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老板看到罗小艳的迟疑，误以为她是在欲擒故纵，然后就眉飞色舞地说：
“你只要跟了我，以后锦衣玉食，不用再跟马强东奔西跑住工地，他只是一个杂工而已，根本配不上你。如果要是能给我生个儿子，你的后半生将会安富尊荣……”
其实黄老板什么都不缺，就缺一个继承人，他老婆杨丽芬什么都好，就是生不出儿子。
今年五十多岁的黄老板，浙江温州人，全名叫黄耀祖。从他的名字就能看出祖辈寄予他的厚望“光宗耀祖”所以生儿子成了他的心病。
当他第一次见到罗小艳时，被她外表吸引是其次，最重要的是，看见她身体圆润健康，还给马强生了一个儿子，这才是他特殊照顾他们的真正原因。
聪明的罗小艳听完黄老板的话后，就已明白了他的用意，他是想把自己变成一个生育工具。就这时她趁他不注意，用力想抽回自己的手谁知黄老板眼疾手快抓得更紧。
罗小艳轻咬了一下嘴唇说道：“黄老板，你先放开我的手，你说的话我都明白了！你容我想一想。”
黄老板一脸的不以为然，以为她动心了！随后便放开了罗小艳的手。他在心里冷笑着想，一个外地已婚女人装什么纯洁。在他黄耀祖的观念里就没有钱买不到的女人。
但黄老板不知道的是，如果罗小艳是生在一个贫穷家庭里，也从没上过学，她可能会因为钱而动摇。可她不一样，虽然她的命运也不尽如人意……
经历亲人的抛弃，初恋的情伤，曾经的不顾一切。但最终却让她懂得了“女人一定要洁身自爱，坚守自我，才能得到别人的尊重和拥有幸福的权利。”所以，她心里很清楚什么底线不能碰。
黄老板斜了罗小艳一眼，见她呆愣地站着，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急忙说道：
“小艳，你也不要太为难，我给你三天的时间考虑，想好了就给我打电话，后面的事就交给我来处理，至于马强和孩子我会补偿他们的。”听他言下之意就是要罗小艳抛夫弃子。
这时黄老板拿起矿泉水喝了一口，然后打开手提包拿出一张卡说道：“这张卡里有20万，密码是六个8，你先拿着去买点自己喜欢的衣服和化妆品，女人就应该要妆扮自己！”
说完他站起身，把一张银行卡和一张名片放在了桌子上，然后暧昧地靠近罗小艳的耳边说：“我等你的电话……”
最后自鸣得意地转身走出门外。
情场老手的黄老板认为，想要征服一个女人，就得先让她学会花钱，然后爱上花钱的感觉，享受钱带来的快乐和虚荣。这样她就会折服在金钱的脚下，才好控制，所以他对看上的女人从不吝啬金钱的诱惑。
罗小艳反应过来后觉得一阵反胃，看着桌子上的银行卡和名片，她陷入了沉思，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辱感传遍全身。
晚上马强下班后，高高兴兴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手里还抱着一个刚买的大西瓜。想着拿回去给罗小艳解解暑，温州沿海一带的六月天有点潮湿闷热，不过有海风，也不算太难受。罗小艳也很能吃苦，从来没有向马强抱怨过。
他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想到家里有老婆和儿子在等着自己，心里就美滋滋的，浑身有用不完的力气，也不觉得苦和累。
进屋后，马强看见罗小艳呆呆地坐在床边看着熟睡中的儿子，就把西瓜放在桌子上。冲罗小艳笑着说：“孩子睡了吗？，你怎么还没睡？我买了瓜，要不要吃，我给你切。”
“先不放着吧！现在不想吃”罗小艳轻声说道。
她思虑片刻后，没有把今天黄老板来过的事情告诉马强。橘色的灯光下，马强笑得憨厚老实，罗小艳的心，在那一刻真的有被触动到。
这几年来，她对马强很冷淡也没有什么感情，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对她好，也给了她以前从没享受过的呵护，虽然他没有黄老板有钱有能力，可他有一颗干净纯朴的心……
深夜里罗小艳辗转难眠，想着怎样才能合理拒绝黄老板的邪念，然后顺理成章地把卡还回去，还能保住现有的工作。
20万，在那时候是多么巨大的诱惑啊！以她和马强现在的收入，要不吃不喝干5年。而且现在他们所有的收入都还仰仗于他。
说一点都不动心是假的，没有哪个女人不喜欢漂亮的衣服和无忧无虑的生活，罗小艳虽然信念坚定，可她也只是一个20几岁的年轻女人，金钱永远有它不可低估的魅力。
可分明地，她脑海里又浮现出了黄老板轻佻的眼神和猥琐的笑容，让她心里极为反感。思虑良久，暗暗下定决心后，她闭上眼睛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罗小艳起床后，马强吃过早饭正准备去上班。她叫住马强问他后天能不能调休一天，马强笑着点了点头答应了，也没问什么事。
转眼，就到了黄老板说的三日之期，这天中午罗小艳，去到公用电话亭给黄老板打了电话，让他来自己家一趟，她已有决定。
黄老板接到电话时正在饭局上，听到罗小艳让他去家里后，他突然精神抖擞，还自己脑补了一下罗小艳倒在自己怀里的娇容。于是，马上找了个借口离开饭局，奔向目的地。
下车之后，黄老板三步并作两步走，没一会就到了罗小艳家门口。忽然他站住脚，理了理自己梳得油光光的头发，整理了一下名牌T恤衫，然后抬手推开门。
房间里，马强坐在离罗小艳不远处。黄老板看到马强后，脸上闪过一瞬间慌张的神情，不过他毕竟是个老板，也见过大风大浪。
随后步伐平缓地走进屋里，坐在凳子上，没一会就收敛好了自己外露的情绪。
然后张嘴问道：“马强你也在啊！今天没上班吗？”。
马强一本正经地回道：“嗯！我今天工休，听小艳说今天你要来，所以在家等你。”
黄老板讥笑道：“你知道我来的目的吗？既然你也在，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黄老板在瘦弱的马强面前也是无比自信。
马强咬牙抬头，眼睛直视黄老板，以前把他当成自己的贵人和恩人，所以从来都是仰望而不敢直视。
在知道他对罗小艳的轻贱和羞辱后，作为男人的他，决不阳奉阴违，任人宰割。
他明白自己虽是一介民工，可也要挺直脊梁做人，不会屈服于势利小人，金钱之下，是个爷们都不能任由别人在自己头上带绿。
想过这些后，马强挺了挺脊背开口说道：“黄老板，我还是感谢你对我的知遇之恩，但现在不需要了！我今天和小艳就辞去这里的工作，然后离开这座城市，回到家乡去。”
马强转头看了一眼罗小艳继续说道：“几年前，老天把心灰意冷的小艳送到了我的身边，我痛心疾首，又忍不住庆幸娶她人是我。
那一刻，我真正体会了活着的意义。所以暗暗发誓要用一生来宠她、爱她、治愈她、哪怕她并不喜欢我。”
坐在旁边的罗小艳红了眼眶，心中五味杂陈，她确实对马强没有爱，但如今却有了依赖，还有儿子马小宝也是自己的心头肉。
最后马强感叹了一声，对黄老板疾言厉色的说道：“同为男人，我要奉劝你一句要懂得尊重女性，不能只为寻花问柳，不然终将自食其果。”
听完马强的话，黄老板脸上横眉怒目，但他思索片刻后，冷静了下来，知道自己有错在先！也不好强行发作，所以怒火中烧的起身正准备离去。
“等一下，黄老板”是罗小艳的声音。
她慢条斯理地走到黄老板身边，白嫩的手递上去一张银行卡和一张名片……
黄老板转头看着她问道：“这里面可是20万，难道你就一点没动过心？”
罗小艳微微一笑：“有过，但金钱的诱惑只是一时冲动，而原则和底线是我坚守的决心。”
黄老板摇了摇头，接过罗小艳手中的卡片后，脚步蹒跚地离去。
三天后，罗小艳和马强带着儿子马小宝踏上了回家的路程，未来的路他们一定能走得更好更远……
东方的智慧告诉我们：每个人获得的每一分金钱，都和自己付出的汗水、能力，始终保持平衡，如若强行获取，必将引来祸端。
“离不开结婚生子！躲不掉天上馅饼！受得起金钱诱惑……”（乡村故事完结）
谢高模
题记
洪水滔天，鲧窃帝之息壤以堙洪水，不待帝命。帝令祝融杀鲧于羽郊。鲧复生禹。帝乃命禹卒布土，以定九州。
一一《山海经•海内经》
一、息壤
滨江电视新闻联播“谢息壤同志回家乡任村支部书记”的头条消息不胫而走，各种议论纷至沓来。这对谢家而言，无异于掉下了一枚空对地导弹。
谢息壤身高约一米七八，国字脸，高挺的鼻梁上架着金边近视镜，眉宇间透着一股书生意气。他思维敏捷，行动起来，虎虎生风，看外表绝对是个讨女孩子喜欢的帅哥。
星期五上午九点，谢息壤乘班车到芙蓉镇政府报到。
十三年光景，小镇上变化很大。原政府办公楼前那对大石狮子对面，是亮丽的新政府大楼，靠近街道公路边一米多高的石屏上，镌刻的“为人民服务”五个大字熠熠生辉。
息壤走近石屏，隐约看见“民”字后面有“币”字的油漆刮痕，显然是有不满情绪的人，发牢骚搞恶作剧。他曾经听到有人讥讽地方干部腐败是“为人民币服务”。
石屏与大楼之间的广场上停满了各式小车，五星红旗在晨风中高高飘扬。他看到这巍然屹立的镇政府大楼，想到了在市委工作的一位老同学的调侃“贵阳市政府办公楼跟咱芙蓉镇政府大楼差不多”。
谢息壤推开玻璃大门，走进大厅，找到楼梯口，一步一步地走上了五楼。镇委已接到上级通知，此时李书记王镇长等一班人热情接待了息壤。李书记迎过来与他握手：“小谢年轻有为啊，家乡人民欢迎你！”
其他领导一一与小谢握手。
“不胜荣幸!能为家乡出一点力，是我应尽的义务。但我没有工作经验，希望各位领导多多关照！”息壤不善于应酬，显得有点不适应。
简短交流后，王镇长提出为小谢接风。
息壤拱手婉言谢绝:“谢谢了！来日方长，改天再打扰各位。今天报到后，我要顺便回家看望我爷爷。”
“谁说忠孝不能两全？小谢很有孝心！那我们改日再会！”李书记笑了。
息壤辞别镇委领导们，走出办公楼，顺便到超市买了他爷爷喜欢吃的水果和点心，就上了停靠在路边的一辆班车。几分钟后，上来一对七十来岁的老夫妻。女售票员极不情愿:“到哪里下车？”
“人民医院。”老爷爷小心地递过十元钱。
“快坐好，马上开车了！”
息壤知道，乡下流动人口少，私人班车生意冷淡。不久县城公交车将延伸到芙蓉镇，私人班车就没有市场了。
他和善地对售票员笑着:“嫂子，上了年纪的人，搭车进一趟城，实在不容易啊！”
看到这位嫂子脸红了，他转头对老人说:“老爷子，是奶奶身体不舒服吧？上人民医院看病很复杂，您能应付吗？”
“唉，医院都跑熟了，人老不中用啊，这病病磕磕的，孩子们都在外面，顾不上啦！”老奶奶边咳嗽边诉苦。
看到眼前的一幕，他恨不得立即飞到自己的爷爷身边去。此时此刻，他真真切切体会到了空巢老人的痛苦与无奈。司机开得飞快，车内空空荡荡，他无聊的望着窗外。上大学前，息壤曾在这条公路上，来来往往跑了整整十年。今天的公路河，从头至尾，已经水泥护坡了。两边虽然还有不少十年前的小楼房，但一律刷白，做上了各种宣传栏，静谧地掩映在绿树间。
客车到了桃花村附近，息壤下车。在回家的小路上他步行了八九百米，连一个熟人也没有碰到。除了硬化的路面，到处杂树丛生，点缀着五颜六色气味难闻的生活垃圾。偶有几只瘦猫在路边树林里出没，三三两两的黑鸟飞上飞下，与一群杂交鸡争抢着残渣乘饭。十几年了，家乡变化不是很大，一种见物不见人的空虚感油然而生。新农村建设，还没有发展到自己的老家来。
息壤回到老家，走进伯父堂屋，看到一条小花狗趴在门边，八十五岁的爷爷戴着老花镜，正扑在房门口一台小电视机前，像闻气味一样地看电视剧《三国演义》。
他眼睛有些红润，激动的喊了一声:“爷爷！我回来啦！"他把水果与点心放在窗户边一张旧桌子上。
老人转过头瞄了好半天，才站起来取下眼镜苦笑着:“是土生啊，你看我简直成了睁眼瞎。”他拂了几下床沿，高兴地说:“到床上坐！人离乡贱，树高千丈，叶落归根，回来就好！”
“您身体还好吧？”
“这不是很好吗？”
“听说水生没读书了，现在干什么?”
“日夜呆在楼上，不是手机就是电脑。”
息壤朝楼上大声喊了两遍水生，只见从落地窗帘布缝里探出个满头长发脸色苍白的脑袋:
“谁？搞么事？”水生说完极不情愿地拉上了窗帘布。
“这伢子对任何人都像冷血动物。怎么得了哟！”爷爷一声叹息。
息壤听爷爷喊自己的乳名，说“回来就好”，他感到无比亲切、温暖与踏实。看小堂弟冷漠的态度，他又十分难受与不安。
土生陪爷爷坐了一个多小时。去年老人还能看《易经》讲家谱，爷爷说:“人一上年纪，耳聋眼花，说不行就不行了。你伯们有事做事，没事上茶馆打麻将，说话的人都没有一个，我只有看看电视，消磨时间。”
土生奶奶逝世二十多年了，爷爷孤独寂寞了二十多年。这些年他只顾个人奋斗，没有时间想象，可怜可敬的爷爷，是怎样顽强地渡过这孤苦漫长的日子的。老人儿孙满堂，有朝一日，他享福去的时候，是否有谁在身边？这位曾经十八岁就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的战士，曾经的老村支书记，六个子女的父亲，十二个孙子的爷爷，竟然是这般的晚景！他感到有些悲凉，好像听到自己心律过速，感到一阵闷痛。
他心疼的说：“爷爷，这次我回来就不想走了。我先有点事去，您好好休息，一定要注意身体！”
息壤从他伯父家里出来，独自绕台前屋后转了一圈，然后向田野走去。
二十多年过去，一切都陌生了，只有帝眼湖上的天空还是那么蓝。质量很差的水泥路纵横交错，路两边的白杨东倒西歪。横千竖百的田埂，网络着一眼望不到边的稻虾种养湖田。这些湖田中，少部分还由六十岁左右的村民种着水稻，收支持平都很艰难。绝大多数已经被在外经商赚了钱且信息灵通的人所流转，僱用人工搞起了水产养殖。
他有点疑虑，这虾稻共生的生产模式，会不会因一窝蜂而上，最后骑虎难下？这些年打工，他知道不少企业就是因为盲目一哄而上，产品供大于求，导致亏损倒闭。美国龙虾换美元早就过时了。
养鱼虾不是国家支柱产业，不受政府宏观调控，如果市场需求终端饱和，中间商为了利润最大化，一定拼命压价，生产供应方就会亏本。这样一哄而上，农民的风险很大。
沿高速公路连接线竖起来的高大电线杆子，一直延伸到幺马湖中。因为芙蓉镇一带有几条高速公路与连接线交叉，区位优势非常明显。
滨江县政府协同芙蓉镇出台了二十五年长远规划，政治文化中心、商贸市场、生态农业、工业园、农产品加工、湿地公园、文化休闲等已经立项，整套方案都请省高校设计团队设计好了，将来这里是滨江对外开放的前沿窗口。
滨江是个农业大县，也是财政穷县。人口160多万，耕地220万亩，县域面积约3500平方公里。在新农村建设的背景下，省里要求搞好村部建设，一个村部投资在120万至200万之间，滨江县因财力有限，快刀斩乱麻，合村并组，原全县638个村，合并为323个，减少315个村及村干部约1500名。据估算可节省资金4亿，县财政全年收入约为10亿。
息壤所在的谢家村和邻近刘家村周家村合成了管理五千多人的桃花村，斥资二十万搞村部建设。原二十个小组并为八个，四十多名村组干部精简为五人。为整合耕地，原分散在各河堤各村庄各墩台各湾里的民居将逐步迁移，有计划的集中建设新社区，传统的农业村落将不复存在，宛如三峡工程竣工后古老的奉节城沉入江底一样。城镇化建设与新农村建设，将颠覆人们的传统观念与乡村社会。
为适应新农村建设将要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合村并组后的大行政村，的确需要加强领导。滨江县委对谢息壤申请回乡任基层干部十分重视。经过讨论与研究，决定先派他去试点，再根据实际情况选派一批年轻干部下基层任职。所以县委在电视上做與论宣传大造声势，并再三给芙蓉镇政府打招呼，要竭力配合好。
芙蓉镇书记镇长都明白，虽然谢息壤很年轻，但是他的专业与社会阅历不可小看，他的到来，给芙蓉镇注入了一股新鲜活力。因此镇领导决定让他在党办挂职，兼任桃花村党支部书记。
谢息壤记得，离开罗琳家时，罗部长拍着他的肩膀说了四个字:“任重道远！”的确如此。
首先，基层工作压力大。
行政村这级组织，虽然十品芝麻官也算不上，却也算是一方诸侯，肩负国家使命，直面广大农民群众，上传下达。而传达政策容易，执行起来很难。乡村文化与民主法制建设落后，人们伦理道德缺失，人际关系淡漠。村干部三四万元待遇，连在外捡荒的也不如，没有人愿搞这吃亏不讨好的村干部。村落是熟人社会，本来宗族房头就盘根错节，合村并组后，领导谁主谁次，群众没有参予选举，心理不平衡，不服从领导。原先各村因各种提留款收不上来，村干部分指标拿贷款交提留，结果债台高筑，官司不断。地方保护主义与形式主义十分严重。不能外出的农民群众对干部积怨很深，在外打工经商的青壮年，对村里的事不闻不问。扶贫养老，基础教育，土地流转，生态环境保护，民主法制建设，零零总总，千丝万缕，层层叠叠，麻烦成堆，剪不断，理还乱。
其次，家人不理解。息壤二十八岁了，找对象的事，八字还没有一撇。家里房子还是二十年前盖的。年近花甲的父亲，自村办小学撤销后，就到南方私立学校打工去了。已经做了孩子母亲的两个姐姐，也在南方经商。她们给弟弟土生敲警钟:
城市里的女孩你高攀不上，农村里的女孩十七八岁就出嫁了。你这矮穷丑，恐怕要打一辈子的光棍了，还异想天开，称什么特拉维夫！
谢息壤的网名，昵称特拉维夫，人家说他崇洋媚外，可是他太看好以色列了。土地小，人口少，高新技术在国际上是一流的，人均GDP超过四万美元。小孩都读《圣经》，尤太民族坚定的信念与综合素质令人敬佩。一个濒临灭绝的民族，从世界各地返回中东，集结在故土上重建国家，全球独一无二。息壤认为，人不怕落后与贫穷，就怕没有信仰。领导可以不会谋人，但必须会谋事。因此他放弃县委组织部里的工作，义无反顾地选择基层，领导说他的视野是十分开阔的。
息壤离开组织部后，罗琳依依难舍地劝他:
“这些权力部门极少对外招聘，我爸好不容易把你弄进来。人家基层干部都削尖脑袋往上面拱，你却倒行逆施，到要人脉没人脉，要经济没经济，连口干净水都喝不上的乡村去受折磨，为什么要冒这个险？”
他淡然地说:“也许是宿命吧！”
罗琳幽默地说:“你是个有眼光的人，我懂你的想法，我不阻挡你，下去后遇到困难，你就点根信香吧！”
罗部长看着女儿恋恋不舍的样子，坦然一笑:“琳琳，小谢不像你永远长不大，他比你强百倍，你不必操心！”
“爸，您又损我！毕竟我们心照不宣十三年了嘛，”罗琳脸上泛起红云，娇嗔道，“其实是妈与您最不放心！”从高中到大学，谢息壤与罗琳同窗七年。毕业后他在外打工奔波六年，罗琳早就进机关工作了。她毕业时在微信中给息壤发了“海枯石烂"四个字。
罗琳妈说话直来直去:
“你都二十好几了，还不慌不忙的，我怎么养了个剩女！到底是不是舍不得那个姓谢的同学？我部里同事在打听你的事呢！”
“妈，亏您还是领导！您想包办女儿的婚姻吗？您有空还是多看一下《非诚勿扰》，蛮好看的！保证您看了，变得更年轻。不过，不许甩我老爸！嘻嘻！”她抱着妈妈的头撒娇，母女俩平时亲密得像姐妹。
“去去去，嘻你个头！”妈推开女儿，拢了一下长发，“这丫头片子，都被你老爸快宠上天，只差在老妈头上做窝了。几时才长得大哟！你那点心事，还不是我遗传的！话说回来，有你爸长子顶着，天塌不下来。”
谢息壤，乳名土生。他出生后，母亲说让算命的给孩子定个时辰。当过多年村小校长的学究父亲，听算命先生说孩子五行缺土，取名要带土。他想了几天，想到《山海经•海内经》末尾鲧与大禹治水的传说，便取了土生这个乳名，并想好了息壤这个生僻的学名。息壤是传说中一种能自己生长、永不耗减的土壤，与古代楚国君主重黎有关，古滨江是经常淹洪水“十年九不收”的地方。土生这个名字只能在学前喊喊，一旦上学后，父亲不许他更改谢息壤三个字，说男子汉大丈夫，行不改姓坐不更名，从小得有理想有志气。
三岁后，幼儿园三年，小学六年，初中三年，高中三年，读完大学四年，年满二十二岁。家里人说他一直优秀，不考研究生太可惜，他说读研出来也是打工。大学毕业后，他东蹦西跳，打工六年。
在最后两年里，他决定重新给自己定位。他以为人活着纯为自己为金钱为权势，就和动物没有什么区别了。如今本科生多如牛毛，自己算哪根葱？不如把自己的一点学识，贡献给养育自己的故乡。想来想去，他决定去考公务员。
有一天，他在白云黄鹤之乡某地闲逛，在公园角落遇到了一位算命先生。于是他靠上去，要求先生给自己算算。报了生辰八字后，先生拉起他的手，看了又看，又望着他面额端详了一番，静默了一会儿，先生双手抱拳说:
“一根沉香木，不作烂柴烧。五行缺土，最好不要离开自己的故土，只是还有一段磨难。不过此运一转，紫微高照，顺走顺行，可喜可贺！你是个人才，不收你的钱。”
息壤放下一张二十元的纸币，说声谢谢走出了公园。
其实他从来不信这一套，小时候，母亲说过“算命排八字，出钱养瞎子”。不过他有一点疑惑：前后两个算命的说辞都一样，有什么根据？
更令人不敢相信的是，他爷爷把他放在牛背上，总是一坐上去就栽下来。爬树爬墙稍高点就直想往下跳，不跳就落下来。有时，他天真地想，女娲捏的泥人，一放在地上就活了，接地气就是这样来的吧。
他怀疑算命先生的话，疑心自己身体有毛病。他把这些现象告诉医生，看医生怎么说。医生说，你疑似轻微先天性心脏病，恐高。他为此特地做全身检查，结果一切正常。
他在大城市里跑了十年，其中打工六年，虽然有公司留他，心却总是一直静不下来。考取公务员后，托老同学罗琳父母的福，被安排到县委组织部工作。当他看到自己的乡村在十几年里没有多大的变化，就萌生了一个想法：现在不是有大学生任村官吗？我回家任村支部书记去，帮助家乡改变落后面貌。
谢息壤回乡，同学好友的反对，都容易应付过去，只是愧对有恩于他的罗琳父母。最难交待的是家人。人还没有回家，就遭到一片声讨。
父母一把屎一把尿将他拉扯大，盼星星盼月亮，指望他光耀门庭，头发都等白了，做梦都没想到现在他竟然突发奇想唱出了这样一曲闹剧。
母亲知道了，决绝地说:“土生，我白养了你一回！你不要指望我们给你盖房子娶媳妇，你将来打一辈子光棍，不能埋怨做娘老子的！”
父亲听到消息后，喝了一顿闷酒，一夜抽了三包烟，嘴唇都起泡了。
从小视他为生命的的两个姐姐，初中毕业，就学艺打工，把挣来的钱供他读大学。姐姐从来没凶过他一次，这回硬是轮番狂轰滥炸:
你上大学是怎么向爸妈承诺的，不混出个人样，就不回来，你忘了你说过的话吗？你这样油盐不进，死猪不怕开水烫，是不是想让爸妈早点离开我们？我们谢家村被兼并了，一个新合并的村，只允许配五个村干部，要管五六千陌生人，超过了全国平均规模，你以为自己是诺亚方舟是救世主吗？你以为这是雄安新区吗？你看看村里，还有没有一个年轻人的影子？城里好歹一年可挣个十万二十万，在乡下混，就算政府一年补贴给你五六万，你累死累活，谁把你放在眼睛角里？你得罪了人，谁说你是东西？非钱勿扰的时候，没房没车，你上桃花朵朵开吗？……
家人无论怎么埋怨责怪，息壤都只有俯首贴耳受用的份，纵使浑身有口也说不清。他耳边拼命回旋着曾多次听过的那首老歌《故乡的云》:“我也曾豪情万丈，归来时却行囊空空……”。他多么希望家人早日理解并谅解自己，尤其渴望见多识广、沉着而睿智的父亲回来，给他出谋划策，为他提升人脉。
深秋的夕阳挂在林梢，迟迟不肯落下。远处暮霭沉沉，天空依然那么辽阔。息壤在帝眼湖转了半天，回到伯父家和爷爷一起吃完晚饭后，与他们天南海北聊到深夜。大伯让他洗漱后和水生一起休息，开导开导水生。
他躺在床上问水生:“你现在有什么想法？跟我说说，好吗？”
水生停下鼠标，没有回应，两眼茫然。沉默了一会儿，无奈地说:“我不知道。上了十年学，爸妈在外，从来没管过我一回，只是要钱给钱，要么就骂我像憨猪，说我只会消食水，成绩是冰钩子向火一一水滴了。爷爷奶奶早出晚归，也顾不上我。"说完抹了一把眼泪。
“哥懂你！但你必须明白，我们将来没有田可种了。打工你没有一技之长，读书基础太差，上高中没指望。去读职校，多少可以学点什么，有一技之长，将来不怕失业。你说行不行？”
“哥，你现在回来干什么的？"
“你上学后我再告诉你！”
息壤苦口婆心，转弯抹角，古今中外，城市农村，闲扯漫谈，兄弟俩拉锯多个回合，气氛终于融洽。水生鼻尖冒汗，点头微笑了。
夜深人静，息壤难以入眠。古人常说“十载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水生读了十年书，算是勉强普九。自己读了十八年长学，车费都不知耗去了多少，还不知道成名是怎么回事。现在的青少年，尤其是像罗琳那些女孩，有太多的不能承受之痛。
这一夜，虽然息壤只睡了四五个小时，但他觉得这是二十年来，自己睡得最踏实最香甜的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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