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天寒地冻,徐侍郎却坐在铺子前,等了那女霸王一个时辰了

1、

永嘉十三年冬至。

长安城里刚落了今年来的第一场雪。

天寒地冻,徐衍在这铺子前,却是坐了足有一个时辰了。

小武一手帮徐衍拂掉头顶的积雪,另一手将徐衍腿上盖着的毛毯紧了紧,嘴里嘟嘟囔囔,“这都等了一个多时辰了还不见来,铁定是半道儿又去了哪家赌坊,这位姑奶奶,可别把公子您送的马再拿去当了。”

徐衍捶了捶腿,低声笑道,“不妨事,且再等等”。

道路的尽头传来了马的嘶鸣。

徐衍一抬头,粲然一笑,“喏,来了。”

只见街道转角处打马而来一个女郎,身着锈红色对襟短袄,外面罩着雪白的狐狸毛披肩,衬得她肤白如雪,如瀑的长发在空中翻飞。

她一手抓住马鬃,一手朝着徐衍所在的方向挥舞,眉眼间更是神色飞扬,“阿九!”,她朗声喊道。

小红马还没在徐衍面前停稳呢,那女郎便翻身下马,凑到徐衍的跟前。

徐衍伸手整了整女郎歪歪倒倒的发簪,笑眯眯地开口,“如何,桑桑,可还玩得尽兴?”

桑桑对着徐衍摇头晃脑,“尽兴尽兴,阿九,我跟你说,我可是买了个好东西!”

好东西?

别是被人忽悠了吧,上次可就被人以次充好讹了不少银钱。

桑桑面上却是洋洋得意,“我为此,可是跑了长安城外十里地呢”

她将小红马脖子上的挂饰取下,递过来给徐衍献宝,“阿九你看,这便是我新买的套缨子,可好看?”

徐衍接过那套缨子一看,便笑了起来,“别人家的套缨子上,缀的都是铃铛和珠宝,怎的你这缀的是骰子?”

“可不就随了主人,桑梓镇赌博一霸么?”,一旁的小武又来拱火。

桑桑横眉冷竖。

“好了好了”,眼见着这二人的气氛剑拔弩张,徐衍理所当然地做起了和事佬,忙对桑桑另起了个话头,“难得来次长安,可要再去别处看看?“

桑桑眉头舒展,歪着头,“那我们再去看看杂耍?”

“好”,徐衍笑着。

“阿九,你可知道,长安城里最好吃的酒楼是哪家?”

“这..”,徐衍仔细地回忆了一下从前府里的厨子出处,却一时没想起来,便求助似的看向身后的小武,“小武知道吗?”

小武不情不愿,声音拖得老长,“京城有四大酒楼,最有名的是珍味阁,其中最有名的又当属玉簪出鸡、夜合虾仁和象拔虞琴”。

咕噜。

不知谁的肚子传来一声响。

徐衍突然悟了刚才那番话的来由,忙忍着笑对桑桑问道,“可要吃点东西?”

正巧小武推着徐衍路过沿街的柴火馄饨铺,徐衍便提议一人一碗。

“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

桑桑挠着头,嘿嘿一笑。

许是饿了,店家馄饨一端上来,桑桑三下五除二便下肚一碗。

小武瞪大了眼睛,竖起了大拇哥,“这饭量,不愧是桑梓镇地方一雄”。

桑桑立刻怒视着小武。

“小武”,徐衍叹了口气,放下筷子,“你少说两句。”

桑桑则朝着小武冷哼,“我今日看在阿九的面上,先不与你计较!阿九!我去那边的首饰摊看看!”,话音刚落,桑桑便像一阵风,刮到道路那头的小摊去了。

这性子这么风风火火,也不知道今后谁家能把这小魔星收了去,徐衍端着碗,又喝了一口热汤。

2、

“阿衍?”

声音似是有些耳熟,徐衍转身去看。

却见一旁的马车上下来一个年轻的女郎。

那女郎在徐衍跟前站定,眼眶红红,“阿衍,竟真的是你”。

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重遇故人,徐衍怔了一下,便立刻恭敬地拱手,“昭阳郡主。”

昭阳哑声开口,“从前我没拧过父王的旨意,对不住你,总算天可怜见,让我能再见你一回。”

“从前之事,郡主不必介怀”,徐衍轻声道。

昭阳顿时眼泪迸出,蹲在徐衍身前,“你不必同我说这些样冠冕堂皇的话,我今日能再见你,已是从前不敢想的奢望了”,昭阳突然一把攥住徐衍的衣袖,“阿衍,我不日便要嫁去西夏了。”

徐衍沉默了会儿,“那提前恭贺郡主百年好合。”

“罢了”,昭阳跌坐在雪地里,“是我自作自受,只是阿衍”,昭阳顿了顿,“你要提防你那弟弟阿竟,这两年朝中他的气焰越发嚣张,从前你腿的那事,我就疑心跟他脱不了干系,最近听说他又有别的举动,不知是不是针对于你。”

他还会再对一个废人下手?

徐衍笑了笑,伸手掸掉昭阳肩上的积雪,“莫再挂心我了,昭阳,此去山高水长,你多保重。”

昭阳松开手,眼泪滑落,“你也是。”

3、

回程的马车上。

徐衍正靠在软垫上,怀里抱着暖炉,一手捧着本书。

“喏,给你的”,桑桑将一个用棉布包好的东西塞到了徐衍手里。

徐衍握着手上的东西,不禁有些恍神,“这是?”

桑桑低着头,耳垂上有微不可见的一点红色,“我平日里得阿九你照顾良多,今日饭后逛街恰巧瞧见一支梅花簪,觉得极与你相衬,便买来送你的。”

午后那阵风,竟是刮来了礼物,徐衍笑着掂了掂重量,应是一根银簪,转念又想到桑桑的某些爱好,他便随即严肃了神色,“桑桑,我且问你,你说实话,哪来的银钱?”

“自是我的例钱!”,桑桑恼道,“那商人还要价颇高,怎都说不下来,可是足足亏空了我俩月!”

徐衍低头将簪外裹着的棉布解开,那银簪在掌心中明晃晃的,簪尾上雕刻了一朵精致的梅花,似是正要在冬雪里待放。

徐衍心中微动,抬头盯着桑桑,笑道,“这簪,我甚是喜欢。”

桑桑脸一红,“喜欢就好”。

4、

昨日淋了些雪,一回到镇上,徐衍便像是惹了风寒,病倒了。

“都怪那桑家女郎!昨日大雪还要带公子你出远门!”

徐衍此刻晕乎乎的,全身没有半点力气,靠在小武身上,而小武手里正端着一碗黑色的苦汁,“公子,把药喝了再睡。”

徐衍仗着自己生病,也来了些纨绔的脾气,“苦的,不喝。”

“不苦,公子你尝尝”。

徐衍对小武的话将信将疑,刚就着碗沿喝了两口,便哇的一声全吐在地上。

“阿九在吗?”

此时,门外响起了桑桑的声音。

“不在”,小武没好气道。

“没跟你讲话,我跟阿九说呢。”

两人还在生龙活虎地斗嘴,徐衍却已窝在榻间萎靡得很,他勉强打起了点精神,一开口,嗓音却嘶哑得不像话,“桑桑,我染了风寒,不便见客,你先回吧。”

门外似是踟蹰了一会儿。

良久才回道,“好,阿九,那你好生养着,我改日再来。”

桑桑走后,徐衍被小武捏着鼻子,硬是灌了几口药汤,徐衍鼻里口里全是翻江倒海的苦味。

“小武”,徐衍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唤道。

“公子可是想吃点什么?”

“桂花蜜藕”,徐衍下意识答道。

小武背过身去,“好,我去找。”

5、

半梦半醒间,徐衍竟在梦里看到了许多昔日里的景象,仿佛人将死前,会走马灯放映一遍从前的往事,在梦里,徐衍的手指死命地抠住床沿,似将骨肉都要嵌进去。

“阿衍,不和你说了要照顾弟弟,你这是做甚?”

“是阿竟先抢走了我的木人!娘亲!”

“弟弟想要什么,你便要帮他拿来,还不快道歉!”,小徐衍一抬头,对上的是一双冰冷又没有温度的眼睛,他的身子蓦地一颤,“对不起,阿竟。”

紧接着是徐衍失足跌落山崖的那日。

秋季的夜晚冰寒刺骨,徐衍拖着残缺的右腿,强忍着疼痛,在满是寒露的山谷之中穿行。

徐衍想到了父亲的那张脸,他咬了咬牙,纵然不能走到长安,但只要走到有人的地方,能活下来,就好。

画面一转,徐衍在徐府醒来,御医说药石罔治,右腿已废,小武来报昭亲王以身体残缺为由,退了昭阳同他的婚事。

徐衍在梦中惊出一身冷汗。

醒来时窗外寒风凛冽,刮得窗棂作响,而屋内却温暖如春。

他靠在榻边,揉了下眉头,还以为,过了整整六年,这些尘封的旧事,他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了。

虽说徐衍醒来已是第二日的黄昏,但他精神极好,不光整齐地穿戴了衣物,还叫小武给他束了发,又拿出前日桑桑刚送他的梅花簪插上。

此时他正坐在轮椅上,搭着毯子,靠着炉火添茶。

6、

“咚咚咚”。

门外紧接着又响起了一个中年男子的说话声。

“公子,在下冒昧打扰,有事求见。”

“小武,去开门。”

等徐衍端着热茶回过头来,来人已掀开屋外的厚帘子,待他一看清徐衍的脸,便砰的一声跪在了徐衍面前,声音听起来有些发抖,“桑梓镇编撰书吏桑诚,不知大公子在此,拜见大公子!”

来人,是桑桑的父亲,桑诚。

“你识得我?”,徐衍疑惑起来。

“六年前,那时大公子奉旨领兵塞北,我曾在您麾下做过左郎将的掌书,有幸见过您几回。

后来您一举擒获匈奴首领浑邪王,匈奴人疯狂反扑,我在后撤时受了伤,回京后便在桑梓镇上寻了个闲职,再后来便听说您秋猎时不幸坠崖...”

说到这里,桑诚停住了。

徐衍恍然大悟,没想到竟是从前的故人,他便笑道,“快请起吧桑大人,今时不同往日,也不必叫我什么大公子了。”

桑诚从地上站起,垂手立着,“不知是大公子在此,卑职叨扰了。”

徐衍喝了口热茶,“桑大人今日前来,可是有何要事?”

桑诚在原地踟躇得很。

徐衍见状,笑道,“你讲便是,我不怪罪。”

闻言,桑诚便拱手恭敬道,“也不怕大公子笑话,卑职早年随军征战,对这唯一的女儿疏于管教,没想到竟让她养成了个混不吝的性子。

我昨日见到她领了匹汗血宝马回家,左问右问都说是旁人送的,料想肯定是她顺手牵羊”

说到这里,桑诚捶胸顿足,“卑职今日便是来替这劣女登门赔罪的,没想到,这劣女竟然敢对您的马下手!”

话音刚落,桑诚掀袍又跪下了,“实乃卑职教女无方,马我已牵来院中,一切全听凭大公子发落!”

徐衍哭笑不得,连忙伸手扶住了桑诚,“桑桑性格率直爽朗,讨人喜欢得紧,那小马驹的确是我赠给她的礼物,她亦给了我回礼,桑大人不必多心,快起身牵着马回家去吧。”

“大公子,那宝马可是价值万金...”,桑诚还欲再说。

徐衍笑着挥挥手,“你瞧,我这身子骨也用不大着。”

桑诚将信将疑,但还是对着徐衍长鞠了一躬,“如此,卑职替我这劣女多谢大公子”。

……

“这小老儿还算懂事,怎得惯得那姑奶奶却像个猴儿?”

桑诚走后,小武来给徐衍掺水,小声嘀咕。

徐衍将手上的茶啪地一声放在桌上,小武一抖。

“哪儿去找那么可爱的猴儿?”,徐衍接着笑道。

7、

桑桑接连着来了几日,都被小武以徐衍大病初愈,需要静养的理由给挡在了门外,每回桑桑告辞时,总能听得出她语气里的失落。

……

今日,又是桑桑走后。

小武凑到徐衍跟前,“公子,你不是已好全了么,怎的都躲着人不见?”

徐衍正在看书,头都没抬,低声问道,“你不是向来不与她对付么,我不见她,正合你意,怎的你还问东问西?”

“这......”,小武挠了挠头,蹲在徐衍跟前,小声道,“那小姑奶奶确实是挺聒噪,但有她在,我看公子的笑容要比往日多些。”

徐衍将手上书本放下,盯着小武的眼睛。

“你可还记得,那日昭阳同我说的话?”

小武一怔,正要回话。

徐衍却继续开口,“昭阳说,我这条腿和阿竟脱不了关系,但她又知道什么呢?阿竟是我弟弟,从前的事情,千错万错我都认了,只是我同那人之间的恩怨,万不能祸及无辜的人”

说到这里,徐衍叹了口气,轻轻抚了抚小武的头,“就是小武,对不住你了。”

小武眼眶发红,“从公子当年将我从那雪地里刨出来的时候,我的命就是公子的了”

然后他又往地上重重磕了个头,“小武誓死追随公子。”

“行了,知道你最是忠心”,徐衍伸手把小武拉起来,笑道,“等这场大雪停了,我们就回长安吧。”

“老爷来信了?”

“知道越少,对你越好”,徐衍严肃起来,“对了,以防万一,你再派个人看护下桑家。”

“是,不道个别么,公子?”,小武轻声问道。

“应该还会再见吧。”

徐衍抬眼,看向窗外正纷飞的雪花,不知道下次再见,会是什么时候呢。

8、

永嘉十四年立春。

旧臣徐衍进京,弃武从文,以一篇《十渐不克终疏》轰动了整个大周。

入宫觐见时更是当场直谏陛下,天家求才若渴,龙心大悦,全然不计较七年前徐衍不顾阻挠辞官而去。

再次加封徐衍为御史台御史大夫,掌纠察弹劾之事,行肃正纲纪之领。

春去秋来,此后半年,徐衍圣宠愈隆,半年内竟是连跳三级,接连掌管了户部和刑部,成为了大周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尚书。

9、

长夜如水。

“公子”,小武拆开桌上的信,“长安陈太守的儿子同并州许刺史的女儿订了亲,但又在外面养了一房外室。”

徐衍正抱着手炉,在门槛处赏月,层云笼罩,天色晦暗不明。

“抽个日子,让许勤先替女儿撞破这外室。”

“左右臂膀互掐?”,小武眼睛一亮,笑道,“那我们二公子可是有得头疼了。”

小武在桌上又翻了翻,“公子,还有一封桑梓镇的来信”,他把信从火漆处撕开看了看,然后将目光投向徐衍,“信上说,桑家明日就举家搬来长安了。”

徐衍原本搭在轮椅上的手突然紧了紧,开口道,“那你便按往日的规格,去备份贺礼吧”。

“是”,小武应声。

第二日。

“公子,不是您说要低调么?”,小武两手捧着贺礼,跟在徐衍身后。

徐衍拄着拐,侧过头疑惑不解地看着小武,“不挺低调么?”

小武咬牙,“从前三品大员升官也不见您亲自登门,桑家充其量不过是个末流小官儿,还有这贺礼,您昨晚还说和往常一样,今晨就改口说要新增,加礼也算了,但这也太沉了!”

“是我大意了”,徐衍扶额,又笑道,“你就当锻炼身体了,小武。”

徐衍二人还没走到门口,桑府的大门倒是先开了。

“阿九?!”

徐衍抬眼看过去。

不是桑桑是谁?

女大十八变,一旦及过笄,抽条就是转眼间的事情。

不过大半年未见,桑桑已出落成一个五官精致,体态窈窕的女郎了。

今日她穿着一席绯红色长裙,腰间环佩着同从前小红马的挂饰相似的骰子串儿,头发利落地高高挽起,只用一根玉簪固住发髻,衬得人清丽无比。

“啊......”,徐衍心里本还在盘算过会儿要寒暄什么,被这突如其来的相遇陡然打乱了节奏,竟一时语塞起来。

“这......"

徐衍慌神之时,桑桑已拎着裙子跑来徐衍跟前,她眼神发光地盯着徐衍,“阿九,半年多前你不告而别,我刚搬来长安,怎的今日你就来了此处,你怎的知道这是我家,你是特地来寻我的吗?”

这么多问题,要从哪个答起?徐衍张了张嘴,正要说话。

却被贺礼挡住脸的小武先抢了白,“你瞧不见么?公子是带着我来送礼的,还不赶紧让人来抬。”

桑桑探过头去看了小武一眼,挠了挠头歉意道,“我家才刚搬来,仆人还没找到呢,我来帮你吧,小武”。

许久不见,竟转了些从前只会插科打诨的性子,徐衍笑道,“不必了桑桑,小武跟你闹着玩呢,他一人足矣,倒是你,我看你急匆匆的,可是要出门去?”

桑桑一拍脑门,“哎对!差点忘了!我约了从前书院的同侪秦时,未时要一道去看戏,再不去可就迟了!”

秦时?

名字有些耳熟,但应该没见过这号人物。

徐衍伸手摘掉桑桑头上粘着的飞絮,“既如此,你快去吧,别误了事儿。”

桑桑应了声好就朝马车跑去,半路又突然扭头看向徐衍,“哎对!阿九,你家住何处?我得空了去找你玩!”

徐衍站在原地,迤迤然回道,“虎踞路上东侧第三栋便是我府上。”。

“好嘞!”,桑桑朝徐衍挥了挥手,“那你快些回去!”

10、

徐府书房。

“秦时是谁?”

“是杏林院里秦御医家的幼子”,小武恭恭敬敬地站在案前,垂手答道。

徐衍的手一下一下地敲着桌子,抿唇道,“你去探探这人和秦家的底细。”

“是。”

……

秋高气爽,疏竹横斜。

傍晚日暮将落,桌上放着一盏油灯,徐衍正在院里独自对弈,却是来了个不速之客,那人没走大门,是从墙上翻下来的。

“这番良辰美景,哥哥怎的在只身对弈?”

不回头,都能听出这人话里的嘲讽。

徐衍执棋的手丝毫不抖,小武闻言却是登时就拔出剑来,挡在徐衍身前。

来人闲庭信步般踱到桌前,一掀袍子坐在徐衍对面,看着小武嗤笑了一声,“我看哥哥你养的这走狗,委实忠心,令弟弟我好生羡慕啊。”

“你!”,小武变了脸色正要大喝,却叫徐衍打断,他在棋盘上落下一子,笑眯眯看向来人,“阿竟你未得天家旨意,私自进京,可是欺君的重罪哦。”

徐衍向来都知道他这弟弟的七寸。

果不其然,换徐竟恼怒起来,“你!”,他冷哼一声,“我不过是先来看望家眷,若是天家知道,也当怜我的苦心。”

徐衍低头又落一子,语气温柔,“放心吧阿竟,我只逗逗你,我不会让人参你的。”

“你!”,徐竟再度气得跳脚。

徐衍面上却是气定神闲,但笑不语。

徐竟只好吸了口气,硬邦邦地开口,“瘸子,我且问你,许勤那事儿,可是你的手笔?”

方才还叫哥哥,现在就改叫瘸子了,果真是习性不改。

徐衍将装着黑子的棋盒推到徐竟面前,“这是我刚学来的残局,你要是赢了,我就告诉你。”

徐竟面露不耐,“谁要跟你下这劳什子的破棋,我且再问你一次,是不是你所为?”

徐衍低头看向棋盘,执白子的手悬在半空,笑着看向徐竟,“你是弟弟,我再让你三子,你执黑子先行。”

不知哪句话又惹怒了对面那人,徐竟面色一变,霍地站起身来,伸手将面前的棋盒全部打翻,又拔出佩剑一剑劈开了棋盘,顷刻间洒了满地狼藉。

徐竟右手握剑指着徐衍眉间,一字一句,“我问你,你认,还是不认?”

徐衍却眼都不眨,只淡淡笑道,“你若非要问个青红皂白,就去告诉那人,谁的手笔不重要,要紧的是,别误了别人的终生。”

徐竟盯了徐衍半晌,才将剑收回鞘中,苦涩道,“你竟都不愿叫他了么?”

徐衍就着桌上散落的棋子,重新将方才的棋局摆好,“阿竟,方才的棋局,其实黑子定胜,白子无解。”

徐竟深深地看了徐衍一眼,然后一扭头翻身走了。

“公子”,小武弯腰将地上的棋盒捡起来,“起风了,我先推您回去吧。”

“今日让你去打听的秦时,可有消息?”

11、

晚上徐衍躺在床上,小武的话还回荡在耳旁。

他说秦家家世清白,桑桑姑娘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秦家有意与桑家结亲。

不过短短的三句话,仿佛三个重拳,直打在了徐衍心头。

怎么会这样呢?

徐衍心下俱是苦涩。

一夜枯坐到天明。

小武推门进来的时候,看见徐衍仍坐在案后发呆,被吓了一跳。

小武轻声道,“大公子,桑桑姑娘来了。”

“桑桑?”,徐衍从案后直起身来,“人呢?”

“已在门外了。”

“快些请进来”,徐衍想到什么,“再等等!”

徐衍先快速洗漱了一下,小武才将桑桑人迎进来。

“阿九!”人还没到呢,桑桑先嘟囔起来,“怎的见你一面都要等上半天?”

桑桑一推门,便带起了满秋的寒意。

今日着了身莲花纹鹅黄色长裙,而她的手上握着一个锦囊,她拿着锦囊的手在徐衍眼前晃了晃,眼珠也滴溜溜的转了转,“阿九,猜猜我今日带了什么礼物来给你!”

见到桑桑,徐衍一扫之前的颓废,整个人顿时都容光焕发起来,他摇着轮椅向前了几步,笑道,“桑桑可能让我听听声儿?”

“不让”,桑桑挑眉。

徐衍耐心十足,“可有什么提示?”

桑桑歪着头想了想,“曾经玩过。”

徐衍托着头,”我猜,是骰子。”

桑桑瞪大了眼睛,“不愧是阿九啊!”,将锦囊放在桌上,“呐,送你的礼物,五颗骰子可是我做了半年呢”

说到这里,桑桑像想到了什么,突然哼了一声,“什么鬼阿九!”

徐衍本欲就着桑桑的话头,这下倒有些不明所以了。

“阿九就是来诓我的,好一个徐侍郎!徐衍!”,桑桑指着徐衍的鼻子,骂道,“呔!”

徐衍看着桑桑炸毛的样子,竟觉得有些可爱。

桑桑那头还在自言自语,“阿九你可真能藏,要不是昨日我见了你,碰巧告诉了阿爹,还不知道你就是徐衍,我说我阿爹怎的让我没事别去打扰你,原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冠军侯,现在的徐侍郎!徐大公子!”

冠军侯?

可真是久违的称呼了。

人人只知道徐衍弱冠之龄便成了威武御赐的冠军侯,是冠绝古今的少年郎,却不知道自己每天夜里都会被那些残酷的真相和四肢百骸的疼痛惊醒,然后一夜无眠。

12、

应该怎么说呢?

曾经幼时,徐衍也不知道为何母亲会那般冷淡,只有在弟弟阿竟出生后,面对阿竟时才会露出难得笑容。

徐衍以为只是因为自己是家中的长子,需要承担更多的责任和荣耀,但如果自己能把事情做到最好,就一定能得到母亲的赞扬和肯定。

直到,直到自己终于得到了陛下亲封的冠军侯。

徐衍带着御赐冠军威武的匾额回家,却没从母亲的眼里看到半分满意和欣喜,只有冷漠和仇恨。

而那,不过只是噩梦的开始。

徐衍先是每日里感到头昏嗜睡,提不起精神,紧接着就在春猎时摔下了山崖。

虽然没了一条腿,但最疼的并不是断肢处的伤口,而是那日徐衍看见自己母亲的贴身婢女,正在给自己的药里下毒。

徐衍垂手靠在门外,也想当面质问这位母亲,究竟为何要对自己下此狠手?却没料到撞破了一桩旧事。

“你根本不关心阿竟!只关心那个杂种!”

“阿衍也是我们的孩儿!”

“说了千遍了!他不是!你让我如何视同己出!”

晴天霹雳。

末了,无忧公主率先走出来,她仍旧妆容精致衣着华贵,路过徐衍时候,只神情淡淡地看了一眼,徐衍勉强撑着拐杖进了屋,屋里摔碎了一地狼藉,徐桢正坐在椅子上,仿佛苍老了好几岁。

“阿衍,我们对不住你”,徐桢苦涩道。

“无妨”,徐衍反手握住了徐桢的手,“告诉我真相吧,父亲。”

原来,徐衍根本就不是无忧公主和徐太傅的亲生儿子,只是无忧公主当年为了嫁给寒门探花郎,谎报怀孕拆散了意中人。然后从乡野里抱来了一个孩子。

他的弟弟徐竟,才是二人亲生。

原来,嗜睡不是无缘无故,摔下山崖也不是凑巧发生,只是自己的光芒已经成了阻碍。

无忧公主便串通了侄女昭阳郡主,借着姜雁生辰,给徐衍下了毒,他已经是她不得不除掉,要让路给徐竟的肉中钉眼中刺。

原来,这场戏里,徐衍不过是个过客,是无忧公主从头到尾都没能得到的一场执念。

“我竟是没想到你如此福大命大,毒药毒不死你,山崖摔不死你,如此,不过是个贱民,苟活几年罢了,早晚难逃一死。”

这般高高在上的语气,竟是自己叫了十八年的母亲。

真相避无可避,徐衍再也没睡过整觉,开始日日从那鲜血淋漓的梦境中惊醒,只得拖着残缺的身体独自搬来了无亲无故的桑梓镇。

13、

桑桑伸手在徐衍面前晃了晃,赌气道,“怎的,我说你两句,还不理了?”

徐衍思绪里转醒过来,便一把攥住了桑桑的手,连忙道歉道,“啊对不住桑桑,我刚失了神,是在从前的事情。”

桑桑蓦地被男子抓了手,脸一红,赶忙缩回手去。

徐衍也一怔。

一时间二人相对无言。

“咳”,徐衍打破了沉默,他坐正了身子,道,“桑桑这半年来可有什么有趣的经历?”

桑桑双手撑在椅子上,一前一后的晃着,“那当然!”

徐衍眼眸微动,“说来听听。”

“我在书院里,创办了个牌九社,后来竟跟张知府家小姐创办的潇湘社差不多壮大呢!”

徐衍没忍住笑,“还有呢?”

桑桑挠挠头,“还有我有天特地观察了下睡姑,阿九你知道吗,它一天可是要睡八个时辰呢!”

徐衍托着头,“还有呢?”

“昂”,桑桑想了想,“还结识了些有趣的人,比如我书院的同侪秦时,他真是有趣得很呢,会做木工,会推牌九,还会抓药治病。”

“桑桑,那你喜欢他吗?”,徐衍轻声道。

“当然喜欢啦!”

徐衍心下巨震,感觉胸腔前一口气差点要按不住。

“阿九?”,桑桑见到徐衍不说话,戳了一下徐衍的肩膀,“那你呢,可有什么有趣的经历?”

“没有”,徐衍勉力笑道,“都是些官场的烂事。”

桑桑点了点头,“我虽不大懂,但是见我爹脸上笑容都比在桑梓镇上时少了许多,也知道官场不易。”

徐衍点点头。

才坐了一会儿,一杯茶都未尽,桑桑就要起身告别。

“阿九,我还约了秦时研究点东西,我便先走啦!”

“不再坐会儿?”,徐衍声音已有些抖。

“不啦!”,桑桑没听出来,继续说道,“快到时间啦我要赶紧去了!过两天可是要送你一份大礼!”

“送我?”

“对!”,桑桑神秘兮兮。

桑桑走后,徐衍在庭院中独坐。

“大公子,约好的大夫来了。”

“请进来吧。”

“是”。

长夜如水。

今日不知为何,徐衍夜里咳嗽得很,灌下去大半杯温水仍不抵用,“小武,你去端碗药来”,徐衍躺在床上喊道。

“大公子,今日已吃了三付了。”

“无妨。”

……

本以为回长安,些许还能找个生路,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被那日离开长安时无忧公主的话言中,“不过是个贱民,苟活几年罢了,早晚难逃一死”。

想到这里,徐衍猛地咳出一口血来。

徐衍心里想道,这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只是如果不能再看护那人,以后又该如何呢?

想来想去,竟是有些魔障了。

14、

临近冬日,长安城里热闹非凡。

家家户户都在忙着采购东西,祈求神灵保佑来年的风调雨顺,街头巷尾人人喜笑颜开。

而朝堂之上,却是乌云密布。

御史台近期仿佛是盯上了刚从都尉升成将军的徐竟,说徐竟虽有大才,但是行为不端,不能当此重任,要陛下收回徐竟骠骑将军的称号。

搞得朝堂上以徐竟母亲无忧公主为首的左党焦头烂额得很。

与此同时,深受陛下信任的户部侍郎徐衍,病倒了。

“公子,桑桑姑娘来了,”小武进门来通禀。

徐衍正搭着毯子在书房读书。

“请进来”,徐衍眼皮都没抬,又翻了一页。

“小武,来搭把手!”,是桑桑的声音。

徐衍把书放下,转了转轮椅,发现桑桑正费劲儿地搬着一个用麻布包起来的东西,待她气喘吁吁地把东西搬来屋内。

“这是什么?”,徐衍发问。

桑桑没答话,却是疑惑地看着徐衍,“我爹不是说你都病倒在榻,起不了身去上朝了吗?”

“官场总需要点幌子”,徐衍假意咳了两声,笑道。

桑桑被逗乐了,“没病那自然最好”,又拧过头去,面上洋洋得意,“你刚不是问我,这是什么吗?现在到了见证奇迹的时刻啦!”

只见桑桑把包在那物件上的麻布一扯,“当当当当!”

“阿九!我送你的轮椅!”

徐衍有些吃惊,“这是你做的?”

桑桑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那也不是,但做是我的主意,只是东西是我请书院的同侪秦时帮忙的,就是上次跟你说过的那人!”

见到桑桑又提到秦时,话里是满满的夸赞之意,徐衍突有些悲从中来,但面上还是笑道,“那便要多谢你费心了。”

桑桑快意道,“那可不,桑桑出品,全天下可只有这独一份!”

“你这同侪也不错”,徐衍试探道。

“是的,秦时人还挺仗义,我那会儿逃课也要多亏了他呢”,像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桑桑便吐了吐舌头。

徐衍轻声道,“那便好。”

“哎对了!”,桑桑突然想到什么,“阿九,我上次给你带的骰子呢?我和你说,这半年多来我苦练技术,现在我们就重新比过!”

徐衍眉眼弯弯,“好”。

一下午,桑桑银铃般的笑声传遍了整个徐府。

这次和半年前的结果简直是掉了个个儿,上次桑桑差点输了个底儿掉,今日徐衍竟破天荒地一把都没赢。

徐衍正要凑过去看那五颗骰子,却被桑桑一把抢走了。

桑桑胡搅蛮缠道,“不准看!”

徐衍扶额,笑着叹气,“哪里有这样的道理,桑桑。”

“我说有就是有”。

桑桑兴高采烈地点着银子。

傍晚时分,暮色渐沉。

徐衍开始止不住的咳嗽。

小武从门外端来了药。

“你不说你没病吗?”,桑桑问道,“怎的要吃药?”

“旧疾而已”,徐衍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许是怕徐衍药苦,桑桑连忙从荷包里摸出两颗包好的蜜饯,“给你,不收你钱哦!”

徐衍笑起来,接过那两颗蜜饯放在一旁,道,“桑桑你留下来用晚膳吗?我让人去准备”。

桑桑连忙摆手,“不行,回去晚了阿爹可是要骂我哩,我就先走啦,改日再来找你玩!”

“好”,徐衍道,“那你改日来”。

行到门口,桑桑突然回眸看向徐衍,“阿九,想知道赢的秘密吗?”

徐衍想了想,眼中含笑,“我愿花二两银子买这秘密。”

“才二两?”,桑桑挑眉,嘿嘿一笑,“那不说。”

徐衍也笑起来。

桑桑走后。

“小武,去帮我买些一样的蜜饯来”,徐衍递给小武一颗,另外一颗剥了放在嘴里,甜滋滋的,竟真的冲淡了药的苦味。

“是。”

15、

永嘉十四年。

冬至已过,昨夜落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大雪已封路了。

屋内碳火烧得暖暖的,徐衍躲在被窝里,却仍旧觉得彻骨的寒冷。

“小武,什么时辰了?”

“大公子,辰时了。”

徐衍靠在床榻边,突然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长安也是落了第一场雪,莫名的想起桑桑坐在糖人摊子前,聚精会神的那般模样,徐衍低头自顾自笑起来。

迷迷糊糊仿佛看到桑桑立在床前,竟是一时半会儿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直到,桑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阿九!没想到吧!”,桑桑见徐衍发怔,拍了一下徐衍的肩头笑道,“我特地没让小武来通禀,就是为了给你个惊喜!吓到了吧!”

“桑桑”,徐衍想了一会儿,道,“今日你可想去看糖人?”

“真的吗?”,桑桑双眼放光,但又看了看在榻上的徐衍,“可是阿九你还病着呢,要不等你好了再去看吧。”

“不妨事”,徐衍从榻上直起身来,唤来了门外的小武去准备马车。

桑桑在原地兴奋地直转圈圈。

徐衍也忍不住笑起来。

“阿九,你要多笑笑,你笑着好看”,桑桑诚心实意。

“好,听你的”,徐衍道。

小武的效率极高,不一会儿就将出行的马车安排妥当。

桑桑穿着银白小袄,裹着藏蓝色披肩,正在门外的雪地里撒欢。

……

“公子,您真要去?”

徐衍看着冰天雪地里正手舞足蹈的桑桑,道,“去”。

小武抱着徐衍上了马车,桑桑也爬上了马车。

积雪甚厚,马车甫一行进起来,就在雪地中轧上了长长的车辙,不一会儿,又被漫天的飞雪掩盖。

“啊公子女郎!”,那摊主竟像是还记得去年来过的这二人,远远地就兴奋喊道。

徐衍笑着,“难为摊主还记得我们。”

摊主弯腰将火升起来,笑道,“去年公子和女郎二人来我摊前,坐了整整一个时辰,又生的那般好看,后来别的店家都来问我,你们是不是我的远房亲戚哩。”

“那店家你怎答的?”,桑桑歪着头。

“我哪儿有您二位这样的亲戚呀!”,摊主被逗乐了,“今日女郎还想做些什么?我这儿有鲤鱼,兔子,猴子,小猪还有花鸟虫。”

“呔”,桑桑嫌弃道,“谁要做虫子!”

徐衍笑起来。

大雪漫天。

路上行人稀少,徐衍坐在马车边,抱着暖炉注视着正聚精会神学艺的桑桑,桑桑蹲在摊前,头顶上落满了飘落的雪,徐衍又伸手拂掉。

“阿九!”,桑桑兴奋地叫嚷起来,拿着做好的兔子扭头在徐衍面前邀功,“你看!我做好了!”

徐衍抬手擦了擦桑桑脸上的汗珠,“真厉害。”

“我要再做一个!”,桑桑把做好的兔子塞到徐衍的手里,不一会儿,便又做了一只兔子,看起来比前面歪歪扭扭的那个更精美些。

“女郎好生聪慧”,摊主赞道。

桑桑嘻嘻一笑,然后把徐衍手里的那只拿过来,又把新做的递给徐衍,“阿九,呐,送给你!”

徐衍懒懒道,“我要你刚才第一次做的那只。”

桑桑有些不好意思的挠头,“可是第一次做的兔子有点丑欸!”

徐衍笑道,“不碍事。”

当天夜里,徐衍四肢百骸剧痛,翻来覆去不好入睡,不知为何,却突然想到了前日里桑桑那个骰子的秘密。

徐衍连忙从榻上起身,打开为这骰子特地找来的沉香木盒,因着桑桑不在的时候,徐衍每日会将黑檀木骰子把玩擦拭,那骰子面上已经浮现出一丝油亮的光泽,温润无比。

徐衍将骰子置于昏黄的灯光下,凑近了观察。

却发现那骰子的底部已被人挖空了,用巧手固了一颗红豆,拿在手上的时候觉察不到,但是因为另一侧更重,只要摇起来,便一定会偏向重的那侧。

原来,桑桑只要每次都提前摆好她要的大小,然后顺着一边摇,就大概率会是她要的结果。

徐衍想到那日桑桑得意洋洋的场景,不禁笑出声来,又把骰子仔细用蚕丝布包起来,放进木盒里,去床上躺下了。

这夜里,睡得是从未有过的安稳。

第二日。

徐衍正在屋内睡得沉沉,却听得外间仿佛有人在说话。

“徐太傅,大公子这病症已是药石罔治了。”

“除了吊着可还有别的法子?”,是徐桢的声音。

“此前拿的药方子虽然可以续命,但用的却还是以毒攻毒的路数,两股毒素长期以往在大公子体内,已是积疴成疾,五脏六腑如今已是强弩之末,只怕大公子最近都是形神剧痛。”

徐桢轻声道,“小武,可有此事?”

“大公子,近日都夜不能寐。”

听得卧房窸窸窣窣,却是徐衍从榻上穿衣起来了。

“父亲”,徐衍见到徐桢,轻声唤了一声。

徐桢扭过头,未语却是先红了眼眶,“阿衍,你受苦了。”

“如此,老夫就告退了,还望侍郎多多保重”,张御医垂手恭敬道。

“好,您也保重。”

徐桢看着徐衍,轻声道,“阿衍,你有何未尽的心愿吗?”

徐衍心里其实早就知道有这一天,他面色轻声,一掀袍子坐在桌旁,“父亲,我只有一事相求。”

“父子之间,不必用求这个字,你说罢。”

徐衍想了想,“我希望父亲可以替我看顾一人”。

“何人?”

“桑诚的女儿,桑桑。”

徐桢面露不解道,“你若喜欢,请来便是。”

徐衍苦笑道,“何苦为难人家清白。”

徐桢沉默了片刻,“好。”

“秦御医家的幼子秦时,我已派人查过他的背景,家世清白,还望我走后,父亲您促成桑桑和秦时的婚事。”

徐桢又沉默了片刻,“好。”

“不必为我伤心,父亲”,徐衍安抚道。

“你怨你母亲吗?”

“不怨。”

徐桢背过身去,擦了擦泪,“好。”

16、

长安城里已许久没有这么劲爆的新闻了。

陛下御驾出行去京郊的德福寺礼佛,街上跪满了来告御状的百姓,几十人联名血书,告那徐竟小将军当街纵马,霸占私田,强抢民女。

陛下龙颜大怒,徐竟这骠骑将军还没当几天,便被撸掉职位流放了。

无忧公主因不舍儿子去那天寒路遥的北地,硬是拦着不让离开长安,被御史台告到宫中。

因着教子不严被陛下斥责了一通,要她去德福寺禁足思过,没有旨意不得下山。

与此同时,大周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侍郎,徐衍辞官了。

民间传闻说徐衍奏折上了三次,三次被爱才的陛下扣住,这一次不知为何,陛下却是批了。

临行之前,徐衍去了趟桑府。

徐衍怀里抱着绣虎,“桑桑,我此去下江南,以后便在江南定居了。”

桑桑挠了挠头,“那睡姑以后是不是都见不到绣虎啦?”

徐衍笑道,“来日方长。”

“你怎的突然要去江南?阿九”,桑桑面露不舍,问道。

“你知我有旧疾”,徐衍理了理桑桑的碎发,笑道,“大夫说江南会有助于我康复。”

“可是那江南虽然秀丽,但冬日湿冷,风光也不比北方壮阔。”

“本也想等明年三月,但那时下江南的船只太多,我便先去江南侯春吧,等我落了脚,我就给你来信报个平安,你便知道我的住址了。”

桑桑拉住徐衍的衣角,睡姑不知发生了什么,还在门槛处酣睡,而绣虎则是伏在徐衍的身上。

临行前,桑诚从大门走了出来。

徐衍拉起了马车的侧帘,“桑大人,山水有相逢。”

“大公子,多保重。”

桑桑此时已红了眼眶,桑诚一手揽过女儿,朝着渐行渐远的徐衍马车深深地鞠了一躬。

17、

“公子,到了。”

屋内的陈设还是一如他们当日里离开的时候,小武开始清扫灰尘,徐衍则呆坐在轮椅上,他们又回到了桑梓镇了。

“徐公子?”

敲门的是隔壁的孙婆婆。

徐衍扭头,“孙婆婆。”

“你回来啦?你走之后,那个送你饺子的那女郎天天来寻你,有一次还哭花了脸哩!”

“我们已重逢过了”,徐衍咳了咳,笑道。

“那就好,我去给你弄点柴火,天又要冷起来啦!”

大雪又接连下了几日。

年关将至,却日日都出不了门。

因着每夜无法安睡,徐衍日渐消瘦下去,甚至有一日入睡前,徐衍都盼着不要再有明天,怕是等不来永嘉十五年的春天了,徐衍心里想道。

是个难得的晴日,庭院中,徐衍抱着暖炉,如同往日一般拿着那五颗骰子把玩,忽地眼前一闪,在阳光下,隐约看到里面的黑檀木写了什么东西。

他拨开骰子里挡住的红豆,是个知字。

徐衍又拨开看另外四个骰子,刻的是相、不、思、知。

……

那时才刚入过秋,天高云淡,徐衍约了镇上书铺的掌柜,在天一楼中交易些临摹的孤本,却不小心从那楼梯的缝隙里掉下东西,更要命的是,那东西好巧不巧,正砸在了一个女郎的小脚趾头上。

“啊”,一声哀嚎响彻了整个天一楼。

徐衍摸了摸鼻子,正待道歉呢,那女郎却已红着眼噔噔噔地跑上楼来,站在徐衍面前,指着他骂道,“死瘸子!还不给我道歉!”

如大家所见,徐衍,正是个瘸子。

被人指着鼻子骂,徐衍也见不生气,反而恭敬拱手道,“在下一时不察,还请原谅则个。”

许是见徐衍认错态度良好,那女郎盯着徐衍看了会儿,便抱着手眨巴着眼睛道,“原谅可以,但你可会推牌九?”

后来徐衍才知道,那天遇见的这人,正是桑梓镇上有名的女霸王,桑家女郎,桑桑。

这女霸王当天牌局三缺一,又恰好碰到徐衍这还不知她恶名的外地人,自是宰一个算一个。

却没想到,徐衍赌运亨通,杀得她们三人是落花流水,挣得七两八钱。

徐衍笑着拱手,“承让承让。”

另外二人老老实实付足了银子,那女霸王却是囊中羞涩,咬牙道,“欠你的六两二钱,等晚点阿爹发了例钱,我再送去给你。”

……

原来是。

相、思、知、不、知。

徐衍笑了。

“小武,我走以后,你帮我去江南折一支梅花,带给桑桑吧。”

“是,公子。”

18、

长安城里。

桑桑收到了一支来自江南的书信,打开一看,却是一支还未干透的梅花。

“阿爹,开了春我能去江南找阿九吗?”

“好。”

(全文完)

破仙人指路

直接放中炮的方法来泼。

马八进七,嫁了八路炮就跳八路马,对方是一个屏风马。如果我们出狙,对方也会出狙,我们先缓一步,先把右马跳一下。这里居酒瓶八并不怕对方高炮上来,封区这里有应付手段,如期进一就好了。而且R落炮可以封上去,对方果然疯下来了,如期记忆,封下来并不是一个好招。对方平炮了,他可以亮狙。

这个炮就先不要封上去,先出狙。对方还有一个平炮,对狙的棋可以打掉我们的底线。虽然没有威胁,我就知道对方平炮就会出狙。那出狙的目的就是可以把炮给你封上去。如果你先走了一步,炮二进四,那这步棋就走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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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打过来想吃古桃,这个古桃可以给你吃掉,直接上马。如果你打掉个事就好了。然后这两匹马就是个弱点,随时可以高居来抓,对方也封下来。那这样先四六进五补个四。对方打足的时候,不能打将,就没有带将,是。这里把车高一下到竹林线,马可以往上跳。我准备跳马的时候你就来打我,我当然就逃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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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炮动来动去好像在配合我了。这里看起来是打结,因为我们的马可以跳到连连起来,这里其实是对子,我看对方要怎么对,躲马就不是个好棋了。把车往上提一下,这个马跳上去,给炮生根,高上去的车就可以来杀你的马了。

吃,对掉,那先把狙对掉,吃狙,再把炮杀回来。这样刚才的计划就暂时要放一放了,是由对方强大的对子。对方退炮,我们可以把炮出来,提前做好一个准备。为什么?因为这里可以跳马,踩他的狙,看他怎么走。他如果躲进去,就没有盯住我们的炮,我们平局过来,借助这个将杀敌四。他果然躲进去了,狠一点的直接砍炮,因为你躲进去,这个狙也相当于是废掉了。把火把火把将出来,你不是直接打将将军,所以你在中式是立不住的。如果你不像,平局还是叫铁门算是立不住,平局还是一样过来。这个马看住,高狙来抓一下。月马上来,狙想出来,已经来不及了,杀马,吃,杀几象。平炮先隔柱将先将一下,将军,起将将军,再来抓一步你的炮。抓炮的同时守住了他的四路线,这样出不来的。这边有四,凭炮做死心,怎么解?他还可以补相,补相把炮清掉,露出白脸将助攻。铁门说,将军。下一步就是铁门说,把马挡住也是扫掉了。这个吃炮没关系的,直接铁门栓别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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