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如昨(完结)

我的未婚夫是才冠京都的状元郎。

嫁他那天,我满心欢喜上了花轿。

直到被人揭下盖头,行了一半洞房之礼。

我才发现被骗了。

娶我的不是状元郎。

而是我从小到大的死对头——孟小侯爷。

1

十六岁时,娘亲带我参加长公主的生辰宴。

女眷们个个花容月貌,男的也都是活的。

谁知皇帝突然驾到,于一堆莺莺燕燕中,一眼看到了我。

「那是谁家的女儿?」

长公主笑道:「那是谢将军家的独女,尚未婚配呢!」

皇帝捋着胡子,笑得莫名其妙。

离开皇宫时,娘亲脸色煞白,握着我的手心出了一层冷汗。

没过几日,宫里就传出了皇帝要扩充六宫的消息,朝臣各家适龄未婚女子都要入宫选秀。

这时我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当今皇上年过四十,后宫佳丽无数,据说一夜曾召幸数位嫔妃。

爹娘在家里急得火急火燎,屋里的灯彻夜不熄,最终想出来的对策是,赶紧把我嫁了。

爹向来怂,但这次却挺直了腰杆,掐着老腰怒道:

「宫里只说未婚女子要参加选秀,灵儿只要成了亲,就不用参加选秀了。」

「老子掌管二十万兵马,他能拿我怎么样!」

于是把给我选婿的消息悄悄放出去,过了几日,终于有两家上门提亲了。

娘悄悄问我:「灵儿,我瞧着孟小侯爷和钟少爷都不错,你更喜欢哪个?」

「当然是钟钟钟、钟少爷!」

我不假思索,用排除法立刻锁定了人选。

孟澜和钟绍轩年纪差不多,都比我大几岁,一个十八岁开始掌管侯府,一个是今年的新科状元,风头正盛。

在外人看来,他们都是年少有成的好儿郎,无论哪个堪称良配。

只有我知道,两人的人品性情天差地别。

而且,我和孟澜有仇。

2

我家住在朱雀大街上,往西是孟府,再往西是钟府。

三座府邸是连着的。

当年孟老侯爷办六十大寿,我爹去他家做客。

娘亲感染风寒便没有去,在家里长吁短叹;「你爹一闻见酒味就管不住自己,可别又喝成个醉鬼回来。」

孝顺的我便冲到了西院。

墙上有个洞,是我和孟澜联系的通道。

只要喊几声,他就出现了。

「孟三,我爹在你家坐大席,你能不能去跟我爹说一声,别让他喝酒。」

孟澜一脸难色:「你父亲是长辈,又是客人,我去阻止他不太好吧?」

我心道也是,让他把墙洞砸开,我从墙洞钻过去,亲自劝酒。

接着就认识了钟绍轩。

他跟孟澜差不多高,气质却截然不同,白色的衣袂间漂浮着一股淡淡的墨香,笑容温润。

我沉迷于认识新交的朋友,忘了劝我爹少喝酒。

所以我爹还是醉醺醺地被人扶回家了。

但事情的糟糕之处远不止于此。

因为府上发现,我不见了。

得了风寒的我娘从病榻上挣扎着爬起来,揪着我那烂醉如泥的爹的耳朵,质问他的宝贝大闺女去哪里了。

我们三小只从孟家后门偷偷溜出去,在外面玩耍了一下午。

孟老侯爷的寿宴被迫中断,三府的侍卫家仆全体出动,整条朱雀大街都惊动了。

直到傍晚时分,在城隍庙被他们找到的时候,我正在哇哇大哭。

起因是一只狗。

那只小狗明明是我先发现的,但孟澜非要抢走。

只有钟绍轩非常君子,在一旁表态:「我不抢。」

三家长辈气喘吁吁地赶到,把我们各自训斥一通。

我们这三家里,属孟老侯爷的官职最高,威望最盛。

所以哪怕孟老侯爷逼着孟澜把狗让给我,娘也不让我要。

我至今都忘不了那顿毒打。

西院的墙被重新翻修,砌得高高的,我和孟澜赖以联系的墙洞也被堵上了。

友谊彻底破裂。

在西院墙底下徘徊时,我常常听到狗叫声,可惜我不能看、不能抱,不能摸。

孟澜故意喊我的名字,再把几团废纸隔着院墙扔过来。

挑衅我,跟我示威。

我不甘示弱,通通都给他扔回去。

胡闹了几天后,我娘让我搬到东院,不准再踏入西院一步。

她教育我女子要娴静守礼,不能跟男孩子胡闹,免得影响了自己的名声。

我委屈得很,偷偷嘱咐小翠:

「翠翠,你每天去西院墙边看看,地上要是有纸团,你就使劲扔回去。」

这叫输狗不输阵。

往后几年里,我一直记得这段仇。

所以当娘亲问我想嫁给谁,我义无反顾地选择了钟绍轩。?

钟绍轩不会像孟澜一样把我气哭,不会抢我的狗,不会给我起外号。

他性格温润,知书达理,小时候偷偷溜出去玩,他也对我照顾有加。

嫁给他定然是极好的。

我喜滋滋地想着,对未来的日子充满期待。

3

待嫁的日子里,娘亲突然问我:「灵儿,我瞧着孟小侯爷也不错,真的不考虑吗?」

我指天立誓:「不考虑,绝对不考虑,我就算是死,也绝不嫁给孟澜!」

爹娘悄悄对视一眼,交换了神色。

也不知道怎么个意思。

十六岁的我,穿上嫁衣,英年早婚。

两家挨得近,理当很快就到了,可花轿走了很久都没有停。

喜婆在外面笑呵呵:

「新娘子好福气,新郎官为了娶你,把整条朱雀大街都铺上了红妆。」

「新郎官要带着您在京城转一圈,让全京城的人都感受到喜气!」

我心头雀跃,没想到钟绍轩对我们的亲事这么上心。

虽说与他住在一条街上,可娘亲管得严,长大后除了参加过一次长公主的生辰宴,就没有跟外男接触过。

不知道他如今长成什么样子了。

拜堂后,我紧张地坐在喜床上,终于等到揭开盖头的那一刻,含羞带怯地抬起眸子。

眼前的男子眉目如画,丰神俊朗,镶嵌着红宝石的腰带衬出挺拔的腰身。

太好了,不仅没有长残,而且十分英俊。

我急忙低下头,小心脏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饮过交杯酒后,侍女福了一礼,放下帐幔,关上房门,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屋里只剩下我们两个。

空气安静,彼此之间的呼吸清晰可闻,红烛偶尔爆出几朵灯花。

第一次成亲,我们都有些紧张。

我自知美貌,且不说旁人,喜婆第一次见了没梳妆的我,也忍不住赞叹:

「我给无数新娘子梳过头,个个都是漂亮的,但从未有人比得上姑娘这般天生丽质。」

何况我今日凤冠霞帔,妆容精美,烛影摇曳间更显得明艳动人。

钟绍轩看呆了似的,目光一直凝在我身上。

他往我身边靠了靠,咽了口唾沫,握着我的手有微微冷汗。

「娘子。」

「嗯。」

「娘子该唤我什么?」

话中隐有笑意,打破一室尴尬。

我悄悄睨了他一眼,低声唤:「夫君。」

他笑得更加开怀,情不自禁地把我搂在怀里,亲了亲额头。

我满脸羞红,欲拒还迎之间,他已经摘下我的凤冠,剥下我的外裳。

我两只白嫩嫩的臂膀露在外面,不经意地攀上他的脖子,他一点一点地啄着我的唇。

气氛美好又浪漫。

出嫁之前,娘亲给我看过一些那个春什么图。

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我心里更加紧张。

不由出声提醒:「钟少爷,待会你,你轻点。」

「都成亲了,还喊什么钟少爷。」他吻着我的脖颈,情动得厉害,「娘子应该唤我……等等,你喊我什么?」

「夫君。」我又甜腻腻地唤了一声。

「不是,刚才喊的什么?」

「钟少爷啊……」我不明所以。

他仿佛一下子酒醒了一样,登时立直身子,脸色煞白。

「你把我当成钟绍轩了?」他指着自己,难以置信地问道。

我也吓了一跳,浑身一个激灵:「你不是钟绍轩?!」

他长吸一口气,尽量平复着澎湃的心情,艰难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镇国公府小侯爷——孟澜。」

「小揪揪,你不知道自己嫁的是谁吗?」

4

小时候第一次见到孟澜,我头上绑了两只朝天髻,他就取笑我,给我取外号「小揪揪」。

但是今晚好像闹了更大的笑话。

我吓得一下就把他推开了。

拽过被子挡住胸前春光,惊慌失措,又羞又怒、

「我要嫁的人是钟绍轩,怎么变成你了!」

「不是,你要嫁给钟绍轩?」

孟澜也云里雾里:「我亲自去你家下的聘礼,三媒六聘,互换庚帖,经得岳父岳母同意,查得良辰吉日,八抬大轿迎你过门。」

「结果你……不知道嫁的人是我?」

我茫然摇头。

「孟小侯爷,一定是搞错了。」

我裹着被子翻身下床,捡起地上的外衫,手忙脚乱地穿上。

「今晚就不打扰你成亲了,我得回家找我娘,你看看能不能换个人当新娘子。」

我不敢再看他,披头散发地开门冲出去,跟逃命似的。

方才与他亲热时,我掉了一只绣鞋,跑起来极不利索。

孟澜追出来,在后面喊:「谢灵,你上哪去?给我回来!」

小翠也在后面追。

我从来不知自己竟能跑得这样快,门外侍卫拦着不让出去,我灵机一动,想起孟府的东院与我家西院相连。

西院墙旁边有棵桃花树,长得比院墙高一点,我踩在小翠的肩膀上,无比艰难地爬上树。

但我失望地发现,这桃花树在底下看着离院墙近,其实还有段距离,根本跳不过去。

我也下不去了。

孟澜不知道去哪了,没接着追过来。

我颤巍巍地挂在高处,问:「翠啊,怎么办?」

没用的小翠表示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索性以手作喇叭状,朝那边大声喊爹娘。

家里的仆人听到动静,很快就把爹娘请来了,老两口仰着头,一脸迷惑看着树上的我:

「灵儿,大喜之日,这是闹得哪一出?」

我觉得委屈极了,一下子憋出两行泪,质问他们为什么把我嫁给了孟澜。

明明说好的是钟绍轩。

爹几次开口,欲言又止,被我娘一个眼神给刀回去了。

孟澜这时才匆匆赶来,手里提着一只绣鞋。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孟澜,这桩婚事不算,我现在就让爹娘跟你说清楚。」

然后拼命给爹娘使眼色。

我爹在那边沉稳开口:「是贤婿来了吗?」

隔着一道院墙,孟澜行礼作揖:「是,小婿拜见岳父、岳母。」

「灵儿对婚事有些误会,以为要嫁到钟府,还请岳父岳母明示,解灵儿和小婿心头之惑。」

娘亲脸上闪过不自然,接着眼珠子一转,笑嘻嘻道:

「灵儿,你这婚事准备得太匆忙,娘忘了跟你说了,你的郎君呀,换成孟小侯爷啦!」

「……」

爹随声附和:「对对对,就是这样。」

孟澜还想问什么,我爹适时补上一句:「贤婿啊,三日后归宁,岳父跟你把酒言欢。」

孟澜长呼一口气,放心下来:「只要婚事没弄错,小婿便放心了。」

我在树上紧紧抱着树枝,快要气死了。

娘打了个哈欠:「灵儿啊,谢府大门已经上锁了,你进不来,有什么话以后再说,你跟贤婿早点休息。」

爹让人灭了西院的灯烛,搂着娘回屋睡觉了。

我孤零零地挂在树上,半天没回过神。

5

孟澜好整以暇地望着我,两手抱胸,突然笑了起来。

我气得炸毛:「笑什么笑!」?

「还不快下来?」

「我不下去!」

「那你住上面。」

孟澜扭头就走,眼疾手快的小翠及时拽住他的腿。

「小姐,我抓住姑爷了,你赶紧说句好话,不然今晚真得住上面。」

孟澜走不了了,一脸无奈。

我只得忍气吞声:「我不是不想下去,是下不去。」

孟澜嘴角憋着笑,把绣鞋交给小翠。

张开双臂,喜服宽大的袖子如一对巨大的羽翼:「跳下来,我接着你。」

「我也不敢跳。」

我紧张极了,拼命抓着旁边的小树枝,只听「咔嚓」一声。

孟澜足尖一点飞上来,一手绕在我的腰间,耳边风声划过,转瞬之间就已经落了地。

树枝折断落地,好险。

孟澜没有放我下来的意思,威胁我:「再乱动,就把你放回树上。」

「……」

果然不出所料,他在我爹娘面前表现得彬彬有礼,人模人样,现在终于露出真面目了。

回到喜房后,他把我放在床上。

想到一刻钟前在床上发生的事情,我真是羞愤欲死。

孟澜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个,如果早知道是我,你还会像刚才那样主动吗?」

「我们和离行不行?」

两人同时开口。

孟澜的脸色不好看,头歪向别处:「不行。」

「为什么?」我不忿地问。

「你是不是想嫁给钟绍轩?」他耳尖还红着。

这倒不是。

成亲留下的心理阴影太大了,我以后也不想成亲了,最好能找个地方藏起来,不用嫁给任何人。

没有等到我的回答,孟澜以为我默认了,

他近乎凶狠地说:「你想得美!」

夜风徐徐,烛泪堆了老高,大红喜字明媚又刺眼。

一股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孟澜的脸逐渐放大。

鼻尖相碰,唇齿相接。

「放开我……唔……」

要说的话被他的唇狠狠地堵住,但所有的挣扎都无济于事。

不同于之前的温柔,他这次存了心要欺负我,在我嘴上啃个没完。

后来我索性放弃了抵抗。

等孟澜回过神来,看到满脸泪花的我,吓坏了。

「你,你怎么哭了?」

「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

我内心沉重,觉得生无可恋。

主要是被爹娘哄骗抛弃,心里难受。

他一脸无措:「灵儿,你别这样,要不你打我,我绝不还手。」

我琢磨了一下。

好,这可是你说的。

我喘了几口气,猛地起身,捞过枕头朝他砸过去。

一下、两下……

孟澜抱头鼠窜,我就从床上追到地上,边打边骂。

「老侯爷一生光风霁月,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流氓玩意儿!」

「谁给你的狗胆,敢非礼我!」

「小时候抢我的狗,长大了也欺负我,对,狗呢?」

孟澜蹲在墙角,颤巍巍地抬头:「你先停手,我给你喊它。」

5

孟澜朝院子大喊一声:「小揪揪!」

一只小黄狗摇着尾巴欢快地跑来了,亲切地蹭他的腿。

我皱眉:「怎么被你越养越小了?」

而且还用我的外号。

「这是它的孩子。」孟澜一脸难色的看着我,「原来那只,前几年老死了。」

空气中死一般的寂静。

当年抢狗失败,我回家哭了很多次,爹娘说过要给我弄只别的小狗,但我总觉得不一样。

它性格好,黑溜溜的眼睛像是会说话,我还用簪子换了馒头喂它,虽然后来才知道卖馒头的大爷把我坑了。

狗最多十几年寿命,没想到那一别竟成了永远。

孟澜把它的娃养得毛色顺滑,可见十分用心。

他奇道:「当年我给你写纸条,让你给狗取名字,后来还告诉你它生了小狗,这些你不知道吗?」

我后知后觉:「你写纸条是为了告诉我这些?」

「不然呢,难道我扔纸条是为了砸你?」

「……」

孟澜态度诚恳:

「我不该存了私心,为了让你经常来找我,故意抢走你喜欢的东西。」

「只是没想到,规矩森严,明明只有一墙之隔,我们却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

「但是小时候的每一桩,我都记得。」

他跃跃欲试想碰我的手,被我一把甩开。

我抱着狗,头也不回地爬上床。

「我今晚跟狗睡,你出去!」

孟澜睡了三天书房。

孟澜是孟老侯爷的第三个儿子,也是唯一的嫡子,老侯爷故去后,他承袭了爵位。

他的两个哥哥都很有出息,在外地做官,分别叫孟大、孟二。

不知道老侯爷为什么生到第三个的时候,才想起要认真起名字。

成亲突然,兄弟二人没来得及赶回来,派人送来了贺礼。

突然发现,在我嫁过来之前,除了丫鬟婆子管家小厮,这么大的府邸里竟只有孟澜一人。

听府上人说,他不喜朝政,倒是发展了诸多兴趣爱好,养花养鸟,还在院子里造了铁秋千。

我一屁股坐上去,烫得我一下子蹦了起来。

眼看再熬一晚就要归宁,我早早睡下,准备明早回家好好跟爹娘问个清楚,婚事背后到底有什么猫腻。

半夜忽然被人晃醒。

孟澜跟鬼似的潜入我的房里,说:「你家好像有动静。」

我急忙披衣起身,跟他去了东院,发现家里灯火通明,人声不断。

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翻过院墙去探听,让我在原地等着。

不多时便回来了。

「皇上刚刚下旨,命岳父前往玉门戍守边关,岳母随行,即刻动身,无诏不得回京。」

「为何?」

边关已多年无战事,爹爹年事已高,既无外敌进攻,皇帝为何让爹出征?

而且偏偏选在我归宁的前一晚,夜半下旨,让爹娘即刻出发,分明故意不让我们相见。

这样一想,我便明白了。

我没有参加选秀,触怒龙颜,皇帝要让谢家得到教训。

「我想见爹娘,能过去吗?」

「能。」孟澜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宫里的人在我家守着,我们不能堂而皇之地过去,幸亏孟澜有先见之明,从我家顺了一套丫鬟、一套小厮的衣物,带着我从墙院翻过去。

爹娘见我们忽然出现,又惊又喜,接着又哭了。

我跪在他们面前磕头:

「爹娘霍上命运前程为我换来的亲事,女儿定会好好珍惜,和孟澜好好相处,请爹娘放心。」

孟澜也说了些请他们好生珍重、会好好照顾我之类的话。

回去后,我抽一把鼻涕,警告孟澜:

「刚才那些话是哄爹娘开心的,你千万别当真,我对这门亲事还是很有意见的。」

孟澜:「……」

7

天亮后,我和孟澜又回了趟谢府。

爹娘不在家,我便是主子,嘱咐他们把爹娘的屋舍每日都打扫干净,院子的花要好好养。

这样将来爹娘回来那日,就能立马住进一尘不染的屋子,看见开得五颜六色的花。

孟澜在屋檐下看书,竖起大拇指:「没想到啊小揪揪,这么能干,还以为你只会哭呢。」

「孟三!」我拿着大扫把满院子追他。

结果狗子以为喊它的名字,过来跟着添乱,我怕踩着狗子,不小心被自己绊倒,正好趴到孟澜的胸膛上。

当时就是,很丢人。

镇国公乔迁新居,给侯府下了帖子。

孟澜找人给我定做了新衣裳,刚到宴席上,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那便是谢家小姐、孟府的侯夫人?竟是这等绝色。」

「怪不得被看上了,那模样身段,我一个女的都喜欢。」

不远处有个青袍玉带的年轻男子,五官俊秀,举止文雅,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悄悄拽孟澜的袖子:「那人是谁?」

孟澜瞥他一眼:「一个傻瓜。」

接着挑眉问我;「你竟不认识?」

我怎么会认识,我又没见过

落座后,我又听到他们嘀嘀咕咕,隐隐提到「退婚」二字。

我好奇心起,问孟澜:「喂,谁被退婚了?」

他戳我鼻子:「少听他们胡说八道。」

我越发觉得事情像真的了,叹道:「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种事倒霉的往往是女子,希望她坚强些。」

孟澜简直不能更赞同,拍拍我的肩膀:「娘子说得有理。」

宴席上觥筹交错,我不喜酒味,随便找了借口去荷塘边散步。

竟又看见了那个青衫玉带的男子,手上摇着一把折扇。

他隔着几步浅浅作揖,唤我:「谢妹妹,别来无恙。」

我这才惊觉:「你是钟少爷?」

他点头应了:「谢妹妹,可否进一步说话?」

荷塘边没什么人,最多几个丫鬟行色匆匆地走过。

他要借一步说话,显然是想去个更隐蔽的地方。

我觉得不妥。

如今我的身份是侯夫人,与钟绍轩孤男寡女在一处,若被人误会,或被有心人编排,不仅我丢人,也给谢家和孟家丢人。?

「事无不可对人言,钟大人在这里说便是。」

他支支吾吾不肯说,我扭头就走。

钟绍轩在背后急道:

「我不是故意退婚的,我有难言之隐!」

「谢妹妹,我是真心想娶你为妻的,可我刚下完聘礼,陛下就让我回翰林院待职了。」

「你知道待职是什么意思吗?状元听着风光,可这一届一届的进状元榜眼有多少?有人在翰林院抄了一辈子书,熬到白头都没做上官。」

「我们家不像侯府能爵位世袭,如果不跟你退婚,我这辈子就完了啊!」

原来背后竟有这样的隐情。

钟绍轩退婚,而我又宁死不愿嫁给孟澜,爹娘为了让我避免被选秀的命运,只好先把我骗上孟澜的花轿。

他们本想等我归宁时再解释,没想到离开得太匆忙,根本来不及说。

想到自己曾憧憬着嫁给钟绍轩,只觉得可笑又荒唐。

我清了清声,道:「嫁娶本就是你情我愿之事,谢家没有怪罪,钟大人也不必解释。」

满池莲花散着幽幽香气,钟绍轩听闻我的话,神色黯然。

「可是谢将军说过,你是钟意我的。」

「谢妹妹,实不相瞒。」

他往前逼近两步,折扇带起起的风吹散我的鬓发。

「今日见你,我后悔了。」

8

许是喝过酒的缘故,我站立不稳,怒道:「你既退了婚,又跟我说这些话,不觉得可笑吗?」

钟绍轩不依不饶:「你对孟侯爷根本没有感情,不过是无奈之下的选择罢了。」

我懒得再与他理论,听到身后有动静,一堆人正往这边走来。

「钟大人,你不要再跟过来,告辞!」

我转身急忙离去,刚走几步却腿部虚软,头也昏昏沉沉。

钟绍轩立刻冲上来:「谢妹妹,你不舒服吗?」

我厌恶地甩开他的胳膊。

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而且那些人显然是冲着这里来的,他不懂得避讳吗?

「哟,果然是侯夫人,怎么跟钟大人在这儿?」

「钟大人不是跟谢家退婚了吗?」

「刚才拉拉扯扯的,干嘛呢!」

荷塘边的凉风一吹,我突然又有了精神,脑袋也没那么昏昏涨涨了。

我扶着伸过来的一双手,眼巴巴地望着孟澜。

孟澜笑道:「昨夜我同夫人说,喜欢钟大人画的花鸟图,夫人这就帮我去讨了?」

我立即心领神会,大大方方道:

「夫君说钟大人事务繁忙,不愿打扰,我正好在荷塘边碰上钟大人,便厚着脸皮跟他提了。」

孟澜宠溺地刮一下我的鼻子:「你倒是会借花献佛。」

又朝钟绍轩道:「如此便辛苦钟大人了。」

钟绍轩愣了一瞬,不情不愿道:「多谢小侯爷抬爱,画完后定亲自送到府上。」

本来可以这样和和气气地解除误会。

偏生有人阴阳怪气:「侯爷真是宽容大量,丝毫不介意妻子跟外男私会。」

孟澜目光凌厉地扫过她:「荷塘边并非私密之地,侍女家丁来来往往,你若是与人苟且,会选这种地方吗?」

那多舌的是一妇人,被孟澜怼得脸色通红,大气不敢出。

我上了马车后,紧张的心总算能安稳几分。

孟澜诧异:「你酒量那么差吗?才喝了半杯。」

「我从没喝过酒,不知道自己的酒量。」我怀疑道,「钟绍轩来拉我时,我晕得厉害,后来风一吹又好了。」

孟澜摸摸我额头,不烫,又给我把了脉,都没有异样。

我问孟澜,宾客为何突然离开宴席,去了荷塘边。

原来在宴席上,一名侍女不小心洒了酒水,遭到镇国公当众呵斥。

她跪下道:「奴婢方才在荷塘边看到侯夫人跟一个年轻男子在一起,以为那名男子是侯爷,没想到侯爷竟好好地坐在这里。」

「奴婢分了神,这才不小心洒了酒水,请大人责罚。」

这下子,没人在乎侍女的错了。?

大人物的风流逸事总比小人物的命运更能博人关注。

「还好我们配合默契,没有中招。」

孟澜非常欣慰地拍拍我的肩:「看不出,挺聪明的嘛。」

「我聪明着呢!」我故意道,「你就不怕我和钟绍轩真有什么,给你戴了大帽子,当众出丑?」

他弹我脑门:「你见了钟绍轩都认不出来,能跟他有什么?」

「也对,也对。」我兀自说道:「男大十八变,我真记不得他长什么样了,要不然洞房那晚我也不会把你认成……」

两厢沉默。

我们一路都没再说话。

9

回府后,孟澜又开始耍无赖:「我想去你那里睡。」

「天天睡书房,下人们背地里笑话我,」

我偷笑:「我和狗睡床,没有你的位置。」

孟澜喜滋滋地打起地铺,晚上我们熄烛聊天。

「没想到爹娘瞒着我,是因为钟绍轩被皇上逼迫退了婚。」

「跟我有关的人都受到了连累,你就不担心侯府被我牵连吗?」

孟澜头枕胳膊,仰面道:「不怕。」

「咱家老太爷给先祖立过汗马功劳,有太祖亲赐的免罪金牌。」

「孟家子孙后代,只要不造反,皆可免罪。」

我不由惊叹,但心里还是没底。

他故意道:「知道了吧?嫁给我不亏,也只有我敢娶你。」

我又跟他打了会儿嘴炮,月上枝头时,各自睡去。

孟澜让人暗中调查那名侍女的身份,她是镇国公府的丫头,名叫阿慧。

宴会后她便消失了,镇国公府也没找到她的下落。

钟绍轩突然得了重用,皇上把他从翰林院调出来,补了户部的缺、

他成了皇上面前的红人,没过几天又被提为户部侍郎,在朝中炙手可热。

民间有人骂他:「呸!原来以为是为民请命的状元郎,原来是一奸贼!」

我听到这些也疑惑:「皇上随性任免,朝野上下没有意见吗?」

孟澜嗤笑一声:「这算什么,皇上干的荒唐事可不止这一桩。」

我在闺阁长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外面的事和朝上的事爹娘也不肯跟我说,只让我学了读书女红,琴棋书画。

来到孟府以后,孟澜有空闲便带我出门遛狗,骑马逛街。

见了红尘繁华,也见了人间疾苦。

当今皇帝不仅荒淫好色,而且偏执暴戾,刚愎自用,活生生一个纣王转世。

我终于明白孟澜为何独善其身了,君王昏庸,忠正的臣子有心无力,用力过猛还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钟绍轩写了一篇《圣明皇帝赋》,文采华丽,辞藻风流,无中生有地歌颂当今皇帝的丰功伟绩。

皇上看后龙颜大悦,下令让所有官员全文背诵并随时抽查,若是背错一个字,官降一级。

孟澜背错了五个字,被连降五级。

万幸的是,官职虽降,但还有爵位傍身。

我见他闷闷不乐,即便心里再窝火也没对我发过脾气,还要变着法儿宽慰我,不由地心疼起来。

他生得俊美,又对我温柔体贴,除了嘴贱没有旁的毛病。

我便偷偷想着,不如哪天找个机会,让他到床上睡吧。

于是羞答答地暗示:「快入秋了,再睡地上就凉了,要不换个地方吧。」

谁知他误会了我的意思,以为我撵他回书房,义无反顾地表示:

「诶,地上宽敞,我就爱睡地,小爷我还就在这儿睡上瘾了,天王老子也别想把我赶走!」

我扶额叹息。

10

江南水患,皇后去护国寺祈福,让朝中所有官员的妻子随行。

临行前,我红着脸道:「我不在家,床空着也是空着,你上去睡吧。」

孟澜愣了一下,挑眉问:「那你回来怎么办?」

他本是开玩笑。

我扭捏道:「总不会再把你赶下去就是了。」

他生得高,我凑过去低下头,差不多靠近他胸膛的位置。

他又惊又喜,好看的瑞凤眼里似有光芒闪动,极为珍重地捧起我的脸,在额前落下一吻。

小翠站在不远处,声音特大:「哇,你们快看,我家小姐脸红了!」

我一阵心梗。

在护国寺斋戒沐浴三日后,启程回去。

各家女眷乘宫里的马车各回各府,行了半日多,我掀起帘子,问还有多久才能到,车夫都闭口不言。

直到我被送进宫中,才发现上当了。

他们将我关在一处偏僻的宫殿,年近半百的皇帝急不可耐地闯进来,两只手要往我身上抓。

我吓得连忙后退:「今日我若不回府,我家夫君定派人打听我的下落,请皇上自重!」

皇帝笑得满嘴黄牙。

「江南水患,朕给孟澜安排了差事,昨日便让他去滁州赈灾去了。」

原来这一切都是皇帝的算盘。

侯府终究还是被我连累了。

我把摔碎的瓷碗抵在颈部,以死相抗。

「只要你从了朕,朕把你爹娘调回来,让你们一家三口团聚。」

「朕只给你一天的时间考虑。」?

「别以为孟家有太祖的免罪金牌就能无忧无虑,朕就没打算让孟澜活着回来。」

我既害怕又觉得心凉,江南水患,皇上不体恤百姓疾苦,反而满脑子女色,甚至要杀赈灾的大臣。

我绝食一日,皇后也来劝我:「妹妹,被陛下看上是你天大的福气,你可要想清楚。」

我最终还是屈服了,饿得说话都没有力气,一派没骨头的怂样:「娘娘,我想吃满汉全席。」

山珍海味一样样端上来,我抓着桌子上的几样食物,乱七八糟地往嘴里塞,把大家闺秀的礼仪丢了个干净。

夜晚皇上来时,我已经沐浴更衣完毕,跪在门口等候。

他一把将我拉起:「早这样不就对了嘛!」

接着后退几步。

不可置信地望着我:「怎、怎么回事,你是何人?」

「来人!护驾!」

我已经说不出什么话了。

我的嘴唇肿成香肠,左腮帮子高高肿起,显得两只眼睛特别小,裸露在外的皮肤全是红疹子。

太医过来诊断,是食物过敏,问我对什么过敏。

我「呜呜呜」地说不清楚。

接着又传来了滁州灾民暴乱、孟澜不幸身死的消息。

钟绍轩跑来给皇帝当说客,让我识时务,我一怒之下在他脸上挠出血痕。

皇上龙颜大怒,,让人将我打了二十大板,扔出宫外。

我养病期间,睿亲王造反,一路挥师北上,已经快到京城了。

宫里乱了套,皇帝紧急传召我爹,带兵回京勤王。

11

禁卫军到侯府时,只看到门口挂起白幡,灵堂中央停了两具灵柩。

一个是孟澜的衣冠冢,另一个是我的。

爹爹掌握二十万大军,这等危急时刻,皇帝一定会把我抓到宫里做人质,以防我爹生出异心。

我绝不能被抓到宫里。

小翠在禁卫军面前哭得涕泪横流:「小姐在宫里受了奇耻大辱,无颜苟活于世,跟着姑爷去了!」

我借着自己毁容,让人找到与我身量相符的女尸,伪装成我的样子,躲过了禁卫军的检查。

成亲后,孟澜把酒窖的位置跟我说了,还很有先见之明地叮嘱过我:

「万一碰上麻烦,我又不在你身边,你就到这里躲起来。」

「旁的不用管,家中钱财丢了便丢了,我一定会来找你。」

我又伤又残地躲在漆黑的地窖里,比自己想象中坚强太多。

小翠每天会送些热乎的食物和草药下来,我让她告诉府上的人,若逢大乱,各自保命便是,不必管我。

后来几天,府上突然没了动静,小翠没来送吃食。

我屁股有伤,爬不上去。

多亏家里还有个活物,每次我听到狗叫声,地窖口就会落下几个包子馒头。

馒头一天比一天硬,后来的包子馅儿也馊了。

但我坚信,孟澜会回来的。

我有时渴得厉害了,打开酒坛子就往嘴里灌。

可别说,喝完以后心里舒坦一些,整个人飘飘欲仙。

恍惚中回到了少年时。

我是家里的独女,却没有同龄人陪我玩。

六岁那年,我听了「凿壁偷光」的故事,就有样学样,把西边的院墙凿了个洞。

透过小洞,能看到一个落满桃花的院子。

仆人们拿着大扫帚洒扫,谁也不说话,安静极了。

明明我家也有这样的大庭院,明明我家也有洒扫院落的仆人,但我就是觉得不如从墙洞里观察别人家有趣。

有一天我跑过去玩,刚扒上洞口,一只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映入眼帘。

我吓得摔了个屁股蹲儿。

「喂,你是谢将军家的小姐吗?」

我们就那样认识了。

从那以后,我经常撅着屁股趴在墙边,靠着不大的洞口,一跟他聊就是大半天。

比如,「我今天吃了十个饺子,嬷嬷夸我了。」

比如,「你娘也会打你屁股吗?」

比如,「我爹想纳两个小妾,被我娘罚跪搓衣板了,嘿嘿。」

孟澜说:「我也跪过搓衣板。」

「为什么?」

「我娘喜欢酿酒,家里的桃花树就是用来做桃花酿的,我偷偷跑进酒窖喝醉了,全家找不着我。」

但我不是孟澜的第一个朋友,他还有个朋友是钟绍轩。

提到好朋友,孟澜滔滔不绝,一副自豪的神色。

「绍轩是钟员外家的公子,他住在我家西边,跟你一样都是我的邻居,他爹经常带着他来我家做客。」

「绍轩的学问可好了,年纪跟我一样大,就把四书五经读完了,我爹总夸他是考状元的料,将来能当大官。」

「绍轩人也特别好,温文尔雅……」

在孟澜的大力吹捧下,这位素未谋面的钟家少爷,在我心中渐渐成了神话一样的存在。

后来在孟老侯爷的寿辰上见到他,我便觉得,他果真如传说中的那样。

身姿如松,人淡如墨,彬彬有礼。

后来因为抢狗,我跟孟澜结了仇。

前尘往事忽如一梦,醉里都有桃花酿的香气。

12

迷迷糊糊中有人抱着我往上爬,我哼哼几声,他用手遮着我的脸,说:「外面有光,别急着睁眼。」

待我慢慢适应后,他才把手拿开。

孟澜风尘仆仆,头发散乱,脸上沾着灰尘和血污。

我不仅好多天没洗浴了,脸上的肿痛虽然消了,但还留着红印子。

再见面,彼此都狼狈至极。

「怎么跟个鬼似的。」

我们意犹未尽地看着对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接着我圈住他的脖子,在他怀里痛哭出声。

「别怕,灵儿,我回来了。」

「灵儿!」

我回头,在泪眼婆娑中望见了许久未见的爹娘。

爹爹铠甲未脱,娘亲笑中带泪。

初秋的天气清爽,天高云淡。

皇帝早就失了人心,我爹听到我和孟澜的死讯后,义无反顾地站到了睿亲王的阵营,也跟着反了。

孟澜去滁州安抚灾民,灾民并没有暴乱,倒是同行的人趁机要对他下手,幸亏他武艺高强,早有警惕,逃过一劫。

我爹坐在太师椅上,沉了沉声:「我和你娘被发配,灵儿在宫中受了刑,女婿也差点遭到毒手,始作俑者都是皇帝。」

「只要他在那个位置上一日,我们全家永远没有安生日子。」

「老子为国戎马半生,敢对我的家人下手,我饶不了他!」

我病恹恹地趴在床榻上,不能再赞同了。

娘检查过我的伤口,奇道:「你身娇柔嫩的,宫里的二十大板能要了你半条命,怎么看起来并没有很严重?」

我使劲回想着,受刑之前,钟绍轩好像跟行刑的侍卫交待过什么。

新帝即位后,第一时间打开国库,派人下江南救济灾民,孟澜跟我商议后,捐出了一半家财。

旧帝的头颅高高挂在城墙上,狗过去也得呸几口。

「呸,终于死了!」

「呸,姓钟的狼狈为奸,头怎么没给他砍下来!」

「嘿,姓钟的不但平安无事,而且官拜一品尚书了,你们说这是什么世道?」

13

孟澜给我喂药时,皱过几次眉头。

我借故把汤药推开:「你嫌弃我了对不对?你就是嫌我变丑了!」

每次我这样胡闹,孟澜就会夸我是全天下最美的女人,再把我亲亲抱抱举高高。

晚上同塌而眠,他从身后温柔地抱住我。

我吓得急忙抓住他的手:「屁股还没好,你别胡来。」

他好像本来也没打算做什么,脑袋埋在我的颈间,声音哽咽:「我没有护好你,才让你吃了这么多苦。」

「不过,」他小心翼翼地问,「灵儿,听到我的死讯的时候,你有难过吗?」

秋后的夜晚有些凉,他身上暖和和的,靠着很舒服。

我实话实说:「没有。」

「为什么?」孟澜不甘地从床上坐起来,悲伤地快要哭了,「难道你对我就没有一点点……」

「我知道你没死,钟绍轩早就告诉我了。」

我被困宫中时,钟绍轩假意劝我从了皇帝,实际上带来了孟澜没死的消息,让我不要放弃念想,还要帮我离开皇宫。

于是我假意与他起了争执,他跑到皇帝面前巧言令色,将我杖责一顿撵出宫。

他还提醒我:「局势若有变,谢大将军一定会提前受诏回京,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若是沦为人质,最受掣肘的就是你爹。」

我当时还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直到睿亲王造反的消息传来,我提前安排假尸体,自己躲进酒窖里。?

新朝廷渐渐走向正轨,钟绍轩一反往日溜须拍马的行径,摇身一变成了治世之能臣。

我的身子慢慢好了,皮肤也恢复得白皙细嫩有光泽,无论淡妆浓抹都是大美人。

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钟绍轩身穿朱红色官服,登门拜访。

时隔多年,我们三个又坐在一处。

不似少年时,却处处恰似少年时。

他起身,神色凝重得行了长揖大礼:「钟某做过三件错事,今日特来致歉。」

「我为了保住仕途,向谢家妹妹提亲后却又反悔,给谢家和谢妹妹添了麻烦,此为其一。」

「镇国公乔迁之宴上,我受废帝旨意,收买府上婢女,在折扇中下迷药,故意引侯夫人摔倒,借此败坏侯府名声,破坏侯爷和夫人感情,此为其二。」

「我在宫中提醒侯夫人,莫要沦为旁人人质,虽是好心提醒,但也有自己的算盘,此为其三。」

我疑惑道:「第三条,怎么说?」

钟绍轩尚未开口,孟澜替他道来:

「一旦有人造反,谢大将军被召回,夫人若不想沦为人质,最好的自保方式就是假死。」

「岳父听闻女儿的死讯后,绝不会再襄助废帝,便可无后顾之忧地站到睿亲王、也就是当今陛下的阵营了。」

我长吁一口气,原来我的计划早就在钟绍轩的计划里了,他为了帮睿亲王真是披肝沥胆。

小翠愤愤不平:「钟大人为什么把我们全府上下都抓了!」

「名为抓捕,实为保护。」钟绍轩彬彬有礼地回道。

孟澜咬牙切齿:「可灵儿还在地窖里,要不是小揪揪经常给她叼几个馒头过去,她早就饿死了!」

钟绍轩长吸一口气,连忙朝我拜了几拜:「对不住,对不住,我审问过小翠他们把你藏在什么地方,他们一口咬定你死了,最后说得我差点信了……」

「……」

真好,只有我一个人受苦。

14

钟绍轩年少时便得到睿亲王的赏识,立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誓言。

旁人参加科举是为了登堂入室,他参加科举是为了在这个本就摇摇欲坠的朝廷上使劲拽一脚,让它尽快倾覆坍塌。

孟澜评价他是「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妲己」。

即便当着孟澜的面,钟绍轩也承认地坦然:

「钟某当时,真心想娶谢妹妹为妻。」

「但鱼和熊掌岂能兼得,吾爱红袖添香在侧,更爱封侯拜相,辅佐明主,为百姓创下盛世。」

「我为了心中理想,伤害了谢妹妹,因此日夜愧疚难安。」

孟澜早就查清了事情真相,废帝想让钟绍轩给我下情毒,但钟绍轩只给我下了手脚酸软的药,才没让我在外彻底失了体统。

小翠在身后冷嗤一声:「哼,道歉有什么用?」

钟绍轩早就有了准备,从袖中拿出三块串起来的玉石:

「以此为凭,允诺谢妹妹三件事,只要不犯朝廷律法,不违背纲常伦理,日后谢妹妹开口,钟某万死不辞!」

我想了想,不要白不要,心满意足地收下了。

我爹擒贼有功,被新帝封为「开国大将军」,爹爹以年纪大为由推辞了。

孟澜在江南赈灾时,指引当地灾民加入了新帝起兵的队伍,也算功劳一件,新帝将他连升五级。

等于是恢复了当初的官职。

可我看得出,他是个对当官毫无兴趣的人。

钟绍轩适合居庙堂之高,孟澜喜欢处江湖之远。

我很庆幸嫁给了孟澜,我们都是一样的性情,爱养花养鸟养狗,爱自由,爱花花绿绿的世界。

孟澜找能工巧匠做了一辆巨大的房车。

我看过制作房车的绘图,里面能睡觉能做饭能喝茶能沐浴能拉屎,小揪揪甚至还有个单间,真可谓周到细致、巧夺天工。

历时几个月,房车终于建成了。

在一个月亮和星星都很明亮的夜晚,孟澜牵着我第一次踏进这座房车。

内设被红绸装点地明亮喜庆,墙壁和窗户上张贴着大红喜字,案上燃着红烛,还放了两坛桃花酿。?

我的脸一下子红了。

想过会有这一日,但没想到他选了这么个地方。

还挺……别致的。

孟澜轻轻吻着我的脸:「期待了很久的洞房花烛夜,终于可以补上了。」

我扭捏道:「我可没说同意。」

「浑身上下就嘴硬。」

我反唇相讥:「你才硬!」

孟澜想了一下,回道:「是的。」

?「……」

为了克制心里的紧张,我提出先喝点桃花酿,三杯两盏下肚,孟澜的脸比我还红,眼神也迷离起来。

我在酒窖关了那么多天,酒量早就练出来了,一口喝完剩下的酒,愣是一点事都没有。

「孟澜?」

「孟三?」

「夫、君……」

「我的好相公?」

我喊了他好几声,伸手在他眼前晃,他愣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俩眼皮一耷拉,倒了。?

他居然喝不过我!

我兴奋极了,笑嘻嘻地把他拖上床,脱掉他的鞋子和外衣,在他身上为所欲为起来。

戳戳他俊美的小脸蛋。

刮刮他高挺的鼻子。

亲亲他的小嘴。

并挑衅:

「你是不是不行?啊?孟三,你是不是酒量不行?」

孟澜突然睁开了眼睛,坏笑地看着我。

灼热的气息环绕着身体各处,衣衫滑落,我像一只刚被剥了壳的鲜荔枝,被他爱不释手地吮着。

外面月光如洗,有桂花垂落。

我的世界却一会儿暖如春水,一会儿雨骤风急,

我气喘吁吁地伏在他胸膛上,纤睫盈泪,粉面微红,恰好看见他肩上被我抓出的指痕。

哼,都怪他。

15

孟大哥和孟二哥这些年在地方颇有政绩,被新帝提拔到京城做官。

爹娘告老还乡,孟澜也辞了官。

他说人活一世,不到处看看怎么行。

房车走到哪里,我们就玩到哪里,有时还会把桃花酿送给当地热情善良的人们。

太平盛世,风景尤好。

人们都夸赞,如今国有明君, 国有贤相。

贤相便是钟绍轩, 他曾因逢迎废帝得过不少骂名, 后来也没有任何解释, 默默做他的官, 下自成蹊。

我们每年都回一次蜀地。

蜀地是老家,那里有群山连绵, 有精致小景,还有我爱吃的干辣椒。

又一次临行前,我收拾行李, 翻到一个上了锁的玉匣子。

「这是什么?」

「不准看!」

孟澜红着脸抢,我已经眼疾手快地把锁翘开了。

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一堆纸,纸页泛黄,上面写满了字,只是这纸好像被人揉皱过,又被人细心展开了。

原来是他扔给我的废纸团子。

「你就一张都没看见过?」他不甘心地问。

「没有。」小翠抢答, 「小姐说了,一旦在西院发现纸团,通通都扔回来。」

孟澜:「……」

番外:孟澜的废纸团子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跟你抢狗的。

爹把我关了禁闭, 等我出去了,我把狗放在你家门口, 你出来接一下?

灵儿, 你有没有看到我的消息, 说句话啊?

还没给它起名字, 你觉得叫什么好?

你要是不回话, 我可就乱起了,叫旺财。

旺财最近不正常,绍轩说它有交配需求,我给它挑了只长得不错的公狗。

旺财怀孕了,等它生了孩子,就叫它小揪揪。

小揪揪,你要是再不理我,我真喊它这名儿了。

好吧, 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还在生我的气, 但信我还是会一直写的。

我在院墙旁边种了一棵桃花树,等桃花树长高了,我就抱着狗爬到树上,让你看看它。

我功夫学得不错,不用爬树也能跳到院墙上,但是没看见你,你不在这边住了吗?

爹去世了,大哥和二哥也离京赴任了,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还好有小揪揪陪着我。

但它不会说话, 你陪我说句话好不好?

我最近学会了打理府上生意,外面的铺子每个月多赚一千两,爹娘在天有灵应该会为我骄傲的吧。

我十七岁了, 很多媒人给我说亲,小爷都看不上。

你今年该有十三岁了吧?

再等两年,我就去你家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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