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听说我喜欢古村落，就约我到他老家去玩。严格来讲，那个村是他舅家。他从小是跟着外婆长大的。
出发那天，天气晴好。有太阳，却不炽烈。经过一个小时的高速公路，很快转入一条盘山乡道。车行至一处山垭口，朋友停下车，指着对面的一坡森林，说:我不由得惊叹道:“哇!好美呀!’古村就在那里!”
朋友却显得心事重重。他说:"到了村里，你就不会这么认为了我不解地追问:“为啥?”
朋友不愿意细说，只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大约半小时后，车子终于停在一处古宅门口。我曾去过中国各地几十处著名的民宅大院，这一处古宅仅仅是大门，就让我心生感叹:好一座巍峨壮观的古宅!比起山西的王家大院绝不会逊色古宅大门门柱为粗大的楠木，两旁有雕刻精细的石狮。门楣上挂着一块黑底金字的牌匾“德崇文华”。牌匾斑驳，还有些歪斜应该是很久没有翻新了，
朋友从车子后备箱拎出一件牛奶，一件白酒一-这是他送给舅舅的礼物。
我负责抱酒，他拎着牛奶箱。我们拾级而上!朋友一边走一边说:“七舅应该看到我们了!
院门敞开没有关。我们绕过高大的影壁墙，来到空旷的前院，还是不见人影。我扭头看看两旁的厢房，只见廊檐下，灌木丛生似乎久没住人的样子。我心里有些发毛，
朋友见怪不怪地说: 哦!七舅跟表哥住在后院。”
院子有三进，最后一进位于半坡上。从大门穿过整个院子，我们走了十几分钟!我们俩走到半坡梯坎时，七舅从房间里迎了出来。
七舅大约没有认出外甥，一直看着我们没有出声。朋友寒暄道:“七舅!是我，平娃子!
七舅迷瞪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哎呀!是平娃子来了呀!稀客稀客!
朋友把我介绍给了七舅。七舅讪笑着。七舅佝偻着腰，只有一只眼睛。那只好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我们带着礼物进了门。迎面看到一张床，上面侧躺着一个人。朋友见我惊诧，就说:“哦!那是我表哥!起不来床!七舅在我们身后补充说:“脑溢血!瘫了!
屋里的空气混浊不堪。我们没有入座，出了门，站在院坝上眺望四周的景色
朋友问我”想不想去舅舅家族墓地看一看?”我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人。当然愿意去看呀!
墓地位于屋后的半坡上。松柏掩映，灌木丛生。显然，墓地鲜有人管理。虽然看不清墓地的规模，但也能觉出墓地占地不小!朋友的语气有些忧伤:”墓地里埋着百十口人哩!
我拨开灌木，仔细查看着墓碑上的文字。我发现年代越早，墓碑上的内容和字体越规整。到了朋友舅舅这一辈，墓碑就有些潦
草的意味。 我随口问道:“你舅舅家后人呢?在哪?”
朋友悲伤地说:“都死了!
我惊讶地问:“你八个舅舅，难道都没有后人吗?”
朋友说:“就剩瘫子表哥一个了!就他还是抱养的!”我脑袋里木然混沌，一时语塞。
七舅留我们吃饭，我们不肯。在村里转了转，我们就返程了。路上，朋友忽然问我:“你是不是很好奇我舅舅家祖上是做什么的?”
我说:“是呀!我没好意思问你!”
朋友苦笑了一下，说：“听说舅舅祖上清末是在扬州开青楼的！民国初年避居此地！谁曾想啊，前人的孽债后人也是要还的！”
夏日晌午，侯新怀躺在院子的葡萄树下的躺椅上，他眯着眼，摇晃着躺椅，听着秦腔《二堂舍子》，嘴里还不时地唱着上几句，“父把这来历对儿讲，还要你自己做主张……”
在门外边玩耍的小孙子慌张地跑了进来，“爷，爷，一辆警车朝咱家开来了……”
“开来就开来了么，难道要抓爷爷不成？”侯新怀对着孙子笑呵呵地说。
说着从大门口就进来了两名警察，手拿批捕证，对着侯新怀说道：“侯新怀，你因涉嫌故意杀人罪被捕，请跟我们走一趟。”说着便给从躺椅上刚站起来的侯新怀带上了手铐。
旁边的小孙孙一脸懵懂，“爷，你不是说警察不抓你吗？”
“哎.......”侯新怀朝着小孙孙叹了一口气，就被警察带上了警车。
葡萄藤下的唱戏机还唱着“刘彦昌哭得两泪汪......”
话说二十年前，侯新怀生了个儿子，叫侯一鸣，三岁时，由于晚上发烧没有及时就医，导致侯一鸣成了哑巴。看着儿子长得聪聪明明的，可就是说不了话，对人说话用手比划，拉着“嗯啊嗯啊”的声音。侯新怀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愁得他整天都唉声叹气地。
一晃十三年过去了，侯新怀又有了侯一放和侯一贞两个儿子。侯一放比哥哥侯一鸣小两岁，侯一贞比侯一放小一岁。看着三个儿子一天天的长大，侯新怀心里很不是滋味，三个儿子，个个要娶媳妇，老大偏偏是个哑巴，这辈子给他娶媳妇的可能性看来不大。可侯一鸣不结婚，按照习俗，侯一放和侯一贞也就不能结婚。俗话说“大麦不黄，小麦就不能黄。”这让侯新怀很伤脑筋。
为了消除心中的烦闷，侯新怀经常到同村的张明礼家喝酒诉苦。张明礼和侯新怀是同学，也是知己，他们之间亲如手足，无话不谈。
张明礼也生了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三个娃，大儿子叫张志远，二儿子叫张志超，女儿叫张志芳。大儿子生下来就是小儿麻痹，长到了十五岁，连走路都不会，成天在院子里爬来爬去。张明礼也是看着心焦，却无计可施。
有一天晚上，侯新怀和张明礼照例在一起喝酒，他们互相倾诉着各自内心的苦衷。张明礼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感叹“命运怎么这么折磨人啊，咱两家这是造的啥孽啊，都养了个累赘啊，真要命啊，老天叫人还活不活啊。”
“看着我老大我就心里来气。真是愁死人啊，怎么养了这么个冤家啊。”侯新怀悲愤地说。
“我何尝不是啊，看着志远每天在家里爬来爬去，人不扶着就走不了路，我也是没有一点办法啊，最起码你家的一鸣走路没有问题，就是不会说话。谁像我家的志远啊，把人能愁死。哎，造孽啊。”张明礼抹着眼泪呜咽着。
“我家的一鸣能走，可说不了话，眼睁睁看着大了，哑巴能说个媳妇吗？他后面还有一放、一贞，叫人心烦的无处去说。”侯新怀拍着脑门感叹。
借着酒劲，张明礼忽然说道，“看着这两个累赘，把人搅和的心烦气短，要不咱......”张明礼说着把手掌在自己的脖子上狠狠地划了一下。
“啊，兄弟，这事能做吗？”侯新怀忐忑地问。
“那你就不要老怨天喊地了。”
“可话又说回来，娃都是亲骨肉，谁能下得了这个手啊？”
“这个好办，自家的咱谁都下不了手，谁叫咱关系好呢，你若放心我，我也放心你，咱把一鸣和志远骗到水渠边，你推我家志远，我推你家一鸣。完事后就说两个孩子耍水时被水吹走了。”张明礼眯着眼睛说道。
“行，事不宜迟，那就明天，你用自行车推着你家志远，我用自行车带着我家一鸣，咱们以带他们跟物资交流会为由，骗他们去水渠边。然后......”
“一言为定，绝不反悔！”
“绝不反悔，一言为定！”
侯新怀的手和张明礼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要去跟会，必须要走一段水渠堤路。
水渠是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修的引水工程，引水渠由西往东流经了14个县，解决着291.6万农田灌溉。水深2米。整年不停歇地将上游的河水输送到下游。这条水渠每年都有意外落水溺亡的事件发生，也有着不断地见义勇为的事发生。对于生活在引水渠边的人来说，溺水身亡的事经见得多了，都是司空见惯的常事。
按照约定，第二天中午侯新怀和张明礼将侯一鸣和张志远带上了自行车，说是要领着去跟交流会，侯一鸣和张志远自然高兴，都趴在父亲自行车的后座上。
侯新怀和张明礼领着各自的儿子在交流会上转了一圈，看了秦腔戏，吃了羊肉泡，侯一鸣和张志远玩得高兴，吃得自然也很满足，他们很感谢父亲，也很感激父亲。
眼看着太阳偏西，天色暗淡。侯新怀驮着侯一鸣，张明礼驮着张志远慢腾腾地往家赶。一路上侯一鸣还不停地向张志远用手比划着自己的喜悦，张志远也笑呵呵地望着候一鸣做着鬼脸。
走到引水渠边时，天已经全黑。张明礼和侯新怀以小便为借口，让侯一鸣和张志远下了自行车。
张明礼向侯新怀使了个眼色，他们交换了位置，看着水渠边的侯一鸣和张志远。侯新怀飞起一脚将张志远蹬进了水渠里，同时，张明礼也用脚将侯一鸣踏入了水渠。
看着被渠水瞬时冲走的侯一鸣和张志远，两个父亲如释负重，可还是惊慌失色地骑着自行车回到了各自的家中。
二十年过去了，看着侯一放、侯一贞、张志超先后成家，张志芳出了嫁，侯新怀和张明礼都享受着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对他们当年做过的恶事也渐渐地淡忘。
可侯一鸣却奇迹般地出现了。
原来那天晚上，侯一鸣和张志远被踏入河水后，张志远由于身体残疾，很快就溺水而亡，尸体飘到了100公里外，被当地人以无名尸捞起掩埋。
而侯一鸣落水后，他拽着了渠边的树枝，侥幸逃过一劫。后来被一户姓周的人家收留，改名周易。过了一年，周易便去了南方打工，他在南方打工时结识了同样是哑子的刘丽，婚后诞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孩，取名周小强。
周易虽然不会说话，但他还是上过初中的，字是能写的。在沉寂了二十年后，他一纸诉状将侯新怀和张明礼告上了法庭。
村里的人这才明白，二十年前被称是耍水而溺亡的侯一鸣和张志远是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害死的。全国各大报刊都刊登了这个让人发指的案件。
2021年3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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