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八
夜深刻地暗了一下之后,便淡了去。偶尔零星的枪声。但是这座奉天城却陷入更深刻的沉静之中。如死城。一种更浓重的黑暗袭上人们的心头,于那黑暗之中谛听,谛听魔鬼的脚步由远而近。装甲车在前,日军的队伍行进。整齐地行进,城市是恶魔的了。已经没有了任何抵抗。
一辆装甲车跟随一小队日军行进,装甲车中关东军的奉天特务机关长土肥原贤二探出身子,带领着队伍行进。他现在是一身戎装,脸上挂着嘲弄的神情。这奉天城,东北边防军司令部、省政府、银行,一个个重要的目标都已经飘扬着太阳旗了。蓄谋得那么久,中国东北的广袤地狱,一夜之间,就在帝国军队的脚下服帖。即使在这东北军驻守的核心城市,如果说遭遇到抵抗,也是那么地脆弱,不堪一击。大日本帝国终于要再展宏图!
前方出现持枪的人,队伍紧张,立即射击,当即撂倒了俩,剩下的卧倒向着队伍哇哩哇啦,原来是日本侨民,他们在战事爆发之前就被发了枪,那些日本侨民中的青壮年汉子在战事爆发之前就被发了枪。日军见着人就紧张,他们进来得太容易了,他们不太敢相信能如此地就开进了奉天城。本来是约定的,武装的日本侨民是要右臂缠白毛巾的,那被撂倒的两个,一个没有缠白毛巾。天色还在黎明前的黑暗之中,那白毛巾并不显眼。
装甲车停下后来,那卧倒的日本侨民一个个地爬了起来,站到了一侧。两具尸体在装甲车的前面。土肥原向着侨民指了下那两具尸体点向旁边,侨民就赶紧上前将尸体拽向了一旁。“前进!”土肥原冷漠地喊。这一点牺牲对于帝国的伟业算得了什么呢!
队伍一个折转的时候,忽然,面前挺立了一个人,瘦削然而高挑的身材,灰色的长衫在晨风中紧贴了前面的身躯,凸显着那人风骨,右手中有书本握在腰际。冷峻的目光望过来。装甲车前进,那位老先生纹丝不动。那架在装甲车上的机枪枪口面对着这一位老者居然有些畏缩,没有喷射子弹;那装甲车面对这一位老者居然有些畏缩,没有碾压过去,停了下来。如何对待,交给了这一支队伍的指挥官土肥原。老者的目光与土肥原的目光相碰。老者的目光冷峻,如寒冬的晨风。土肥原贤二的明白,那时预备舍弃一切的目光,那是藐视一切的目光,那是中国人面对外来侵略者就该有的目光!令人心寒的目光。但是,土肥原堆出了嘲笑,指了下老者,再向旁边一划,说:“人的,架到一边,前进!”
上前了日本兵,将老者架到一旁。
队伍前进。
土肥原狞笑。他可不希望给大日本帝国正要征服的这一个民族制造出一个民族英雄。那骨骼峥嵘的中国人,宁可让他们窝囊着活着,窝囊着死去,决不可给予他们壮烈的机会!他就有些自负了:帝国需要如自己这样的有思想的指挥者。但是,那老者峥嵘的骨骼耸立在脑海,挥之不去。可能是一位教师,在一夜的枪炮声之后,他仍然要去学堂,要面对可能仍然前往学堂的弟子。
忽然发现扛着木椅的人,还一路小跑迎面而来,发现队伍愣了下,犹豫了下,忽然放下椅子就往回跑。一杆长枪斜在他的背上。装甲车上的机枪嗒嗒,撂倒。
经过那尸体的时候,土肥原贤二瞅了下,那是一位侨民,大日本帝国的侨民。他为这样的侨民悲哀:军人在为大日本帝国的未来而战,可是,他们看到的是眼前的小利。死不足惜!
张学良的帅府在了前方,那里传来喧杂,一些大日本帝国的侨民正在疯狂地往外搬运着东西。土肥原贤二大怒,指前方而呼:“驱散!违令格杀!格杀!”满面狰狞。
机枪嗒嗒,扫向侨民的头顶,帅府的窗玻璃被打碎了几块,侨民四散而去。
帅府的门前,一片狼藉,有家具,有古董之类,有精致的电话,哦,一张古画摊开着,现出画上的仕女,那画上印着一个大大的足印。土肥原贤二是喜欢中国字画的,弯腰拾起,瞧着画上的足印咆哮:“八格牙路!八格牙路!”
土肥原带来的那一小队士兵在少帅府前排成了横列。
室内,更是狼藉。土肥原眉头紧锁。是自己的疏忽造成了如此状况。张学良,帝国长期以来想要争取的对象,目睹此情此景只能离帝国更远。“这里所遗失的东西必须全力追回!”他下令。
但是,金库的门坚固着。少帅在北平,但是,在这里有一个营的卫队,可是现在那卫队的影子都没有。面对这道金库之门,土肥原十分想知道里边都是些啥内容。“把我们的那个撬锁大王找来。”他命令。在他的特务机关,人才济济。
金库门打开,土肥原贤二惊呆:小山一样的黄金!张学良少帅远在北平,却把小山一样的黄金留在了这里。土肥原贤二笑了,狞笑。他碰都没有碰那些黄金一下,但是他知道那些黄金对于大日本皇军的重要。他不明白这些黄金为什么会在这里睡觉。绝对的不明白。如果这些黄金都砸在东北军身上,东北军还能在日本人面前如此地软弱吗?黄金,不仅仅是黄金的问题。张学良,你不是要抗日吗?你就如此地抗日?土肥原甚至想哈哈大笑。少帅张学良,是完全可以被藐视的。但是,陡然,那面对装甲车挺拔的中国老先生好像突然站到了面前,目光冷峻。土肥原一怔。
“机关长,全部清理完毕。”
土肥原回过神来:“什么数目?”
“共计八万两千二百八十六条!”
“现在,它们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财产了!把它们看管好,如何处置,待请示板垣大佐。”土肥原果断地为大日本帝国做出决断。
先前关东军奉天特务机关长土肥原的巢穴,成为九一八战事的指挥部。关东军高级参谋板垣征四郎坐镇指挥。这是个绝对的鹰派军人,现在可是得遂心愿,一展黑色的翅翼。嗯,如大鹏奋翼。土肥原从装甲车下来,面对自己的巢穴,警备森严的巢穴,觉得有些陌生。凛然,以军人的步履走进。
土肥原贤二
还是在八月份的时候,土肥原贤二由天津特务机关长调为奉天特务机关长。这是一种非常任用。他对东北军是非常熟悉的,对每一位主要将领都熟悉。因为,在出于相互利用的目的张作霖和日本人搅在一起的时候,他曾经做过张的军事武官。代表关东军做张的军事武官。但是自以为成了气候的张作霖,开始在许多事情上不给日本人面子。而且直来直去。在张和关东军闹得很僵的时候,土肥原为了缓和和张的关系,向张求字。张虽然是匹夫,但是时常习字。有次习字的时候土肥原求字。张当然推脱。土肥原当然要说些恭维话,什么字迹天成之类。“妈拉个巴子,没想到我张作霖的字儿还能够挂出去!”张说。就写。但是落款的时候“张作霖手墨”的“墨”字忘写那四个点儿了。张的手下提醒。张是应该尴尬的,但是没有。只是瞬间的一愣,随即说:“妈拉个巴子,字儿可以送人,土地能送人吗?”就把笔撂下了!“大帅的手迹有纪念意义,在下一定珍藏!”土肥原贤二当然不能让自己尴尬,谦恭地说。但是,拿了回去的那字儿被他扯了,扯了的时候他骂:“妈拉个巴子的!”那个时候在张的面前他必须谦恭。他代表关东军出任张的军事武官,对张的态度他没有决断权。但是求字的事,让土肥原感受到了侮辱。深埋于内心的侮辱。对于他个人来讲,那绝对是一个事件。就个人感情上,他也培养出了对张作霖的痛恨。其实他本来也想适应张的。比如张对他说话,一开口就是妈拉个巴子,这叫他特别别扭,甚至以为是故意口头语羞辱他,后来知道确实是口头语。但是求字的事之后,他可是为了个人的尊严痛恨张作霖。当然,更要代表关东军痛恨张作霖。所以他成功地指挥了皇姑屯的爆炸,送张作霖归了天。他很快感啊,耳畔再也听不见那妈拉个巴子的骂声了。日本人以为,传奇的张作霖是东北的魂。你少帅还嫩着呢,能有什么作为?但是,少帅去和南京政府协议,去和那个蒋总统做了兄弟。一个早晨,满奉天城飘扬起中华民国的旗帜。少帅易帜!由先前的割据东三省先前的东北王变成了中华民国的陆海空副总司令。土肥原知道,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少帅也一定怀疑老爹的被炸与他土肥原脱不了干系。这是国恨家仇啊。有关东军做了背景,对付张学良土肥原有一种游戏的心情。但是,想到日本军人使命,也不能不神圣,神圣地执行使命。但是,在执行使命的时候,总是不由自主地产生游戏的心情。那是对少帅的鄙视,对中国人的鄙视。老同学板垣征四郎秘密来到了奉天。他们都是日本一九零四年陆军士官学校的毕业生。虽然都是大佐的军衔,但是板垣征四郎是关东军的的高级参谋,是代表关东军总部指挥这里的行动,土肥原的使命是配合。因此板垣一到,主人就立即是了板垣。土肥原导演了向东北军开战的理由。板垣征四郎指挥了九一八。与关东军总部的沟通由板垣完成。
板垣正伏案审视覆盖了整个桌面的地图,他抬起头面对土肥原,目光阴鸷,再一次凛然了下土肥原。
虽然是老同学,虽然军衔相同,土肥原毕恭毕敬:“报告板垣大佐,奉天各银行已经被查封,从张学良官邸搜出八万条黄金听候处置。”
“八万条黄金?”板垣也对这消息意外。在北平坐镇的张学良竟然在这里的官邸搁置了八万条黄金!不可思议。中国人怎么总是做着让你不可思议的蠢事?
“已经清点,这是非常确切的数字。”
“阁下喜欢读中国书,还喜欢中国的字,阁下也一定弄明白了中国将军的弱点,这个弱点就是:每一位将军都把他们的军队当做了个人的私有财产!就像这个张学良,守财!都守财,这财还能守得住?他们是在替我们大日本帝国守财!守财好啊!”板垣狞笑。眼眶挂着彻夜未眠的倦意,被胜利的亢奋忽视着的倦意。
“是,大佐说得对,他们是在替大日本帝国守财!”板垣提到字儿的事,当然是影射张作霖赠字的事,有嘲讽的味道。那件事被中国人津津乐道,好像长了他们多少威风似的。
“奉天,需要新的市长。我奉总部的命令,正式接替你在这里的职务。从现在起,你就是——奉天市长。这是——总部的最新命令!”板垣凝视土肥原的眼睛,他比土肥原伟岸着半个脑袋呢,因而他的威严使得那凝视的目光如同探出的手摁矮着你;也是若有所思的目光,似乎传递着这样的话语:处置黄金的事,清点银行的事,已经不需要你操心了。
陆军大学。午休的时间,或者傍晚的时分,操场上,那个领操的台上,总是有一个身影。土肥原贤二。或者望着面前的操场发呆,或者,读着手中的书。一个不合群的学生。在同年级的学生中,他的年龄是偏小的。个头儿也小。只是敦实一些而已。开始的时候并不出众。并未引起注意。他选择那里读书、发呆,也并不是为了引起注意。凝视着那操场,眼前会浮现大日本军人的步伐。凝视着那操场,眼前会浮现满洲的山峦。满洲肥沃的黑土地。那操场,在他眼前铺展大日本帝国的未来。天皇,当正如自己一般,凝望着中国的满洲,毗邻大日本帝国的中国的满洲。帝国军人,当为天皇而战。而自己,就要成为帝国军人中的一分子。就是一分子吗?是一个在前线厮杀的一分子吗?这不是这座大学的使命。供将军驱使的士兵不需要这座大学的培养。决不需要!这里,应该是将军的摇篮!想到这些他每每热血澎湃。
年长他两岁的板垣征四郎出现在面前。挺拔地出现在他面前。“土肥原贤二,你为什么总要脱离大家?”板垣征四郎质问。在板垣征四郎的眼中,这位同学甚至有些窝囊。
“啊,我在看书。”土肥原贤二从领操台上跳下,恭敬地站在板垣征四郎的面前。就像站在教官面前。
板垣征四郎上前就从土肥原贤二手中拿过了书,是中国人的《孙子兵法》。书已经翻得很破。“能背诵吗?”威严的声音。土肥原贤二的态度叫他更找到了威严的感觉。
“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道者,令民与上同意也,故可以与之死,可以与之生,而不畏危。天者,阴阳、寒暑、时制也。地者,远近、险易、广狭、死生也。将者,智、信、仁、勇、严也。法者,曲制、官道、主用也。凡此五者,将莫不闻。知之者胜,不知者不胜。……’”流畅、抑扬顿挫的背诵。
板垣征四郎肃然,望向土肥原的目光若有所思。土肥原贤二背诵时,他翻开了书核对。一字不差。后来觉得无须核对,就肃然地望向土肥原贤二。
土肥原贤二的目光避开板垣的目光,面对了操场,好像看到操场上黑压压地坐着全校的同学,又幻觉成黑压压的帝国军人,他的声音越来越高,他的身躯在板垣的目光中也越来越伟岸。一直背完全书。四围,围上了一些同学。整个操场,静静。
板垣征四郎有些干涩地问:“有什么心得吗?”
“攻心为上!大日本帝国欲征服满洲,须征服人心。征服那里的文化。既要做军事上的占领,也要做文化上的占领!要把满洲的文化彻底摧毁!”
板垣征四郎也热血沸腾了,他高声地说:“土肥原贤二,我为大日本帝国有你这样的人才自豪!我为我自己有你这样的同学自豪!这书,请允许我拿走一下。”
板垣征四郎站在校长面前,拿着那本《孙子兵法》站在校长面前:“校长,我向您推崇我的同学土肥原贤二,他能够全文背诵《孙子兵法》,并且,还有心得。”
校长望向窗外坐在领操台的土肥原贤二,总是兀自的土肥原贤二,这个身影当然已经引起他的注意。校长望向板垣征四郎,目光中也有赞许。
校长的安排:领操台上,土肥原贤二向全校师生背诵《孙子兵法》,讲述心得。有所忌惮的讲述,同学中是有中国人的;更深刻的心得,只能讲给未来帝国的军人。
毕业了,土肥原贤二去了陆军参谋本部。板垣征四郎做了一段儿驻华使馆武官助理之后,又任了参谋本部的部长。之后二人做为日本军人的核心骨干活动在中国。虽然偶尔碰在一起,板垣征四郎总是巍峨,土肥原贤二总是谦恭。板垣征四郎对校长的那次推崇让土肥原贤二牢记。回忆此事,面对板垣,土肥原贤二会感受到一种温馨。
板垣征四郎
板垣征四郎的身边立着个石原莞尔,关东军参谋,智囊人物。望着土肥原贤二,石原莞尔的脸上现出不易令人察觉的笑意。那是一种得意。为自己的计划得以实施而得意。占领东北的计划,被这个人具体。而且代表着关东军回国争取支持。虽然并没有赢得很明确的官方态度,但是在军方的高层获得了响应。所以新的关东军司令官本庄繁一到任,才敢于实施。无论是制定计划、游说和最后实施,石原莞尔上边有个板垣征四郎。他为板垣征四郎负责。但是他的计划被实施。这是他的荣耀。板垣征四郎是不能把这荣耀全部占去的。这笑意令土肥原贤二很不舒服。但是他立即克制了这种不舒服的感觉。
“按照我们的计划,军事占领之后,建立完完全全的大日本帝国政权。满洲,将与我们大日本帝国一体!完全地一体!因此,机构人员的组成,在目前的情况下,只能考虑我们的人!”板垣征四郎说。
本庄繁司令官带领着增援的军队正在急驰的列车上。土肥原贤二完全不能同意这种做法。
“布告,将以司令官的名义发布。”石原莞尔补充。
“我想,关东军总部应该考虑迁到奉天了!你首先要做的是,为司令官安排办公处所!司令官将在中午抵达,你要抓紧时间立即办理。”板垣征四郎向土肥原贤二下令。
本庄繁(右)
本庄繁走下列车。随员在他的身后陆续走下。他几乎带来了总部所有的人员。土肥原贤二不能不佩服板垣征四郎的决断。
本庄繁和迎接他的板垣征四郎等握手。最后是土肥原贤二。他在和土肥原贤二握手的时候握得时间长些,而且还送给土肥原贤二和善的笑。“我们都曾经和张作霖直接打过交道。”他说。是的,本庄繁也做过张作霖的军事顾问。
他的笑叫土肥原贤二怀疑是不是想到了求字的事。而且据土肥原贤二所知,司令官是喜欢书法的,书写中国字的书法。司令官的办公室就悬挂着司令官书写的一个大大的“忍”字,上头的那个刃,那一撇长长地斜了下来,土肥原觉得那是很有深意的,暴露着司令官军人的杀气,关东军的杀气。土肥原曾经想向司令官求字的,但是,担心司令官就书写那个大大的“忍”字,那条幅是不能悬挂在自己的办公室的,那是一种暴露。
本庄繁扬首望向奉天城的天空,土肥原贤二立即就明白,司令官在疑惑怎么没有枪声,奉天城怎么如此地平静。他带来了步兵第三十联队。将士正在站台列队。
正在这时,城内的远处传来几声枪响。
本庄繁的眉头立即皱了起来。
“司令官,这应该是我军在处置不良分子。”板垣征四郎赶紧解释。
“不良分子?”显然,本庄繁不能同意这用词的准确。
“请司令官到新的总部。”土肥原贤二说。合乎时宜地说。而且擅自用了“新的总部”的说法。
车队驶往新的总部。前边是开路的宪兵的摩托。之后是土肥原贤二的车。之后就是本庄繁的车。板垣征四郎陪同着本庄繁。那些轿车都是从前省政府缴获来的。但是,司机都是日本军人。
板垣征四郎向本庄繁提起了那八万条黄金。
“很好。很好。虽然战事未稳,但也要尽快地把它们送回国去,上交内阁,让他们支持我们的军事行动!”本庄繁说。
新的关东军总部选择在先前的兴业银行。查抄银行的时候,土肥原贤二巡视了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除了金库。但是金库被贴上了封条。战事是突然的,他不相信里边的黄金和钞票会有多少损失。奉天城刚刚被攻下,说攻下不太准确,因为几乎就没有遭遇什么抵抗,应该说进入,一进入奉天城,土肥原贤二首先命令部下查封各处的银行和钱庄。只有先查封,而后才能查抄。封条上写着:日本军占领,犯者格杀!但是得到报告,武装起来的日本侨民劫掠张学良的官邸。土肥原贤二立即意识到自己的一个疏忽,立即派人占领了张学良官邸。结果,意外收获:八万条黄金!如果仅仅就条件讲,也许张学良的官邸做为新的关东军总部更合适。但是土肥原贤二只是稍微这样想了想。之后就决定选择兴业银行。关东军要争取东北军将领的归顺。特别是那些高级将领。那些高级将领当然对少帅有着深厚的感情。张学良,可能是大日本帝国下一步要下的一枚棋子呢。先前不听话,未必等于现在不听话,现在不听话未必等于今后不听话。而且一走进兴业银行,就留下了森严、坚固的印象。因此,就兴业银行了。
司令官被导引到了会议室。尽头,大日本帝国的国旗在墙上庄严。而且一张满蒙地图放在主持席位的案上。这一切给了本庄繁宾至如归的感觉。“很好。很好。”他向土肥原贤二点头。他入了座,随后做了个手势,令其他人入座。
“板垣,请介绍目前的战况。”司令官威严地说。他没有通报国内的情况。但是国内目前还不明朗的情况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昨夜的军事行动,按照他的指令,向陆军省和参谋本部通报了事态。当然是:中国军人挑起事端,我军奋起自卫。陆军省和参谋本部虽然暂时还不知道细节,但是绝对明白是关东军的蓄谋。但是在目前得这么说要把假的说得和真的一样。清晨陆军省和参谋本部联席会议,达成共识:军事行动是适时宜的;考虑朝鲜日军应急增援;国内第十师团应急动员,做好出发准备。这是振奋人心的。但是十时的内阁会议,币原外相说,他得到的情报是:中国军队未做任何抵抗,是关东军的谋略行动!到底是外相,用了一个非常准确的字眼:谋略行动。军方擅自单方面行动按道理是不能被容忍的。但是内阁难道不也一直觊觎着中国这块肥肉吗?满洲,资源丰富的满洲,虽然已经有着日本巨大的利益,但是究竟还驻扎着中国的军队,究竟还是中国的版图。内阁会议的决定是:不使事态较现状扩大。暧昧的决定。虽然增援的事搁置了下来但是并没有对先前的行动指责。那意思是:做了就做了。但是,假使前首相田中还在位,就不会暧昧啦。一定不会暧昧的。他给天皇的秘密奏折,思路清晰:“吾人如欲征服中国,要先征服满蒙;吾人如能征服中国,则其余所有亚洲国家及南洋诸国,均将畏惧于我,投降于我。……当吾人得以支配中国全部资源之后,吾人将更能进而征服印度、南洋群岛、小亚细亚以至欧洲!……第一步征服台湾,第二步征服朝鲜,现皆实现,惟第三步的灭亡满蒙以及征服中国全土,……则尚未完成!”确切说,这份奏折陈述了日本军人的神圣职责,令人热血沸腾!昨夜,向驻扎朝鲜司令官林铣十郎通报沈阳事变,并要求增援。在没有得到参谋本部和陆军省的允许情况下,将两个飞行中队派往沈阳,同时调集部队越境增援。而且告诉,越境的部队直接由本庄繁指挥!林铣十郎的支持,使得本庄繁更加稳当地坐在这里。空中传来飞机的声音,本庄繁打断板垣征四郎的汇报:“不会是东北军的飞机吧?”
“东北军的二百六十二架飞机已经被我军缴获。这是林铣十郎司令官派来的飞机。他们在上午十时就已经抵达。”板垣征四郎说。
本庄繁满意地点点头。
板垣征四郎的汇报很枯燥,无非是什么时间占领了什么处所。因为几乎就没有遭遇什么抵抗,所以他的汇报几乎就是处所的名单。
土肥原贤二的心也塌实了下来。如果关东军不能将计划实施到底,他土肥原贤二可能就是替罪羊。最先的通报以他土肥原贤二的名义发出。计划如果实施到底,就是一个使得自己被关注的一个机会。难道就是一个奉天市长的位置吗?他对这位置不感兴趣。他是帝国军人,不是市长。
听取完了板垣征四郎的汇报,本庄繁的目光望向土肥原贤二。
土肥原贤二立即让腰板坚挺。
“土肥原贤二!”本庄繁的声音冷漠。
土肥原贤二应声立起。
“奉天,是我们占领满蒙的大本营,因此,你必须做好这个市长!”本庄繁说。
“可是,司令官阁下,组阁的问题将不仅仅是奉天的问题。这个问题,需要研究。”土肥原贤二说。
“可是我们现在没有时间研究这个问题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彻底稳定我们对奉天的占领继续攻击我们的敌人!我现在需要的是奉天市政府立即运行起来!成员可由侨民、满铁方面、矿业方面组成。执行吧!”本庄繁不容置疑的口气。
再说,就是违抗。
“布告可以以司令官的名义发布。”板垣征四郎说。他的提议,带有解围的性质。
本庄繁的态度和缓下来,点头。
“可是,还应该考虑辽宁省政府的问题!”土肥原贤二说。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对这个问题突然。是的,为什么只考虑建立奉天市政府呢?既然在军事行动上如此地大胆,为什么在这方面却如此地想得那么小呢?
本庄繁对这问题一愣。
板垣征四郎对这问题一愣。
石原莞尔点头。
板垣征四郎的目光望向本庄繁,输送的意思是:我们确实应该考虑这个问题了。
“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占领!占领!现在,我们没有时间研究其它的问题!我们现在要确定我们的进攻目标!”司令官说,大手拍在那张满蒙地图。
下午,土肥原贤二拟的政府成员名单得到司令官的批准,并以司令官的名义告示。
告示的张贴提醒了日本人。提醒了那些日本侨民。满洲,就要建立他们的政府组织了。那些先前经常抛头露面的人来到土肥原贤二的面前祝贺他。祝贺是假,是提醒土肥原贤二想到他们。他们的话很动听,表示愿意给予市长阁下一切支持。也有许多不认识的,他们自我介绍。一位说,是日本一所交通大学毕业,在本国做过工程师,希望在满洲为天皇陛下效力。还来了个女的,说在大学的时候就是学生的头儿,希望在满洲为天皇陛下效力。那是一个粗手大脚的女人。毫无魅力可言。勇气可嘉。但是,土肥原贤二想搜罗的不是这样的女人。虽然现在做的是奉天市政府工作,但是仍然是特务机关长的思维。要见土肥原贤二的人很多,当然都是日本人。开始的时候土肥原贤二一个一个地见,听他们自我介绍,听他们的陈述。办公室的外面有人等候,来的人知道不能占用太长的时间。“好的,好的,我记下了你。”告别的时候,土肥原贤二总是站起,和来人握手,总是这么句话。他们,和帝国军人不同,他们为了野心而来,为了找工作而来。后来他觉得这占去了他宝贵的时间,他决定立即召开工作会议,和任命的七位课长一位秘书开会。开会期间市政府谢绝外来人员。
“各位,政府的工作立即全面展开!你们可能要说,怎么展开?很简单,立即和前政府的人员接触。让他们为我们所用!比如警务。原来的警务系统可立即启动!当然,要绝对置于我们的领导之下!”他的讲话立即使属下豁然开朗。会议室的气氛当时就活跃起来。“还有报纸。奉天城是不能没有报纸的。必须让报纸为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利益运转起来!”他说。
“市长,《盛京时报》的记者已经前来采访。一直在等待。他们想拍一张新任市政府官员的合照,登载在报纸。”秘书说。
“哦。可以的,登载出去,告诉奉天城的人,新的太阳已经升起!”土肥原贤二喜悦地说,并起身。
大门外,等待的各色人聚了一堆了。《盛京时报》,日本人主办的报纸,在这非常关头当然要冲在前面了。来的记者自然是位日本人。土肥原贤二带领属下站到了等待的人群面前。他看到了成千上万的中国人,他们将成为大日本帝国的子民,任由驱使;广袤的黑土地,阳光普照,其实是一面大日本帝国的过期辐射着光辉。这使他觉得自己很挺拔。虽然没有亲临现场,但是他的眼前总会不时地浮现九月十八日夜十时二十分的爆炸。此时就又浮现。火光一闪,轰然的一声,炸破了寂静的夜。早已准备好的军队冲向北大营,以中国军人破坏南满铁路的名义。爆炸地点距北大营只有八百米。精心选择的地点。先前那里的道钉经常被拔去。还出现过石块儿,在铁轨上放置了石块儿。显然是仇视日本人的中国军人所为。早已经准备好的军队冲进沈阳城,以保护南满铁路保护日本侨民的名义。二十分钟后,一辆快车通过,居然顺利通过被炸地段。之前的计算是,如果铁轨只炸断一截儿,一侧只炸段一截儿,高速行驶的列车就会仍然能够通过。也果然通过。军事行动,对南满铁路的日本人也是保密的。
夜里土肥原贤二被召到关东军总部开会。关东军的高层开会。还有一位:日本驻奉天总领事林久治郎。
没有想到的司令官开场白:“现在,我们来研究土肥原贤二的提议,建立辽宁省政府的问题,建立满蒙政府的问题。”他已得到东京消息:林铣十郎派兵越境增援的行动被内阁默许!内阁对陆军省和参谋本部的答复很有意思:你们不是没有命令林铣十郎不予增援嘛。
此次军事行动的急先锋板垣征四郎发言:“我们身为帝国军人,我们在为天皇而战!因此,占领区的政府应该牢牢地控制在我们的手中!因此,只能是由我们日本人组成!这一点不能动摇!否则,就失去了我们战斗的意义!”
林久治郎发言:“身为帝国军人,也应该为内阁着想。此时,内阁承受着国际的压力。到目前为止,我们行动的借口是自卫,而不是占领。如果我们建立的政府完全由日本人组成,就等于告诉全世界,我们是占领!当然,我们是要占领!要占领整个满蒙!要占领中国!像田中给天皇的奏折所说的那样,完成日本帝国开疆拓土的使命!但是,需要步骤。急于求成,如果导致失败,就要影响我们大的计划。这个责任实在是太大了。无法向天皇交代!”从昨夜到现在,来自于各方的抗议不断。他的答复只能是:中国军队挑起事端,我方为自卫!内阁方面对他也始终没有一个明晰的指示。
“身为军人,是为天皇而战!即使赴汤蹈火!”板垣征四郎说。他在克制。司令官专门请来了这位总领事,他没有勇气冲突。但是做为军人他讨厌总领事内阁内阁的说法。
本庄繁面无表情。军人高层在这种场合应有的表情。日俄战争的时候,他以中尉军衔参加了战争。也曾经做过张作霖的军事顾问。还曾经做过日本驻华使馆武官。所以他能理解林久治郎。所处身份不同,就会产生不同的想法。现在,他是这里主持局面的人,他知道自己应该有一个什么心态。当然,他更乐于讨论占领。他很没有耐心谈论此时讨论的问题。但是,他是这里主持局面的人,他已经知道必须把这问题弄明白。因为迫在眼前。他的目光望向土肥原贤二。
土肥原贤二发言:“军人的职责当然是占领。但是更长久的占领是建立政权。我们目前没有遭遇真正的抵抗,完全是由于敌人没有团结起来。国民政府和军阀们的战争刚刚结束,他们的不抵抗甚至到了令我们惊讶的程度。但是我想起有人这样评论中国:是一只沉睡的狮子!我们就让他沉睡吧。睡得越长久越好。等到它苏醒的时候,我们已经把他捆绑得牢牢实实。如果我们现在建立完全由日本人组成的政府,不说内阁要经受什么样的压力,也会容易导致中国的各种势力团结起来抵抗我们。我们过早地把这只睡狮惊醒了。其实,中国的许多人许多力量可以为我们大日本帝国服务。”语调和婉。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当发觉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自己的时候,土肥原贤二尽可能地简短。发动这场战争的重要角色,他甚至不如中佐石原莞尔活跃。甚至,想到自己派人炸的那段儿铁路,脸上会有发烫的感觉。爆炸之后不长的时间,北来的一辆快车竟然顺利通过!幻觉中那列车轰然地碾压向自己,给予强烈的窒息的感觉,只能奋力挣脱那幻觉的俘获。
司令官现出了笑意。司令官觉得他自己的笑意笑出了一种胸襟。他望向林久治郎,心说:“在你那儿,九月十八日是一场事件,而在我们军人这里,是战争!就是一场战争!”他说:“此次研究就到这里,我们会最快地做出决断!总领事先生,拜托你了!帝国军人拜托你了!板垣大佐,请留下。”
“那八万条黄金,再加上中国银行的那四千万两白银,立即起程,交给我们的内阁!一定要绝密!就在营口上船吧。”本庄繁向板垣征四郎下令。
“我会派奉天特务机关副机关长花谷正少佐执行这项任务。”板垣征四郎说。
日军装甲车驶入沈阳
马占山
板垣特使抵达黑河,被带到警备司令部。
得到的答复是:马占山没在,正在视察黑河防务。
特使说:请转告马司令,他们有十分重要的信函送交。
接待的军官就说:可以留下信函,如果司令回来一定及时送达。
特使说:由于信函十分重要,必须亲自交到司令本人手中。
军官说:那你们就得等。
他们被扔在了一间小型的会议室,有勤务兵为每人斟了杯茶,就没人管了。他们多么想谛听到整个司令部的声响,但是,那扇门很厚重,把司令部内的声音屏障在门外。他们隔窗探视司令部大院,军官往来,有乘摩托车的,有乘轿车的。司令部正发挥着中枢神经的功能。去卫生间的时候,一推开门发现,门外有两个士兵侍立。
“请问有什么吩咐?”侍立的士兵立即问。
把你吓一跳。你说要去解手。
就会有一个士兵说:“我领您去。”
会碰见忙碌的军人。他们神情冷峻,他们的身影告诉你:这司令部运转着,有条不紊地运转着。令日本人不舒服地运转着。你会觉得他们的眼神很锐利,虽然你身着便装但是他们的眼神仿佛流露出一种轻蔑:你这日本特务!那侍立的士兵,你可以理解为随时准备为你服务,你也可理解为是监视你不许乱窜乱看。
等得不耐烦了,就去问门口的士兵:请问马司令有没有消息?
士兵就会有一个离开,之后回来告诉你:马司令没有消息。
就是个没有消息。
夜幕降临了,先前接待他们的军官过来说:“马司令接受苏军司令宴请,已经不可能回来了。”
苏军司令宴请?这是一个令特使非常意外的答复。兜头一盆冷水的感觉。无疑是一个重要的消息。关东军很忌讳苏军插手东北。非常忌讳。
“如果你们继续等待司令,我将派人保护你们的安全。”军官说。
“事情非常重要,我们必须见到马司令!”特使说。
“那好,我就安排你们住下。”军官说。
在下榻的旅馆,特使就餐,四名中国军人站立在他们的身后。休息的时候,四名中国军人就站立在门外。
黑河,中国最北方的城市,关东军特使渡过了一个难眠之夜。
早晨一开房间门,就听门口的中国军人问:“有什么吩咐?”吓你一跳。
早餐,四位中国军人仍旧做着日本人的背景。
之后带班的那位告诉:“长官让二位在房间等候马司令消息。”
可是,就是个没有消息。
问门口的军人,答复就是那么一句:“有消息司令部会通知二位的。”
中国军人做着背景,特使吃完了午餐。
特使实在忍不住了,对中国军人咆哮:“我要见你们的长官!延误了大事你们是承担不了的!你们如此地无礼于关东军的特使,后果是严重的!”
中国军人漠然着特使的咆哮,那带班的甚至现出了笑意。“我会向长官转达您的意思的。”他说。
终于,一位级别着的军官来到旅馆,说:“实在抱歉,马司令一直在与苏军高级将领会晤,什么时候能回到司令部实在难说。”
特使垂头丧气:“我的,告辞。板垣大佐的亲笔信,烦请阁下尽快转交马司令。”
马占山就在黑河警备司令部。他接过板垣的信,让信和眼睛距离了一下,那是对信皮儿字迹的审视:不好,没有土肥原贤二的字儿好。土肥原贤二的字使用的是行书,很娟秀。而板垣的字是楷书,楷得像没盖好的房子。马占山没有多少文化,他也明白在他那个位置文化多一点是多么地好,因此他有了鉴赏字儿的习惯。不会写还不会看吗?而且那也是告诉你:小子,墨水的事你也别把俺看扁了!他把信扔在桌上,一边坐下一边骂:“他娘的,黄鼠狼给鸡拜年啊,没安好心!”
他当然明白,那信的内容无非是让他做第二个张海鹏。日本人玩的是杀鸡给猴看的把戏,先拿洮河镇守使张海鹏开了刀。本来也没打算派兵增援洮河,结果那个张海鹏也真他娘的不争气,和日本人没怎么交手就败啦,撤出了洮河。所以谁也不会想到责怪没有去增援洮河。撤出了洮河也行呀,如果前来会合,你还真得接纳,虽然你厌恶着这个人,可是人家没有,日本人打了一巴掌之后就开始给张海鹏甜枣,就把个老家伙拉了过去。结果现在就不是谁烦谁的问题了,是敌人,是仇敌!这个老东西利用他的影响拼命地想拉北方更多的军人投奔日本人的怀抱。好在我马占山在属下中威着呢,还没有谁敢轻举妄动。小日本,你就掂量吧,怎么掂量我马占山也比他张海鹏重着呢!而且,你们不会不顾忌老毛子吧?要是把老毛子惹毛了,那可就有热闹看了!
想到老毛子,马占山禁不住现出笑意。板垣的特使只所以没有等下去,无非是听到了老毛子的消息,急着回去向上司汇报啊。其实,根本就是子虚乌有!老毛子才不愿意趟这浑水呢!昨天白天,他倒是确实出去视察防务,而且离开了黑河。他跟属下交代,非常时期,关于他的行踪,一定要机密,司令部只有坐镇的副官一个人掌握着他的行踪。关于和苏军会晤的事,甚至司令部的人都没有怀疑它的真实性。
本来他是可以把家眷从齐齐哈尔接来的,但是他一直没有。没接来就能闲着吗?那是不可能的,很快讨了第五房。但是昨夜他没有回城,猫在城外的兵营,一袋大烟消除着一天的疲乏,在袅袅的烟雾中想象着关东军特使的焦急、烦躁、愤怒、狐疑,心情好极啦。
日本人怎么没有让张海鹏做说客?难道日本人竟然知道我马占山厌恶着那个老家伙?是日本人已经找过了那个老家伙老家伙没敢来?如果老家伙真的来了会是一种什么结果?结果不可想象。就是把他扣留了或者就枪毙了也是没有什么毛病的!一看到那个老家伙一想到那个老家伙,就反胃就恶心。老家伙看着我马占山往上窜得太快了一转眼就跟他平起平坐了——不,比他重用着呢,在少帅那儿比他心腹着呢,他就别扭,不服,就在你的面前高傲,好像没看见你的存在!最叫你深刻记着的,是一次军事会议,不,是一场麻将局!那次在齐齐哈尔召开的北方军事长官会议,张海鹏张罗麻将局儿,于芷山拉着俺加入,硬着头皮加入,既然加入了就想着能不能借机会弄得融洽一些。结果,他妈拉个巴子的,就听老家伙说:“就糊你个小饼子!”“就糊你个小万子!”“就糊你个小条子!”特别是“小万子”听起来像“小丸子”。糊点数大的牌人家不吱声,一糊点数小的牌就叨咕。整个牌桌,就自己一个小个子,叨咕得叫你心惊。怎么能不心惊!想发作,你还真不能把那把柄确切了,到时候不是人的肯定是你自己。就忍着,就尽可能地控制牌局儿,尽可能地不叫张海鹏糊牌,宁可自己不糊牌,也要尽可能地不叫张海鹏糊牌。可是老东西还是一个劲儿糊,糊。那场牌局儿啊,强压怒火啊!
参谋长谢珂显得急迫的样子来到面前,很郑重的一个立正,说:“北平急电!”
谢珂非同寻常的神情也令马占山从座位站了起来,接过电文。而且他在阅读的时候神情也庄重起来,小个子的他感觉他的腰杆子在拔节。电文如下:
马占山:
速前往省府出任黑龙江省政府代主席并兼军事总指挥!非常时期,守土任重!北平北疆,心系一念!
张学良
隐约中也有这任命来得有些晚的念头。由于张海鹏的投敌,这块地域已经大多沦陷!但是重任还是把马占山压得庄重,压得挺拔。仿佛少帅就在他的面前。“在我赴任之前,严守秘密!”他说。但是心里也嘀咕:省府方面守得了秘密吗?
他本想召开军事会议,但是,为了不叫属下觉出异常,放弃了这想法。对他们的指令已经够明确的了:对来犯之敌,坚决痛击!他只带了三百骑兵奔赴齐齐哈尔。而且,没有乘轿车。而且连五姨太太都没有告诉。五姨太太能恼怒。恼怒他也不怕。他说过:“这女人啊,你要是特别把她当回事,他娘的,你也就不招人爱啦!女人就他娘的贱坯子,你越不把她当回事她就越把你当回事!”当然,这回没有告诉五姨太太是出于更深的考虑。如果日本人得到这个消息,很可能会伏击他。不乘轿车一是缩小目标,二是为了应对意外。而且他自己也觉得骑在战马上的他特别有活力。
他留下参谋长谢珂镇守黑河。留下了一支可以接应他的武装力量。
他很满意他出现在省府大院时引起的骚动和人们的惊讶。我,马占山,就是你们的统帅啦!
在宽大的写字台前坐下,觉出了自己的矮小,但是他知道他面临的不是宽阔的写字台面而是富饶的北疆沃土!他立即召开军事长官会议,做出军事部署。此时,他当然更看重的是军事总指挥的职位。军事上失败了,还能主席吗?稳定军心,当前首要!
军事会议之后,政府部门的手下说,应该有个就职大会,应该有个就职演讲,应该把马代主席把赴任的消息广泛散发出去,以安民心。
哦,除了军心,还有民心。民心是军心的土壤。他说,好,那就明天开这个就职大会。他确切地知道日本人给予他的时间是有限的。
有人说,恐怕匆忙。
他说立即拟定与会人员名单和邀请人员名单,立即通知立即邀请。他说,还有什么复杂的吗?不就是我马占山做了代主席、军事总指挥吗?不就是让他们来看看我马占山是个什么熊样儿吗?当了代主席和军事总指挥后是个什么熊样儿吗?他说,就这么定啦!
这夜,马占山没有回在齐齐哈尔的府邸。军政要员,一个一个地单独召见,听人家的见教。想叫谁,也不管是什么时候,就去人家的府邸喊人接人。后来望着马占山腥红的眼,来人肃然,起敬。这才是非常时期的代主席非常时期的总指挥!
当戎装的马占山在省府要员和军界要员的簇拥下出现在会场,全体起立,爆发热烈的掌声。军界、政界、新闻界等各方代表出席他的就职大会。
会场人很满啊,马占山挥手示意,掌声升高。该来的都来了,妈拉个巴子,难道我马占山会不好使?但是,他的目光突然锁定了两个人,两个日本人,那唇上的小胡子苍蝇屎一样地令他恶心。其中的一位,是日本政府驻黑龙江省领事林义秀。他们怎么来了?并没有向他们发出邀请!
日本人看到马占山的目光锁定着他们,他们向马占山堆着笑,并卖力地鼓掌。
马占山向人群示意的手落了下来,会场静了下来,当日本人发现他们的掌声孤单着的时候,不再鼓掌,向马占山堆笑。马占山走向日本人,凛然地走向日本人,凛然地站在日本人的面前。
会场一片肃静。
这情景怎么可能不被关注。屏住呼吸关注。
“日本政府恭贺马将军出任要职。”林义秀以一种谦恭的神态说。
“日本政府?恭贺?”马占山冷冷地说。
“日中亲善,是大日本帝国一贯的方针政策。”
“日中亲善?恐怕如此的亲善我马占山担当不起啊!恐怕要叫你们失望了!我要和你们亲善,你问一问他们答不答应!”马占山指着会场的人。“问一问这黑龙江省的老少爷们答不答应!”马占山指向窗外。
掌声几乎要把屋顶鼓破。
“怎么没把你们的张海鹏司令带来?也叫他给我马占山做一做亲善的榜样!”
日本人发蒙,尴尬地立在那儿。两粒苍蝇屎!
“如果那个兔崽子敢来,老子会立即毙了他!本主席,本总指挥,要发布的第一道指令就是:谁把张海鹏的脑袋拿来,重赏!”
掌声把日本人淹没。日本人慌乱地离去。
掌声欢送。
马占山
洮河日军指挥部,板垣征四郎的手和应召而来的张海鹏的手轻轻地握了握,握得一点儿也不实。张海鹏倒是想把板垣的手紧握,但是他感觉到了对方的冷淡。甚至是厌恶。这是一个不喜欢和中国人握手的人。因此,甚至可以说,他们的手只是碰了碰。张海鹏想到了自己的身份:保安边防司令。这是他投靠日本人之后自己在自己的长官公署门前挂的牌子。当然不能省政府主席,日本人扶植了个,如今少帅那头又派来了个代主席,两个主席!他感到了屈辱。但是走到了这一步还能回头吗?
“马占山悬赏拿阁下的脑袋,阁下想必知道了这个消息。”板垣的声音中颇有些嘲笑的意味。不客气的嘲笑。
张海鹏
张海鹏当然知道这个消息。这是被报纸广泛报道着的消息。这是传得沸沸扬扬的消息。但是这消息经板垣的口说出,令他感觉脖颈子上边冒冷风。“大佐出现在洮河,并且召见在下,恐不是仅仅为了通报这一消息。”张海鹏说。他找寻着他的尊严,大虾米一般的身材努力地挺直。
“面对马占山的叫嚣,你张海鹏是没有什么选择的!我受本庄司令官的委托,是想告诉阁下,帝国军队是不会背弃投奔于它的朋友的!而且本庄司令官还让我转告你,帝国军队的朋友,是应该有尊严的!帝国军队的朋友没有了尊严,那也是帝国军队的耻辱!不能承受的耻辱!本庄司令官要你立即对齐齐哈尔实施包围,做好进攻准备!对黑龙江的军事占领,司令官对阁下寄予厚望!”板垣说。
张海鹏立即就明白了日本人的意图。对马占山的进攻,可能是日本人占领东北最大的军事行动了。先前的军事行动已经被国际严重关注。当然,更忌讳的是毗邻的苏联。而且传闻马占山和苏军有过接触。张海鹏面露难色。
“武器方面,关东军满足你的一切要求!”板垣的口气不容再商量。随后,口气缓和下来。“在此之前,花谷正少佐带来了比武器更为厉害的武器——黄金!你们中国人是很吃这一套的。马占山悬赏要你的人头,这也提醒了我们,我们也可以收买他的手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你们中国的那部《孙子兵法》说得好,不战而胜,是最高的境界!”能说出这最后的一句,板垣有些得意。日本军界,不时有人口中会冒出《孙子兵法》,仿佛他们的话语一有了《孙子兵法》的注释就权威。
“请转告本庄司令官,我张海鹏与马占山不共戴天,自当殊死较量!”
“很好,很好。司令官很希望看到张司令的风采!而且,也希望在满洲重建中张司令发挥更大的作用!日中亲善,在张司令这里是应该得到最充分的体现的!”
但是,张海鹏有一种不由自主要跟日本人叫爹的感觉。大虾米一样的身躯,还是渴望佝偻些得劲。
“枪支弹药方面的事,你可与花谷正少佐接洽。”
被唤进的花谷正,和张海鹏的手倒是握得紧紧。在日本人那边,难道我张海鹏只在这一个级别才被尊重?
马占山的一个团被张海鹏策反。在苏联人的眼皮底下,日本人小心着,先是让张海鹏公然。有军官透露:曾经也面临收买。而且马占山也得到消息:日本人给张海鹏提供了大批军火。那么,你马占山呢?北平遥远着。锦州方面,不过是一道屏障而已,根本就没有能够对日军形成牵制。或者,应该说是我马占山在牵制着日军使他们不能更强有力地向西推进。如果是这样的话,我,马占山,就将是牺牲品!东北军和日军较量的牺牲品!张海鹏身后是日本人,我马占山身后是苏联人。与我无关的苏联人。要不是先前少帅晕了头地对苏战争,此时是完全可以寻求苏联方面援助的。苏联人怎么可以容忍仇敌跑到了眼皮底下嚣张呢?施放的烟幕将很快散去。到那个时候日本人将凶猛地扑来!你能招架得了吗?
军事会议频繁着。这是一种把所有力量捆绑在一起的手段。
但是,过于频繁则会暴露自己的底气不足。
因此马占山会突然地在某个军官面前出现。名义上是视察。
在省城南部,形成了三道防线。嫩江以南,虽然没有构筑防线,但布设了雷区。
但是,先要对付张海鹏的收买。日本人除了向张海鹏提供枪支弹药,还提供金条。
这是决战之前的较量!
一个旅长被马占山传唤而去,人还没有回来,总指挥的人到了,逮捕了那个旅的一个副旅长。随后就传来被处决的消息。此人是叛逃张海鹏那个团长的老乡。一个村的,而且还粘点儿远亲呢。还有一种说法,马占山的一个小妾也是那个村的,而且和那个副旅长暧昧。是马占山吃醋报复。随后,旅长被放回。
被放回的旅长神色黯然。
他的密使出现在张海鹏面前,直接了当:旅长归顺什么条件?
这张海鹏也是个子大心眼小,努力控制也控制不住笑意的浮现。他问旅长什么条件?
密使说旅长只想知道司令阁下什么条件。
张海鹏就想了,如果条件不能一次到位,可能没有讨价还价的机会,沉吟片刻说:“做我的副司令,五万大洋!”
密使说,这正是旅长提出的条件!
张海鹏说派人随密使前往,商谈细节。
密使说,请带上大洋,以示诚意。
张海鹏明白,这么大个事是应该和日本人打个招呼的。但是,在同胞面前他想显示一下自己身板的结实,再一次一咬牙,应允了。
午夜,与那个旅辖守的防线相对的江南岸,燃起了一堆篝火。之后这边儿也燃起了一堆篝火。随后两堆篝火熄灭。
一艘小船划了过来。
靠岸后两个沉重的箱子被抬了下来。
张海鹏的密使来到旅长的面前,说:“一切都按您说的。”
旅长笑了下,一摆手说:“拿下!”
四围,上来了密实的伏兵,将随旅长密使而来的张海鹏手下缴械、拿下。
电话挂到了省政府,马占山亲自接了电话。自打回到齐齐哈尔,马占山就没有回过府邸,一直住宿在省政府。形势的严峻,叫他不得不随时准备应对突然发生的变故。听到消息的马占山当即赶来。
“你给我出了口恶气啊!”他对旅长说。“那些大洋都给你留下,奖赏你两万,余下的,你就发给你的弟兄吧。”
“不,还是悉数交总指挥处置吧。”
马占山有些愣:“你怎么有点儿像共产党?”
“共产党在江西,正被蒋总司令围剿。”
这答复把马占山给答复住了:不错,他在这头儿准备抗击日本人,可是身为总司令的蒋中正,却在江西那边儿打共产党。中国人在打中国人。难道共产党比日本人还坏吗?马占山想不明白这问题。也不想去想。那是去操心总司令和副总司令的事。也操心不明白。他拍了拍旅长的肩,说:“就你小子真是共产党,你也得给我把日本人摆平了之后再搞你的赤化!”
心情好啊,之后他回了他的府邸。
“占山!”
“占山!”
“占山!”
“占山!”
四个姨太太跑到他的面前,带着暖烘烘的被窝儿的气息,直往怀里拱。他腿有点软,他推开他们说:“你们几个给我听好了,五姨太太要是到了这儿,你们要是敢欺负她,看我不扒了她的皮!”
次日,马占山所辖制的五个旅长被召集,观看了对张海鹏派来的四人执行枪决。而后,每个旅一万,把那五万大洋发了下去。
对这效果马占山非常满意。
奋起抵抗的东北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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