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未婚夫遇难失踪,她守寡九年未改嫁,谁知他却早已另成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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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晚那定了亲的夫君死了,而后,她抱着薛琰之的牌位,嫁进了薛家。

1

消息是在飘着雪的冬日传到姜府的。

彼时,姜晚正带着丫鬟在院中堆雪人,火红的裙摆在雪中映出一抹红霞,笑声清脆,一声一声荡在院中。

姜夫人站在廊下,手中抱着汤婆子,看着姜晚同丫鬟嬉笑玩乐,常年因病泛白的面上也带了红晕,梨涡清浅,笑得温婉。

“阿娘!”姜晚提着裙摆上三步两步上了台阶,贴在姜夫人身边,指着那院中的雪人,微歪了头软着声音撒娇:“晚儿将雪人送给阿娘。”

姜夫人将汤婆子塞进姜晚手中,笑意渐深,声音也带了一丝雀跃:“阿娘很喜欢……”

话音未落,却被突如其来的喧哗声打断。

“夫人!”有仆从闯门而入,而后“噗通”一声跪倒在雪地里,头深深叩地。

姜夫人面上的笑意敛了起来,端立身子,目光微凝看向那仆从:“出了何事?”

仆从默了几息,院中一片寂静,雪花大片大片往下落,姜晚睁大眼睛看着那雪如鹅毛般飞落,落在刚堆好的雪人上,落在那仆从的发顶。

雪越下越大了。

“夫人……”仆从终于开口,却是头也不敢抬,那声音听起来也就不甚明朗,甚至于有些沉闷。

“夫人……薛家公子……殒命了!”

姜夫人面色一白,身子也往下坠,她拼力按着姜晚的手腕站直,缓了几息,又压着嗓子问了一句:“你说什么?哪个薛家?”

“城东胡同的薛家,”仆从的声音似乎也带了哭腔:“夫人,就是小姐定了亲的薛家啊……”

姜夫人面上霎时血色褪尽,手颤抖个不停,只觉一股血气涌上心头,脑中一片空白。

院中也慌乱起来,丫鬟嬷嬷往廊下而来,脚步杂乱,人声交叠。

姜晚抱着母亲跌坐在地上,只看得到雪地上四溅的鲜血。以及隔着人群,她看到那个雪人被人撞倒在地,雪白的头在地上咕噜噜滚了两下,又被人一脚踢散。

那是承平七年的冬至,那一年,姜晚十六岁,在十几年的岁月里,她的名字与薛琰之紧紧缠在一起,自她记事起,她便知道,自己将来是要嫁入薛家的。

可如今,她定了亲的夫君死了。

听下人说,今年雪下的大,冻死了不少人。薛琰之求学归家的途中,遇到了劫匪,逃命时不小心跌落悬崖。待薛家人找过去时,已过了一夜之久,人被冻成了冰块儿,脸也摔的面目全非,辨别不出相貌。

是薛夫人扑了过去,在衣领处上找到了她亲手绣上的“琰”字,这才嚎啕大哭起来。

这话不敢再当着姜夫人的面说,是姜晚不小心听到下人议论的。

那老嬷嬷向来喜欢说一些离奇之事,姜晚见到时,她正被四五个丫鬟围着,吐沫横飞,大肆谈说。

“这枉死之人,鬼魂一时半会儿离不开人间,”老嬷嬷睁着混浊的双眼,面上带了一丝骇然:“鬼入轮回前,需了却未尽的心愿。”

“一为寻仇,二是还愿。”

“那薛公子的鬼魂岂不是会去寻仇?”有小丫鬟惊诧着捂住了嘴。

“那是自然,自古以来便是有仇报仇,杀人偿命。”嬷嬷点头。

“那还愿呢?薛公子有什么未尽的心愿?”姜晚听到小丫鬟开口,顿住了脚步,将身形隐了又隐。

老嬷嬷表情讳莫如深,微低了头,声音也压的极低极低,姜晚听不分明,正焦急时,却听中间有个小丫鬟怒骂道:“你这老妇!小姐也是你能随便编排的!”

旁边另有小丫鬟啧了一声:“嬷嬷说的也没错呀,小姐是薛公子未过门的妻,二人又是青梅竹马,自小的婚约,薛公子自然念着小姐,死了也不会忘的。”

旁边的人人连连点头,附和着她的话。

那嬷嬷也不说话,自佝偻着腰,拨开人群离去,边走边嘟囔:“这婚约若还在,自然生是薛家的人,死是薛家的鬼呐……”

姜晚听得心惊,只觉从天灵盖到脚底板都是凉的,她本想找姜夫人,可想到姜夫人还卧病在床,便只好歇了念头。

当晚,服侍姜夫人用了药后,姜晚一个人踏入了小佛堂,为薛琰之燃了三炷香,口中喃喃:“薛公子,没想到你竟死的那样惨,如今你不在了,我们二人的婚约便不作数了,我姜晚也不是你的人,更不是你的鬼……你早些去投胎,”她念念叨叨,“可千万要投个好命,莫像……莫像如今这样……”

外面风声渐大,将雪粒子砸在窗上,声音沙沙,佛堂中烛火摇曳,映在姜晚的面上,忽明忽暗。

2

薛琰之意外身死,除却因老嬷嬷的话而起的恐惧,姜晚并无多少伤心。

虽说她与薛琰之是自小的婚约,可薛琰之多年求学,她身居闺阁,抛却一纸婚书,他们之间再无其他。

姜晚捧着脸想了很久,才想起有一年上元佳节,他携礼登门,而姜晚就藏在屏风后。看他端坐于姜老爷面前,坐姿挺拔而舒缓,仪态清雅,目光清明。

姜晚想着,又轻叹了一口气,那样的人,死了实在是可惜。

可很快,姜晚便不可惜薛琰之了,因为薛夫人登门了。

薛夫人是一身缟素上的门,一双眼睛肿的如核桃一般,见到病倒在床的姜夫人便恸哭出声。

姜夫人却是身体僵硬,袖中的手紧紧攥在一起。

哄了许久,薛夫人这才止住了哭声,用帕子拭着眼角,看向了姜夫人:“眉娘可还记得,当年我家老爷与你家老爷奉命查案……”

姜夫人微闭了眼,眉心紧蹙,听薛夫人在耳边细细说着往事。

“那贼人走投无路,起了杀心,一柄长剑朝着姜大人心窝而去,我家老爷上前挡了那剑,却被身后的贼人一刀刺穿肩背……直到现在,右臂还是如废了一般。”

“承蒙薛大人救命之恩,姜家……感念之至……咳咳咳……咳咳咳……”话说了一半,姜夫人却是咳个不止,待停了,只见帕子上一抹血色,令人心惊。

薛夫人看了也是大骇,连连拍着姜夫人的背,轻语安慰。

旁边侍立的嬷嬷上前送客:“夫人身子不好,怠慢薛夫人了,待身子好了,必定亲自登门。”

薛夫人听了这话,只得起身,口中喃喃:“那我便改日再来罢。”她捏着帕子,一步一步向门口挪着,一步三回头。

姜夫人歪在床上又咳了起来,一边拿帕子紧捂着嘴,一边用余光看着不远处的薛夫人。

只见薛夫人终于到了屏风处,却突然一挥衣袖转身,而后疾步跑向床榻,面上全是泪水。

“眉娘,你知我要的是什么,我的琰之孤苦伶仃,殒命荒郊啊,那雪那样多,那样冷,”她拽着姜夫人的手,哭肿的双眼睁的极大,里面血丝密布。

“月娘!”姜夫人沙哑开口,厉声打断薛夫人。

薛夫人愣了一愣,眼中的泪水大滴大滴掉落,却还是决绝喊出声:“姜大人欠薛家一条命,便让晚姐儿来偿吧!”

姜晚踏入内室的脚顿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

而姜夫人因了这句话,这次是真的咳的止不住,生生吐了两次血,手颤抖着指向薛夫人,双唇翕动,可一张口,鲜血流个不停,口中咯咯作响,听不清一句话。

薛夫人拿起帕子,手忙脚乱给姜夫人擦血,可那血越流越多,竟是怎么也止不住。

嬷嬷一迭声叫着大夫,薛夫人却颓然起身,将染了血的帕子丢在地上,用袖子狠擦了脸上的泪,哽咽道:“后日是个好日子,薛家便迎娶晚姐儿过府。”

说完一转身,便朝着门外而去,却撞上僵立在外的姜晚,薛夫人面上多了一丝不自在,慢了步子,轻拍了姜晚的头:“好孩子,快去看看你母亲。”

3

姜大人同薛大人是同一年的进士,后来都进了吏部任职。二人趣味相投,是多年的好友,后来有了儿女,便也结为儿女亲家。

薛大人为人圆滑,办事妥帖,很得皇上喜欢,很快便被提为吏部尚书,如今看着还要高升。而姜大人这吏部侍郎,一做便是多年。

薛大人也同姜大人说了此事,姜大人一回府,便将自己闷在书房,烛火亮了一宿。第二日,便命管家准备明日的婚事。

消息传到姜晚这儿时,姜府已经挂了满院的红。

姜晚红了眼睛,只觉头一阵一阵发晕,尖叫着上前抢过丫鬟手中的嫁衣扔在地上。

“我不要嫁人!!我不要嫁到薛家!我才不要嫁给死人!”力气大的嬷嬷上前抱住姜晚,两个丫鬟将她的手脚按住,木着脸解开她的衣服,将嫁衣套上去试穿。

嬷嬷和丫鬟们力气极大,姜晚被按在其中动弹不得,只觉那火红的嫁衣映红了眼。

她低头发了疯一样,狠狠咬着嬷嬷在她颈间的手,嬷嬷却恍若未觉,为她解开扣子,又命人将喜服穿了上去。那血从姜晚的嘴角,嬷嬷的手上滴落,滴在嫁衣上,与那红混在一起,分辨不清哪些是血,哪些是红。

姜晚想,这嫁衣,约莫本就是血织就的。

那日,姜府满院皆红,可人人脸上却全无喜色,如傀儡一般忙碌。

“阿娘救我!”凄厉的声音自房中传出,划破了冬日的晴空,也打破了院中人脸上的僵色,有丫鬟扯了扯脸皮,咧开嘴笑:“明日可是大喜的日子呢。”可那笑看着,却比哭还难看。

管家可说了,脸上带笑的,皆有赏钱呢。丫鬟一笑,这院中人也逐渐反应过来,如变脸一般,都挂起了笑。

承平七年腊月二十三,姜晚身着喜服,抱着牌位嫁入薛家,当夜,姜夫人病逝。

那是姜晚最难捱的一个年,她无数次想一死了之,可当白绫抛过房梁,软凳倒地无法呼吸时,她还是后悔了。

被人救下,重新得以大口吸气时,姜晚无奈的笑了,笑她胆怯如斯,这样毫无尊严,毫无自由的活着,她竟都愿意。

她也是头一回知道,自己如此贪生怕死。

好死不如赖活着,她选了“赖活”。

4

姜晚在薛家的日子单调且无趣,每日晨起便是服侍薛夫人用饭,同她去佛堂,捡佛米,抄佛经,而后听薛夫人细叙薛琰之幼时之事,如此日复日,月复月,甚至年复年。

这样的日子,姜晚一过便是两年。

承平十一年春,薛家宗族的人上了门,将旁支的薛玦过继至姜晚名下。那一年,姜晚十八岁整,而薛玦,刚过九岁的生辰。

姜晚惊诧极了,她简直无法接受自己突然多了一个九岁的儿子,要知道,她家中的小弟,也才将将十岁。

姜晚无法接受薛玦这个儿子,薛玦也不愿叫姜晚一声母亲。

第一次见面时,二人一坐一站,皆冷着脸,下颌微微抬起,彰显着自己的桀骜不驯。

带薛玦来的嬷嬷推了他几下,他都一动不动,紧抿双唇,眉心高高堆在一起,面上尽是不耐。

姜晚只看了一眼便知道,薛玦,并不是个好相与的。而后来鸡飞狗跳的一个月,也证实了姜晚的猜测。

仅一月,薛玦偷跑四次。

最后一次,他失踪了一天一夜。薛家下人遍寻不得,焦急之时,薛夫人甩了姜晚一巴掌。

“姜晚,你就是个丧门星!”她红着眼嘶吼道,“因为你,琰之没了,如今玦儿也丢了……”

因为薛玦几次逃跑,姜晚本就心烦。如今骤然受了薛夫人一巴掌,她只觉脑子嗡嗡响,一瞬间什么都听不到,什么也顾不得了。

“那母亲便休了我罢。”她坐在椅子上,面色茫然,喃喃道。

满室静寂,薛夫人不可置信地看了姜晚一眼又一眼:“你说什么?”

“啪”一声,姜晚拂袖而起,摔了一地的茶盏,茶具一片片碎在地上,她一脚踏上去,恍若未觉,一步步逼近薛夫人,笑得癫狂:“我说,那就请母亲休了我这个丧门星!”

薛夫人看着状如邪魅的姜晚,拼命忍住心中的退意,颤着声音道:“疯了,都疯了。”

薛玦便是这个时候被带回来的,他立在门口,看到发疯的姜晚,手心攥了又攥,低声道:“少夫人。”

薛玦声音极小,可厅堂内也静的可怕,薛夫人听到声音,面色一喜,转身急切道:“玦儿……”

话音未落,那笑便僵在了面上。

视线所至,依旧是姜晚,她不知何时已到了薛玦面前,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已狠狠甩了薛玦一巴掌。

薛玦生受了那一巴掌,身子仅摇了一下,便又站直了。

他垂着头,发顶乱糟糟的,束发的发带也不见了,看起来又脏又可怜。

“是我不对。”有低低的声音传出,带着一丝鼻音,听起来像是哭了。

姜晚默了许久,才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垂在袖中的右手颤的厉害。

“跪着吧。”她道。说完她转身,向薛夫人福礼:“姜晚一时情急,多有僭越,还望母亲恕罪。”

薛夫人冷哼一声,正要开口,却听姜晚继续道:“媳妇儿自请跪祠堂,为夫君诵经百遍,并抄写佛经供奉堂前。”

话被姜晚说完了,薛夫人张了张口,又不得不闭上,心中郁结之气更浓,不耐挥了挥手:“还不快去?”

5

薛玦不对劲。

今日是薛玦给姜晚请安的第五日了,这些天,他一改往日作态,每日乖巧请安,为姜晚奉上一盏热茶,并垂手侍立,直到姜晚赶他走。

自那日他逃而复归,乖巧认错,姜晚便觉有猫腻。不过,薛玦一反常态,装乖扮巧,必定有所图。而一个人有所图谋,便也就不可怕了。

姜晚想着,不由轻笑出声,不过一个九岁稚童,能翻出什么浪花呢?她便静待这只小狼崽重新露出爪牙……

一旬后,薛玦有动作了。

他带走了姜晚匣子里的银票和少得可怜的首饰,第五次失踪。

姜晚看着空了的首饰,忍了忍还是笑出了声,还以为他有什么大动作呢?竟能忍一旬之久?

她笑着笑着又轻摇头,叹了一声,到底是个孩子。

姜晚到底没惊动薛夫人,领着两个下人偷偷出了府。

先头跟着薛玦出去的下人回了话,说薛玦抱着匣子,先去了当铺,当掉首饰,连首饰盒子也没留下,将所有银票子揣在怀中,这才跑回了“家”。

这个“家”自然不是薛尚书府,而是薛家,薛玦原本的家。

薛氏一族在洛京盘踞多年,枝繁叶茂,薛玦只是旁支之子,可耐不住他自小聪明,一眼被薛尚书看中并过继。

薛尚书家富贵,可薛玦家却一般,甚至于,贫穷。

姜晚的马车进不了巷子,便只得下车步行。还未靠近院子,便已听到里面的争吵声,夹杂着哭声,引来了左邻右舍。

姜晚微微蹙眉,命下人清退看热闹的邻人,推门而入。

院中一片混乱,一个妙龄姑娘正跌坐于地,啼哭不已;而薛玦正死死抱着一个中年男子的腿,细看之下,才发现他还咬着男人一块大腿肉,那人疼的脸都白了,一手揪着薛玦的头发,另一只手握拳挥了上去。

姜晚面色一白,忙命下人上去制止,两个下人使了大劲,才将二人分开。

“薛玦,”姜晚立在原地,拢袖唤他,面色平静。

薛玦身子僵住了,躲开姜晚的视线,低头吐出一口血水,他用手背抹去唇边的血,目光似狼似血,只看着不远处的男人。

“他骗我。”许久,他开口,声音涩的厉害,明明故作冷静,可略带哽咽的声音,还是让姜晚听出一丝委屈。

旁边的妙龄姑娘拿帕子为薛玦拭着面上的血,闻言眼睛一红,一滴泪落地。

原来,这姑娘是薛玦的姐姐,名为薛倾,今年十七岁,正是花一般的年纪,却要被她的父亲,薛文川嫁给城南四十余岁的富商。

薛玦离开家时,正是媒人第一次上门。此后他三番四次从府里逃走,也正是为了薛倾之事。

直到上一次,薛文川被他缠的不耐烦了,又怕时日久了,薛夫人厌恶薛玦,只得随口胡诌,说薛玦若能拿出一千两银子,他便不再提此事,好好为薛倾说一门亲事,风风光光出嫁。

他本是随口一说,也并不指望薛玦能做到,可薛玦却当真了。

薛玦捧着偷来的银票给薛文川时,他喜的嘴都合不上,连连应声,绝不将薛倾嫁给那人。

可谁知薛玦刚出巷子口,便看到媒婆领着人来下聘。他跟在后面,看着他们进了院子,才反应过来,薛文川从头到尾都是在诓他。

姜晚听了不由冷笑,毫不客气讽刺薛玦:“我竟不知你这么好骗?”

薛玦听了,头垂的更低了,手也越攥越紧。

“口能胡诌,随意许亲,便割了他的舌;废了他的手,挑了他的脚筋,将他困于这一方小院,”她慢慢踱着步子,走至薛玦面前,挥退下人,在他耳边低语,“这样,岂不是比你那笨法子好的多?”

薛玦一瞬间瞪大了眼睛,姜晚与他对视,清清楚楚看到他眼中的诧异、震惊、恐惧,最后皆化为了疯狂的杀意。

他忍薛文川太久了,母亲被毒打辱骂,最后绝望自戕,阿姐夜夜哭泣的声音,画面不断交织,他浑身都开始哆嗦起来,手却不动声色捡起地上的匕首。

那是阿姐准备自戕的匕首。

薛文川被姜晚带来的下人紧紧按着,动弹不得,他满脸惊恐,看着提刀过来的薛玦,牙关直颤:“玦儿……玦……我可是你爹……啊!”

一声惨叫响起,薛文川两眼一翻,疼晕过去。

薛玦一刀刺在他的脚腕,鲜血喷涌而出,同时有一股异味飘起。

薛玦却面色不变,重新拔出匕首,决绝刺向薛文川的左手。

姜晚微点下颌,旁边的下人一个手刀劈向薛玦的头脑,人便软软往后倒去。

姜晚伸手接住了他。

薛玦昏迷前的最后一眼,看到了姜晚,乌发黑眸,那一双眼睛里面没有任何温度,却偏偏明灿至极。

薛少夫人,原有一双极好看的眼睛。

6

夜色渐浓,屋内烛火摇曳。

薛玦醒来时,人已在薛府了。他赤足下榻,绕过屏风,看到了姜晚。

姜晚正在抄佛经,听到动静,眼睛都没抬一下,漫不经心道:“你阿姐的事,我已告诉母亲,她会为你的姐姐寻一门好亲事。”

薛玦的手轻轻抓紧了身侧的屏风,须臾,才沙哑着声音道:“……多谢。”

“桌案上有刚送来的清粥。”姜晚提醒他,笔下未停,写得飞快。

待终于抄好,她才松了一口气,边揉着发酸的手腕边起身,一抬眼,却见薛玦还在屏风旁立着,衣衫单薄,一双点漆般的眼睛望着她,一动不动。

“呵,”姜晚不由轻笑出声,踱着步子走至他面前,手指微屈,弹了一下他的脑门:“睡一觉傻了?”

“我可以……叫你……阿姐吗?”

几乎是同时,二人一齐出声。

薛玦抬着头,眼一眨不眨看着姜晚的眼睛,抓着屏风的手指,用力得几乎泛青。

姜晚微挑眉,只一瞬,便又是一个屈指弹在他的额头。

薛玦微闭了眼,只觉鼻尖墨香味转瞬即逝,再睁眼,姜晚人已走了几步远。

姜晚没说不许,也没点头答应,薛玦却默认她应允了。每每只余他二人时,便阿姐阿姐一声声叫着,这样一叫,便是七年。

七年很短,几乎是一眨眼的事,薛夫人为薛倾寻了个家境殷实的读书人,从薛府嫁了出去,如今也算生活美满。

七年很长。这七年,姜晚过的与刚入薛家并无什么不同,依旧是抄佛经,捡佛米,只不过因为那次私自出府,薛夫人很是不快,对她的约束也较以往更甚。

可好在,多了个薛玦。

姜晚唯一的盼头,便是薛玦每月的旬休。

他会为姜晚带来街市上的糖葫芦,话本子,会为她讲述书院的大事小事。

孀居多年,薛玦便是她的眼睛。

承平十六年重午节,薛夫人终于松了口,允姜晚同她一起出府看龙舟。

薛玦得了消息,竟比姜晚还要开心,才十六岁的少年,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眉梢眼角俱是笑意,一字一句同她说着往年赛龙舟的盛况,末了,看着姜晚的眼睛,认真到:“阿姐,你定会很喜欢的。”

姜晚笑着点头,其实无关龙舟,能出去,便是极开心的了。

可姜晚错了,她满心欢喜的盼着重午节,可到了那日,却依旧全是桎梏。

薛夫人领着她登了高台,洛京的女眷都在那里,人人端着笑脸,姿态优雅,她坐在其中,只觉浑身不舒服。

姜晚自高台往下看,那江上的龙舟都变得极小极小,常年抄佛经,让她的眼睛日渐模糊,看不清太远的东西了。

她微叹了一口气,心中失望的厉害。

未时刚过,突然有下人小步挪到薛夫人身旁,同她耳语几句,薛夫人面色微讶,往侧旁看了一眼。

那边坐着一个端雅夫人,看薛夫人看过去,微微颔首,眼睛微眨。

薛夫人也端着笑点了点头,这才同姜晚低声道:“这也没什么好看的,你便先回府吧。”

姜晚虽心生疑惑,却还是点头应是,带着丫鬟一路下了高台,马车就停在不远处。

“阿姐,”姜晚抬眼,果然是薛玦,他立在不远处,日光打在他身上,意气风发的笑挂在脸上,耀眼而夺目。

薛玦扔了荷包给丫鬟和车夫,只说请他们喝茶,丫鬟面色犹豫,却在捏到荷包时点了点头。

阳光正好,姜晚与薛玦一左一右走在街道上,经过小摊时,薛玦顿住步子,买了两个面具。

薛玦立在姜晚面前,将面具轻轻覆在她面上,只露出一双明灿至极的眼睛,姜晚愣在原地,微抬了头看向薛玦,不知何时,他已悄然长高了不少,长身玉立,如竹一般,比她还要高了不少。

四目相对间,姜晚听到薛玦低声道:“阿姐,今日,你只是姜晚了。”

一时间,姜晚只觉眼睛灼痛难忍,眼泪就要决堤,只能迅速低下头,转了身看向旁边的摊位。

薛玦看出来了,看出她的局促和不适,可却又小心翼翼护着她,用面具维护住她可怜的自尊心。

她太久没出来了,不只是因为薛夫人,更多是她自己,她惧世人异样的目光,怕那加之于她身上的一道又一道枷锁。

姜晚微吸了吸鼻子,看着摊位上的小玩意儿,漫不经心问道:“母亲是怎么了?”

薛玦垂头轻笑,瞧了瞧来来往往的路人,往姜晚旁边挪了一步,微低了头同她道:“那位夫人是我同窗的母亲,镇国公程夫人,我早同他说了,祖母极会打叶子牌。”

姜晚呆愣住,反应了一会儿,终于弯着眼睛笑了起来。

7

姜晚本以为,这一年的重午节,会是自阿娘过世,嫁入薛家之后最欢喜的一天。

二人从街道的东边逛到街道的西边,而后在一个摊位前顿住了脚步。

卖的是首饰,只一眼,姜晚便看到了那只步摇,流光溢彩,精致夺目,在一堆平平无奇的首饰中,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她多年不曾戴过这样的首饰了,如今发上的,也不过是一只素色白玉簪子。

良久,姜晚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正要提步离开,却被一个小姑娘直挺挺撞了上来。

小姑娘看着年岁不大,满脸泪水,冲过来的力气竟也极大,只撞的姜晚踉跄了一下,还好有薛玦扶住了她,才勉强站稳了脚跟。

姜晚按着小姑娘的肩膀,蹲下身子与她对视,与,语气凝重:“发生了何事?”

重午节,街上行人众多,也正是拐子横行之时,一不小心,孩子便被拐走了。

小姑娘见撞了人,抽抽噎噎抹着泪水道:“阿爹阿娘是坏人,不给我买绢花!”

姜晚一时失笑,看了看身侧摊位上正好有绢花,便买了一朵,放在小姑娘的手心,歪着头道:“可满意了?”

小姑娘咧着掉了门牙的嘴笑起来:“喜欢喜欢,谢谢夫人。”

“你爹娘呢?”姜晚揉揉她的发顶,温声问道。

“阿鱼!”有一男一女的声音响起,听着越来越近。

小姑娘扭头寻了一圈,才伸手指着人群道:“在那里呢!阿爹!阿娘!”一边叫着一边挥手。

姜晚也看过去,只见人群中一对夫妻正急匆匆奔了出来,其中的男子眉目清朗,隽秀文雅,穿着一身素色长衫,腰间系着天青色的荷包,看到小姑娘时,面上的焦急之色转为笑意,笑得温润平和。

姜晚却只觉一股冰凉直窜上脑门,不由自主站直了身子,定定看向那自人海中而来的男子。

他与薛琰之有着一模一样的脸!

愣神间,那对夫妻已来到他们面前。女子一把抱住小姑娘,手也轻拍了小姑娘的背,语带哭意:“你乱跑什么?你要吓死阿娘啊!”

而那男子侧眸,满目柔情看了母女俩一眼,这才朝姜晚薛玦二人拱手施礼:“稚女顽劣,多谢二位了。”

姜晚咬着舌尖,强行压抑着自己的呼吸,微颤着声音开口:“这位公子,看着眼熟的紧,”她斟酌着词句,却还是深吸了一口气,说出了那句话:“很像我的一位故人,不知公子贵姓?”

男子微愣,面上闪过不解,却还是温声答道:“敝姓周,名琰。”

周琰。

说完,夫妻二人又是对姜晚施礼,这才领着小姑娘转身离开。

姜晚却还滞在原地,目光随着那对夫妻远去,安静而沉默。

许久,她终于开了口,声音微涩:“薛玦,帮我查查他。”

没了再逛的心思,二人沉默着原路返回,一人上了马车,一人翻身上马,跟在马车旁边。

马车停下,薛尚书府到了,薛玦利落下马,看到姜晚推开车门,神情恍惚,便立在了马车旁,抬起自己的手,扶她下车。

微风渐起,姜晚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微凉的手心让她清醒起来,她低了头,看到薛玦的脸,面色如月,眸光似星。

8

姜晚辗转反侧,一夜未睡。

第二日依旧如此,直到夕阳西下,薛玦才送来了装着点心的食盒。

姜晚屏退下人,这才在烛火旁拆开了夹在其中的信,那信纸薄如蝉翼,却让姜晚的面色越来越白。

此事事关重大,薛玦并不敢假手于人,亲自一路打听着寻过去,整整一天一夜,才在距洛京二十里远的村子里找到了那对夫妻。

薛玦使了银子问了村人,才打听到一些往事。

多年前,阿鱼的祖父外出时,捡到了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当时村子里反对的人很多,毕竟身份不明,又身受重伤,说不定会给村子带来什么祸患呢。

周祖父收留了他,却并非因为心善,而是看他虽然衣服破烂,却面色白净,贴身处还有一块成色极好的玉佩,家里必定非富即贵,想要好好赚一笔。

可谁成想,人是醒了,却是什么都记不得了。身上只有一个玉佩,上面刻着村人不认识的字。而后,玉佩也被周祖父拿去当了,换了银子,家里盖房置地,光景慢慢好过起来。

再后来,周祖父便做主让他入了赘,从此以周为姓,玉佩所刻之字为名,便是周琰。

食盒里还放着块玉佩,薛玦去当铺时,那玉还在,便一道赎了回来。

姜晚拿起玉佩,对着烛光,看得仔细而执着,微光中,上面的“琰”字清晰可辨,她颤着手从妆柩中取出另一块玉佩,只一眼,便瘫坐在地。

事情昭然若揭,周琰,就是薛琰之。

当年,姜夫人得了一块好玉,做成了两块玉佩,一块给了薛琰之,上面刻着“琰”字,而另一块,在她这儿,上书“晚”。

捏着玉佩怔了许久,她才捂着心口咯咯笑起来,笑得凄凉而又无奈,谁成想?谁成想?当年死在崖底,穿着他的衣服的人,从来就不是薛琰之。真正的他却穿着小厮的衣服,被村人捡回了家。

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可他却在二十里外的村子里活得好好的,活了九年,无一人知晓。

他这些年,虽说没有薛家的锦衣玉食,却娶妻生子,生活美满。

而她姜晚呢?

姜晚最后看了一眼刻有她名字的玉佩,然后抬手将它摔了出去,霎那间,玉佩支离破碎。

未婚夫遇难失踪,她守寡九年未改嫁,谁知他却早已另成了家

这一晚,姜晚躺在榻上,一夜未眠。

薛琰之不可能永远是周琰,总有一天,他会被寻回,重返薛家,待到那时,一个是为他守寡多年的媒妁之妻,一个是相守多年,为他生儿育女的糟糠之妻,两人中,必定只有一个为正妻,那另外一个呢?为妾?他会如何选,她姜晚又该如何自处?

姜晚在黑暗中紧咬舌尖,直到口中溢出血腥之气,其实她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她不爱薛琰之,她也不愿留在薛家为妻或为妾,她想要离开。

第二日,姜晚起了个大早,来到薛夫人院中。

经过一夜,她已然想明白了,她要将此事告知薛夫人。待薛琰之一家三口回了洛京,薛家团聚,那时她已是多余之人,只需取得一纸和离书,此后天大地大,薛家已困不住她了。

可到了薛夫人院中,丫鬟却道:“夫人今日一大早便入了宫,少夫人可用了早食?”

姜晚听了心中突然焦躁起来,却也知无法,只得去了厅堂等着。

这一等,便是两个时辰,直到午时将近,薛夫人才领着人浩浩荡荡回来。

姜晚连忙起身迎上前,却看到薛夫人身侧是一个太监,手里拿着明黄的圣旨。

姜晚的脚步顿住,心中的不安也愈发强烈。

直到那太监展开圣旨,稍显尖锐的声音在姜晚耳边响起:“薛姜氏接旨。”

姜晚被薛夫人拉着跪下,以头叩地,冰冷的地面将让她清醒不少。

“今有薛府姜氏,守节多年,上侍婆母,下育稚儿,贤良之名远播,朕心甚慰,特赐守节牌匾,以示嘉奖。”

那太监声音尖细悠长,在屋内响了一会儿才彻底没了声音。

宣旨太监走了,姜晚却跌坐在地,脸色惨白如枯败的落花。

圣旨一下,她所有的谋算都成了空。从前束缚她的是一纸婚约,是礼法人情。而此后,束缚她的,便是那高高在上的皇权,婚约尚且有回退的余地,可圣意……

姜晚突然有些想笑,如今倒真如多年前那老嬷嬷说的话,从此,她姜晚生是薛家的人,死也只能是薛家的鬼,

“为什么?”她开口,声音却沙哑的厉害。

薛夫人稳稳落座,轻啜了一口茶水,才语重心长道:“晚娘,这可是我一大早进了宫,在皇后面前为你说尽好话才得了这……”

“为什么!”姜晚厉声打断她的话,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手指颤抖的厉害。

薛夫人却是将目光投在她身上,从上到下打量了姜晚一番,才嗤笑着开口,声音低沉凝重:“为什么?你昨日同玦儿在府门前做什么?”

她说着将茶盏重重放下,沉声呵斥道:“你是他的母亲!即便是过继来的,你也只能是他的母亲!”

姜晚有些茫然地看着薛夫人苍老的面孔,脑中回想起昨日府门前,她做了什么?

薛玦扶她下了马车,她恍惚间将手放在了他的掌心……她多看了薛玦两眼……

太荒谬了。

她有些诧异,又有些不知所措,她上前一步拽住薛夫人的衣袖,喉口微哑:“仅此而已?”

“我不允许有这样的事发生,即便是一丝苗头,我亦要将它扼杀,”薛夫人眉眼耷拉,面无表情:“琰之的名声,不能被你们败坏。”

姜晚愣愣看着她,许久,才捂着肚子笑起来,笑着笑着,忽然低头以手覆面哭了起来。

她离开厅堂时,最后一次转身对薛夫人道:“你会后悔的,夫人,你一定会后悔的。”

薛夫人不置可否,整个人隐在暗处,愈发显得身子佝偻,苍老了许多,她目送着姜晚的背影,想到了两日前,自薛玦书房发现的纸张,上面一笔一划,写满了姜晚二字。

有心思的从不是她,可薛玦的心思,却是因她而起。

9

薛夫人挑了个吉日,将御赐牌匾慎而重之挂了起来。

薛玦得知御赐之事,便从书院赶了回来,可人却被堵在了外院。

自那日起,薛玦再也无法踏入内院一步,姜晚身边的下人被换了干净,如铁桶一般,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不去。

姜晚的日子好像又回到黑暗中,她将自己关在房中,哭了又笑,笑了又哭。

她想,薛夫人再也无法得知薛琰之的消息了,她那样爱她的儿子,可是终其一生,她都不会知道薛琰之还活着!

凭什么?凭什么薛琰之娶妻生子,生活美满,凭什么受折磨的只有她?

他们只有跟她一起痛苦,才算公平。

一月后,薛夫人送来了一幅画卷,上面画着一个女子,圆脸杏眼,眉宇清扬,笑起来灵秀娇憨。

下人说,这是为小公子选的妻子,姑娘是镇国公家的嫡女,明年七月便要成婚了。

姜晚只看了那画卷一眼,便漠然移开了视线,这所有的欢喜乐事,她都见不得,也不想见。

下人瞧了一眼那地上散着的画卷,垂着眼退了出去。

姜晚和衣而睡,却睡得浑浑噩噩,梦中似乎又看到了薛玦,他一会儿是刚到薛家的稚嫩样子,一会儿又是举着匕首刺向薛文川的狠戾模样,最后画面闪在一起,变成了负手端立,意气风发的少年,他唇角泛笑,眼睛亮如星子:“阿姐,今日你只是姜晚。”

“阿姐,你定会很喜欢的。”

“阿姐。”

“阿姐。”

“……我可以……叫你……阿姐吗?”

“阿姐,你等一等我。”

……

“薛玦!”姜晚挣扎着自梦中醒来,大口大口喘着气,她茫然地看向四周,才发现天色已黑,屋里没点烛火,一片漆黑。

姜晚口干得厉害,赤足下了榻,摸索着去点蜡烛,却不小心踩上一个东西,发出细微的响声。

姜晚颤着手点燃蜡烛,烛光微弱,却还是照亮她四周,她低头看去,这才发现她刚刚一脚踩上去的,竟然是今日下人送来的画卷。

她呆坐了一会儿,才伸手捡起那画卷,对着烛火又仔仔细细看了一眼,心头微涩,是个漂亮的姑娘,与薛玦倒是相配。

她眨了眨眼睛,掉落一滴湿润,微叹了一口气,这才开始将画卷一点点卷起来。

卷至一半,却觉本来滑润的纸张略显粗糙,她无意识看着烛光,手心又一次划过那个地方,依旧粗糙。两指微微一捻,那纸张却突然脱落一角。

姜晚垂下头去看,看到手指所在之处,正面正是姑娘裙裾之处,上面花枝缠绕,而它背面,一个纸角微微卷起,姜晚顺着那卷起的地方轻轻撕下,这才发现,那纸上写着两句话。

对着烛火,她看清上面的字。

“阿姐,等我。”笔锋遒劲,行云流水,好看得不得了。

姜晚捂住了嘴,泪却大滴大滴掉落。

10

三日后的傍晚,薛府一片混乱。

薛玦不见了,起初是薛玦的同窗递了拜帖到薛家,说薛玦病了几日,书院也没去,他来看看薛玦。

薛夫人这才发现薛玦不见了,薛府一片人仰马翻,最后却在书房寻到了线索。

薛玦留下了书信,上面寥寥几语,薛夫人看了两遍,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姜晚这才知道,薛玦背着薛家,偷偷从军了。薛大人连命人骑快马去追,可已过去整整三日,哪里还追的上。

果不其然,薛家的的仆从追到边关时,薛玦已入穿上盔甲训练两天了。

人已从了军,军中李将军是个只讲军规不讲情面的,薛家下人去了几次,便被扔出来几次,最后只得苦着脸会去复命。

薛玦这一去,便是两年。

仅一年,薛玦便声名鹊起。洛京的说书人孜孜不倦说着薛玦的故事。

“那玉面薛将军可真真是个不怕死的,若起战事,他必定不要命般冲在前头,那股子杀气,曾将敌军主将的马吓得不敢上前,堪称一句,当世战神!”

说书的自然有添油加醋的成分,可两年间,薛玦的的确确是立下了不少战功,最后一次击退敌军时,薛玦率人深夜突袭敌营,生擒敌寇,不费一兵一卒,便赢了这场战争。

战胜返朝,皇帝亲自宣见众位将领。待到薛玦时,皇帝本欲赏他加官进爵,黄金万两。

谁知薛玦却以头触地,拒绝了皇帝:“回圣上,末将不要这官位金银,只愿求一个恩典。”

声音清朗,不卑不亢。

“末将愿以这一身军功,换姜晚余生自由安乐。”

话音落地,满殿皆静。

尾声

承平十九年秋,洛京发生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

那日,皇帝下旨撤掉了亲手赏赐给薛家的守节牌匾。

秋高气爽,日光如金。下人取守节牌匾时,被阳光刺到眼睛,一时没看清失了手,那御赐的牌匾从高处坠落,而后磕在台阶上,自守节二字中裂开,碎成了几块。

而后,薛大人允了姜晚和离之意,将婚书连同和离书一同交与姜晚。自此,姜晚不再是薛姜氏,从承平七年到十九年,整整十二年,姜晚又做回了自己。

离开薛府时,薛夫人拖着病了多日的身子来送她。她睁着混浊的眼睛盯着姜晚,语气森然而执着:“你便是从薛家离去,你也只能是琰之的妻,你们过了三媒六聘,即便死,你也是他的鬼。”

姜晚看着这样的薛夫人,突然就想起了多年前姜家的嬷嬷,她也说过这样的话。可十六岁的姜晚会被吓到,二十八岁的姜晚却不会了。

她眉眼舒展,表情安然,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安然:“夫人,不会的,姜晚只是姜晚,从不会是谁的人,生前如此,死后亦是如此。”

她最后一次为薛夫人奉上一盏茶,在她耳边轻声道:“二十里外的周家村,那里或许有夫人一直想见的人。”

薛夫人表情微讶,有些疑惑地看向姜晚。

姜晚却不再多言,转身推门而出,外面日光驱散了屋内的压抑腐朽之气,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朝着大门而去。

薛府的大门缓缓推开,姜晚抬眼往外看去,阳光强烈,她抬了袖子,微微遮在额前,眼前一片阴影,她才看清了不远处牵马而立的薛玦,

日光下,薛玦乌发如墨,眉目疏朗,表情端肃,却在看到她的一瞬间,嘴角微勾,笑得澄净而单纯。

“阿姐,我来了。”(原标题:《丧•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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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女孟春(2)

第三章,初遇少年

嫡女另聘全文免费阅读 故事:未婚夫遇难失踪,她守寡九年未改嫁,谁知他却早已另成了家

几小时前,当母亲还在跟主持师太在聊佛经时几乎要沉睡的裴孟春偷偷地带着樱兰往庵外走去,“听她们讲经简直是世界上最痛苦不堪的事情了。”

她们两个最近常到松萝庵附近的茶园走几趟。年轻的女孩对外面的危险还不曾有设想,当山匪抓住她们后,樱兰吓得晕了过去时候,裴孟春像只小豹子扑到袭击她的坏人的胸膛又打又踢,害怕极了的她听见山匪冷冷地说道:“在你父亲拿钱赎回你之前,你最好老实点,不然就少不得吃苦头”。

裴孟春的两眼燃烧着火焰,她猛地低头用牙齿咬上山匪的手臂,这一咬几乎用上了她所有的力气,那山匪的手臂立刻洇出血来,疼得那人反手就是一巴掌将裴孟春掴在地上。“死丫头片子,敢咬我,不听话现在就宰了你。”

“你住手!她一个女孩子家怎么经得起你下这么重的手,难道你们真不想要赎金了吗?”地牢里同时关进来的一个男孩子挡在了裴孟春面前,面对比他高了一头的山匪竟毫无惧色。

“算了,这两个小东西可是咱们的摇钱树,弄坏了上头会宰了你我,咱们先出去吧,关他们两日,不给吃饭,就知道谁是爷了。”一直没有动手的山匪出言劝道,二人便将地牢门锁好到外面守着去了。

“你叫什么名字?”男孩蹲下来替裴孟春擦掉嘴角的血丝。

“裴孟春,你呢?”

“程少颖,休宁县程家你可听说过?”

裴孟春摇摇头,却因为他帮助自己而对他好感顿生:“谢谢你刚才救了我。”

“客气什么,我们两个都是山匪手中的人质,同病相怜吧。”程少颖看着地牢脏乱的环境又开始沮丧起来。

裴孟春看着他干净的脸颊上满是愁容,不似刚才那般英勇无畏,忍不住从地上爬起来,拉住程少颖的手道:“你不要担心,我爹爹和你爹爹很快就会来接我们的。”

“你多大了?”

“八岁。”

“那你叫我哥哥吧,我长你两岁。”

……

樱兰还在昏迷不醒,被山匪直接丢在了地牢的地面上。

裴孟春揉了揉受伤的手臂,忙去查看樱兰的伤势如何?地牢唯一的小窗户斜透下一束光线,让她足以看清,在离樱兰不远的地方,也就是地牢的另一端,巨大的铁链下锁着一个人!

“啊——”

裴孟春不由得惊呼出声,程少颖忙过来扶住往后倒退的她问道:“怎么了?”

“那里有一个人!”

程少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也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就在地牢的深处,斑驳生锈的铁链紧紧缠绕住一个头发凌乱全身衣服都开始腐烂的男人。

“你们两个小娃娃能不能安静下来,吵到老子睡觉了。”那人冷冷地说道。

“你也是被他们绑架来的吗?”

裴孟春由于害怕抱紧身边程少颖的手臂,却还试探着询问,在她天真无邪的想法里,能被山匪关在地牢中的人,肯定是人质了。说完,她不安地环顾四周,唯恐哪个角落里再冒出什么人来。

樱兰听到她的喊叫声也醒转过来,整个人还是有些晕眩,“小姐,你在哪里?”

“樱兰,我在这里,你醒啦,刚才可吓死我了。”

两个少女抱在一起嘤嘤啜泣起来。

铁链下的大汉烦躁道:“女娃娃,你又是哭又是喊的,我被你吵得无法入眠。若不是有枷锁,我一定教训你一番。”

程少颖见状拉着她们躲到离大汉最远的地方,三个人蜷缩在在一起,看着天窗口透进来的光线逐渐暗淡下来,而变得越来越害怕。

夜里,看守的山匪来过一次,给他们三人留下足够的食物,这点倒也看起来不错,毕竟对于这些山匪来说,关在里面的是徽州巨贾的女儿和休宁县第一书香世家的长孙。如果在这里出了意外,怕是件很麻烦的事情。

同时,那看守也给了铁链锁着的大汉一份吃食,却是大相径庭的,那不过是几个干瘪的窝头和一碗冰冷的剩菜。

裴孟春发现了这一点,看着自己碗里热乎的菜和饼,她原本没什么胃口,便端起饭菜朝大汉那边走去。

“裴姑娘你作甚么?”程少颖看出她的意图,忙出手阻止,示意她再靠近那人是多么危险的。

裴孟春摇摇头,让他松开抓住自己的手,叹息道:“这位大叔关在这里已经很可怜了,却吃的如此糟糕,这样下去会生病的。”

不顾程少颖和樱兰的阻止,裴孟春慢慢靠近铁链的位置,远远的就将菜和饼递了过去:“大叔,我不饿,这些给你吃吧。”

那大汉早已听见他们三人的对话,当幼小的身躯蹲在他的面前,伸出双手递给他食物的那一刻,他蓦地睁开眼睛看向她,那一双眸子精光直射,使人不由得想要逃跑。

裴孟春虽然心里害怕,却没有停滞,仍然将食物摆放整齐这才往后退了几步道:“大叔不用紧张,我没有害你的意思。”

铁链铮铮作响,那人不客气地伸手将饼卷了起来,那菜竟如水一般被他一口吞下。夕阳的最后一缕红晕穿透整个地牢,让他们彼此看清面貌和吃完最后一口饭菜。

当地牢陷入一片漆黑的时候,程少颖让裴孟春趴在自己的膝盖上,轻轻用手拍着她的后背,试图哄她入睡,以免她在黑夜里过于害怕。

或许就是这样一种安全感觉罢。裴孟春很快进入梦乡,她睡着前想,等明天也许一切便都不一样了。

同样的深夜,裴士元将楚玲珑送回徽州老宅,便一刻不停地赶往松萝庵,听到猫头鹰的叫声,只觉得不祥。

在松萝山上蜿蜒数十里都是石壁悬空的危险,而树木杂生彼此相交挨近,遮蔽了如霜如玉的月光。马蹄踩得树叶沙沙作响,声音脆如纸裂。晚风吹过,像有无数人沿着山脊冲锋而来。

见到蒋氏的那一刻,看她因不眠不休的担惊受怕而憔悴的脸庞,裴士元不忍再出言责备她。

裴士元伸手拉蒋氏起身。随行的蒋衡凑过来搀了一把她,蒋氏才边擦着眼泪边站起身来,唯独满脸泪水仍然无可遏制。“老爷,咱们最好赶紧把孟春救出来,”她对裴士元说,“都两天了,咱们的女儿怕黑,这些时辰她一定害怕的要死。”

裴士元对女儿的疼爱并不亚于夫人蒋氏,安慰过夫人之后,便仔细询问女儿被劫持时的具体情况。松萝庵的主持师太妙华深感歉意,亦来向裴士元请罪。

“老爷,山匪留下书信说五天内必须筹集十万两白银,否则就对春儿不利。”

蒋氏想起女儿失踪就一阵哭泣。

“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银子我都带来了,等后天,我和蒋衡前去救人,你待在庵中不要走动。”

山中雾色阴霾,云团团压在峰顶显得很是沉重。松萝庵的庭院里又来了一波人,妙华师太前去招呼他们时,才知道原来是休宁县程家的人。裴士元在他们谈话时欲转身与夫人蒋氏回房间去,却被来人唤住:“这位可是裴士元兄?”

说话的人年龄与裴士元相仿,正是休宁县第一书香世家的当家人程蕴。

“正是小可,不知这位是否就是程蕴程老爷?”

程蕴道:“听说这次被劫走的孩子还有令媛,裴兄可有什么法子解救?”

裴士元想起女儿此刻不知是否受了苦,一时间心痛难耐,无奈道:“已经筹齐了赎金,只能后日能将小女放回来,官府那边并未通知,只恐对孩子不利。”

程蕴也叹息:“少颖乃是鄙人的长子,不想也被这些黑心的山匪掳去,愿与裴兄共商良策,能将他们安全救出来。”

裴士元面色凝重地称是,心中已是十分难过,程蕴随他到房中细谈,蒋氏素重女礼,便回避到主殿敬香,妙华师太则去安排另一处厢房与程蕴等人暂居。

第四章,铁汉柔情

陈耕云不能躺下睡觉,沉重的铁链让他只能靠着石壁低着头试图浅寐。他被关得久了,已经习惯了石壁的冰冷和沉重的铁链悬在身上。这是他的牢房,也是他的卧室。

今晚多出来的几个小鬼头总是哭哭啼啼,让他心烦意乱,真想将他们都从天窗扔出去。

“樱兰,你别害怕,我爹爹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那个年龄最小的倒是最沉稳点,陈耕云看在眼里,想起白日里她将饭菜分给自己吃,他心里竟有些温暖。

“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陈耕云问道。

“前辈,你是问我吗?”

“自然是问你。”

“小女姓裴,名孟春,徽州人氏。”

裴孟春不敢直视坐在对面的陈耕云,下意识地往身边男孩程少颖靠近一点点。地牢的空气里弥漫着腐臭的味道,裴孟春感觉到身上似乎多了虱子在跳动,让她有些难以启齿。

“孟春?好名字!”

陈耕云意外今晚的自己竟说了这么多话,自从被上面的匪众关进来,他已经快一年没有开口说话了。

而面前的不过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罢了。

程少颖听见陈耕云不断询问裴孟春,心中警惕心起,便轻扯了一下她的袖子,示意她不要与他多言。

陈耕云是练家子,那一双眸子精光如炬,这样的小动作哪里能逃得过他的眼睛,只听他冷冷啐道:“小子无礼!咱不过是问小妹妹几句话,你紧张个什么?”

程少颖不禁涨红了脸颊,瞪起双眼便要理论,却被裴孟春握住了右手冲他摇摇头。

正说话时,地牢外面传来一声叱声:“你们几个都给我安静点。”

门被打开时提灯进来一人,约莫三十多岁的模样,穿着破旧的夹袄,一脸烟色,待离得栅栏近了,他颇有些踌躇地说道:“陈老大,你是条好汉俺们都知道,但既然已经落在了大寨主的手里了,是龙是虎你都得好好盘着,别惹事,不然俺也保不了你的人头。这几个小鬼是大寨主的心头肉,你最好不要多说话。”

裴孟春看着这人的几茎鼠须随着他说话而一翘一动的,颇觉得有趣,却不敢伸手去薅一根下来。

“丁老鬼那个死人除了打家劫舍还能干什么,你回去告诉他,爷爷就是被困在这里也看不起他。”

那人冷哼了几声便往外走,随即吱呀声落,地牢的门再次被关得严实。

程少颖和裴孟春两人并排着靠坐,想起不知何时才能回家,又是一番委屈到心头。

“丫头,你读过书没?”陈耕云问道。

裴孟春回身看向他点点头道:“读过,父亲自幼聘了教书先生教我识字。”

程少颖知她竟然读过书,十分欢喜,仿佛两人又近了一些。

“能读书的都是有福气的好孩子,背一首李青莲的侠客行可会?”说完之后,陈耕云兀自哈哈大笑起来,几分侠肝义胆油然而生。

裴孟春悄悄看了他一眼,便问程少颖道:“程哥哥你会背吗?”

“当然会。”程少颖有些自豪地说道。

“那我们一起背好了,说不定明天就能离开这里了。”

只听这地牢里,三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随着铁链铿锵有力得碰撞声,只这一次接触,三人竟有了无限的默契。

陈耕云双手受铁链束缚无法击掌称快,很是遗憾,却对眼前的一对小璧人犹如故人来访,讲起了自己的一些往事。

裴孟春像听传奇一般津津有味,

夜深了,天窗口看不到一颗星星,裴孟春困意上来躺在程少颖的膝盖上沉沉睡去。程少颖睡不着,黑暗里他能感受到铁链方向的凝视,世人常说少年有孤胆,他也不怕,只趁着黑夜将手轻抚过少女的秀发,流露出一脸的爱怜。

翌日清晨,有人送来了早饭,裴孟春仍然将自己的那份分给了陈耕云大半,这次却不露怯:“前辈,这些给你,我和樱兰吃一份就够了。”

陈耕云倒也不客气,一阵风卷残云地吃掉。最后笑着说道:“你这小丫头识趣,不枉我费了许多唾沫给你讲那些传奇事情。”

樱兰瞅着他还是有些害怕,不想去听他说话,就将目光往栅栏外面看去,影影绰绰的有几双脚来回走动,应是看守地牢的山匪。

“前辈,你能再给我们讲讲你的那些江湖故事吗?”裴孟春顾不上眼下自己糟糕的处境,竟有化苦境为福地的旷达。

陈耕云晃动了两下铁链道:“好啊,说不定我明天就被丁老鬼拉去砍了,今天能给你们讲讲我是如何到了这松萝山的地牢里,也实可谓幸甚。”

程少颖此时对他的态度也已经改观许多,忙正了正衣冠和裴孟春一起坐在了角落的杂草堆上。

原来,陈耕云本是行镖出身,日子久了也赚了点名气,谁知在去年夏天的时候松萝山上突然多了一股山匪,据说是从西北战场那边过来的,为首的人唤作丁老鬼,为人乖张狠厉,又十分贪财,根本不管什么江湖道义,一时间安徽境内的镖局都绕开这里。那时的陈耕云却未曾将他们放在心上,犯了镖行的大忌,中了丁老鬼设在松萝山下的埋伏,不但丢了镖银,还赔上了众多兄弟的性命。

自那日逃回镖局后,陈耕云散尽家财给底下的兄弟们,独自一个人来到松萝山上要寻丁老鬼报仇,三番五次下来总被他躲过。陈耕云便在山上住下来,每日只以杀丁老鬼为唯一念想。可怜他一身孤胆却还是没能死去的兄弟们报仇,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被山匪捉住。那丁老鬼竟一反常态没有立刻杀掉他,只是将他锁在地牢,要逼迫他向自己低头认错便肯放了他。

陈耕云开始的愤恨不得,每天都仰天长啸咒骂丁老鬼,直到后来没了气力,丁老鬼都没有出现在地牢里看他一眼。

直到裴孟春、樱兰和程少颖三个人被丢了进来。

裴孟春脏兮兮的脸颊已经看不出清丽的面貌,但那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仿佛还意犹未尽,对于刚满八岁的她来说,陈耕云的经历足称得上传奇了。

相关问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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