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我把周司年供到了博士,眼看着他一个小镇做题家成了科技新贵,他却要和我离婚。
半路车祸,飘在空中半年,看尽了人间丑陋。
逼我辍学的奶奶,拿到了保险五十万。
没有共同语言的周司年,一个月内娶了带球跑的学生娇妻。
一朝醒来,梦回高二,那个辍学的白天。
周司年等在办公室外,安慰我:「王亚楠,我帮你上南大!」
「滚!老子要自己上清华!」
我白了他一眼,一把推开办公室的门。
「老师,我不辍学了!」
年级主任张主任推了推眼镜:「王亚楠,那让你家长尽快把欠学校的 8904.9 学杂费交过来。」
「我在,我在!」
我奶奶拎着个蛇皮袋进来:「老师,你别听这孩子瞎说,我们这就走……」
说着,就把我的书往里面塞。
嘴里还嘀咕着可以卖多少钱的废品。
「奶奶,你放下我的书!我不辍学!」
「你不回家,我可没钱,要不是他们说给你交学费,我都不让你上这劳什子高中!」
张主任听着这话,不乐意了:「王亚楠家长,当年中考,我们招她进来,说免学杂费是有条件的,当初是看她能上个重本,现在从第 1 名掉到 500
名,学校不可能资助一个没用的学生!」
「没用就没用,咱们走哈!回家有用。」
她说的有用,就是让我早上送牛奶,白天干家务,晚上便利店。
然后赚的钱,给我那个假弟弟去充游戏。
「我不走!张主任,我会好好学习的,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甩开奶奶的手。
重来一世,我绝对不会再放弃学习的机会!
奶奶却直接揪住了我的耳朵:「死丫头,学什么学!你爸刚死,家里一点收入都没有!你弟弟上学靠啥?和你早死的妈一样,真晦气!」
「王连杰甚至都不是我爸生的!是你们过继来的,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香火,你连自己亲生孙女上学都不顾!」说起弟弟我就气不过,大嚷出声。
见一向乖巧的我突然爆发,奶奶先是一怔,接着抖着嘴唇,捂着心口假模假样地跌坐在地上。
「死丫头,你这是要气死我啊!我不活啦……」
老师们被她的哭喊吸引过来。
门口的周司年早就不见人影。
我见招拆招,直接对着奶奶跪下,还把校服袖子挽上去,露出红痕斑斑的胳膊。
「奶奶,我是你的亲孙女啊,我还没成年,你就逼我辍学,嫁人拿彩礼,那个四十岁的周大明,吃饭都要人喂。我不愿意,你就打我,你怎么舍得啊……」
围观的老师和同学听到这,纷纷质疑出声。
见有效,我甚至膝行几步,哭得声嘶力竭:「奶奶我求求你,我会考上好大学,会给家里挣钱的……」
说起来,我这些招数,还是跟她学的。
上一世,我辍学后,她就这样跪着逼我嫁人。
我打伤了周大明,偷了身份证,连夜逃走了。
我在大城市睡马路,捡垃圾,吃过期馒头,只有周司年关心我。
他三言两语的安慰,是我当时最大的慰藉。
他给我寄了零食,我回馈他的是高额的补课费。
可最后呢?
他嫌弃我高中肄业,配不上他这个教授。
哪怕我努力自学,在他们学校旁听,那些研究生课程,我全都掌握了。
他还是说和我没共同语言。
一纸文凭,真的那么重要吗?
重要!
这一世,我绝不放弃!
聚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张主任也怕影响不好。
他赶紧把我俩扶起来。
「王亚楠奶奶,孩子才十六岁,你可不能逼她嫁人,这是犯法的。」
奶奶没料到我能整这出,但也不慌,索性犟着不起来:「不嫁人,难不成你们学校负责?不辍学,学杂费我可不管!」
「那我管!」门口,我的语文老师胡老师看不下去了。
她推门进来:「张主任,王亚楠资质很好,初中学习成绩很好,但是她太辛苦了,根本没有时间留给学习。我以前不知道,原来她家里是这种情况。」
「希望学校能给她申请免除一部分,剩下来的我来!」
2
「这可没有先例啊!」张主任皱眉。
胡老师瞥了我奶奶一眼:「我打算给孩子申请住校,她只要不回家,肯定能上重本。」
上一世,我辍学的时候,胡老师就再三挽留我,她说听初中的老师提起过我,说我是难得一见的智商超群的孩子,不上学实在可惜。
可那时候的我,太愚蠢了,竟然听信了周司年说的话,他说女孩子只有在初中之前能名列前茅,上了高中无论多努力都赶不上男孩子的。
加上早恋的我根本无心学习,成绩下滑,更学不进去了,恶性循环。
「胡老师,我不能让您替我承担这些。」虽然很感谢胡老师,但,这是我自己的人生,我要自己负责。
「张主任,恳请学校继续资助我,如果我考上清华,所有费用一笔购销,我还会为学校做招生宣传,可以吗?」
张主任喝着水一口喷了出来:「清华?你可真敢说!我们二中,每年考个 211,都要烧香拜佛了,还清华!」
「我之前只是没有时间学习。」我心虚地解释道。
说实话,我也觉得自己在痴人说梦,毕竟高一一年我几乎没学习,功课落下太多了很明显,张主任也不信。
「别的不说,下周就是期末考试,你看看自己分数再说大话。」
胡老师也觉得我说的话不靠谱:「王亚楠,你不用担心学杂费,要是过意不去,等你上班后再还我,也是一样的。」
我沉默半晌,知道有些事,只能用事实说话。
上一世,我为了跟周司年有共同话题,陪着他上高数课,在门口旁听,基础绝对够
甚至有一次,我以最快的速度解出大学老师出的难题。
我对自己的智商有信心,加上工作多年,我的英语水平还不错,特别是口语,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时间太少。
但不管怎样,我已经没有退路,特别是现在,我不能露怯!
「张主任,下周的期末考试,如果我能考进年级前十,是不是学校就可以相信我?」
胡老师拍了拍我的肩膀,想说些什么,我笃定地冲她点了点头。
她转头就帮我说情了:「张主任,我会给这孩子补课,就给她一次机会吧。」
「胡老师你都这么说了,那就行吧,但是……如果她考不到,就真不能再赖着了。」
「行。」
我看都没看奶奶,直接抢过她手里的蛇皮袋,拖着回了教室。
正是下课时间,同学们叽叽喳喳地打闹着。
看到我,全都刷地望了过来。
我拖着蛇皮袋,顺着记忆,来到自己的位置。
「这位置有人了!」一个长得黝黑又高大的男生直接坐在了我桌上。
这是我的同桌耿爽,校霸级人物,爱好:欺负我。
我的抽屉里这会儿已经塞满了他的杂物,游戏机、零食、各种小卡片、还有杂书……
「可我回来了,我要开始学习了」我懒得跟这种小屁孩计较:「把你东西拿走。」
「你那成绩有必要学习吗?大专都上不了!别费劲了!」
「你看你拖个什么蛇皮袋,我看你就是蛇皮,赶紧回家捡垃圾吧!」
「哈哈哈……」
同学们也跟着起哄大笑。
「对呀,我就说她中考作弊了吧,什么中考全市第十,拽得跟个二百五似的,现在还不是第十,倒数!哈哈哈!」
「啪——」我直接把蛇皮袋摔在桌上,眼神凶狠地扫视着大笑的同学。
见一向温顺懦弱的我发飙,他们有点不知所措,惊讶地看向我。我把抽屉里的东西一股脑扔出去,然后拉过椅子坐下,一边掏书本一边说:「耿爽,你可以再花钱上大学,但我不能,所以你最好不要打扰我学习,我没时间跟你玩这些低能霸凌游戏」
耿爽再次惊呆了,脸唰地红了。
他塞钱进高中这事儿,同学们并不知道,上一世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周司年告诉我的,他俩是好哥们。
「你……你在说什么!」
我没说得太直白,但他肯定听出我话中话,气势一下子弱了很多。
此时,英语老师已经进门,教室终于安静下来。
3
我们英语沈老师很凶,人称灭绝师太。
这次又是低气压,一看就就知道,我们英语模拟又比隔壁班低。
「这次的试卷,闭着眼都能考到 80,有的人却只能拿 40!我在答题卡上撒一把米,让鸡啄过去,考的都比某些人高!」她把试卷重重砸在桌上。
「现在默写昨晚布置的单词,错一个抄一百遍,我找两个人上台!」
耿爽看着我试卷上鲜红的 40,替我举了手:「老师,王亚楠说她会!」
说完,冲我挑衅一笑。
我在心里冷笑一声,看来还是手软了。
英语老师本来就因为我的成绩不高兴:「行,王亚楠你来,作为倒一,错了你给我抄 200 遍!」
「老师,耿爽也想默写。」我对着耿爽微微一笑。
耿爽一愣,显然没想到我会立刻反击。
我和他一起上了黑板。
刚开始,我故意没写,耿爽尾巴都快翘上天了:「不会写吧,我看你直接下去抄 200 遍,还来得快点。」
说实话,高二的英语单词,对于我这个背过考研英语单词的人来说,简直是小 case。
而且我早就意识到,老师报的是 unit 4 的单词,还是按顺序报的。
不巧,我车祸前,刚好就给家教的小孩子,讲的这些。
「耿爽,你信不信我能等老师报完一起默?」
「你胡说什么啊!你要是能老子倒立罚抄!」
「不要说话!」沈老师呵斥我俩一声,继续报单词。
耿爽被我打断,好几个没听见,空在了那里。
「你说倒立抄是真的吗?」我故意提高嗓门:「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同学们可都听着呢!」
耿爽不爽:「你倒是默呀!」
「我这不是在等老师报完吗?」
「王亚楠!」沈老师刚想骂我什么,却见我飞速在黑板上写了起来。
速度之快,写到最后,都超过了她报单词的速度。
同学们更是纷纷发出惊叹的声音。
耿爽直接抓住我的手腕,往我校服口袋里摸:「你是不是藏了什么!」
「耿爽!住手!」沈老师开口:「我刚刚一直看着她,是她自己默的。王亚楠,我没想到你把整个单元的单词按顺序背了下来。」
「很好,下次别考 40 分了。」
「耿爽,你错了五个,下课去办公室抄写!」
这节课,我上得异常认真。
快下课时,沈老师一个粉笔头朝着窗边扔了过去。
坐在靠窗的是白让,他被同学们尊称为睡圣。
传言从进这个学校开始,就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
可学校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生怕震塌了这栋由白家赞助的教学楼。
上一世,我和白让没什么交集。
唯独一次,我辍学后在附近一家餐馆偷偷打工,被客人为难后,他替我解了围。
而我担心周司年吃醋,直接溜走了。
下课后,我拖着自己的蛇皮袋,坐到了白让旁边。
我准备换个同桌,耿爽太闹腾了
也许是我的动静太大,白让睁开了眼。
他皮肤很白,惺忪着眼,满脸写着无语。
「白让,我不想和耿爽坐,我坐这儿,你不介意吧?」我边说,边快速把书本掏出来摆上。
「你都收拾好了,才问我?」白让的声音像咕噜噜的泉水,低沉又沉闷。
「因为我知道你肯定不会介意的。」我故意有些撒娇,还轻轻碰了下他的手臂。
他原本苍白的耳廓,瞬间发红。
躲开了我的手,他把脸瞥了过去,语气依旧冷淡:「别吵着我睡觉就行。」
前面的两个女生回头瞪了我一眼,俩人谈论起来。
「天呐,白让居然同意了!」
「她凭什么直接坐啊!早知道那么简单,我就自己坐过去了!」
「对啊,你去告诉老师,说她乱换位置!」
我清了清嗓子:「好呀,不过你们有没有听说胡老师要给我交学费的事呀?」
小女生就是小女生,我一句话,就让她们以为胡老师偏爱我。
屁话都不敢放了,我也图个清静。
倒是旁边埋在臂弯里的头,发丝微微抖动起来,发出相当低沉的闷笑声。
不仔细听,还真听不见。
4
午休时间,教室里纷纷扰扰,我依然埋头苦学,直到我看到周司年进来。
他一上午不在,听说是去准备英语竞赛的事。
只有一个名额,凭什么让给这个渣男?
他径直朝我走来:「你还好吧?我去食堂给你打了点饭。」
哦,所以这就是你在办公室门口溜走的原因呗。
我定定地看着他。
眼下这个时间点,正是我和周司年情愫暗生的时候。
他一个孤儿,我一个宛如孤儿。
在青春的年纪里,把彼此当作同类,互相温暖。
我记得他发誓要考上好大学,说要让那些看不起他的人大跌眼镜;也记得他哭着说要复读,但没钱求我帮帮忙的样子;更记得他冷暴力我,逼我离婚时的神情……
「呦!第一给倒一送饭呐!就你们俩那穷酸样,还学人家谈恋爱!」陈琳琳进了教室,故意拉长音调,引起背后小群体一阵哄笑。
她是我们班的班花,仗着较好的面容,组了和小团体,不断剔除和吸取新成员。
「拿个饭盒就是谈恋爱?你怎么那么清楚,难道你在早恋?」我一边收拾蛇皮袋里面的书本,一边随口说道。
现在大家都不知道,但毕业后班级群里都传开了。
她高中网恋,半夜偷着出去上网,高考后,她就网恋奔现怀了孩子,大学都没毕业就当了妈。
「你!放屁!」陈琳琳好像被踩中了尾巴,气急败坏上来就要扔我的书。
我一把把她推开,冷眼看着僵在那里的周司年。
他自尊心强,所以上一世什么撒泼的事都是我来。
他现在看我的眼神,和那时候如出一辙。
我懒得理他,忙着护自己的书本。
但陈琳琳的小姐妹们也冲了过来,蛇皮袋一下子就散了,书被她们用脚乱踩
动我可以,动我书本不行!
我没忍住,踢了下桌子,直接冲了上去。
一番混战后,我们五个被班主任兼数学老师高老师拎到了办公室。
高老师拍着桌子骂我们:「你们在搞什么!几个女生打架,像话吗!我们还是文化班,你们丢不丢人,不想念书就回家!」
「尤其是你!」他指着我。
「王亚楠!最没皮没脸的就是你,本来女生我是不想多说的,但是你成绩成绩不行,品德品德不行,打架,迟到早退!操行分,因为你扣了多少!」
「她们先踩我书本的是……」我辩解着。
高老师是不会信的,毕竟陈琳琳老师面前一向乖巧在。
陈琳琳酝酿了很久,突然一副怯生生的样子举手:「高老师,我举报王亚楠不学好,勾引周司年,他们被我发现了,我说要告诉老师,他们就打我。」
周司年是学校的 211 苗子,一听到这个,高老师火气直冒,把书往我身上一摔,还是前桌的胡老师拦了一下。
「老高,勾引可不能乱说,你怎么不问问那个男生?」
周司年很快来了,高老师带着怒气质问他。
上辈子没有这样的事发生,我却已经提前预料到了周司年的回答。
不过是精致的利己主义罢了。
「是王同学让我帮她打一份饭……」周司年话里带着窘迫,脸色和他旧校服一样发白:「老师,我真没有别的意思。」
他说话越来越顺:「之前也是她问我题目,我们才……」
「等会儿,我问的什么学科?」我的突然打断,让周司年结巴起来。
「英语。」
呵,笑话!
5
我一个能和外国人顺利对话的……服务生,要问你英语?
「高老师,他撒谎,第一,饭是他自己要带的。第二,我也从来没问过他英语,我英语不是最好,但也用不着问他。」
「你一个考 40 的,说你英语比周司年好?」高老师甩了甩手里的成绩单,扔到我脸上。
看着黑黢黢的 40,我晒干了沉默。
「好,期末,英语不达标,你也别呆在 1 班了,去普通班吧!」
「哦。」我冷淡应下。
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我开始规划自己的学习安排。
毕竟是高考,我虽然学了高数,英语也好,但高考题根本没刷过。
也不知道行不行。
内心有些焦躁,就不自觉地踮起了脚。
旁边的白让微微皱眉:「你能不能不要动?」
「不好意思……」我厚着脸皮,立马顺着杆子往上爬:「你的复习资料能不能借我看看?」
反正他桌上摆着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崭新得像是要卖给下一届学生似的。
白让没开口,把书一推。
我翻到目录,看到英语试卷的模块。
五三分为 A、B 两版,紫色是高三二轮复习时用的,红色是一轮复习时用的。
不管是哪一本,都是模块复习。
单选,阅读,任务型阅读……
「你这是复习吗?翻书还是看书?」不远处的陈琳琳讽刺地说道。
其他人也看到了我手下不慢的速度,不由得发出嗤笑。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量子读书法,25 秒看完一本书?」
「我看是 250 还差不多。」
我不为所动,继续看书。
英语看的就是词汇量,而我背过的考研词汇早就覆盖了高考词汇。
哪怕我没怎么做过题目,但只要练一练,肯定能应付。
要是周司年说我问数学题目,我可能还得退缩一下,高考数学题可不是会高数就能做的。
但英语,问题不大。
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白让突然踢了一下桌子。
巨响之后,就是一阵寂静。
「吵什么吵!」他说的是一直叽叽喳喳的那群女生。
陈琳琳她们像被掐住嗓子的鸭仔,脸色又气又红。
被暗恋的帅哥嘲讽,总是难堪的。
陈琳琳哭着跑了出去,看样子,又去找她舅舅高老师了。
「呵呵……」我冷笑着低声自喃:「你惹得起吗……」
还真以为高老师会为了她,为难白让?
「你笑什么?」白让听到了我的话:「你觉得我仗势欺人?」
没想到他这么敏锐。
「没有没有,我牙疼来着。」
不管白让信不信,我索性殷勤地帮他收拾桌子:「你睡你睡,你好好睡,我肯定不说话了。」
上一世和白让的短暂接触,让我觉得他并不是表面上的那么高冷,那么难以接触。
我给他收拾起东西:「到时间了,我再叫你。」
书怎么摆,笔怎么放,我都有自己的一套规则。
白让本来还想阻止我收拾:「我们收拾的习惯很像。」
这句话听来很像搭讪,我的动作顿了一下,绯红的颜色便爬上了他的脸颊:「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我相信你。」
白让不再说话。
这个时候的我还不知道,一句相信对他来说有多么重要。
(本文节选自知乎《重生新贵》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放全文。OS:主要怕作者暗杀。)
林清玄散文精选全彩插图本
《愿你,归来仍是少年 》
林清玄,台湾高雄人,连续十年雄踞“台湾十大畅销书作家”榜单,被誉为“当代散文八大家”之一。文章曾多次入选大中小学教材,还曾被收入高考语文试卷,是国际华文世界最受欢迎的作家之一。
[内容简介]
本书是林清玄经典散文集,甄选林清玄极致美文。选篇包括《白雪少年》《鸳鸯香炉》等经久流传的典藏篇目,也包含高考阅读试题《红心番薯》等经典作品,还有入选各地试卷的《枯萎的桃花心木》《生命的化妆》等篇目。
在书中,他谈论亲情,谈论失去的青春、久别的故乡。母亲在萤火下的面庞,父亲从乡间带来的蔬菜种子,路边小店飘出的歌声,都让他从中汲取绵密的温柔力量。
愿远行人都看到最美的风景,愿归来者终等到最暖的灯火。
[精彩文摘]
飞入芒花
母亲蹲在厨房的大灶旁边,手里拿着柴刀,用力劈砍香蕉树多汁的草茎,然后把剁碎的小茎丢到灶中大锅,与锼水同熬,准备去喂猪。
我从大厅迈过后院,跑进厨房时正看到母亲额上的汗水反射着门口射进的微光,非常明亮。
“妈,给我两角。”我靠在厨房的木板门上说。
“走!走!走!没看到没闲吗?”母亲头也没抬,继续做她的活儿。
“我只要两角银。”我细声但坚定地说。
“要做什么?”母亲被我这异乎寻常的口气触动,终于看了我一眼。
“我要去买金啖。”金啖是三十年前乡下孩子唯一能吃到的糖,浑圆的,坚硬的糖球上面黏了一些糖粒。一角钱两粒。
“没有钱给你买金啖。”母亲用力地把柴刀剁下去。
“别人都有?为什么我们没有?”我怨愤地说。
“别人是别人,我们是我们,没有就是没有,别人做皇帝你怎么不去做皇帝!”母亲显然动了肝火,用力地剁香蕉块。柴刀砍在砧板上咚咚作响。
“做妈妈是怎么做的?连两角钱买金啖都没有?”
母亲不再作声,继续默默工作。
我那一天是吃了秤锤铁了心,冲口而出:“不管,我一定要!”说着就用力地踢厨房的门板。
母亲用尽力气,柴刀咔的一声站立在砧板上,顺手抄起一根生火的竹管,气极败坏地一言不发,劈头劈脑就打了下来。
我一转身,飞也似的蹦了出去,平常,我们一旦忤逆了母亲,只要一溜烟跑掉,她就不再追究,所以只要母亲一火,我们总是一口气跑出去。
那一天,母亲大概是气极了,并没有转头继续工作,反而快速地追了出来。我正奇怪的时候,发现母亲的速度异乎寻常的快,几乎像一阵风一样,我心里升起一种恐怖的感觉,想到脾气一向很好的母亲,这一次大概是真正生气了,万一被抓到一定会被狠狠打一顿。母亲很少打我们,但只要她动了手,必然会把我们打到讨饶为止。
边跑边想,我立即选择了那条火车路的小径,那是家附近比较复杂而难走的小路,整条都是枕木,铁轨还通过旗尾溪,悬空架在上面,我们天天都在这里玩耍,路径熟悉,通常母亲追我们的时候,我们就选这条路跑,母亲往往不会追来,而她也很少把气生到晚上,只要晚一点回家,让她担心一下,她气就消了,顶多也只是数落一顿。
那一天真是反常,母亲提着竹管,快步地跨过铁轨的枕木追过来,好像不追到我不肯罢休。我心里虽然害怕,却还是有恃无恐,因为我的身高已经长得快与母亲平行了,她即使用尽全力也追不上我,何况是在火车路上。
我边跑还边回头望母亲,母亲脸上的表情是冷漠而坚决的。我们一直维持着二十几公尺的距离。
“唉唷!”我跑过铁桥时,突然听到母亲惨叫一声,一回头,正好看到母亲扑跌在铁轨上面,噗的一声,显然跌得不轻。
我的第一个反应是:一定很痛!因为铁轨上铺的都是不规则的碎石子,我们这些小骨头跌倒都痛得半死,何况是妈妈?
我停下来,转身看母亲,她一时爬不起来,用力搓着膝盖,我看到鲜血从她的膝上汩汩流出,鲜红色的,非常鲜明。母亲咬着牙看我。
我不假思索地跑回去,跑到母亲身边,用力扶她站起,看到她腿上的伤势实在不轻,我跪下去说:“妈,您打我吧!我错了。”
母亲把竹管用力地丢在地上,这时,我才看见她的泪从眼中急速地流出,然后她把我拉起,用力抱着我,我听到火车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开过来。
我用力拥抱着母亲说:“我以后不敢了。”
这是我小学二年级时的一幕,每次一想到母亲,那情景就立即回到我的心版,重新显影,我记忆中的母亲,那是她最生气的一次。其实,母亲是个很温和的人,她最不同的一点是,她从来不埋怨生活,很可能她心里也是埋怨的,但她嘴里从不说出,我这辈子也没听她说过一句粗野的话。
因此,母亲是比较倾向于沉默的,她不像一般乡下的妇人喋喋不休。这可能与她的教育与个性都有关系,在母亲的那个年代,她算是幸运的,因为受到初中的教育,日据时代的乡间能读到初中已算是知识分子了,何况是个女子。在我们那方圆几里内,母亲算是知识丰富的人,而且她写得一手娟秀的字,这一点是我小时候常引以为傲的。
我的基础教育都是来自母亲,很小的时候她就把三字经写在日历纸上让我背诵,并且教我习字。我如今写得一手好字就是受到她的影响,她常说:“别人从你的字里就可以看出你的为人和性格了。”
早期的农村社会,一般孩子的教育都落在母亲的身上,因为孩子多,父亲光是养家已经没有余力教育孩子。我们很幸运的,有一位明理的、有知识的母亲。这一点,我的姊姊体会得更深刻,她考上大学的时候,母亲力排众议对父亲说:“再苦也要让她把大学读完。”在二十年前的乡间,给女孩子去读大学是需要很大的决心与勇气的。
母亲的父亲——我的外祖父——在他居住的乡里是颇受敬重的士绅,日据时代在政府机构任职,又兼营农事,是典型耕读传家的知识分子,他连续拥有了八个男孩,晚年时才生下母亲,因此,母亲的童年与少女时代格外受到钟爱,我的八个舅舅时常开玩笑地说:“我们八个兄弟合起来,还比不上你母亲的受宠爱。”
母亲嫁给父亲是“半自由恋爱”,由于祖父有一块田地在外祖父家旁,父亲常到那里去耕作,有时藉故到外祖父家歇脚喝水,就与母亲相识,互相闲谈几句,生起一些情意。后来祖父央媒人去提亲,外祖父见父亲老实可靠,勤劳能负责任,就答应了。
父亲提起当年为了博取外祖父母和舅舅们的好感,时常挑着两百多斤的农作在母亲家前来回走过,才能顺利娶回母亲。
其实,父亲与母亲在身材上不是十分相配的,父亲是身高六尺的巨汉,母亲的身高只有一米五十,相差达三十公分。我家有一幅他们的结婚照,母亲站着到父亲耳际,大家都觉得奇怪,问起来,才知道宽大的白纱礼服里放了一个圆凳子。
母亲是嫁到我们家才开始吃苦的,我们家的田原广大,食指浩繁,是当地少数的大家族。母亲嫁给父亲的头几年,大伯父二伯父相继过世,大伯母也随之去世,家外的事全由父亲撑持,家内的事则由二伯母和母亲负担,一家三十几口的衣食,加上养猪饲鸡,辛苦与忙碌可以想见。
我印象里还有几幕影像鲜明的静照,一幕是母亲以蓝底红花背巾背着我最小的弟弟,用力撑着猪栏要到猪圈里去洗刷猪的粪便。那时母亲连续生了我们六个兄弟姊妹,家事操劳,身体十分瘦弱。我小学一年级,么弟一岁,我常在母亲身边跟进跟出,那一次见她用力撑着跨过猪圈,我第一次体会到母亲的辛苦而落下泪来,如今那一条蓝底红花背巾的图案还时常浮现出来。
另一幕是,有时候家里缺乏青菜,母亲会牵着我的手,穿过家前的一片菅芒花,到番薯田里去采番薯叶,有时候则到溪畔野地去摘鸟莘菜或芋头的嫩茎。有一次母亲和我穿过芒花的时候,我发现她和新开的芒花一般高,芒花雪样的白,母亲的发墨一般的黑,真是非常的美。那时感觉到能让母亲牵着手,真是天下最幸福的事。
还有一幕是,大弟因小儿麻痹死去的时候,我们都忍不住大声哭泣,唯有母亲以双手掩面悲号,我完全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见到她的两道眉毛一直在那里抽动。依照习俗,死了孩子的父母在孩子出殡那天,要用拐杖击打棺木,以责备孩子的不孝,但是母亲坚持不用拐杖,她只是扶着弟弟的棺木,默默地流泪,母亲那时的样子,到现在在我心中还鲜明如昔。
还有一幕经常上演的,是父亲到外面去喝酒彻夜未归,如果是夏日的夜晚,母亲就会搬着藤椅坐在晒谷场说故事给我们听,讲虎姑婆,或者孙悟空,讲到孩子都撑不开眼睛而倒在地上睡着。
有一回,她说故事到一半,突然叫起来说:“呀!真美。”我们回过头去,原来是我们家的狗互相追逐跑进前面那一片芒花,栖在芒花里无数的萤火虫哗然飞起,满天星星点点,衬着在月下波浪一样摇曳的芒花,真是美极了。美得让我们都呆住了。我再回头,看到那时才三十岁的母亲,脸上流露着欣悦的光泽,在星空下,我深深觉得母亲是多么的美丽,只有那时母亲的美才配得上满天的萤火。
于是那一夜,我们坐在母亲身侧,看萤火虫一一的飞入芒花,最后,只剩下一片宁静优雅的芒花轻轻摇动,父亲果然未归,远处的山头晨曦微微升起,萤火在芒花中消失。
我和母亲的因缘也不可思议,她生我的那天,父亲急急跑出去请产婆来接生,产婆还没有来的时候我就生出了,是母亲拿起床头的剪刀亲手剪断我的脐带,使我顺利地投生到这个世界。
年幼的时候,我是最令母亲操心的一个,她为我的病弱不知道流了多少泪,在我得急病的时候,她抱着我跑十几里路去看医生,是常有的事。尤其在大弟死后,她对我的照顾更是无微不至,我今天能有很棒的身体,是母亲在十几年间仔细调护的结果。
我的母亲是这个世界上无数的平凡人之一,却也是这个世界上无数伟大的母亲之一,她是那样传统,有着强大的韧力与耐力,才能从艰苦的农村生活过来,不丝毫怀忧怨恨。她们那一代的生活目标非常的单纯,只是顾着丈夫、照护儿女,几乎从没有想过自己的存在,在我的记忆中,母亲的忧病都是因我们而起,她的快乐也是因我们而起。
不久前,我回到乡下,看到旧家前的那一片芒花已经完全不见了,盖起一间一间的透天厝,现在那些芒花呢?仿佛都飞来开在母亲的头上,母亲的头发已经花白了,我想起母亲年轻时候走过芒花的黑发,不禁百感交集。尤其是父亲过世以后,母亲显得更孤单了,头发也更白了,这些,都是她把半生的青春拿来抚育我们的代价。
童年时代,陪伴母亲看萤火虫飞入芒花的星星点点,在时空无常的流变里也不再有了,只有当我望见母亲的白发时才想起这些,想起萤火虫如何从芒花中哗然飞起,想起母亲脸上突然绽放的光泽,想起在这广大的人间,我唯一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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