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文学创作：春花渐欲迷人眼
在初次阅读我所能接触到的1996年3～5月份发表的儿童文学作品时，我不断提醒自己要保持一份平常心。所谓“平常心”，就是放下作为评论者的紧张架子，摘下以前打磨好的理论眼镜，尽量以一个普通阅读者的放松心态来欣赏作品，从而获得自然的阅读体验和真实的审美直感。当然，评论者先在的审美心理结构不会与普通读者完全相同，因此，评论者不会与普通读者对同一文本作出同样的解读。但是，在初次阅读中保持与普通读者一样的放松心态，依然是我的阅读原则。因为放松状态下获得的审美直觉往往是不会欺骗自己的。
下面我将以评论者的姿态和话语方式，对我想尽量以普通读者的心态去阅读所获得的作品体验，进行梳理和分析。我想首先简要描绘我对接触到的儿童小说、童话、散文的总体印象，然后对两位主打作家的艺术风范进行一些具体评析。
也许用“满园春色关不住”来形容春季里的儿童文学创作稍嫌言过其实，不过以“一枝红杏出墙来”去比喻儿童小说最为惹眼的表现却颇为恰如其分。
尽管艺术水准依然存在良莠杂陈的情形，但是与其他门类的创作相比较，儿童小说在数量、质量、品种上都是收获丰盛的。我感到，除个别作品以外，儿童小说走向了自然和平实。比较明晰的故事情节、具体可感的人物性格、与前两者和谐交融的现实背景或环境成了大多数儿童小说孜孜以求的艺术要素。这种追求，使作品获得了很大的可读性，而可读性则是作品与儿童读者间建立起良性关系的一个基础。
在刻画人物性格方面，曹文轩的《草房子》（《儿童文学》1996年第3期）、牧铃的《大白楼》、王巨成的《峰的笑》（《儿童文学》1996年第4期）、余通化的《校园流行雅戈尔》、张弘的《昨天的日记》（《巨人》1996年第3期）、谢华的《此地无银》、李有千的《断指》、张品成的《称呼》（上海《少年文艺》1996年4月号）、魏滨海的《石童子的故事》（《巨人》1996年第2期）等作品都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故事对儿童文学具有本体意义，因为儿童正是凭借故事性“思维”去感受文学作品所表现的生活，因此，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家大都对营造富于意味的故事情有独钟。作家葛冰是在儿童小说与童话创作上都卓然有成的多面手，现在他又依凭武侠小说这种样式展示其讲故事的才华。他的《血色珊瑚》（《巨人》1996年第2期）一开头便悬念系人，然后通篇在那里水复山重地铺撒疑云，直到结尾才把读者从五里雾中“搭救”出来，真是把故事的效果逼到了极处。值得称道的是，葛冰将人物的性格、作品的题旨与充满想象力的故事浑然天成地融为一体，令人不敢对这篇可读性极强的武侠小说的文学性说三道四。讲述本色故事的作品还有刘兴诗的科幻小说《悲歌》（《巨人》1996年第2期）、苗虎的科幻小说《鲤鱼峰迷雾》（《巨人》1996年第3期）。科幻小说也是天生与故事有不解之缘的小说样式，因为离开富于感性的故事，作家就难以将读者引领进作品，使其体验自己创造的幻想世界的生活。以上列举的三部小说均为中篇，这一点也可以说明，故事性的强弱与作品这一容器的大小有关。
近三个月里，儿童小说创作的活跃还表现在品种的丰富上。校园小说、历史小说、动物小说、科幻小说、武侠小说、冒险小说、新体验小说都有新的收获。
童话这种文体历来是儿童文学的重镇。新时期以来的儿童文学之所以值得夸耀，原因之一就是除了孙幼军这样的走向成熟的童话大家外，我们还拥有了郑渊洁、周锐、彭懿等一批新型的童话作家。但是，如果把中国的童话放在世界格局之中，即使是对童话创作十分繁荣的八十年代，我们的估价也不能过于乐观。童话这种幻想文学的发达程度，与民族的体质有关，否则我们就难以解释英国何以成为童话的超级大国。
有识之士已经注意到了当前的童话创作出现的“质量滑坡”现象。我所读到的近三个月的童话很有限，但我想这些童话在整体上无法像儿童小说创作那样使我精神为之振作，可能不完全是出于一种偶然。我知道文学尤其儿童文学的精品绝不会如商品那样可以按计划定期生产出来，不过当童话作家严重流失，童话作品数量相对减少时，出现优秀童话的概率恐怕也会跟着降低。当然，这三个月里也并非没有值得称道的童话问世。一向以想象奇特、构思独到而不断向童话界吹送新风的周锐创作的《大办班——水浒怪传》（上海《少年文艺》1996年3月号）借《水浒》人物新编怪诞故事，于讽刺与幽默之中针砭时弊，可谓一针见血。冰波的《九叶草》（上海《少年文艺》1996年3月号）与他以往抒发诗情，蕴涵哲理的风格一脉相承，是耐人寻味的一篇文学童话。梅莹的《并非长不大的机米》（《儿童文学》1996年第4期）以独辟蹊径的想象力，结构出“丑小鸭”变成“白天鹅”的有趣故事，相信会很对儿童读者的口味。这篇童话篇幅不大，但却是珠玉似的作品。夏辇生的《惊险的游戏》、《三个醉葫芦》（均载《幼儿故事大王》1996年第3期）堪称幼儿童话中的佼佼者。作家娴熟地运用“误会”、“歪打正着”、“大团圆”这些幼儿文学的惯用手法，编织出富于动感的故事，切合幼儿心理，读来妙趣横生。另外，戴臻的《足球迷》（《故事大王》1996年第3期）、王伟的《时间转换器》（《故事大王》1996年第4期）、宋亚坤的《蓝星人移民记》、英子的《杜伯夫人的玫瑰》（《儿童文学》1996年第3期）也都是水平线上的作品。
关于童话，我最后想谈谈郑渊洁这位作家的童话“专卖店”——《童话大王》。郑渊洁以惊人的才气独力支撑着一本童话刊物十余年，统领了号称“百万大军”的读者队伍，堪称儿童文学界的一大盛事。阅读最近三本《童话大王》，感到作品依然不乏郑渊洁特有的想象力与幽默感。不过，我也似乎从那些儿童生活、儿童形象越来越少的有些粗糙的童话中，听到了作家疲于应付的喘息声。商品经济介入文学创作总是可能产生正负两方面效应的。关键还是要看作家能否按艺术规律创作，保持最佳的艺术心态。我相信，以郑渊洁的才华，只要对作品多加磨砺，进行艺术上的深加工，一定会不断有童话精品问世的。
阅读这三个月的散文作品，我的感受与方卫平在《形式及其他》（《儿童文学研究》1996年第1期）一文中表达的看法颇为相近：散文创作保持着艺术水准，质量齐整，很少有“一塌糊涂的作品”。散文所以很少有伪劣产品，恐怕与散文这种文体的性质有关。散文的艺术真髓在于它的亲历性、自然性、真率性。散文的这种非虚构性，一方面影响了它的产量，但另一方面也免去了虚构性作品如小说的那种艺术失真之虞，从而保证了它的质量。散文凝结着儿童文学作家对人生精华的体验和记忆，是领悟了人生的作家在生活沧海中打捞出的不可多得的珍珠。
在我阅读散文作品时，发现两个有意味的现象：叙事性散文占大多数；在艺术上富于感染力的散文在品格上几乎都属叙事散文。蔡振兴的《西伯利亚七匹狼》（江苏《少年文艺》1996年第4期）、谢华的《今天好大风》、章云行的《送菜》（上海《少年文艺》1996年3月号）、桂文亚的《爸爸讨厌》（上海《少年文艺》1996年4月号）、李向阳的《读书趣事一二三》（《儿童文学》1996年第4期）、殷健灵的《感谢青春》（《巨人》1996年第2期）都是叙事性很强的散文。这些作品似乎距小说文体只有一步之遥，或者你干脆把它们称做纪实小说、“新体验小说”也无多大妨碍。
我无意鼓吹儿童散文只能叙事不能抒情，但我有一个直感，离开具体事件的叙述而一味抒情的散文在儿童读者那里也许是费力不讨好的。有激情这很好，但应该更有本领将其蕴藏于生活的具象之中，否则就会使作品陷入感情过剩的泥淖。对儿童文学而言，感情过剩是一大忌，它容易将本来朴实、自然的儿童扭曲成浮华、造作的人。
在抒发对人生的领悟和情感方面，刘绪源的《黄昏》（上海《少年文艺》1996年4月号）是控制得恰到好处的一篇成功之作。作家紧贴着病榻上的落寞，用对《牛虻》的解读、卡仑·卡本特忧伤的歌以及暗夜甲板上的合唱来营造“黄昏”的意象，将“老气横秋”的成人对人生的沧桑之感、热爱之情，像传递一只扑楞楞的小鸟一样，令读者真切地感受到它的内在的呼吸、体温和微微的颤动。在作家考虑到少年读者的特殊心性之后，传达对人生的体认和感悟时不缺斤少两，在文学表现上不降格以求，我感到刘绪源不仅在理论著述中，而且在创作实践上也在追求着儿童文学的最大射程。
这三个月的创作，在儿童文学的历史长河中不过是稍纵即逝的一瞬，但是，历史却是由这一个个瞬间连接而成的。因此，每个瞬间都可能成为被放大定格的历史。尽管与这三个月的贴近，使判断变得很没有把握，但我还是想描述一下对历史可能发生一些意味的两位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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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周之星
董欣潘
董欣潘，原名董新潘，男，福建福鼎人，福建作协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诗作见于《诗刊》《草堂》《诗潮》《诗歌月刊》《福建文学》《北方文学》等，入选《2016中国年度诗歌》《2019年诗歌选粹》等多个选本，偶尔获奖。出版诗集《闲笔》。
秘药（组诗）
朗读者：大鹏、何迎霞，新华网“小梅诵读”栏目主播，本栏目音频由小梅诵读工作室制作。
闽东海
从东台山以远，到官井洋以南
百多海里的洋面，是我的闽东海
它也称为海西，在台湾海峡以西
我最先迎来朝日的第一缕曙光
送走夕阳的最后一片暮色
期间有我众多的渔民兄弟踏浪出海
或放网捕捞，或围网养鱼
这片海域是我们赖以生存的疆域
古老的海洋潮起潮落，它日夜欢唱
一支渔歌，高亢的部分是水手的豪放
低沉的部分是渔村的呜咽和悲壮
秘药
将海水反复地在太阳下翻晒
蒸发，淬炼和提纯
成为一粒粒肉眼看得见的晶体
它像大海的种子
种在舌尖上，让人得以识别
世间的苦与涩
它仿佛是神化的大海
以其精华供养生命
塑造一个人博大的胸襟和坦荡的灵魂
它既不是白的，也不是灰的，更不是蔚蓝色的
它只是大海的本色，归还于人
有时，它也化作一种盐水
专治人间疾病
浪涛中的礁石
砸向它的海浪，如今都退向哪里？
礁石还在，面目已千疮百孔
那些曾开在它身上的浪花
继续开着。大海有无边的苦涩
和众多暗流与陷阱，并不值得赞美
但我欣赏一块礁石，它面对风暴时的
坚韧品性和定力不容质疑
它总是不动声色，沉默如金
令所有巨浪狂涛
凶凶而来，又完败而去
寄生蟹匆匆爬行而过
海边的礁岩，表层粗粝
有几处风刮浪击后留下的沟壑
里面居然蛰居着一只寄生蟹
它并不起眼，穿一身铠甲
斑驳又沧桑，我独爱这斑驳与沧桑
爱它起伏不平的身世与坚韧的个性
面对大海，终年的风暴并不停息
它有生的无声无息
也有死的安宁与孤寂
向落日说再见
它的告别充满仪式感
在一条沿海栈道
那些从远方赶来的人们
扛着“长枪短炮”，守候落日降落
我从生活中挤出一点时间
加入这支宏大的团队，那时
风自远方吹来，浪从脚下涌起
大海碧波万顷，涌荡着万千金银
海平线上，那艘船一次次伸出手
挽留着落日，但我在心里
一次次向它说再见
白露溪流向东海
礁石沉溺于溪水
浮萍逐流于水的行程
平静的水面突然目面狰狞
仿佛没有一滴水是无辜的
都是帮凶，在江湖
即使一艘大船，在突如其来的风暴中
汹涌，激荡，飘摇
难于以撑控自己的命运
而泥沙俱下，堆积成为
一股阻挡潮流的旧势力
有时河道更改，换了姓名
江山还是这座江山
依然有绝处逢生的沧桑之美
在海风中享用最好的晚餐
天快黑下来了，隐秘的时间就要显现
你如果再不来，夕阳就落山了
在一片耀眼而辉煌的暮光下
你随我一起来到海边
渔船正在归来，你有满心的诗意
他们有一船的海鲜：石鲟，九节虾，鲈鱼
活蹦乱跳，往死里跳，像脱离了苦海
那些牡蛎，海螺，贻贝，岩乳
它们味道鲜美
如果有酒，最好是酱香型的白酒
本地的土黄酒太过温柔
如果有诗，最好是一海的生猛与鲜活
晚风吹来海鲜生猛的味道
那将是我一生最好的晚餐
海边即景
夏日海边，波涛汹涌，海鸥翻飞
它们一个也不认识我
有人在晒盐
他想从海水里提取盐
白花花的盐，一旦被他取出
大海还剩下什么
如同一个人被索要了灵魂
之后，他还能剩下什么
大海空阔，那无边的蓝，无边的白
无边的苦和涩
大海突然不安起来
有风的午后，大海突然骚动起来
它坐立不安，身心一刻也不能安静
试图想通过十万朵浪花释放出来
海浪浑浊而暴力
攻击了大海处子之身
它磅礴的欲望，不达天际誓不罢休
鱼死不能复生，但一阵海风可以
一股波涛可以，一朵浪花可以
大海的蓝色烈火在燃烧
只是一粒盐巴的死灰复燃
本期点评
卢静
海天一色的剧场，亘古等待着观众。
“将海水反复地在太阳下翻晒/蒸发/淬炼和提纯/成为一粒粒肉眼看得见的晶体/它像大海的种子/种在舌尖上/让人得以识别/世间的苦与涩”，大海以风雨魔术师般的奇伟，允许一个思考者，一窥它的腹藏万物。
其实，从董欣潘的上传情况看，自然万象，无不拈来入诗，烛照幽微，借以一窥生命的隐秘，与人生的多重体悟。
朴实，健朗。在象征、反讽、议论、对比等多种表现手法交叉运用下，或以笔为刀，冷峻锋利，揭批世相，警觉世人，或对人间美善，温情褒扬，足见真挚。
董欣潘上传的诗里，还流露出对故乡的深深眷念。经验与记忆是镜子的正反面。“过去发生的事正在成为文学”，经验从一股无以名状的浊流，经过诗人回忆，得以澄清。这是一个乡间秋天的早晨，山雀隐松枝，纯净，宁静，而又蕴藏盎然生机，“那时日光从草丛间站立起来/照见父亲额头上的汗珠/闪出一缕光”（《挖薯记》）；“母亲用青花蓝围裙/包裹着几只粉嫩的小鸡仔”（《一群鸡仔》），是心窖重酿的母亲形象。
写狗尾草、老屋、阉猪人，甚至父亲的稻草人等等。写到货郎，选取其小心翼翼要跨过窄窄的堤坝和独木桥时，“他的两只手/一前一后紧抓担子不放/以使晃荡的弧度逐渐变小”（《远去的拨浪鼓》）
当然，最聚焦的是白鹭村，“我也熟悉农事和四季的变化/旷野上/凡是心怀谦卑的/都低首向大地致以敬意”
从城市的暗影里眺去，地理意义上的故乡，早已转化为精神家园。
穿透生死的小径隐现，拖长了一声命运的喟叹。乡土百相里，那些最低矮的部分，贴伏于地表的酸涩，一不小心，便会引发读者的共鸣，譬如一株毛毛草，或忆起《以退为进》里一般，自己同样朴厚负重的父亲。
风扫去了。为卑微里的伟大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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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邓洁舲
二审：刘雅
三审：陈涛、王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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