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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小卖部门口,苏暖坐在木椅上,大口大口地喝着农夫山泉,想要把心里的苦冲淡。
“心里要是喜欢就迎难而上,在这里对着空气发呆有什么用?”
贺霆觉得苏暖最近有点像林黛玉,动不动就一个人呆坐着落泪,泪点低到尘埃里去了。
平日里雷厉风行的人,突然换了个画风,怎么看都别扭。
苏暖苦笑,抬头看着他说:“你觉得我有胜算吗?”
宋蓝之于荣野是白月光初恋女神。
而她?
充其量不过是十六年前,家里人找来给他冲喜的野丫头而已。
苏暖的母亲曾经是个小有名气的歌星,正当红时爱上了一个富家公子,未婚先孕却被抛弃。
记中,母亲很少微笑,常常坐在窗边,对着一张照片,无声落泪,偶尔会把苏暖抱在怀里,指着一张照片,絮絮叨叨地说些那个男人的事情。
那时,苏暖尚且懵懂,照片上的男人对她来说还不如葫芦娃来得吸引人,常常听得心不在焉,或听到一半就睡着了,
五岁时,母亲突然生了场病,没过多久就离开人世了。
葬礼上,一个长得跟母亲有六分相像的男人,走到她跟前蹲下,捏了捏她的脸颊说:“来吧,跟舅舅回家。”
她舅名叫苏闻,是个算命的。别看只是个算命的,但小日子过得特别滋润。
因为,他专门给有钱人算命。
她从懂事起就喜欢跟在舅舅身边,给客人端茶倒水,顺便听点豪门八卦。
十岁那年的夏天,来了一位气质典雅的贵妇人,满脸忧愁地说:“我们家那个宝贝幺孙,身体弱,三天两头地生病,大师你看这该如何是好?”
苏暖在一旁边假装擦桌子,边认真听八卦,苏闻突然叫住她说:“去烧水沏一壶普洱和洗些水果来。”
她不情愿地走了,忙活了半天,把茶和水果端到前厅,贵妇人却走了。
苏闻让她放下东西,表示有重要的事情要跟她说。
他摸着下巴说:“暖暖啊,刚刚那位老夫人的孙子身体不太好,需要一个五行齐全的小媳妇来冲冲喜。”
我去,这么一小会的功夫,你就把我卖了。
果然,在人民币面前,一切亲情都是纸老虎。
苏暖气得眼睛瞪得像铜铃,双手叉腰说:“你不要脸,迫害……良家闺女。我妈不会放过你的。”
苏闻眼睛一耷拉,作悲伤状:“暖暖,你舅舅这一行的多半是短命,我也是想趁活着给你寻一门好亲事,免得以后死了没脸去见你妈。”
“那也不行!我已经有了心上人。”
苏闻早上起不来床,苏暖每天跟着对门的白靳哥哥一起上学,一来二去,她也喜欢上了那会画画,弹琴的白大哥。
苏闻手指一掐说:“不行,白家小子太老了,不是你的良缘。”
“你才老!老不正经!”
所谓的冲喜,其实也就是挂个夫妻的名,然后荣家那边派人来接苏暖去住半个月,走走形式而已。
钱已经收了,就不能不去。苏暖依依不舍地跟白靳说了许多话,最后瞪了一眼她那不靠谱的舅舅,坐上了荣家的黑色轿车。
车子开进一个大院,她下了车,就看到一个穿着奥特曼短袖衫的男孩,手里拿着一把木剑,对着空气一阵乱砍,嘴巴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她心想,哪里来的傻子。
下一秒,荣老太太领着她走过去,说:“暖暖,这是我们荣野,以后你们就是……好朋友了。”
男孩甩了甩头发,将木剑往裤子里一插,双手抱拳说:“在下荣野,江湖人称怪剑荣大侠。”
原来,这傻子是自己的未来老公……苏暖心里越发想一口盐汽水淹死她舅。
如此中二的开场白,让苏暖憋笑,憋出了内伤,心想,这大傻冒跟白大哥比,差远了。
后来,她才知道,荣家对这个体弱多病的孙子的态度,分成了两派。
金庸派和琼瑶派。
荣野他爷爷是个金庸迷弟,喜欢给他讲武侠小说,告诉他那些小时候体弱多病的,长大后都成了盖世豪侠。
荣家奶奶是琼瑶迷妹,看过了某某电视剧,就张罗着要给荣野定亲。
说来也怪,自从苏暖到了荣家后,荣野连着一个月都没生病,还长高了一厘米。
苏暖瞬间成了荣家的福星。
荣老太太高兴得不得了,给她买了好多东西,让她放假了就来,后来,还安排她和荣野读同一所初中,高中,并且让她住在荣家。
至于荣野,起初,他对于苏暖的到来是高兴的,甚至整天领着她到院子里炫耀自己有个童养的小媳妇。
直到小学六年级,院里来了个小姑娘,扎着两个小辫子,穿着一身白色卷边小洋装,看着就像一个精致的洋娃娃。
那个姑娘便是宋蓝。
荣野见了漂亮的小姑娘,立刻变心,改口说,苏暖是他的远房表姐。
苏暖当场翻了个白眼,心里却是乐得当个表姐,她心里喜欢的是白靳,天天忙着给人写情书,才懒得管荣野的破事。
不知过了多少个春秋,他们都长大了,考上了同一所大学。
荣野被宋蓝甩了,从此女朋友成了月抛的,一月一换,从萝莉换到御姐,人人都夸荣小公子魅力堪比贾宝玉,苏暖却发了条微信给他说:“小心精尽人亡。”
荣野先是发了个冷笑的表情,然后又说:“等你被你家白大哥甩了,你就明白了。”
苏暖发了无数个“呸呸呸呸呸……”
有时候,你怕什么,命运它就来什么。
没过多久,白靳就告诉苏暖,他要出国留学了,或许永远也不会回来,让她不要再等。
她追到机场,眼睁睁地看着飞机在天空滑出一道美丽的弧线,绝望地想,男人果然都像她那死鬼爹一样,不是好东西。
在一年后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两个失意的人,喝得醉醺醺,之后也就破罐破摔,稀里糊涂地谈起了恋爱。
原本只是逢场作戏,她却不知不觉认真了起来。
“你们女的就是矫情。下午就是高跟鞋的提案了,宋菁喜欢死这个项目了,你看着办吧。”贺霆一脸鄙夷地说。
苏暖翻了个白眼说:“你不矫情?那是谁昨天偷偷开车跟在一个小哭包后面?”
都是在爱情泥潭里挣扎的人,何必五十步笑百步?
2
回到公司,苏暖直接去了洗手间,坐在马桶上,拿手机,打开了相册,盯着屏幕发了会呆,然后深吸一口气,打开微信。
“荣野,我们解除婚约。”
打字的时候,手一直颤抖,花了五分钟才将消息发出去。
发完收起手机,双手捂住脸,无声哭泣。泪水一点点从指缝渗出来,浑身不停地颤抖。
哭了几分钟,手机的闹钟响了,她擦干眼泪,重新化好妆,若无其事地回到工位,为下午的会议做准备。
下午四点半,她成功地拿下了项目,努力了三个月,终于有了结果。
宋菁坐在角落,死死地盯着她,眼神里满满的嫉妒,不服。她不明白,这一次她明明做了充足的准备,甚至使了手段,故意在苏暖面前透露,姐姐宋蓝要回来找荣野复合的消息。
苏暖转身,对上她的视线,嘴角噙着冷笑说:“凭你这点能耐,你姐就算是大罗神仙也帮不了你。”
何况,宋蓝要回来的消息她早就知道了。
上周六,她和荣野俩人一起回荣家老宅吃饭,饭桌上,荣老太太问起结婚的事,荣野满脸的心不在焉,她只当他工作太忙,并没有察觉出什么异样。
等俩人回到莲渠公寓,荣野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她坐在一旁的餐桌上,噼里啪啦地敲键盘,埋头改方案。
过了不知多久,荣野关掉电视,说了一句:“宋蓝要回来了……”
苏暖听到这话,纤长的手指顿了一下,什么都没说,继续猛敲键盘,半个小时后,起身,合上电脑,对上荣野的视线,淡淡地说:“嗯,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我要去洗澡了。”
分手两个字,卡在喉咙里,终究没舍得说出口。
荣野看着卧室房门关上,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拿起一张餐巾纸,写了一句“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需要我帮忙,随时联系我。”
苏暖以为自己会失眠,没想到那一夜睡得出奇的好,第二天醒来还给自己做了个早餐,等到把两份煎蛋放上桌的时,才意识到,荣野离开了,突然就哭了,哭得撕心裂肺。
她想,或许自己这一生就注定被抛弃,从前是父亲,白靳,现在是荣野,一个个都选择放弃她。
夏天的最后一个傍晚,天空突然出现了两朵心形的红云,无数人拍照发朋友圈,晒恩爱,仿佛全世界都在谈恋爱。
苏暖一个人买了菜回家,换上家居服准备做饭,拿起一个水墨画的碗,脑海里闪过两人一起喝酸梅汤的画面,顿时没了心情。
嘴角一抿,放下碗,打开一瓶农夫山泉,喝了一口,躺在沙发上,拿起手机刷视频,刷到一个综艺视频,节目里的人笑了,她也跟着笑了。
手机提示音“叮”的一声响起,打开手机一看,荣野回复了一句“暖暖”。
她一脸平静的关掉对话框,继续刷综艺视频,节目里的人笑,她也跟着笑。
突然一位万年单身狗的主持人,一脸搞怪地说:“祝天下有情人通通掉进猪圈。”
弹幕上一堆“哈哈哈”飘过。
屏幕前的苏暖却扔掉手机哭了,强烈的痛苦席卷而来,像一把尖刀插入心脏,她捂着胸口,浑身微微颤抖,张了张嘴,想喊“荣野”,却又不敢,只是像受困的狮子,不停地哀嚎。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安静了下来,慢慢起身,擦掉脸上的泪水,拿起桌上的农夫山泉一口喝掉,然后,起身拿衣服,洗澡,写工作计划。
白天跟没事人一样,努力工作,晚上哭得像疯子,自从他们分开那天起,她就一直重复这样的生活,已经麻痹了。
此时,楼下的一辆黑色轿车里,一个男人看着苏暖家的阳台,微微笑了笑说:“暖暖,我很快就回来。”
3
护肤品项目开始初步推广了半年,结果还不错,眼下急需一个代言人,来扩大知名度,苏暖谈了几个男明星,一开始都还挺好的,但她一提到要把护肤品抹到脸上,就全都拒绝了。
这天,她刚进公司,总经理助理兴冲冲跑过来说:“Mary,告诉你个好消息,你们的代言人有着落了。绝对惊喜奥!”
她还摸不着头脑,总助就直接拉着她去总经理办公室。
“暖暖,好久不见。”温柔的声音,塑料感十足的祖母绿宝石戒指。
苏暖一看是白靳,顿时觉得命运实在荒唐。
白靳是现在H国的当红炸子鸡,在国内有很多迷妹,有他做代言人,可以说是如虎添翼。
“谢谢你愿意来当我们的代言人,祝愿我们合作愉快。”她面露笑容,淡淡地说。
白靳转了转左手无名指的戒指说:“不客气,不如我们今晚一起吃顿饭?”
当着总经理的面,苏暖自然是不能拒绝,爽快地答应了。下班前,她让助理美美把餐厅地址发给白靳的助理,但对方却回说,让她下了班直接去A3的地下车库,白靳在那等她。
白靳直接带她回自己住的公寓,从冰箱拿出一堆食材,不客气地指挥她帮忙洗菜,说是要做几道她爱吃的菜。
苏暖不乐意,表示自己只喜欢肯德基,要求直接点外卖。
白靳迟疑了一下,同意了,打电话去买了送过来。两人边吃边聊,聊的多半是些小时候的事情,聊到一半的时候,白靳突然脸色发白,额头冷汗直冒。
苏暖吓得脸色也白了,赶紧开车送他去医院。
到了医院,下了车,白靳连路都走不了,苏暖只好大声喊“护士”、“救命”,话音刚落,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冲了出来问:“他怎么了?”
苏暖借着昏暗的路灯,看清男人的脸,愣了一下说:“吃了肯德基,然后肚子……疼。”
男人立刻背起白靳往急诊室走去,苏暖跟在后面,边走边给白靳经纪人何薇打电话,对方一听立刻炸毛了,在电话里吼道:“苏暖,他就惯着你吧!”
挂了电话,苏暖静静地坐在急诊室门口,一个护士路过,看见她,笑着问:“苏小姐,来给荣医生送宵夜啦?最近忙吗?都好久没看到你了。”
挂了电话,苏暖坐在急诊室外的椅子上等着,一个护士走了过来,看到她笑着问:“苏小姐?来给荣医生送吃的吗?最近很忙吗?怎么都没见你过来。这里可是有好多小姑娘喜欢荣医生哟。”
苏暖一脸尴尬,正要开口解释,荣野从急诊室走了出来,她赶忙上前,焦急地问:“怎么样了?白靳,他怎么样了?”
荣野扫了她一眼,看着护士说:“刘姐,请帮忙把里面那位先生推去点滴室。”
刘护士推着脸色苍白的白靳出来,刚要去往点滴室,苏暖突然开口问:“能安排间单人病房,多少钱我都愿意付?”
去了点滴室被人看见,不知道会被编排出多少稀奇古怪的谣言。
刘护士面露难色。
“把他送去我那的休息室吧。”荣野开口说,眼底闪过一丝落寞。
苏暖有多在意白靳,他曾经都看在眼里。她只有在他面前,才会笑得一脸娇羞。
苏暖跟着过去照看,一直等到何薇过来,才起身去急诊室,仔细询问白靳的情况。
“慢性胃炎,需要小心养着,肯德基这些都不能吃。他这么大的人,怎么这点常识都没有。”荣野边敲键盘,边用余光看坐在一旁的女人。
瘦了,黑了,她是不是又没有按时吃饭?
苏暖一听他的话,眉毛拧成麻花,心想糟糕,这下广告拍摄要往后推了。
“他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她上前一步问,神情急切。
荣野手指一僵说:“输两天液,后天就可以回去,回去吃得清淡点。”
“明白了,谢谢了,辛苦,再见。”苏暖一脸礼貌的道谢,说完转身就走。
刚刚太慌乱了,现在平静下来,看到眼前这个曾经是她未婚夫的男人,心里顿时压抑得喘不过气,她怕再多说下去,眼泪就忍不住掉下来。
走到门口,荣野叫住了她问:“你……和他?”
看到苏暖脚上的室内拖鞋,一股说不清的烦躁在荣野心里乱窜,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资格过问什么,但还是忍不住问了。
苏暖没有回头,背对着他说:“那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没必要跟荣医生报备。”
声音冷得像铁,锤得荣野心里发疼。
第二天,苏暖请了假,熬了粥送去医院给白靳。
“算你还有点良心,去吧,他在单病房呢,一醒来就在找你。”何薇气呼呼地说,自己忙上忙下,结果小祖宗一睁眼就找别人。
苏暖明白她是关心白靳,倒也没生气,笑了笑就往病房走去,走到门口却碰上了荣野,一张脸黑得像墨水,大概又是
她点了点头,直接走进病房。
白靳看见她,咧嘴一笑说:“暖暖,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苏暖边打开保温杯,边说:“你也真是的,不能吃就不要逞强,害得我被何大经纪人骂了。我说,她这么紧张你,是不是喜欢啊?”
“你吃醋?”白靳盯着她,眼睛发亮。
苏暖摇摇头表示,没有。
年少时,心心念念的大哥哥回来了,手上还带着她用几十块钱买的宝石戒指,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荣野娶初恋女友宋蓝,苏暖嫁初恋男友白靳。
多么美好大团圆的结局。
她原本应该高兴的,可是,她只感到茫然。
他离开得太久了,时过境迁,情迹疏远,她长大了,不再是那个以他为人生方向的小女孩。
对于她的反应,白靳自嘲地笑了笑,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可他并不会放弃。
第三天早上,苏暖起得晚了,来不及煮,就直接到华西医院附近一家早餐店买,结果,遇见了宋蓝。
宋蓝拦下她说,想和她叙旧。
“暖暖姐,这些年谢谢你,照顾他了,听说白大哥也回来了,恭喜你。”宋蓝笑得眉眼弯弯,两个酒窝,一深一浅,耳朵上的流苏耳环在日光下一闪一闪,像极了武侠小说里的女主角。
而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女配。
苏暖没回应,盯着她手里的粥说:“他对虾过敏,喜欢吃皮蛋瘦肉粥,要放很多葱。”
宋蓝的脸上的笑容僵住,干笑两声说:“唉,他也真是的,我说我喜欢鲜虾粥,他也傻傻说好。”
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吗?千依百顺。
不像对着她,荣野可是不要脸地报了一堆自己爱吃的菜,撒娇耍皮地闹着她做。
“你和……白大哥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宋蓝一脸小心翼翼地问。
苏暖微微一笑说:“有这个功夫操心这些,不如多花点心思在他身上。宋蓝,好好待他吧。否则,我就把他抢回来。我放他走,不是怕了你,只是舍不得他不开心。”
说完转身离开,没看到身后一脸天真可爱的宋蓝,对了她的背影冷笑了一声,拿起手机发了一条短信。
4
白靳出院后,在家休养了一天就正式投入到广告拍摄,苏暖每天盯着各种细节,忙得头昏脑胀。
今天,又是十一点才收工,她穿着高跟鞋奔波了一天,脚疼得像被针扎一样,一瘸一拐走进小区。
突然一个男的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扯着她的衣服,往旁边的面包车拖,嘴里念叨着:“敢害俺老婆死在手术台上,我要让他那个王八羔子试试失去心爱的人的滋味。”
苏暖一听,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瞬间慌了,胡乱地挣扎,但并没什么用,发了疯似的男人力气太大了,她急疯了对着男人的胳膊,狠狠地咬了下去,男人吃痛,甩开了她。
她趁机挣扎着爬起来,踢掉高跟鞋,拼命地往家里跑,刚跑到楼下,就撞上了一个男人。
“救命啊!”她吓坏了,大声尖叫。
男人猛地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问:“别怕,别怕,怎么了?”
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那是多么让人熟悉而安心的声音,苏暖瞬间破防了,带着哭腔说:“有……有人要抓我!呜呜呜……”
认识这么多年,荣野第一次见到她哭,有些不知所措,平日里对着患者舌灿莲花的人,反反复复地说着:“别怕。别怕。别怕。”
苏暖哭了一会,情绪终于缓了下来,微微推开他,一抹眼泪,强扯出一个微笑,哑着嗓子说:“没事了,就是上次医院闹事那个男的。”
上个月某天晚上,她去给荣野送汤,正吃着,一个女人因为出了车祸,被送来医院,荣野立刻丢下筷子去抢救,但那女的受伤严重,最终还是走了。
当时,那男的就指着荣野,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了出来。
她在旁边看着,心疼极了,想上前说些什么,却被他的眼神拦下。
“先回家吧。”荣野看见她脸上和手臂都破皮了,微微挂着血珠,心里一紧,搂着她往楼上走去。
荣野拿了药箱,细心地给她处理了伤口,心里暗暗庆幸,幸好自己今晚来了,否则……他不敢再往下想。
今天是他的生日,好兄弟拉着他去庆祝,他心不在焉地吃着,想着她是不是在跟白靳一起吃饭,是不是也给她煮了特制的寿面?
“这么晚了,那个白靳怎么也不送你回来,让你一个人回家,多危险。他就是这样照顾你的?”荣野粗声粗气地说。
“他要送我回来,我跟他说不用。”苏暖替白靳澄清。
荣野给了她一个“你还替他说话”的眼神。
“从明天起,我让刘司机送你上下班,可以吗?我会尽快处理好那个男人。”荣野说得小心翼翼,怕她拒绝。
苏暖却是爽快地点头同意。
生死攸关的事,谁矫情,谁傻!
“好的,谢谢,很晚了,再见。”苏暖说。
荣野没答应,低头收了药箱,放回原位,默默地走到门口。
这时,苏暖突然开口叫住他。
“生日快乐。”
简短的四个字,她犹豫了许久才决定说出口。
荣野转身,眼睛里有光,哑着嗓子说:“你今晚也给他做了寿面吗?”
苏暖愣了一下,点点头,荣野一扭头走了。
苏暖不明白,他在气什么?
今天也是白靳的生日,他死缠烂打地让她给自己做碗寿面,她原本不想答应,但最终还是屈服于何大经纪人。
面做好了,白靳看了一眼,眉头微拧,张了张嘴,最后闷头把面吃了。
“怎么?我做得不好吃?”苏暖问。
白靳摇摇头说:“你以前做这个面都不会放香菜的。”
苏暖脸上的笑容僵住,猛地想起白靳最讨厌香菜,喜欢香菜的是荣野,有些习惯就像刻在DNA里一样,一不小心便显露出来。
“哈哈哈!没想到你还跟以前一样不喜欢香菜。”苏暖佯装轻松地说。
“是啊,我还是跟以前一样。但是,你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他还记得,以前每次外出吃面,她都会细心地帮他把香菜挑出来。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他太过自信,忽略了时间的力量,可是他不甘心。
还没等苏暖回应,白靳接着说:“暖暖,下个月广告大师格威特会在H国开办研学班,我这里有一个名额。”
格威特是苏暖的偶像,能跟他学习确实很诱人,但白靳的目的,她也了解。
苏暖笑了笑说:“开个价,我把名额买了。”
“没想到有一天,我和暖暖之间会分得这样清楚。”白靳一脸苦笑地说。
5
盛夏的最后一天,也是白靳拍广告的最后一天。
苏暖起了个大早,下楼准备去现场,却接到了罗管家的一个电话说,荣老太太回国了,知道她和荣野分手了,气急攻心晕了过去。
苏暖一听,赶紧跟公司请假,开刘师傅直接开去荣家老宅。
一进屋,她就看到地上一堆碎瓷片,心想,这回老太太可是来真的。
上了楼,进了房,荣野也在,匆忙转移了视线,看向荣老太太说:“奶奶,你这回下血本了啊。我刚刚看了楼下的那堆东西,景德镇上好的青花瓷瓶啊。”
荣老太太鼻子里轻哼一声,看看她,又看看荣野说:“你们两个怎么就这么让人不省心?好好的,又闹什么?早知道,当初还不如不在一起,害我白高兴一场。”
苏暖正想开口,荣野抢先开口说:“是我不好,我去楼下拿个碗给您砸。”
这人什么情商啊,苏暖心里吐巢。
荣老太太眉毛一挑说:“哼!白疼你这些年了,行了,你风流你的去吧。”
房门一关,荣老太太拉着苏暖的手,叹了口气说:“丫头啊,原先你们两个各自喜欢的人,我也就不强求了。后来,你们说,你们在一起了,我心里是真的高兴,怎么现在又要分开了?”
苏暖低头说:“奶奶对不起。”
荣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说:“唉,傻孩子,有什么对不起。奶奶就是怕你们错过了,将来有遗憾。”
敲门声突然响起。
女佣拿着一个药箱走进来说:“苏小姐,你小腿擦破皮了,这里有点药,您可以拿去擦擦。”
苏暖仔细一看,自己小腿上确实有血珠,她想可能是刚刚下车,走得急摔倒擦伤的。
她一脸疑惑地道谢,因为这位佣人刚刚并没有碰到她,又怎么会知道她的膝盖受伤了呢?
佣人放下药箱就要走,刚走到门口,就被荣老太太叫住。
“等等,谁让你送药箱上来的?”
女佣支支吾吾地不说,荣老太太倒也没生气,笑了笑问:“是不是咱们的荣大侠啊?行了,下去吧!”
“你看,他还是关心你的。”荣老太太说。
苏暖被一句“荣大侠”逗乐了,点点头说:“是啊,咱们的荣大侠从小就说了,要以守护苍生为己任。”
可她不是苍生,她是苏暖,一个命运凉薄的人。
一老一小聊了会,荣老太太也累了,打了个哈欠,一脸慈爱地看着苏暖说:“从你让荣野吃瘪的那一天起,我就觉得你是我未来的孙媳妇。”
荣野从小被娇养着,就跟贾宝玉似的,是个混世魔王,家里上上下下没有人敢招惹他,就怕惹得他一个不快,被荣老太太一顿打。
苏暖刚住进荣家没多久,俩人闹了别扭,她半点面子没给荣野,骂了他一通,转身便回屋。
荣野这朵养在温室里的花,哪里受过这等罪,一下子承受不住哭了。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他荣野是花美男。
他在回廊里哭了一会,见苏暖没来哄他,气哼哼地往屋里走去。
嘭地一声,门弹开了,荣野双目通红地看着她,手颤巍巍地抖着,“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为什么不去找我,你就不怕我晕了吗?“
苏暖翻了个白眼说:“你都多大了的人,晕了就晕了,送去火葬场就得了。”
“你……”荣野气得满脸通红,却也拿她没办法,自此就不敢再轻易招惹苏暖。
荣家人知道了这件事后个个心里窃喜,终于有人来治治小祖宗了。
荣老太太睡下了,苏暖拎着药箱有下楼,却见荣野躺在客厅沙发,手里握着手机,脸色凝重。
苏暖以为他在担心奶奶反对他和宋蓝,开口说:“奶奶那边我已经跟她说清楚了,你不用担心。对了,我……”
“你要去H国?和白靳?”他突然打断她的话,一脸急切,嗓子沙哑。
他的神情让苏暖一愣,呆呆地点了点头。
白靳最终还是把名额以一块钱的价格卖给了她,他说:“暖暖,那时候很对不起。”
荣野一脸激动地站起来,拉住她的手,眼睛里闪过千百种情绪,“苏暖……如果我说,我后悔了呢?你能不能不要去H国。”
暗恋男神多年无果,心灰的我要展开新恋情时,他却吃醋表白
“这一次来,我会把她带走,好好照顾他。”病房里,白靳对他说的话像一条毒蛇紧紧缠绕在他的脖子上,让他快要窒息了。
苏暖惊讶地看着他,嘴唇微微颤抖,“你,你,你在说什么,你跟宋蓝……”
“我跟她分开了!”他再次急切地打断他的话,眼神里满是不安,声音十分慌乱。
他抱住她,把头埋在他的颈窝说:“我承认,当她回来的那一刻,我心动了。但是,当我跟她在一起,脑子里却不停地浮现你的身影,在想你是不是又去买垃圾零食了,又没有按时吃饭,是不是也给别人做面。”
他跟宋蓝在一起半个月他就提出了分手,可是宋蓝不相信,一直做各种事情试图挽回他。
“那你为什么没有来找我?”苏暖眼睛通红,声音哽咽。
“我……我怕……你不要我了。”他偷偷去看过她,看到她跟同事一起去逛街,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却没敢上前。
生日那天晚上,本来鼓起勇气要跟她说,却在听到她为了白靳做了面再次退缩。
但,就在刚刚,他收到白靳的短信说,她要去H国,他一下子就慌,什么也顾不上了,他只知道再不迈出这一步,就要永远失去她。
苏暖感觉自己仿佛在做梦,脚下轻飘飘的,心里既开心又害怕。
她常常做这样的梦,梦里他回来找她了,可是睁开眼睛,就只剩一屋子死寂的空气。
终究,她没有开口答应留下。
6
早上八点,苏暖拎着行李箱坐上了白靳的车,一同前往机场。
一路上,白靳不时侧头打量她,苏暖察觉到他的异样,直接问:“你看着我做什么?有话说?”
白靳笑了笑说:“我还以为荣家那小子在心里多重要,原来也不过如此。暖暖看来我还是有机会。”
这下她明白了,荣野为何会知道她要出国,可是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白靳看出了她的疑惑,像小时候一样捏了捏她的脸,正要开口,苏暖的手机铃声响了。
“苏小姐不好了,小少爷被一个男的用刀刺伤了肩膀,流了好多血,已经被送去华西了。”
苏暖脸色顿时苍白,一颗心猛跳,仿佛要从胸口跳出来,她胡乱地拍着车门喊:“掉头!掉头!掉头!”
何薇转头看向白靳,眼神似在问“去还是不去机场?”
白靳看着紧张到近乎失控的苏暖,叹了口气说:“去华西医院。”
赶到华西医院,医生已经给荣野处理好伤口,并且把他送去病房。
苏暖仔仔细细地问了医生,确认他真的没事,卡在嗓子眼的心,缓缓滑落。
白靳在医生办公室门外等候,他让何薇把机票改签到12点,等一会他就要离开了,他想这一次他是真的要离开了,不再回来。
看到苏暖走出来,他抱住了她,轻笑一声说:
“暖暖,刚回来的时候,我觉得只有我能给你幸福,但现在我发现自己错了,幸福与否取决你自己,而不是任何人。我要走了,不过你别怕,如果荣家那臭小子欺负你,我就回来带你走。”
说完,他又一次捏了捏她的脸,潇洒地转身离开。
“白靳哥,再见。”苏暖轻声低喃。
病房里,荣野醒来闹着要去机场追苏暖,他想了一夜,还是决定要再去争取一次。
刘师傅告诉他,苏暖没走,他还不信。
“荣野,你闹什么?手不想要啦?”苏暖走到病房门口,就看到荣野挣扎着要起身,赶紧走过去按住他。
荣野对着她傻笑了下说:“你真的来了,我还以为刘师傅骗我呢。”
“你不走了吧?”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让他有些惶恐,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问。
看着他一脸可怜兮兮,苏暖顿时心软了,她到底是喜欢他的,又怎么舍得在这种时候丢下他。
虽然心里原谅了他,但面上还是冷冷的,“我走不走关你荣医生什么事。”
荣野急了死死地拽住她的手腕说:“不准你走!一出院,我们就去登记结婚。”
“结婚?你想得美。”苏暖担心他肩膀的伤,催促他赶紧睡觉,不要再做白日梦。
转眼间圣诞节要到了,自从出院后,荣野各种花式求婚,苏暖始终都没点头。
“暖暖,你看,这潇潇细雨似我愁思绵绵,凉风习习,吹碎我的玻璃心。“荣野倚着栏杆,预备进行他的第一百零一次求婚。
苏暖扶额。
比起文人梦,她宁愿荣野继续做着他的英雄梦。
好歹,不会说些酸死人的话,让她忍不住想吐。
“说吧,你又想干嘛?我等下还有事。"随手扔了一瓶百岁山矿泉水给他。
"其实,其实,其实。“
“其实什么?扭扭捏捏的,有屁快放。"
“就是,那个,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轮到苏暖语塞了:“额……我觉得……”
“你居然犹豫了!“荣野急了。
突然,天空打雷了。
“你看,你看,老天都为我鸣不平了。”
我去。
这你都能联想到,果然,还真有点文学家潜质。
结婚这件事,苏暖并非没有想过。
只是,似乎,一切有点早了,毕竟两个人才复合没多久。
“要不,我们等……”苏暖想说等过完春节,到时她那不靠谱的舅舅也从昆山回来了,两家人一起吃顿饭,再把婚事定下来。
结果,她刚说了个“等”字,荣野就直接从兜里掏出一枚戒指,霸道地套在她的无名指,恶狠狠地盯着她说:“不准摘!”
说完又觉得自己态度不好,亲了亲她说:“咱舅舅算过了,咱俩就是绝世良配,没有你在身边我就好像生病一样,浑身不对劲。暖暖,我爱你,嫁给我好吗?”
苏暖挑了挑眉说:“你啊!准备好大红包吧,我舅舅可是最贪财的。”
荣野听她这样说,便知道她同意了,拧开两瓶百岁山,递了一瓶给苏暖,笑得一脸灿烂地说:“荣太太,我们开干一杯吧,祝愿咱们幸福到百岁。”
“嗯!幸福百岁山!”(原标题:《嗨,前未婚夫:冲喜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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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已添加小程序,请到今日头条客户端查看)10月9日,李欢想了所有能想的办法帮助父母脱离传销组织
10月9日,在四川成都某大学读大三的李欢回到老家资阳丰裕镇,直接走向镇派出所的大门,她此行的目的,是向派出所民警举报父母多年来从事传销的事情。
实名曝光自己的父母,李欢最终做出了这一艰难的决定。此行既是举报,也是救赎,更是她七年来尝试各种解救无果后的无奈之举。七年来,因不堪忍受父母、弟弟常年做传销,李欢曾只身深入传销窝,尝试各种解救方法无果之后,留下大量详细的文字、图片和录音资料、证据。10月9日,她将这些证据材料交给警方,“一幕幕的现实都在暗示我,我不能再坐视不管,不应该任由传销一次次吞噬我的生活和希望了。”
举报
实名举报父母
“2011年,我的父亲因承包工程失败,欠下外债,受亲戚蛊惑远走秦皇岛,一家开始与传销“结缘”。随后,母亲也没禁住诱惑,坐上开往北方的火车,一去就是5年,投身传销。再后来,我未成年的弟弟也搭了进去。”
10月9日,李欢回到老家资阳市丰裕镇,路过镇口时,她朝家的方向看了一眼,便直接走向镇派出所的大门。面对警官,她将7年来家人深陷传销的经历,全部作为报案材料详细口述。
“让他们断了退路”
李欢趴在办公桌上,仔细看警官写下的记录:父亲李某某,生于1972年,做传销7年;母亲陈某某,生于1974年,做传销5年;弟弟李乐(化名),生于2002年,做传销2年,经过“反洗脑”已离开组织。
李欢告诉警官:“母亲依然有离开传销组织的希望,但父亲却走火入魔,我已经用尽一切办法了。”
与其他不慎陷入传销组织的人不同,李欢的父亲已经在传销组织七年。她清楚地知道,向警方举报后,父亲有可能会受到相应处罚,但她已没有选择,“只有通过这样的方法,让他们断了退路。”
在登记完毕后,民警回答她:“相关情况我们会向市公安局汇报,你的父母是本地人,我们会履行教育他们的职责。”见李欢不放心,这位警官又说:“你留个我的电话吧。”
离开镇派出所,在镇政府一间办公室内,李欢将同样的话又全盘告诉政府工作人员。
父母对传销组织深信不疑,始终认为他们投身的“中绿组织”有着政府的暗中支持,甚至人民币的图案都暗示着其“行业”的广阔前景。李欢的目的是,通过政府和警方的介入,能使父母回心转意。
远房亲戚的“行业”
2011年,李欢在丰裕镇读初中,父亲因承包工程失败,耗尽家里的积蓄,欠下10来万外债,加上工程款迟迟无法到账,遂找到一个远房亲戚,投身其行业。“那是我的远房外舅,叫陈飞,据说此人混得不错,赤条条一个人在成都打拼,有车有房,从此我家开始与传销‘结缘’。”
陈飞带李欢的父亲来到秦皇岛的“中绿组织”,其前身为“辽宁本溪中绿生物科技有限公司”,李欢说,该公司早年因传销被政府取缔,但其组织者借尸还魂,依然在全国蔓延。
成都商报记者查询到,早在2007年,辽宁省公安厅、省工商局通过省政务公开办、民心网通报全省十大传销案件,其中就包括了该公司,新闻中提到:“今年7月17日,省工商局会同本溪市工商局对本溪中绿公司进行突击检查,发现该公司涉嫌传销犯罪。经查,该公司始建于2000年12月,主要生产、销售康福德牌珍益胶囊系列保健品。”
李欢说,父母参与的中绿组织已经没有实际产品,目前将从事的行业描述为“资本运作”,宣称投入2900元的入会费,两年后可获得180万,当上“经理”后,每月工资可达20余万元,最终出局时可获得1.5亿元。
父亲对中绿深信不疑,回到家里也给家人上课。几年间,母亲和李欢的亲舅禁不住诱惑,相继投钱加入中绿。“2012年,我考上市里一所高中,妈妈连开学报到也没顾得上陪我去,买好人生中第一部智能手机,坐上开往秦皇岛的火车,一去就是5年。”
到了高三,父母再没有为李欢支付学杂费,一切费用交给亲舅。高中毕业时李欢高考失败,她开始在网上查询传销到底是什么?怎么忽悠人?父母希望她能放弃学业加入中绿,她将计就计,决定去秦皇岛一探究竟。
拯救
一次失败的“卧底”
“我谨记一条,在准备不足的情况下,不能待上7天,3天之内必须离开。”
2015年6月17日上午7点19分,李欢到达秦皇岛市山海关,她终于见到阔别3年的父母。陈某某头发白了不少,眼角爬满了皱纹,穿着怪异。父亲则不善言辞,挎着一个公文包,与曾经的农民形象有了区别。
转身离开
拒绝母亲的拥抱
彼时,陈飞旗下的中绿组织有着十几个寝室,李欢进住的寝室两室一厅,有7、8个人,那几天她生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被“组织”安排得满满当当:吃饭、谈话、听课、串寝、参观建筑物、吃火锅、看大海。“他们是南北派结合的传销,虽然住在一起,但不控制人身自由,人与人之间很礼貌。”
刚到的那天晚上,李欢第二次见到陈飞,一群人正在房间里聊天,接到通知,所有人变得规规矩矩,在地上围坐一圈,开始听陈飞上课:“人最大的敌人就是你自己,最大的弱点就是自贬……具有百折不挠的心,没有不可能的事,只有不可能的人。”学员们听得入神,李欢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这一切如她所料,和网上公布的传销洗脑模式并无区别。
第二天,父母和陈飞通过各种形式都未能触动李欢。第三天开始,陈飞开始密集和李欢接触,李欢被他带到公园里,坐在一个荷花景观内,李欢听他说:“这个行业就像这朵荷花一样,即将开放。”来到公园台阶,李欢听他说:“这五个台阶,代表行业的‘五级三阶制’。”
父母和其他学员为李欢讲述行业内的成功案例,说陈飞有别墅,熟读《厚黑学》《易经》《狼道》等书籍,什么都看,也懂法律,“会是傻子吗?会被骗吗?”但其行业是个低调的行业,即使挣了上万上亿,也要学会理财。
三天时间里,李欢多次劝说父母离开这里,但不管李欢如何表达对陈飞的憎恶,母亲和其他人都设法替他开脱。李欢开始意识到,传销,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名词,父母已深陷其中,反而还劝说她放弃学业跟着他们一起干。
三天后,李欢执意要走,母亲心软,拗不过她,瞒着父亲和陈飞送她去火车站。李欢记得那天早上,母亲哭肿了双眼,煮了几个粽子让她带在路上吃,临走前提议要抱一抱她,但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资阳,李欢复读后考上成都一所不错的大学。“财务管理专业,学费3700元/年。”李欢选择了一个学费相对便宜的专业。从2016年到现在,父母总共给了她1万元,这与一个大学生的花销相去甚远,她不得不靠勤工俭学维持学业。“家教、发传单,暑期工,我都做过。”但让李欢没想到的是,刚上大一,14岁的弟弟李乐(化名)因常年留守,无人看管导致学习成绩不好,也被父母带去秦皇岛加入“行业”。
“就像打出去的子弹,有去无回。”
“解救群里有卧底”
转眼两年多过去,李欢即将步入大三,今年暑假期间回乡,看到一贫如洗的老家,父母不在家中,80岁的奶奶在暴雨中骨折,就此击垮李欢心中最后一道防线,她决定不再掩耳盗铃似的坐视不管了。“按理,骨折不算多大的伤情,但就是这根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击垮了我内心最后一道防线。”
李欢加入一个名为“秦皇岛中绿”的反传销QQ群,寻求高效专业的解救方法,群里的志愿者们很多有过深陷传销的经历,他们用经验,抽丝剥茧般地帮她分析父母的具体处境、症结所在,也开始学习中绿组织的“制度课”、“四个发展”、“十三个心态”,她需要在父母回来之时摸清他们的具体职位以及被洗脑程度。
李欢计划先从母亲下手,她联系了中国反传销协会会长李旭,准备带母亲去北京“反洗脑”。“那里可以营造一个反洗环境,亲戚和我必须陪同,因为一开始反洗容易情绪激动,必须家属来把人留住。”根据李旭的叮嘱,李欢要再找一个亲戚帮忙,也就是这个时候,她的计划却莫名被父亲知晓,并神情严肃地来找她谈话:“你不要操心这些,你要读书就好好读,我现在做任何事没有谁能阻挡我。”她得知自己在反传销QQ群里的一举一动,都曝光在中绿组织面前。
“群里有卧底!”反洗志愿者小K给李欢打来电话。反洗被搅局,李欢非常崩溃:“得知自己盘算的计划还没开始就失败,我差点做出轻生的举动,幸运的是,小K给我打了足足一个小时的电话,让我不要灰心。”小K当即告诉她,必须及时让弟弟清醒,随后联系了一位在成都的志愿者。
8月28日一大早,李欢连哄带骗带着弟弟到成都反洗:“反洗很成功,小K打电话告诉我,要我收集好证据找警方。”
接受反洗
弟弟终于脱离
在姐姐的帮助下,李乐留在成都一家饭店当服务员,随后连续一个多月,他与父母断绝了联系。
李乐回忆当初的传销生活:经常和其他人陪着新人打牌下棋、聊天,有时候聊到晚上11点半,有时候是通宵。“不可以耍手机,新人看到你耍,他也要耍,就会看到那些‘负面’新闻,聊通宵是怕新人半夜爬起来跑了。”
李乐说,新人正式成为下线后,就此开始日复一日的生活,学“课程”、拉人。“邀约就是出去拉人。”李乐举了例子,如果朋友没有钱加入行业,就会帮朋友出主意,向家里借钱。”“我没拉到过人,父母拉了几个人,其他人拉得比较多,但具体多少不清楚。”具体拉了多少,李乐一概不知,因为“那里要有神秘感,拉了多少人不能说出来,开会的时候也只说某经理、某主任、某科长,经理就是‘成功人士’。”
“成功人士工资是23.8万每月。”在秦皇岛两年来,这是让他印象最深刻的一句话,而他对中绿的一切始终是半信半疑,直到回到成都接受反洗。
父母
“你真想失去我们?”
10月15日下午,记者通过李欢提供的联系方式,向其母亲拨通了电话。“你打错了!”记者表明身份后,其母亲回复记者。一两分钟后,记者又接到其拨来的电话,声音变成了男声:“你是谁?我不认识你?你为什么给我打电话?”随后电话被挂断。
记者将通话录音发给李欢,李欢证实,通话里的声音就是她的父母。
李欢向成都商报记者发来的一段与父亲的短信聊天记录显示,父亲在短信里说:“你躲避我没有用,你这闹害了很多人。老爸老妈都会成为罪人……” “你真想失去父母,不愿意见我。后果更严重,你姐弟俩会成为孤儿。我不会给你开玩笑”。
在另一段与父亲的微信聊天记录里,李欢说:“你不会失去亲情的”,父亲回答:“对不起我会的”,并告诉李欢:“你别管我。”
而在李欢提供的一段与母亲的微信聊天记录里,母亲说:“李欢你这样做的话,你会让我走向死路,这就是你带给我的快乐。”“你太让我失望了。”
拯救父母和弟弟的行动,早就传到了陈飞的耳朵里,李欢向成都商报记者提供了一段和陈飞的近17分钟的通话录音。
录音中,陈飞反复提到,他让李欢的父母回家,已经脱离关系。 “我自己已经喊他们回去了,对不对,你自己要拿刀去抹你们父母的脖子,那我没得办法的,我该帮的帮了,他们干这么多年了,马上就要见到曙光了,你这个时候给他来一刀……”
陈飞还说,李欢的父亲曾有一度回到家中,并没有李欢说的来了7年:“我说我在这边做‘希望阳光工程’,他说过来看……第一次叫他们来,是我造成的,然后我没叫他们来了,他们自己来怪哪个呢?”
最后,陈飞告诉李欢:“我已经出局了,啥子事情都不管了”,然后挂断电话。
特别视角
父母不是这条新闻的尽头
背后的中绿曾被央视曝光
欢父母所在的中绿组织,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机构?
记者在央视网看到,2018年6月11日至13日,中央电视台CCTV-1《今日说法》栏目,以《卧底传销大本营》为题,连续3集报道记者卧底传销组织。报道一开始央视就提到,曾经的中绿是典型的北派传销组织,采用暴力手段来控制人身自由,“如今这传销团队渐渐由北派过度到了南派,变成了以洗脑的方式,来对传销人员进行精神控制,但是比以往更具有迷惑性。”
知情人:山头林立
被称为“中国反传销第一人”的李旭,也配合了此次央视的报道。
“今年6月,我配合央视《今日说法》,针对秦皇岛中绿及其分裂出来的绿山传销组织,进行了卧底报道,连续三期。”李旭原籍四川南充,从2006年反传销至今,长期与秦皇岛市打击传销领导小组办公室保持联系。
李旭告诉记者,通过央视的报道,秦皇岛中绿等组织从高调转为低谷。几个月以来,他向秦皇岛市打击传销领导小组办公室提供了127人的传销头目名单,目前已经立案打击了不少,遗留下来的传销组织迅速进入秘密发展状态,“就像黄赌毒一样,难以打绝。”
“秦皇岛中绿山头林立,陈飞可能只是其中普通的一个。”李旭告诉记者,中绿在辽宁生根,2012年之前,只是一个低端的北派传销组织,吃住条件很差,以蒙骗20岁左右的年轻人为主。此后,该组织大量学习广西南派传销的做法,改变了吃住环境、上课模式和洗脑理论,组织也搬到了秦皇岛,目前经常改头换面,以“香港绿山”、“商会商务经济分享平台”、“301”等等名头继续行骗。
几个月以来,李旭一直在和李欢保持着联系,帮助其解救父母及弟弟走出传销组织。李旭认为,李欢父亲在传销组织7年之久,三观可能已经扭曲,思维和正常人完全不一样。
打传办:一直在打击
成都商报记者联系到秦皇岛市打击传销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张国生。
10月15日下午,张国生和李欢通了半个小时的电话,“当时她父母就在身边,我让她把免提打开。”他告诉李欢,让她问问母亲,既然干了不止两年,到底赚到180万没有?既然中绿声称是政府扶持,那是否见过其营业执照?有没有具体的产品?“要把这些实际的问题摆明。” 张国生告诉记者,当时李欢母亲的情绪激动、敏感,让他不要问。
张国生对中绿传销组织知根知底,他介绍,该组织曾以公司的形式在辽宁、北京做保健品,2008年被政府取缔,但其组织者并不甘心。“我们一直很重视,一直在打击包括中绿在内的传销势力,由市政府领导、政法委书记、各区一把手牵头,每年都有专案行动。” 张国生表示,目前中绿组织没有执照、没有公司结构、没有产品,纯靠拉人头,在亲戚、朋友、同学间互相洗脑,以合伙做生意、搞项目,甚至谈恋爱为名,在全国各地‘杀熟’。
张国生认为传销破坏社会经济秩序、腐蚀人的灵魂、让参与者蒙受经济损失,引发社会治安问题。另外,也会引发家庭伦理危机,李欢一家的遭遇即是例证。“李欢的情况我一直在关注,但目前只是线索、只是一个事件。”张国生说,他希望李欢与他继续沟通,继续提供线索,“随时举报、随时打击。”
10月15日,记者联系到资阳市公安局雁江分局,警察公共关系室民警告诉记者,虽然李欢一家常年在外活动,很少回家(户籍地资阳)。但得知这种情况后,警方会主动与其联系,并调查核实情况,如果其父母涉嫌传销的情况属实,会对其父母进行批评教育。
(来源:成都商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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