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小说:赌鬼和他的两个女人
文:魏月娥
赌鬼厚德一辈子就认认真真做了一件事——赌博,做到做到炉火纯青,做到倾家荡产。村里人日后谈起厚德老汉最后的全部家当——一床脏兮兮的破棉絮和一副碗筷,被他的孙子一扁担挑了的时候,“狗日的赌鬼。”这恶狠狠几乎骂街的话语说了足有二十年。这轻飘飘的家当让人把他这个赌鬼轻贱到骨头里了,说起他的人,脸上不经意便露出鄙夷的表情,不想藏着也不想掖着了。
不过说起厚德的过往,大家还是津津乐道,百谈不厌。比如他出生在一个十分富足的地主家庭里,祖上是清代富商,留下一座上下两层堡垒一般共几十间窑洞的大宅子,在当地很有气派;一座大山,清理得整齐有序,从山底馒头般一层层卷向山顶阶梯式的良田竟然有百亩。到厚德这一辈不知怎么就成了单传了。村里人都羡慕厚德家大业大,再瞅瞅这长相,肥硕的脑袋,浑圆的身体,两只耳朵似弥勒佛的一般大,看这福相,福气能少了?村里掰着手指头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再说十六岁的厚德如何嗜赌如命,他的老父亲在一天的晨曦中,街上静悄悄的,太阳羞涩地躲在山后面迟迟不肯露面,好多人还在睡梦中呓语。老人家拄着拐杖,拿着箩筐,沿街拾起好多温热的牛马粪,当然是比他更早起来的农人赶着牛马上地时留下的。迎面跌跌撞撞走来他的赌鬼儿子,知道他输了两个金镯子后,把用了多年磨得光溜溜的拐杖恶狠狠地打向这个恨铁不成钢的儿子,竟然折成三段。
气急败坏的老父亲立马给这个被他骂了无数次“不是东西”的败家子相好了一门亲,隔河对岸那个住在破烂不堪土窑洞里穷得一塌糊涂的任姓人家的女儿,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么。矮个子,肥硕的屁股蛋,大长脸,那女子勤快得就像一只停不下来的陀螺,说话快得似公鸡踩蛋。厚德自然是一万个不愿意,奈何旧社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能违抗?这个没有女人味的女人,终年脸上涂不得一点脂粉,随手弯下腰来,就可以把掉在地上的饭粒捡起来丝毫不含糊就着唾液美美地吞咽下去。厚德虽说混蛋,但老父亲的心思心里明明白白,娶个门当户对的金枝玉叶回家,这日子过到啥光景,天晓得!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老父亲也是为他好。
那天,淅淅沥沥的秋雨,让熟透了的果子柿子散发出的香味里多了一些寒意。彻夜赌博未归的厚德,被族人从赌场拉走,眼角糊满着眼屎,迷迷瞪瞪中拜了堂成了亲,始终一副恼悻悻的表情。“把他的,这结的什么亲!”厚德歪着脑袋,心里骂骂咧咧。
以后的日子里,他总是对这个女人,对了,她叫兰兰,对她的殷勤表现得不屑一顾,然而又心安理得地接受她的侍奉。
十八岁的兰兰生了生了一个大胖小子,本以为母以子为贵,厚德从此会高看她一眼,她错了。那长得像极了她的儿子,大长脸,凸起的嘴巴,始终不能让厚德流露出一丝热情。老婆算个球?儿子算个毛?他厌恶地看着这一对母子,心里盘算着到哪里再去赌一把,好赢回以前输掉的家产,没想越赌越输,直到把他的祖业和百亩良田输得只剩下两间上窑洞的时候,才如梦初醒。完了!完了!他的父母急火攻心一口气上不来双双见了阎王,四只眼睛瞪得圆圆合不拢。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解放了,厚德因祸得福没被定性为地主,曾经赌博的阴霾一扫而光。厚德得意洋洋,意气风发,赌博带来的好运让他沾沾自喜。老子也是受人尊重的贫下中农,瞧瞧,走起路来腰杆挺得比谁都直。他终日一付懒散的模样,拖着浑圆肥硕的身体,随时瞪大灵活的眼睛,竖起警觉的耳朵,在像狗一样灵敏的嗅觉指引下,踅摸着哪里阴暗旮旯里有人在偷偷玩一把。
他没事的时候,就坐在热炕头,看她那陀螺似的女人挑水,做饭,洗衣;他心情不愉快的时候,就骂低眉顺眼的兰兰:“丧门星,老子以前可是少爷,如今门庭不旺,越过越败落,你瞧瞧,自打你过门,有过好事没?你数数,哪怕数出一件也行。”兰兰耷拉着憋胀得通红的脸,舌头在嘴里空打了几个圈圈,最终噎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她那公鸡踩蛋似的说话方式在厚德这里从来没有试用过哪怕一次,敢吗?欠大嘴巴收拾。
五十年代中期,厚德的儿子福生已经十岁了,本来乡间的女人,只要开了壳,头一个生下来,一劈腿再掉一个两个会哭会吃的到这个世上来,和脱裤子屙屎没啥两样,那就不是个事。有的女人到四十多岁,怀里几乎没断过吃奶的崽,总有小小的黄口叼着萝卜似的奶头,而兰兰依旧守着独苗苗儿子,宝贝疙瘩疼着。有人说,兰兰不是不生,是一向不着调的厚德很少爬上她黑不溜秋的肚皮,谁知道呢。
当人们再次看见兰兰的肚皮隆起一坨肉的时候,却传来厚德离婚老婆的消息。原来赌博再次给他带来了“好运”。在一个僻静的小山村,纸牌桌上,厚德遇上了他今生的最爱——一个外号叫小蝴蝶的有妇之夫,一个刚刚十九岁的小女人,细细的腰肢,被头油抹过的黑亮头发光洁整齐地盘在脑后,白生生细嫩嫩的皮肤嫩得能掐出水来,如桃花三月一般红扑扑的脸蛋,散发出雪花膏的浓浓香气。她太耐看了,每天有不少后生围着她转,有事没事去她家踩个脚踪,而且有人别出心裁赠送上外号小蝴蝶。总有一群背着书包放学的小孩子冲着小蝴蝶的家门口喊:“小蝴蝶,真可爱,光着屁股有人爱。”
牌桌上,小蝴蝶娇滴滴的一声“哥呀。”叫得厚德如醉入云雾当中,紧接着,一种热辣辣的电流通向全身,浑身上下连骨头都酥软了;再看小蝴蝶这边,早就看不惯她那个老实木讷的男人,男人说话的次数比放屁都少。小蝴蝶看厚德时眼睛都能放出五彩的光芒来,她喜欢厚德这样成熟的男人,发出的鼻息都沉重有力,而且厚德识文断字,文绉绉的样子在一堆庄稼汉中鹤立鸡群,令她刮目相看。关键俩人还有共同的爱好——赌博,有了共同的爱好,共同的语言就越来越多了起来,小蝴蝶戏称他们俩是“才子遇上了佳人”,村里人却耻笑说“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呗。
厚德把他的老婆兰兰拱手让给了一个鳏夫,同村一个刚死了老婆的男人,这个叫根民的男人是厚德最好的发小,他们两人经过商量,儿子福生留下,肚子里的孩子生了以后归根民姓,也算是根民的孩子。兰兰就这么顺风顺水不哭不闹跟着根民走进了山脚下的那孔窑洞,身后丢下她儿子福生撕破了喉咙的哭喊声,然后和根民以及他前妻生下的几个娃娃过起了日子。
在以后的好多年里,人们发现自打兰兰跟了根民,厚德和根民从此没有了一点瓜葛,也算断交了。
“糊脑松。”村里上了年纪的老人看着这一出闹剧从嘴里恶狠狠骂出这一句,这话多一半骂厚德,小一半骂小蝴蝶。当然也有年轻人阴阳怪气的说,兰兰说不定早跟根民勾搭上了,不然肚子里的那一坨肉怎么解释?根民凭什么替别人养孩子?谁知道呢。
十九岁的小蝴蝶如愿以偿离了婚,然后欢天喜地地嫁给了二十九岁的厚德。
厚德的儿子福生仅仅十岁,花枝招展的后妈小蝴蝶只比他大了九岁,、。他整日里看着厚德和小蝴蝶卿卿我我,打情骂俏,愤怒的种子在心里深深扎了根。他从来得不到父亲的关爱和抚摸,如今母亲又不在身边。小蝴蝶有时候摸着他的小脸蛋,看着他由于生气而扭曲的脸;“你不用这么看着俺,俺会像亲妈一样对你好的,小乖乖,叫一声妈。”福生一扭身子,把怒气冲冲的后脑勺留给小蝴蝶,这哄鬼的话看来小孩子都不信的。
昏暗的煤油灯一忽一闪,厚德总是迫不及待地把小蝴蝶压在身底,小蝴蝶浪荡的刺耳笑声夹杂着厚德的喘气声,老鼠讨厌的啃咬声一齐进入睡在炕尾的小福生的梦乡。
几个月后,兰兰在根民的家里生下了一个长得和福生没什么两样的女娃娃,根民虽然家里已经有三个女儿,但他对这个女娃娃视为己出,倾注了更多的父爱;而这边的小蝴蝶连一丁点小动静都没有,她扭着腰肢,磕着瓜子,依然脸上涂满了脂粉,自嘲地说:“女人都有个开怀迟早的,是瓜总会结籽的,是花总会开的。”
福生总会有事没事跑去看望自己的亲妈,当然那个叫作福平的女孩子对哥哥一点都不陌生。当福平已经能够拉着福生奶声奶气叫哥哥的时候,小蝴蝶的肚皮依旧“一马平川”,“波澜不惊”。
厚德却没去看过福平,哪怕是去看一眼。在他心里,有小蝴蝶就足够了,他已经让小蝴蝶迷三倒四了。
当兰兰为根民生下一个大胖小子以后,根民全家乐开了怀。这个女人给他们家续了香火,母以子贵,兰兰在这个家的地位随着儿子的长大日益提高,她那公鸡踩蛋似的声音高了好多个分贝,有时候后面还拖了个长长的余音,好显示她在这屋里的权威:“根民,猪圈的粪清理出来,听到了没有,哎——”“妈,你孙子的小棉袄记得拆洗拆洗,您可千万别忘了哈——”
被不着调的厚德随手“扔”掉的垃圾老婆,在根民家里却成了炙手可热的宝贝。
厚德这边,被他当宝贝一样看待的女人小蝴蝶在生育方面却不如一只会下蛋的鸡。小蝴蝶已经人到中年,估计再蹦跶不出啥来了,细细的腰肢裹在合体的衣服里,白净的皮肤还是散发出雪花膏的香味,小蝴蝶的风韵不减当年。
当然,他们俩口子一有闲工夫就相跟上偷偷摸摸去赌博。是啊,任何事情只要成了习惯就很难改掉了。
厚德的儿子福生长大以后,凭借着贫下中农的身份和本人的积极上进成了村里的一把手,叱咤风云,很是了不起。二十岁的时候,在厚德和小蝴蝶的操持下,娶了邻村的一个秀气女子。
二十九岁的小蝴蝶当了婆婆,虽然福生从来没叫过她一声妈,但是她知道自己在这个家的地位已经稳如泰山,生不出一男半女也是厚德的女人,是厚德的女人就是这个家的女主人!
小蝴蝶紧握着婆婆的权力,福生的婆姨要看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行事,一日三餐侍奉婆婆,一不小心,这个妖艳的女人说不定就会为难自己。当小蝴蝶发现茅房里再没有儿媳丢下的带有血色的草纸以后,她的心里咯噔一下,醋缸子在心里彻底翻了,这泛滥成灾的醋意爬上她的全身,上涌到她的脑子里,连嘴巴里吐出来的话语都酸溜溜的了。
她一边从鸡窝里把带有母鸡体温的鸡蛋掏出来,一边对着格蛋格蛋向着她邀功的母鸡漫骂起来:“下个蛋有啥了不起的,呸,老娘不稀罕,瞧瞧,看看这德性,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呢。”然后拿着扫把满院子追打母鸡:“猫儿狗儿走草还有个时间了,不知好歹的东西,没脸没皮,不怕骚情死。”
过几天,小蝴蝶又开始吹起了枕边风,儿媳总是趁他们不在的时候,把那只老母鸡偷偷杀了,可能是害喜嘴馋了,俩口子吃到满嘴流油都不舍得给他们老俩口留一点;儿媳在大街上总说她这个婆婆如何无理取闹,这样下去俺怎么去见乡里乡亲;儿子总是对着她恶狠狠地拉下脸来,看那样子,说不准哪天她这个后妈就被人家赶出门了。这些没边没沿不上串串的话刚开始说的时候,在厚德心里似一阵微风吹过,全不当回事,久而久之,厚德信以为真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嘛,他暴跳如雷:“狗日的,反了你们了,老子还没死呢。”厚德在院子里叉起了腰,耀武扬威耍着家长式的威风,小蝴蝶则在一旁幸灾乐祸,窃窃自喜。目的达到了,就是要搅得他们小俩口水瓮里着了火,不得安生。
厚德低估了他的儿子福生,完全没想到可以领导全村人的儿子,教训起他这个老子一套一套。他把厚德从头数落到脚,好吃懒做,赌博成性,抛妻弃子,娶回狐狸精,红口白牙搬弄是非,你为人子,为人父,为人夫,哪一点有一个男儿的责任和担当?竟然说得厚德一无是处。最后厚德拖着浑圆笨重的身体回到炕上,蔫头搭脑说不出一句话来,而小蝴蝶却嚎哇哭叫起来:“目无尊长,你们要遭报应的。” 。
小蝴蝶近似咋唬的话语在儿子儿媳这里没有引起任何引起质变的“化学反应”。从此,儿子儿媳另起炉灶,单另过他们的小日子去了。
败了兴的厚德俩口子依然我行我素,一有俩闲钱就去赌博。也有村里的老人说,以前曾亲眼看见过厚德父母有过一摞一摞的银元;也有说,曾听过厚德父母在世时夸过海口,他们家金镯子金镏子多的是,满满一陶罐呢。估计这么多年下来,这俩口子输的也差不多了。
福生家俩口子一连生了五个孩子 ,三男二女。从三十岁开始做奶奶的小蝴蝶,也曾竭尽温柔地把孙子抱在怀里,亲个蛋蛋叫着。
福平有了哥哥福生的庇护,身体一向不太好的的她,在村里做了一名民办教师。到三十的时候了,也是老姑娘了,才嫁了一个吃公家饭的。在农村,也算新鲜事。
农村土地下户以后,福生一家子急急忙忙批了宅基地,盖了新窑洞搬出去住了。早想离开这老不正经的俩口子了,除了赌博还是赌博,而且更加肆无忌惮,改革开放了嘛!谁还管这号事。仔细想想,这俩口好像没做过一件人事。
细蒙蒙的雨丝夹着一星半点的雪花,正纷纷向大地飘洒着,时令已到惊蛰,街巷背阴的地方,冬天残留的积雪和冰溜子正在雨点的敲击下融化,石板街上到处漫流着肮脏的污水。根民就在上茅房时路过这污水时,一不小心滑了一跤,摔倒在地,等家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气绝身亡。
可怜的兰兰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足以划破长空。
根民进了祖坟,和前妻合葬在一起。
五十多岁的兰兰成了寡妇,和儿子一家生活在一起。
同年夏天,老天像个火盆子火辣辣扣在天空,不断向大地喷吐着火星子,知了在树枝上整日叫个不停,实在是无聊头顶。四十多岁的小蝴蝶吃不下睡不着,心口像堵了块石头似的,慌里慌张的厚德急忙带去县医院检查,癌症!两个月后,小蝴蝶凄凄惨惨死了,骨瘦如柴,眼睛凹下两个深深的洞,临死都咽不下一口吃的。期间,厚德不离不弃守候在身边,他就怕自己一转身的功夫,小蝴蝶闭了眼。然而,小蝴蝶终究是走了,把他孤零零撇下了。
厚德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哭喊得恓惶,福生一家披麻戴孝,三寸厚的柏木棺材下了葬。坟茔就在祖坟旁边的一块向阳的地里,等将来厚德死了,再一起合葬进祖坟。
有人说合厚德和兰兰搭伙过日子,俩人各自摇了头,根民的儿子更加坚决反对。
厚德一如既往去赌博了,少了老伴的陪伴,玩起来一点不觉得美气了,结果可想而知,十赌九输了。有一次,兜里上上下下找不出一分钱了,他厚着脸皮找了三十年看都没看过一眼的福平。初秋的庄稼使劲往高了长,绿格莹莹的菜喜煞人,学校外面的一片片平整的庄稼和菜厚德丝毫看不见,他一路心急火撩,等他站到民办教师福平的办公室门口,揶揄着要十块钱时,福平眼皮都懒得眨一下,一边批改作业,一边淡淡说了一句:“没有。”
厚德竟然暴跳如雷起来:“你好歹也是老子裤裆里爬出的一条虫,就凭这一点,问你要十块钱过分吗?”
再这么僵持下去,福平的脸真该钻地缝了,为了维护为人师表的尊严,她立马掏出十块钱扔给厚德,牙缝里吐出一个字:“滚!”
厚德吃力地弯下他水桶似的腰,从地上捡起了十块钱,扬长而去。
这次厚德和女儿正式的见面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几年后,福平生下她的女儿不久后的一天夜里,在家突发心脏病去世,下班回来的丈夫抱着僵硬的妻子泣不成声,襁褓中的孩子饿得嗷嗷待哺。听到消息的厚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转身又上了赌桌;而兰兰哭得好几次昏厥过去;“你在妈肚子里就没了爸,如今你的闺女刚生下又没了妈,俺苦命的娃——”在场的人听着这抑扬顿挫的哭调,泪蛋蛋哗啦啦使劲往下掉。
九十年代末期,厚德老了,依然住在他那烂豁的窑洞里。他拄着拐杖,拖着肥胖的身体,他再也不能去赌了,他的儿子按月给他送来吃的喝的,他就这么有一顿没一顿,饥一顿饱一顿将就着。实在不想做的时候,他浑圆的身体像球一样慢慢滚动,直到兰兰的家里。他像男主人一样脱了鞋坐在炕头,精干的兰兰总会给他做一大碗热的面。每次去的时候,他都能吃到光光的脑门冒出些许汗珠子来,用脏的发亮的衣袖抹了嘴巴,满足而去。
“还是老婆子好,王八蛋儿子才不管老子的死活了。”一路上,他逢人就念叨。
兰兰却说:“俺当是为俺那苦命的亲儿子亲儿媳尽孝了。”
夕阳把厚德的身影拉到最长,远处的山峦逐渐模糊起来,太阳完全西沉下去了,大地和他的情绪一片同样的昏暗。
老年的厚德越来越行动不便,他只好拖着更加笨重浑圆的身体走向他儿子的家讨一口饭吃。他气喘吁吁慢慢前行着,衣服松松垮垮,裤子总也提溜不上去,裤裆掉在半腿上,裆前的一堆灰白色草若隐若现,满身的尿骚味,依然是肥头大耳,两只弥勒佛似的耳朵尤其扎眼,人们再说不出他有福气的话语了。只见他艰难地挪向儿子家红漆的亮堂堂大门,先背靠着门墩,扔了拐杖,弯下腰来,把一只手稳稳支撑住地面,慢悠悠圪蹴下来,等肥硕的屁股快离地面的时候,一屁股坐了下去,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把腿伸展开来,开始哼哧哼哧地大口喘气。
等到饭点的时候,隔着紧闭的大门,锅碗瓢盆叮叮当当响个不停,一股股香气四溢的饭香味飘散开来,猛烈搅动着厚德的肠胃,发出咕咕的“翻江倒海”声。不久,门吱呀一声开了,他的儿媳把一大碗饭菜像打发叫花子一样恨恨地递给他,那十分不情愿的脸色甩给厚德这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吃完饭后,厚德把一堆黄色的浓痰吐在地上,用鞋跟在土地上蹭了蹭,然后艰难着挪回他那个家去。
年轻时他曾在这前后村踩得地皮响,多么风光!如今,他活着不如一条狗。倒究是为什么,厚德心里亮堂着呢。
厚德后来的日子里,实在走不出门了,他的孙子,一个早已经娶妻生子的后生,把厚德的破烂铺盖卷和碗筷,一扁担挑了起来,这便是厚德最后的全部家当。后生把这破烂家当送到他父亲福生的下房——一个平时放柴草的地方,一同送进去的还有呻吟着的厚德,福生靠墙支了块木板,姑且算厚德的床。
兰兰天不亮就赶着往大儿子福生家跑,陪伴在厚德身旁,喂饭,擦洗身子,屎尿清理得干干净净,满院子晒满了大大小小的尿片。厚德已经不能说话了,他整日里死死盯着这个老女人,偶尔眼角也能渗出浑浊的泪水。
兰兰的小儿子,对母亲的行为实在不能理解。他千方百计阻止母亲,他骂厚德忘恩负义,骂他不是人。
兰兰一如既往地去侍奉厚德,她说她不是为厚德,还是那句话,为了亲儿子亲儿媳。
积劳成疾的兰兰病倒了,刚刚一个星期过去,便传来厚德去世的消息。兰兰痛哭流涕,谁也不知道她为啥哭得这么伤心。
福生请了一班子响器,依然是三寸厚的柏木棺材,纸扎活和花圈摆了好多,一家老老小小披麻戴孝,福生的孙子扛起了引幡,只是年幼的孩子不知道死去的是谁。美中不足的是葬礼上没有一点哭声(兰兰没去),无奈的福生花了几百块钱,请了专门哭灵堂的人。于是一男一女穿了白孝衣,裹了孝布,跪在灵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唱了起来:“叫一声爸爸你好狠心,狠心抛下儿女上了黄泉路,儿女的孝还没尽够哎,您一辈子辛苦舍不得吃舍不得喝,儿女想起来心尖尖疼,俺们舍不得你呀……”句句情深意切,围观的众人却笑出了声。
不知道到了那边的赌鬼厚德见了他的小蝴蝶,互诉衷肠呢,还是说离别之苦呢?
两年后,兰兰也走了,同母异父的两个儿子一同办了场体面的葬礼,两个儿子,两个儿媳,根民的女儿们,还有孙子,重孙,外孙子,外孙女无一例外全部到场,大家个个簌簌眼泪掉个不停,都念叨着老人家的好。出殡的时候,倒究葬在哪家坟地,兄弟俩有了分歧,都想葬在自家坟地,和自己的亲生父亲葬在一起,将来到了“地下”也算一家人团圆了。
根民的儿子哭着说:“别再糟践咱妈了,让她在下边过得舒坦一些。”一句话点醒了福生,他再不和他同母异父的弟弟争抢了。
故事的主人公都进入了坟墓,但关于赌鬼厚德的话题却没有戛然而止,人们说了二十年了,不知道会不会继续说下去呢 。
作者简介:魏月娥,山西省孝义市人,热爱文学,喜欢写作,擅长乡土文学创作。
察觉到不对劲,王大丫这些日子格外小心,吃喝拉撒都跟王兰兰在一起,跟她的小尾巴似的,甩不掉。
这还是临出门的时候,二丫教给她的,让她出门在外,多个心眼,既然三婶带着她跟王兰兰出门,那就跟紧了王兰兰是了,反正三婶不至于把亲闺女也卖了吧?
结果这一手把王兰兰弄得恼火不已,可是王大丫在家里就是被欺负惯了的,王兰兰骂也骂不走她,打还不敢上手,真拿她没办法。
孙美娥一看王大丫这样,就知道王大丫心里起了防备,看看出来的日子差不多了,就催着表嫂按商量好的来。
陈氏原本是看不上王大丫的,这王大丫跟王兰兰站在一起,干干瘪瘪的,怎么看也没有王兰兰入眼,但是一想到自己儿子那个毛病,想要找个好人家的媳妇哪里还有资格挑挑拣拣的,就点头认了。
不管怎么说,能给老陈家留下个后别断了香火就行。
再说,儿子那样子怕是也分不出个美丑来!
于是当天晚上,他们就在王大丫的筷子上抹了药,王大丫千防万防到底没防住,回到房间后不一会就昏迷过去。
陈家到底是心虚,也不敢闹出多大动静来,后半夜的时候才把陈大壮放出来,千嘱咐万嘱咐,这是你媳妇不能下嘴咬死,然后抹黑送到王大丫房间里,听到里面有动静传出来,才放心的走了。
第二日早上,他们如愿听到房间里传出来凄厉的叫声,然后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匆匆出现在王大丫房门口,结果发现尖叫声是从王兰兰的房间里传出来的。
孙美娥顿时心一沉,推开房门之后,脸色当即白了。
王兰兰捂着被子浑身青紫,一看就是被蹂躏了的模样,而旁边陈大壮赤身裸体的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身上还有零星血迹……
这都是过来人,孙美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兰兰!”孙美娥冲过去抱着王兰兰就开始哭嚎起来,“一边哭一边骂,天杀的陈大壮,你怎么能这么对我的兰兰!我跟你拼了!”
说着就要去厮打陈大壮。
“孙美娥你做什么!”陈氏一看孙美娥对自己的宝贝儿子动手,当即不干了,上前一把将孙美娥甩开,陈大壮的父亲陈开看了一眼房中的情形,冷冷的道:“这么点事都办不好,还能做什么!既然事情已经成定局,那就这样吧!原本,这也是我们两家订好的婚事!”
“不行!兰兰怎么能嫁给大壮!”孙美娥一听要宝贝女儿嫁给个陈大壮这个傻子,当即想也没想的就拒绝,看陈大壮的眼神充满厌恶与仇恨。
“嫁给大壮怎么了?这是两家早就订好的婚事,你现在想反悔,怎么不想想这些年你从我们陈家拿走多少好处!”陈氏一看孙美娥的态度就不由恼火,“反正现在兰兰已经被大壮破了身子了,不嫁给大壮还能嫁给谁?我倒是要看看谁会娶一只破鞋回去!”
“啊……”王兰兰被破鞋两个字刺激的发疯,赤红着眼睛瞪着陈氏,恨不得把陈氏吃了,吓得陈氏往后倒退两步。
“娘,我不嫁!我不嫁给这个白痴!我不嫁!说什么我也不嫁!除非我死!”王兰兰抱着孙美娥的胳膊伤心欲绝的哭起来。
“你不嫁,我们还不娶呢!看不起我家大壮,你以为你是个什么玩意!”陈氏最见不得别人说自己儿子白痴傻子,当即翻脸,“既然看不上我家大壮,那就从我家滚出去!滚!”
孙美娥跟王兰兰就这样被陈家扫地出门。
母女两个怕被人看到这狼狈的样子,灰溜溜的离开马陈庄。
“娘……娘……我怎么办?我怎么办啊?”王兰兰一边走一边哭。
“我们昨天晚上明明把陈大壮送进了王大丫房里,那陈大壮怎么会在你房里?”孙美娥怎么也想不通!
“我不知道!我怎么知道?我昨天晚上听你的话早早就睡了。”王兰兰摇头,“我毁了!我毁了!我今后还怎么嫁人啊!呜呜……”
“兰兰,要不你就嫁到陈家……”孙美娥头疼,虽然不舍得,但是一想到王兰兰现在已经被陈大壮破了身子……
“娘!你这是在逼我去死吗?我现在就去死!”王兰兰作势就往树上撞,吓得孙美娥连忙拦住。
“娘不说了!你别冲动,别冲动!”
“娘,王大丫呢?”王兰兰哭够了,忽然想起王大丫来,问道。
“我不知道!从早上开始就没见到她!”孙美娥被王兰兰一提醒,顿时察觉到不对劲。
“娘,一定是王大丫!一定是她算计的我!一定是那个贱人!”王兰兰恶毒的骂道。
“先不说这个,先回去再说!”孙美娥眼中也像是淬了毒汁,“你放心,娘不会饶了那个贱人,一定给你报仇雪恨!”
“娘,你一定要给我报仇!最好把她卖进窑子里,让她千人枕万人骑!这辈子都别想翻身!”王兰兰恶毒的诅咒。
“嗯!娘会想办法的!”孙美娥安抚着女儿。
母女两个商量好了,一路往家赶,却不知道家里此刻已经闹得不可开交。
王大丫这一路又惊又怕,是哭着跑回家的。
一进门,恰好跟算好了时间假装要出门的江宝珠撞个满怀。
“大嫂!呜呜……大嫂!”王大丫担惊受怕了一路,看到江宝珠就像是看到救命稻草一样,抱着江宝珠就大声哭了起来。
“怎么回事大丫?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不是说好十天吗?你别哭,受了什么委屈慢慢跟大嫂说,不管什么事,大嫂给你做主,不怕。”江宝珠安抚着王大丫。
“大嫂,我害怕!呜呜……好可怕!呜呜……”王大丫在江宝珠怀里抖得跟筛糠一样,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这是怎么了?大白天的哭什么丧!”王老太听到院子里的动静,出来看到王大丫哭成这样子,心里暗中高兴,看来老三媳妇那边把事情办成了,二十两银子到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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