是个没背景的女子,袁辅若喜欢,不妨割爱。末了,又冷不丁提起来,近来摄政王正给小皇帝寻摸侍读,沐平经学底子好,希望极大。
沐平刹那就明白了,这是有人施压了。若是他乖乖配合,双手奉上楚意如,那么侍读之位就是他的囊中物,从此背靠大树,平步青云;若是不配合……
他极不甘心,但又不得不从,思来想去,他想了个既不得罪人,又不失面子的法子——与楚意如和离。这样一来,楚意如就是自由身,爱嫁谁嫁谁,爱去哪儿去哪,他也不用顶个绿帽子出门。
楚意如何等聪慧,稍稍一想,就明白了他的想法。她目视沐平,甩了甩放妻书,讥讽:“原来一路护送你进京赶考之恩,就这般廉价?”
“挟恩索报,非君子所为。”沐平涨红了脸,瞪视她,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楚意如不想跟他争辩,当日她回京的路上,见有个文弱书生被拦路打劫。也怪她向来喜欢面皮好的,看那书生生得不赖,就顺手救下了他,一路护送。京城米贵,书生钱财被洗劫了大半,付不起房钱,楚意如又看在他那张脸的份上,替他掏了钱。
沐平饿得头晕眼花的时候,是楚意如的一碗小馄饨拯救了他。他那时捧着白瓷碗,泪眼汪汪:“姑娘大恩,无以为报。谁若娶了姑娘,当真三生有幸。”
楚意如偏爱读书人,一听这话,脱口而出:“那你娶我啊!”
就这么着,定下了两人的关系。
此时一想,只觉好笑。原来救命之恩,在读书人眼里就这般廉价?
楚意如不甘心,想她自小跟摄政王一起长大,乃是随风营的首领,整个大宁多少私密之事都经过她之手,哪里轮得到这么个人对她弃若敝屣?
她以为是摄政王劳动力没压榨够,又不打算放她走了,遂怒气冲冲闯进王府问他:“不是说好了,干完越国那一票,你就找人接替我,允我回家相夫教子么?”
摄政王是个慵懒又霸道的男子,专司刺探之事的随风营就处在他的控制之下。此时他长长打了个哈欠,饶有兴致地提醒她:“不是本王的锅。昨日袁辅带着重礼来找本王,甚至不惜拱手让出到手的公爵之位,就为了要你。你这打哪儿招的风流债?”
摄政王可是了解楚意如,这姑娘看见美人儿就手欠想撩——不管男女,撩完还不负责。偏偏楚意如能力强,摄政王舍不得换将,就只能自个儿背锅,收了一后宅的美人儿。
楚意如仰头望着鎏金绘彩的藻井,搜肠刮肚半晌,甚诚恳地答:“撩得太多,不记得了。”
第二章 貌合
的确不记得了。
直到楚意如进了南安侯府的门,准夫婿袁辅坐在她面前,除了官方资料,她对这人还是没什么印象。
老实说,袁辅个高腿长,五官俊朗,就是肤色偏黑,虽不是楚意如偏好的那类,倒也算是个美男子。可任谁好好的婚礼被搅和了,也不会看始作俑者顺眼。于是本有七分的样貌,在她这儿直接降到了四分。
“哟,我咋不知道自己啥时候值个公爵之位了?”楚意如眼皮一撩,张嘴就毒舌,“古有烽火戏诸侯,今有爵位换少妇,必是千古佳戏,佩服佩服!”
袁辅沉静地盯着她,大手放在膝头,坐姿板正,丝毫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楚意如顿时就觉得无趣了,再想想日后要和这么个男人过后半辈子,又是一阵牙疼。
不管别人如何议论,袁辅倒真待她不错。空旷的后宅单辟出一处小院,拨来几个听话伶俐的仆从,锦衣玉食,相敬如宾。
楚意如觉得问题就出在相敬如宾上了,谁家新娘抢来不是睡的?莫非临了临了,又怂了?
原本她是不想过来的,然而摄政王却笑:“他这么一闹,你觉得谁还愿娶你?好歹这人长得不错,耐看。”
嗜色如命,连下属都是清一色美人儿的楚意如深觉有理,自个儿收拾了包袱卷卷,跟着袁家亲卫走了。
至于袁辅到底知不知道她是摄政王手下的特务头子,她也糊涂着呢!
袁辅刚回京,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两人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但只要他在家,总要过来坐一坐,哪怕一句话也不说。是以,时日一久,府里上上下下都知侯爷对夫人宠得紧。
楚意如生辰那天,袁辅叫了戏班来唱戏,其中有一出是“萧何自污”。
她忽而开口:“开疆拓土,功高震主。抢人媳妇儿,也是种自污。”
艳艳天光下,她笑睇袁辅,自觉洞悉了男人的打算。这样说来,也算是巧合?他回京,她成亲,就这样碰上了?
可楚意如不爽,原以为这人是痴迷自己美色,还颇令她沾沾自喜。如今恍然领悟,自己不过是他随手找来的挡箭牌,这就有点伤自尊了。
袁辅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闭了嘴。
戏班子散场时,他忽然低低说了声:“不是。”
楚意如转头看他,晚霞漫天,他眸子专注,极认真地道:“不是随手找来的。亦不是挡箭牌。”
楚意如笑了笑,摆明了不信。
隔日楚意如去布坊扯了两匹绸子,正要出门,忽听门边传来极轻的呼唤:“意如。”
是沐平。
他奔过来,扯住楚意如的袖子,压低了声音央求:“你来,我有要事跟你说。”
这人居然还好意思来找她?
楚意如勾了勾唇角,怀了看戏的心情的跟他去了小巷子里。
“意如,昨日陛下问起了你我之间的事情。”沐平神情激动,两颊染着绯色,一双狐狸眼潋滟了秋光。他就顶着这极好的皮相,说出了令楚意如万分恶心的话,“陛下说,只要能拿出袁辅谋朝作乱的证据,就为咱们做主!”
“那可真是妙啊!”楚意如气定神闲,假假跟他一笑,“可南安侯待奴家极好,管吃管住,还不用干活。奴家很满意。”
“你,你不是最烦金丝雀吗?”沐平惊恐地瞪大了眼,“楚意如,你莫忘了咱们的山盟海誓!”
楚意如笑得温温婉婉,修长的食指推开他,轻声慢语:“沐侍读自重,奴家可是有夫之妇。”
沐平踉跄了下,眼里包了两包泪,一如最初那般,委委屈屈望着她。
美人含泪,可堪入画。
楚意如却抱了臂,笑吟吟看戏,直至他失魂落魄离去,才敛了笑,向摄政王府后门走去。
她到的时候,摄政王刚见证了十二美人群殴的美好画面,看见始作俑者就糟心:“不娶何撩!”摄政王痛心疾首,“你还偏爱狐狸眼,二十四只这玩意盯着本王,要本王给个说法,你知道有多瘆人么?”
楚意如好脾气地一笑:“怕瘆人,挖了就是。”
摄政王抹把脸,决定不跟这女中巨渣谈论从一而终、怜香惜玉的问题。
楚意如将沐平的事情说了下,最后提醒他:“陛下都十三了,您也注意点,别老把他当小孩子。”
摄政王拿软布擦拭着一柄小巧玲珑的匕首,冷笑:“孩子大了,心野了。”
小皇帝七岁登基,摄政王又当叔又当师带了他六年,这会开始折腾他提拔的人了?跟越国打仗的时候咋不嫌他安插人?
第三章 神离
楚意如的香粉,大多是越国特产。她十多年来将市面上能买到的用了个遍,还不带重样的。
摄政王知她喜好,临走时,让人给她包了盒,据说是簪缨世家自产的。
淡白粉末盛在上好瓷盒里,细腻柔和,带着淡淡的兰花香。
楚意如的眼泪刹那就下来,坐在南安侯府的梳妆台前,哭得不能自已。哭着哭着,又笑开了。她拼命去擦眼泪,可怎么也擦不干。最后,她索性放弃了,将香粉盒死死按在了心口,按得那么紧。
袁辅行至窗前,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云鬓花颜金步摇,典型的京城贵妇打扮。
可袁辅印象最深的,却是去年某夜,风急雨骤,他身受重伤,烧得糊里糊涂时,束发轻甲的女子坐在他旁边擦剑,篝火映得她眉宇间英气越发凛然。
那时,女子笑睇他,吐字清晰:“身材倒是不错,可惜这脸被血糊了。”
窗前,袁辅被她哭得心中一恸。
这香粉是谁送的?
袁恩说,沐平曾找过她。
难道她就那么爱他?当日又为何不反抗?
只是,楚意如并不信他。待看到他后,她眼泪熟练地一收,旋即笑靥如花:“香粉扑进了眼里,听人说,伤眼,得哭出来。”
袁辅木着脸,听她一本正经扯谎,莫名有些烦躁。
他与她,中间始终横亘了千山万水,即便同处一府,即便眼下只是隔着道窗。
吃晚饭时,袁辅鬼使神差地开口:“陛下对沐平甚满意,今日还赏了他一对玉如意。”顿了顿,又道,“陛下说,英杰才俊,当娶名门闺秀。似乎要给他赐婚。”
他特特咬重了“名门闺秀”四字。
楚意如夹菜的手一顿,似笑非笑望住他,肯定地道:“你在吃醋。”
烛光下,女子的眉梢眼角似乎都柔和了许多。她托了腮,眯着眼笑:“侯爷莫不是真心悦奴家?”
袁辅不是个懂风情的,只是木着脸看她。
年前宫里办了夜宴,袁辅酒喝多了,出来吹风时,遇到了沐平。
那夜云消雪霁,星子漫天。沐平倚在汉白玉栏杆上,眸中带着微醺。他嗅着袁辅身上若有似无的兰花香,呵出一口带着酒气的白雾:“是越国的芝兰香粉呢!”而后他略带几分惋惜地道,“这次就进贡了两盒,陛下还没娶妻,用不着,就都赐给了摄政王殿下。”
袁辅微怔,抬袖闻了闻,是楚意如身上的香味。
沐平看他动作,眼中闪过一抹讶异,“楚意如没有告诉南安侯吗?她可是摄政王的心腹大将!”说着,他自嘲一笑,“我也是进了宫才知道,她等一个人等了很多年。从她毫无留恋离开我,我就该知道了。侯爷,咱俩,她谁都不爱。”
说完,沐平转身进了大殿,背影寂寥,脚步有些踉跄。
冷风夹着朔雪,将袁辅吹得越发清醒。
一盒香粉让她哭成那般,原来只是因为对香粉的主人求而不得么?
难怪当初她对沐平放手放得那般干脆。
青松覆雪,袁辅站在树下,俯瞰流光迤逦的宫城,心头不期然想起了他与她的初遇。
那夜的南境,战火燎原。狭小的山洞中,篝火“哔剥”作响,晕染得山石一片红。
大约是以为他昏迷着,束发轻甲的女子用纯正的越语跟别人交代着事情,末了清清淡淡看他一眼,啧一声:“留着吧!没准儿有用呢!”
他那时烧得昏昏沉沉,整段话只听清了这句。
待天亮清醒,身边已没了女子的身影。
再相见,却是在战场之上。
敌方主帅身边跟了一名英姿飒爽的女子,谈笑间,大宁军队即告崩溃。
她犹如一株开在沙场上的罂粟,撩人而又危险。
待大宁反击成功,那女子却不见了身影。
直到他凯旋而归的那天。
普通的小院前,风吹开了红盖头,露出熟悉的眉眼,英气却不失妩媚。
袁辅端坐马上,心中翻起了惊涛骇浪。这样危险的女子,出现在大宁京城,是想做什么?
理智告诉他,他应当将女子就地拿下,好生审问。可是在情感上,他却放不下,舍不得。
那毕竟是救命之恩啊!
最后,他决定将人抢来拘在自己身边,亲自看着她。
呼啸的寒风吹灭了皇宫的灯烛,袁辅仰首望天,自嘲地一笑。
楚意如,你究竟有多少身份?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第四章 决绝
宋国与大宁提出了和亲的请求。
摄政王考虑到大宁战后元气未复,做主应了下来,并希望双方交换公主。
宋国送来的是国君最宠爱的小女儿偃月公主,而大宁指定的则是小皇帝唯一的姐姐。
小皇帝在朝堂上哭闹了一场,大臣们只是无奈地看着他,完全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王叔……”小皇帝双眼通红,望着摄政王,“朕只有皇姐这一个亲人了!”
摄政王蓦然回头,寒气森森地盯住他,良久,不可遏止地笑了开来。
他的眼神太过恐怖,小皇帝被吓得抖若筛糠,偏又倔强地瞪着他。
楚意如一听此事,就知道小皇帝是真的伤了摄政王。她赶到王府时,摄政王已然喝得酩酊大醉,提着玉壶,俊美的面上全是自嘲:“老子养了六年,养出这么一个白眼狼!”顿了顿,他又骂,“老子三十多了,没老婆没孩子,每天睁开眼就想乱七八糟的事,为的谁啊?好了,人家的亲人只有他姐姐!”
楚意如咧咧嘴,也不知该劝什么。
两人喝酒喝到下午,摄政王敲敲脑袋,忽然道:“对了,那盒芝兰香粉,我让人查了下。原本是越国百年世家木家的特产,不对外售卖。七年前,木家因私通外敌被判满门斩首,这秘方几经辗转,就落到了别家手里。”
“木家?”楚意如手指微颤,哑声问,“他们家,真的,没活人了么?”
摄政王想了一想,不确定地道:“好像是跑了个小孩,似乎是木将军的下属拿自己儿子替换的。去年有人给木家伸冤,只闹了一阵,就因战事没了声息。”
“当啷!”玉酒杯坠落在地,在一片猩红酒液里摔得四分五裂。
“跑了个小孩?”楚意如潸然泪下,颤声问,“那孩子,多大了?是男是女?”
“这本王就不知道了。”摄政王好笑地望着她,“容我提醒下,你现在可是袁夫人。”
“很快就不是了!”她猛然站起,一抹眼泪,“回去我就写和离书!我要去越国!”
楚意如一刻也不想等了,她至今记得那年的峥嵘世事。
那时,越国楚家被莫名扣上了“谋反”的帽子,15岁以上的男丁全部斩首,女眷和幼童公开发卖。
少年楚意如的身边站着的是个陌生男孩,母亲让她喊“小哥哥”。
大腹便便,眼带淫光的男人上下打量着楚意如,像检查牲口那样检查着她的口鼻,颇有些嫌弃:“这么个女娃娃,也太贵了!”
楚意如被他摸得面色潮红,挣扎着,哭喊着,可是台下那么多人,却只知看热闹。
母亲早已被人拖走了,她颤抖地站在台上,满眼绝望。
就在胖子拍下她的一瞬,小哥哥突然冲上高台,将她护在身后,冷静地道:“我比她好看。”
最后,胖子带走了小哥哥。楚意如哭着去拉他,将自己的手串塞给他,哭哭啼啼:“小哥哥,我会去找你的!”
“别去。”小哥哥冲她笑了下,是那种极淡极苍白的笑,“脏。”
这么多年过去,楚意如还能记住的,只剩那双波光潋滟的狐狸眼,以及那股若有似无的香味。
王府中,摄政王定定看她半晌,颔首:“再帮本王做件事,本王派人送你去越国与你的小哥哥相会。”
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小皇帝为了阻止皇姐和亲,指不定会闹出什么。而楚意如的任务就是进驻长公主府,然后一路护送长公主去宋国。
楚意如回侯府收拾好东西,刚要出门,就被袁辅拦住了。
夜色下,他目光中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怒火:“去哪儿?”
“长公主府。”楚意如如实交代,“和离书我放在桌上了,你要觉得没问题,就签了吧!”
“嘭!”袁辅一拳砸在她身侧,怒声问,“楚意如,你又想做什么?你在边境搅风搅雨还不够?我不管你究竟是越人,还是宁人,总之,在这个关口,你不许出这道门!”
楚意如愕然望着他,只觉得他这股邪火来得莫名。她思忖了下,小心地问:“你,爱上我了?”
袁辅更怒。
楚意如干笑两声,掰着手指跟他说:“来,咱一样一样说。我不知你是怎么知道我以前是越人的,但我如今是宁人,在摄政王手底下干活,不会伤害大宁。至于边境嘛,两国交战,各出奇谋,若不牺牲些宁军,我也阴不掉越军主力。”最后的爱情问题,她想了又想,小声道,“你知道摄政王后宅的那些美人儿吧?嗯,全是我的。”
“楚意如!”袁辅蓦然提高了声音,“你能不能不要句句不离摄政王?你还是我的妻!”
“已经不是了。”楚意如认真地看着他,月光盛在她眸中,清冷澄明。
袁辅扣住她的手腕,眸子犹如汹涌暗流上结了层冰:“你等了摄政王那么多年,还不够?你一个女孩子,安安稳稳,过些养尊处优的日子,不好么?为什么非得把自己推到那般危险的境地?”
风有些冷,楚意如仰头看着他,一字一顿:“摄政王于我而言,是主上,是知己,是兄长,唯独不是良人。我不知道什么是爱,不知道什么是安稳。我只知道,如果不绷紧弦,做些事情,我就会被愧疚淹没。”晶莹的水泽顺着玉面滑落,她哽咽,“你尝过荣辱操之人手的无力么?你尝过抓不住阳光的绝望么?”
小哥哥对她而言,是救赎,亦是劫数。
若不能找到他,报答他,她此生都无法割裂过去。
袁辅慢慢收回手,目光沉痛:“你可以跟我说啊!你要做什么,我帮你!楚意如,半年了,咱们在一起生活了半年了,可你对我连最简单的信任都没有!”
“那你信我么?”
话一出口,楚意如就后悔了。
她短促地一笑,摊手道:“你看,我们其实互不信任。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侯爷,南境的救命之恩,请不要放在心上。我只是奉命行事,顺手为之。”
袁辅慢慢让开了路,看着她与他擦肩而过,忽然低吼:“楚意如!下辈子,不要再欠人情了!为自己而活。”
这句话,似是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楚意如强笑了下,背对着他,道:“这句话,同样赠侯爷。侯爷,您并不爱我,您只是放不下恩情。”
她轻快地向门外走去,融入了月光照不到的阴影。
第五章 玉碎
小皇帝会搞事情,摄政王与楚意如想到了。但他们没想到的是,小皇帝不知听了谁的挑拨,不从长公主身上下手,反而从偃月公主身上下手。
他们得到消息的时候,偃月公主已经到了大宁边境。
“有娶才有嫁。眼下摄政王派人看死了长公主,我们另辟蹊径。两国交好,未必需要和亲,开市通商亦可,陛下为何要赔上自己的姐姐?”
“那么,皇姐的一世幸福,就全靠沐卿了。”
驿站外,沐平袖藏短剑,唇角微微上扬。
大宁的小皇帝,叛逆而自以为是。一个楚意如,可以毁掉皇帝对袁辅的观感,可以毁掉皇帝对摄政王的信任,亦可以毁掉袁辅与摄政王的交情。
一个长公主,将本就濒临破碎的关系,彻底推向了深渊。
他是越人啊,不为大越办事,难道还真为小皇帝办事?
他本名木琛,乃是大越百年世家的长房长子。只因他的父亲功高盖主,遭小人落井下石,整个木家顷刻覆灭。
只活了他一人。
他在探子营摸爬滚打,受尽折磨,才靠着扶保二皇子上位成为了探子营的首领。
他本以为苦尽甘来,却没想到就在翻案前夕,大越主帅耽于美色,战线一溃千里。
新君跟他做了一个交易,让宁国陷入动荡,就为木家翻案,不论沐平死活。
大越探子营与宁国随风营交过几次手,他多少了解那位女首领楚意如,照着她喜欢的样子,满足了其美救书生的癖好。
他自以为已经拿下了楚意如,却没想到袁辅的出现,将一切都打乱了。
不过没关系,这样更好!
斜月西沉,沐平带着儒雅的笑叩开了偃月公主的房门:“奉陛下之命,特来问安。”
屏风后,传出少女羞涩的回应。
沐平微笑着步入房中,而后短剑骤然出袖,带着白惨惨的光射向屏风!
“叮——”
一柄长剑后发先至,自窗中激射而来,正正拦住了短剑!
而后,钗横鬓乱的女子提着腰刀闯进房中,与他缠斗成一团。
烛火早已熄灭,乌云遮月,唯余金戈交鸣之声。
毕竟是大宁的地界,一击不成,沐平随即被大军包围。
他笑了下,倒转剑柄,就要自尽。
“当啷!”
枪尖自斜刺里掠来,撞飞了短剑。
是袁辅。
将将划破乌云的月光下,他身披猩红披风,手提长枪,骑马而来。
袁辅将目光凝在楚意如身上,沉声道:“这一次,我信你。”
楚意如笑吟吟抬头,明明狼狈万分,却凌厉得令人窒息。她笑:“你又不是我的小哥哥,你信我有何用?”
沐平被推搡着向囚车走去,搜身的时候,他死死攥住一样东西,微笑着央求:“不值钱的物什,也没毒,让我留下可好?”
袁尚粗暴地去抢,沐平却不肯撒手。
修长的手指被一根根掰断,露出了掌心中的东西。
晶莹剔透的玛瑙手串,颗颗圆润,主人显然时时摩挲。
楚意如猛然推开袁尚,死死盯住手串,颤声问:“你,你怎么会有这个?”
袁辅心中暗叫不好,提醒她:“这种手串市面上多的是。”
“不一样的!”楚意如瞬间泪崩,她颤抖着翻开一侧,解释,“我幼时不小心摔裂了一枚。玉匠怕配不起来,就将那枚珠子用银饰包了起来,并且镂刻一个‘涵’字。”
楚涵,是楚意如幼时的名字。
镂空银饰里,“涵”字赤红如滴血。
沐平面上刹那血色皆无,他抖了抖嘴唇,却什么也没说。
楚意如盈盈抬起头,抖手抚上他的狐狸眼,哽咽着问:“小哥哥,是你么?”
沐平如触火炭,倒退一步,勉强笑道:“楚意如,你到底有几个相好的?”
袁辅一把将楚意如拖了回来,压低了声音警告:“你疯啦?这个人不管是谁,你都不能跟他有半点关系!”
楚意如茫然抬头,脑子里一片空白。
袁辅拥她入怀,急切地道:“听着!小皇帝巴不得将今晚的事一推四五六,你若跟沐平相认,摄政王必定牵连在内,到时候大宁就完了!”
这话说完,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女子原本就是越人。
楚意如一头栽进他怀里,泪水浸湿了袁辅的胸口,她模模糊糊地答应:“摄政王对我有再造之恩,我不会负他。”
“楚意如,为了套我的话,你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沐平笑得讽刺,眼里却带着隐忍的痛楚,“请不要跟我的小妹扯上哪怕一丁点的关系,做你的楚意如就好。”
谁也不知他说这话时,是个什么心情。
后记
楚意如去牢里看沐平时,他刚受了一轮刑,有气无力地靠墙而坐,不赞同地看向她:“你不该来。”
楚意如慢慢蹲下,隔着栅栏与他对望:“越国负你我在先,你牺牲至此,值得么?”
沐平仰头望着气窗漏下的星光,淡淡道:“那是我的国,我的家。国在,家才在。”
“不破不立。”楚意如眸中带着锋锐的冷意,“越国早已烂到根子里了,新君也非明君。唯有外力才能救赎。”
沐平意外地转头望她,良久才道:“我原以为你只是恨。”说着又短促地笑了下,“我知道这个国已经没救了,可还想再拼一把。你看,这就是咱俩的分歧。”
摄政王禁不住楚意如的哀求,许她只要沐平肯供出越国探子营的全部机密,就饶他不死。
可是沐平这话一出口,楚意如就知道,不必再劝了。
她走的时候,沐平忽然开口:“楚涵,你不欠我什么。当年是令尊拿你哥哥的命,换下了我。我有责任保护楚家妇孺。”
楚意如仰起头,任泪水长流:“你和我,到底谁欠了谁,早就扯不清了。”
几日后,沐平摔碎了玛瑙手串,割腕自尽。
楚意如为他收尸时,在衣襟内侧发现了四个血字“一别两宽”。
白雪覆荒冢,从此无怨亦无爱。
又是一年秋,摄政王率袁辅逼宫,身登大宝。
荣华过后,他看着袁辅笑:“陷进去的滋味如何?我这义妹,不好追吧?”
袁辅苦笑,远眺青山:“活人争不过死人。”
(原标题:一别两宽,作者:云川纵)
敦煌莫高窟出土了12篇唐代《放妻书》,在这里选取有代表性的一篇,说一说唐代男人在婚姻结束时的温柔与风度。
某李甲谨立放妻书一道:
盖说夫妻之缘,伉俪情深,恩深义重。论谈共被之因,幽怀合卺之欢。 凡为夫妻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夫妇。夫妻相对,恰似鸳鸯,双飞并膝,花颜共坐;两德之美,恩爱极重,二体一心。
(开头先描述理想婚姻情形,并回顾前缘,表达二人结为夫妻,是莫大的缘分)
三载结缘,则夫妇相和;三年有怨,则来仇隙。 若结缘不合,想是前世怨家。反目生怨,故来相对。妻则一言数口,夫则反目生嫌。似猫鼠相憎,如狼羊一处。 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以求一别,物色书之,各还本道。
(这里述说两人婚姻中出现的问题,并没有将过错都推给弱势的妻子,而是指出两人都有不对的地方)
愿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弄影庭前,美效琴瑟合韵之态。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这里表达了对妻子离婚后的祝愿,希望妻子能遇到一个更好的夫婿,生活幸福,这是全文最动人的地方,带着脉脉的温情,简直是“分手应该体面,谁都不要说抱歉”这句歌词的真实写照)
三年衣粮,便献柔仪。伏愿娘子千秋万岁。
(唐代和离以后,男方要支付女方三年适量的“抚养费”,所以说“三年衣粮,便献柔仪”,结尾还“伏愿娘子千秋万岁”,带着些许幽默色彩)
于时某年某月某日某乡谨立此书
相关问答
全文:盖说夫妻之缘,伉俪情深,恩深义重。论谈共被之因,结誓猶远。凡为夫妻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夫妇。夫妻相对,恰似鸳鸯,双飞并膝,花颜共坐;两...全...
可以参考从敦煌出土的《放妻书》,当时离婚的文书范本。可以使用下文~文雅礼貌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下面全文,是否可以看懂?盖说夫妻之缘,伉俪情深,恩深义重...
“盖说夫妻之缘,伉俪情深,恩深义重。论谈共被之因,幽怀合卺之欢。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之夫妇。夫妻相对,恰似鸳鸯,双飞并膝,花颜共坐;两...“...
两个人在一起是为了让两个人变成更好的人,如果结婚没有达到这个目的,反而让两个人互相伤害,倒不如分道扬镳,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若结缘不合,比是冤家,故来相对;...
愿妻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裙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于时年月日谨立除书。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
唐代佚名人士,出自敦煌藏经洞唐写本《放妻书》。“一别两宽各自安好”是一首歌的名字,最开始叫“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是出自敦煌山洞出土的唐朝人“放妻协...
11、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12、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13、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14、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执子之手...
唐朝离婚协议,称为“房妻书”。1、从敦煌的一个山洞里就出土过很多份唐代的“放妻书”,其中有一份这样写道: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夫妇。若结...
古时一秀才,上京赶考,临别时与娘子依依相别,娘子泪眼婆娑千叮咛万嘱咐,秀才强忍悲伤,举手为娘子轻轻擦泪说: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娘子保重娘子止步。娘子说:...
1、前一句是“一别两宽”。完整句子是:“一别两宽,各生欢喜。”2、该语最早来源于敦煌出土文物“放妻协议”。3、原文是:“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