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月歌全文免费阅读 《怜月歌(四)》

《怜月歌(四)》

杨千紫/文

【上期回顾】

紫薇城的夜宴,成彦铮闯了出来,用控血术操控刺杀宗主。暗杀失败,成彦铮被关。秦双影自责难过,醉倒在月师兄的花田里,想起年少时的事情,伤怀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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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的天色已经全黑了。我躺在月师兄泛着花木清香的藤条榻上,坐起身,只觉心神清明,清爽不已。

月师兄此时正坐在窗边看书,四周几盏高矮不一的烛台照得满屋灯火通明。摇曳的灯影中他回过头来看我,扬嘴一笑,说:“你醒了?”

“嗯。”我靠着枕头坐起来,说,“月师兄,方才我喝多了,没有说什么失礼的话吧?”

月师兄摇摇头,说:“你什么都没说。我也什么都没有听到。”

他果然是个聪明人,我也不再多言,说:“你这酒真好。寻常的酒喝完了都会头疼,你这个却好像能治头疼似的。”

“真的?”月师兄把手上的书撂在桌上,单手撑起下巴,笑吟吟地看我。

我眨眨眼睛,说:“不但头不疼了,眼睛也更亮了。月师兄,你这酒就跟酿制它的人一样,春风玉露,繁花似锦。”

“双影,早知道你喝点酒就会变得这么会说话,我就早点灌醉你了。”月师兄笑起来,说,“你这么夸我,是有事情要我帮忙吧?”

其实过去,我跟月师兄的交情也算不得有多好。只是与另外两个关系尴尬的人比起来,就显得亲切许多了。而且月师兄本身就能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这是与生俱来的气质。在整个紫薇城之中,可能也唯有在他面前,我才能偶尔卸下伪装,像寻常同龄女孩一样,用撒娇来解决问题。

我歪着头看他,说:“那你帮还是不帮呢?”

“好吧。明天我陪你去隐雾楼走一趟。”他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无奈。

“月师兄真是冰雪聪明,我还没有说,你就知道我要你帮什么。”我嫣然一笑,也是由衷地有些敬佩。

“成彦铮被关在隐雾楼的天牢里,你若想去探望他而不被旁人察觉,自然需要隐雾楼楼主我的帮助了。”月师兄笑如春风,顿了顿,忽然问我,“听说成家寨的祖先来自东瀛,传下来一些很厉害的秘术,比如昨天他用的控血术。你对成家的来历了解多少?”

我想了想,说:“有一种说法是,成家的祖先是一位很杰出的东瀛忍者,因为与领主不合,才迁徙到中原。后来成家寨也曾凭借家传秘术称霸武林。不过成家寨这几代人丁凋零,很多秘术据说已经失传了。成彦铮是独子,年纪尚浅,学会的大概也不多。月师兄,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最近江湖上崛起一个神秘门派,叫做生死门。你可曾听说过吗?”月师兄小时候就是这样,看起来事事都不上心,实际上事事心中有数。只是他为何忽然跟我说起这个?

我摇摇头,说:“没有听说过。成家寨这一代的寨主,也就是成彦铮的父亲,主张清静无为,与世无争,素来少与外界联系。”说到这里,内心里的歉疚油然而起。我的声音低了些,说,“这样的人,原本没有必要铲除他的。”

“怪只怪成家寨地处要塞,是争霸天下的必争之地。”月师兄安慰我说,“即使没有你,也会有别人。也许都会比你下手更狠。”

“是啊,做都做了,何必再假惺惺地说什么忏悔。”我自嘲地笑笑,说,“方才你提到的生死门,可是与成家寨有什么关联?”

“算了,没什么。”月师兄起身朝我走来,说,“你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这两日好好歇歇,过几日宗主封你为葬雪楼楼主,以后你就有得忙了。”

我从榻上坐起来,把怀里的枕头放到一边,笑道:“月师兄,你这是在下逐客令喽?”虽然嘴上这样说,心里也觉得这个时间还留在月师兄房里的确是有些不妥。我往门口走去,随口问道,“说起来,你今天怎么没有去陪彤小姐?感情稳定了,就不用花心思了吗?”

“洹歌这几天一直在陪着她。”月师兄淡淡地说道,一边为我打开房门,倚着门框站着,说,“我这树屋的逐客令,是不敢对你下的。有空的话,随时过来。”

我心中一暖,却没有再回头。我索性没有用轻功,沿着蜿蜒的树枝往低处走去。

4.

月光透过树叶缝隙,丝丝缕缕地投射下来。我沿着小径往前走,路过破云楼外的矮墙时,忽见一个黑影闪过,动作快得惊人,转眼间已不见踪影。我一惊,紫薇城一向戒备森严,倘若有刺客能混进来,那一定是非同小可。我紧追其后,沿着那道矮墙飞奔过去。

转眼就跟到了翼轸轩。夜色下的十里红枫依旧摇曳似火,那道黑影在枫林尽头一闪,倏忽消弭在夜色之中。我顿住脚步,正在环顾四周,这时只见李洹歌和彤小姐从房中走出来,身侧有两个侍女提着琉璃风灯站在一旁,将中庭照得灯火通明。夜风拂来,吹乱了彤小姐的鬓发,李洹歌替她轻轻捋好,脸上露出温柔恬静的表情。

我怔怔地看着。这种表情,我从来没有在他脸上见到过。这时身后忽然有人喝了一声:“站住,你是什么人?!”

我侧头一看,原来是翼轸轩巡逻的侍卫。这响声惊动了李洹歌和彤小姐,他们抬起头来,两道目光齐刷刷地望向我。

侍卫提着灯笼走近了,这才看清楚是我,忙躬身行礼,说:“原来是影师姐。小人无礼了。”

我指了指那个黑影消失的方向,说:“派人到那边去看看。另外通报葬雪楼,让玄部的人将紫薇城内严密搜索,好像有刺客混进来了。”

玄部是直属于葬雪楼的一支精锐部队,对追踪搜索最是在行。虽然葬雪楼楼主的位置现在悬空,可是旗下各部是有条不紊。

“是。”侍卫应声而去。灯笼的光圈离我而去,却另有一道光芒投照过来。李洹歌提着一盏琉璃风灯,有些不耐烦地看着我,说,“到底是真有刺客,还是你站在这里偷窥,被人撞破了无话可说,随便编出个借口?”

我一怔,随即无奈一笑,说:“信不信由你,我先走一步了。”

仔细想想,其实这也不能怪李洹歌的。谁让我有前科呢?

记得那一次,我就是因为看到他跟彤小姐在翼轸轩里单独说话,才一气之下打破了那扇七色琉璃窗。

我转过身,沿着矮墙往反方向走。这时有个娇滴滴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影师姐,既然来了,就进来坐一会儿吧。”

“你让她进来,不怕翼轸轩的窗户再碎一扇吗?”李洹歌斜倚着一棵枫树,挑着眉毛看我。

我都已经让步了,可是他还不依不饶。想起方才他与彤小姐暧昧的样子,心里倒有些为月师兄不平,我便说:“李洹歌,我刚从月师兄那里过来,他说你陪了彤小姐一天,要我替他跟你说一句多谢呢。”

听了这话,彤小姐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的表情,说:“洹歌师兄,今天的确是多谢你了。早点回去歇息吧,我就不送你了。”说完,她转身往房间里走去,两个丫鬟一左一右提灯照着,连背影都显得楚楚动人。

李洹歌望了她片刻,只好跟我一起离开,提着琉璃风灯走在我身后,压低了声音说:“秦双影,好样的。还以为你跟从前有些不一样了,原来只是换了种方法。”

夜凉如水,月色摇动树影。我纵身从墙头跃下,抬头回望他一眼,说:“随便你怎么说吧。现在我走这条路,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什么?我跟着你?”李洹歌提高了声音,也从矮墙上跃了下来,好像很生气的样子,说,“秦双影,你给我站住!”

你让我站住我就要站住?我在心里哼了一声,不由得脚底生风,越走越快。李洹歌便在后面追,琉璃风灯的光影离我越来越近。我想甩开他,便施展轻功跃上树顶,发足狂奔。李洹歌也不甘示弱,紧追不舍地跟在我身后。

不知不觉就跑到了角宿亭前面的空地上。我有些无奈,纵身跃下,回过头对他说:“你和我的轻功,从小便很难分出胜负。天色不早了,你还想再比下去吗?”

“是你先来挑衅我的。”李洹歌扬手一掷,将琉璃风灯的长杆投到角宿亭顶的檐兽口里。高灯下亮,明光一片。他说,“来吧,痛痛快快跟我打一场,以后不要再缠着我。”

“我缠着你?”我愈加无奈,“明明是你一路追着我来这里,不依不饶,反倒说是我缠着你?”

我缠了你快二十年,为何到今日才知道自己错了?

时光倒转,漫长的光影中,我看见许多年前年轻的自己。

那日李洹歌教我擒拿术之后,我照例给家里写信。

信上讲了许多李洹歌的事,那时年少,情不自禁又不自知。父亲是个细心的人,回信中不动声色,很自然地问我李洹歌的身世。我说他是西域皇族,出身高贵,只是为人骄傲,有些讨厌。父亲便很久没有再提此事。等又来往了几封信之后,他方才旧事重提说,皇族出身的男子,除了骄奢狂傲的性格之外,对女子的出身也很看重。我秦家虽然富可敌国,但终究只是平头百姓。这样的你,嫁了他恐怕会受委屈。

看了这话,我虽不以为然,却也是被戳破了少女心事,嘴硬说,我才不会嫁给他呢,爹爹你可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可是我虽然嘴上这样说,对李洹歌的倾慕,却是一日胜过一日。他的确是个优秀的男子,玲珑美貌,无懈可击。

有一次宗主生辰,他唱了一首歌。那声音,那种雍容华贵的气度,真真叫人心折。一曲离歌上九天,绕梁三日,从此,魂牵梦萦。

一尺深红胜曲尘,天生旧物不如新。

合欢桃核终堪恨,里许元来别有人。

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1)

我的眼睛只看到他。在一旁为他伴舞的彤小姐一袭红衣,美则美矣,于我却有些刺眼。心里酸酸的,我莫名地负气。

直到那时我终于明白,我——

喜欢上了李洹歌。

可是后来他是怎样对我的呢?

以前我们分明还可以坦然相处,可是当他知道我对他的心意之后,就开始疏远我,躲着我,最后恶语相加。

回想起这些,我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往事,果然不堪回首。

“我……”李洹歌一时语塞,秀眉倒竖,好看的眸子反照着琉璃风灯的微光。他冷哼一声,说,“学会反客为主了,这倒是你比从前的高明之处。”

这时忽听角宿亭暗处角落里传来喵的一声,应该是那只大黄猫的叫声。我顺着声音望去,目光掠过亭边小池,却见水面倒映出的圆月上迅速掠过一个黑影。我平时很少用暗器,此刻手中无物,便拔下头上金簪飞快地掷了过去。

暗夜里传来一声微响,果然打中了什么。李洹歌与我对视一眼,双双拔剑出来。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半空中已有无数暗器如雨射下。我与李洹歌挥剑抵挡,一时之间火星四溅。

我们不约而同地退到角宿亭里。我拔下一支钉到亭柱的飞镖,看了看说:“这种形状……”

李洹歌瞥了一眼,说:“是东瀛忍者所用的短剑。刀尖上通常涂有剧毒,你小心一点。”

“东瀛忍者?”我忽然想起月师兄方才提到的生死门,看来是来者不善。我往树梢的暗影处瞥了一眼,对李洹歌说,“你掩护我,抓活的!”说完我飞身而出。李洹歌也算眼疾手快,与我配合得很好,一路挡着如雨而来的短剑双双追至墙头。

此时攻击忽然停了下来,四周一片黑暗,寂静无声。我与李洹歌对视一眼,猛地飞身而起向上跃去,挥剑砍断几根树枝,让几缕明亮的月光投射进来。几乎同一时刻,李洹歌猛地攻了出去,兵器碰撞声四起,他与一道黑影缠斗在一起,暗夜中很难分辨。我摘了一把树叶投掷出去,那道黑影分心来挡,就被李洹歌一剑刺穿了肩膀。

那人斜身跃下树梢,李洹歌眼疾手快,将手中赤焰剑朝他掷去。这时忽听砰的一声,一阵烟雾腾起,那道黑影竟然消失无踪,仿佛凭空散去了一样。

我跃至地面,环顾四周,竟然一点踪迹都没留下來。这时李洹歌也跳下来,说:“听说东瀛忍术中有一种隐身术,可以消失于无形。如果这些人存心与我们紫薇城为敌,倒真是相当棘手。”

“对方只有一个人,可是你我联手,竟然抓他不住。”我沉思道。如果说方才在翼轸轩附近看到的黑影就是这个人,那么他偷偷跟了我那么久,我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当真是十分惭愧。

李洹歌顿了顿,斜我一眼,说:“谁跟你联手了?真是不知所谓。”说完他拂袖而去,背影在月色下长身玉立。

我也没有还口,只是站在原地良久未动。等他走远了,我才转身往角宿亭的方向走去。

5.

那只大黄猫身上中了三支镖,此时早已经没了气息。

虎纹样的皮毛依旧光滑,余温也还在。我把它抱在怀里,轻轻抚摩着它的额头。

这只猫,过去是真的很讨厌我吧。

记得小时候,每次我们一起在角宿亭玩,这只大黄猫都会跟在彤小姐身后,在她脚边蹭来蹭去。然后她就会伸手逗弄它,把它抱在怀里,亲昵地抚摩着。

那时候它还没有这么大,是一只小猫,更显得一双眼睛大大的,正午的时候会眯成一条缝,比现在还要可爱。其实我心里非常喜欢它,也时常很想像彤小姐那样与它亲近。可是它总是很怕我的样子,躲得我远远的。

月师兄说,那是因为我练功练得太狠了,身上杀气太重的缘故。可是我觉得,这可能也是天生的事情吧。有些人生来就很令人讨厌,就像有人生来就讨人喜欢一样……天差地别。就像我与彤小姐。

其实我也曾试过向它示好,试着朝它伸出手去。可是它总是向后跳蹿着跑开,躲到彤小姐身后,怯生生地看着我。这时李洹歌就会笑我,说我不但讨狗嫌,还讨猫嫌。我心中受挫,面子上也挂不住,就朝它丢石子,不断找机会欺负这只猫。

结果就是恶性循环。它越来越怕我,越来越躲着我。我也越来越气,越发变本加厉地打它、吓它。想想那时候年少无知,真的是很对不起它。

我靠着亭柱坐着,俯下身去,脸贴着它的皮毛,任泪水静静地滑落下来。那时年纪小,当真是年少无知。可是此时,经历过家破人亡的我,比任何人都明白失去的感觉。今天以后,角宿亭边再也不会有它的身影,也再听不到它慵懒的叫声。我也没有机会再修补与它的关系,不能再像现在这样抱着它了。

其实这对许多人来说都微不足道,只是以后都不再有。

然而,没有失去过的人不会懂得,这个“不再”二字,其实有多么残忍。

这时,我忽然感觉好像有人在看我,抬起蒙眬的泪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双藏蓝色云纹长靴。

那盏琉璃风灯还挂在檐上,在暗夜中投下微亮的光晕,随着风轻轻摇动。

李洹歌微微扬起手,钉在地上的赤焰剑就飞了回去。原来他是回这里取剑的。

我一向不肯在人前示弱,尤其是在李洹歌面前。我侧过头去用袖角擦了擦眼睛,不愿让他看到我的泪水。

“你既然这么喜欢它……为什么以前总是欺负它呢?”李洹歌深深地看我一眼,英俊脸庞上第一次不再有那种退避三舍的表情,清秀明眸里倒映着清冷月色,却仿佛多了一丝温度。

可是,这种话由他问出来,却惹得我更加心酸。

我曾经那么喜欢你,你不也是很讨厌我吗?很多事情,不是用“喜欢”二字就能够解释的啊。虽然我对你的感情已经随着那些年少时光一去不复返了,可是那种心酸心痛的感觉,是永远都无法忘记的。眼眶一酸,我站起身来,抱着大黄猫从李洹歌身边走过,什么话都没有说。

可是这种沉默又激怒了李洹歌。他说:“喂,秦双影,我在跟你说话呢!”

“眼睛进了沙子而已。”我继续往前走着,背对着他淡淡地说,“今晚风很大。”

此时天已经快亮了,夜空渐渐变得浅而透明。李洹歌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向着我走来,脚步沉稳地响在我身后。

走到树林深处,我在一棵大榕树前站定,想把大黄猫葬在这里。这时李洹歌走上前来,把一枝树枝深插进泥土里,手上一使力,就画出一个一尺来深的深坑。他一边俯身将土刨出来,一边说:“你要不要再给它立个碑?”

我没想到李洹歌会这么做,不由得愣了一下,怔怔地望着他的侧脸——微薄晨曦的光晕下,他的侧脸真的很漂亮。笔直的鼻梁在玉色面庞上拓下淡淡的阴影,一绺乌黑碎发飘落在脸颊。他头也不抬地说:“你看着我干吗?这种事本来就是男人做的。难道叫你一个女孩子,半夜一个人在这里掘土葬猫?”

我垂下头,心想若是在从前,他这样对我我一定会很开心吧。可是现在,我真的不会再多想什么了。这时他又问我:“你快想想,要给它立个什么碑吧。”

“榕树落地生根。我听说,葬在榕树下的灵魂,来世还可以再回到这里。”我想了想,说,“至于立碑嘛,也没什么好写的,所以还是免了吧。”

“嗯,也好。反正我们武林中人一般也都不立碑。仇家太多。”李洹歌挖得额头出了汗,随手一抹,脸上就蹭上了几道污痕。他说,“它是猫嘛,立了碑会被老鼠找到寻仇的。”

虽然这个笑话很冷,可是我还是笑了。此时晨曦初露,东方天边透出第一缕光亮,整片大地都好像被染上了白霜。李洹歌也在此时抬起头来,一双眸子带着笑意,如两汪漆黑的深潭。

四目相对的瞬间,我本能地垂下头去,飞快地错开了目光。不敢,也不想,再去看那双曾经令我魂牵梦萦的眼睛。

这时李洹歌已经将坑挖好了,我俯身把大黄猫放到里面。这时眼前闪过一片黑,忽然间有些头晕。李洹歌也蹲下身来帮我,侧头瞧了我一眼,说:“这里交给我吧,你早点回去休息。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眼眶像是被人打了一样,走出去都会吓到人的。”

“哦,是吗?”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摸了摸自己的脸,想必哪个女子都不会不关心自己的容貌,只是程度不同而已。

李洹歌怔怔地看了我一会儿,摇了摇头,扑哧一声笑了。

我很快就明白了他为什么笑。我从怀里抽出随身的帕子抹了抹脸,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丢给他,说:“五十步笑百步。一会儿你也记得擦擦脸。”

说完我转身走了。折腾了一夜,脚步的确是有些虚浮。这时李洹歌忽然“喂”了一声,好像是在叫我。

我回过头去。渐渐明亮起来的晨曦中,李洹歌拈着帕子的一角,仰着头看我,说:“申时,我循例要去向宗主禀报破云楼的事。这一次东瀛忍者的事情非同小可,你也一起过来吧。”

“我没空,你自己去吧。”我顿了顿,低声说道,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原本已经打定了主意,不想再看到这个人,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瓜葛。可是命运好像是在捉弄人似的,当你想要远离的时候,却偏偏又把你们硬放到一起。

“哼,好大的架子!”李洹歌又对我的回答很不满意,对着我的背影嘟囔说,“现在真是比从前出息多了!说话也不理,叫你也不应,好像我欠了你什么似的。但愿你真的有长进,以后别再缠住我才好。”

他就是这样,一如既往地骄傲,受不得半点怠慢。曾经我也与他一样。所以两个人才会闹得那么僵。

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在渐渐明亮的天光里往住所的方向走去。

我的闺房在葬雪楼附近,布置得非常简单。论精致,真是半点也比不上翼轸轩。甚至连个名字都没有。

可是从今天开始,我想叫它今惜阁。

活在当下,珍惜每一个今天,做不再忧伤的自己。像珍惜那片黄色花海一样,珍惜失而复得的平静人生。

注:

(1)温庭筠,《南歌子》。

第三章 环佩归来月上时

或许,那个年纪,无论我爱上谁,都会那么深,那么痛。

1.

隐雾楼建在紫薇城的最顶端,白雾缭绕,云蒸霞蔚。

我跟在月师兄身后,沿着盘山的石阶往上走,气温越来越低,寒气愈加逼人。他回过头来问我:“影儿,你冷不冷?”

“我还好,来之前特意多穿了件衣服。”可是双手是赤裸地露在外面的,寒意顺着指尖涌进身体。我搓着手说,“这里四面都是雪山,就像冬天一样。难怪宗主要把天牢设在隐雾楼了。”

月师兄丢过来一双手套,紫色底配白梅花,料子是上好的丝绒,做工极是精细,缝隙处都是用金线缝合的。我戴上了,大小正合适。我翻手看看说:“这种女儿家的东西,一定是彤小姐的吧?”

月师兄没有回答,只是抽出九节鞭姿态娴雅地往上一甩,另一端就钩住了山峡对面落满霜雪的松树枝。他回身朝我伸出手来,有些抱歉地说:“带你抄了近路,就要跃过一线峡。”

我把手交给他。月师兄一使力便环住我的腰,带着我腾空而起,悠悠然往对面荡去。四周雪山洁白璀璨,好像银装素裹的童话世界。阳光照在上面,映出彩虹般的七色光。半空中我睁大了眼睛,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般景色,不由得惊叹地说:“好美!”

转眼已经落到了对面。路面上全是冰,非常滑,我没有经验,照常踏出一步,刺溜一下滑出老远,我吓了一跳。月师兄忙伸手揽住我,说:“小心。这种冰路你走不惯的吧?”

我一向好胜,轻轻挣开他,在地面上滑了几下,很快就掌握了平衡,回头一笑,说:“没关系,习惯就好了。其实也挺好玩的。”

月师兄微笑着看我,若有所思的样子,说:“你跟小彤真是很不一样。她每次走这段路都要人扶的。”

提到彤小姐,我也没什么话好讲。沉默了一会儿,我就走到了隐雾楼。这里真的很冷,大门上的牌匾都是用寒冰雕刻而成的。我仰着头,轻叹一声,说:“成彦铮是成家三代单传的独子,自小身子就很弱。这种环境,也不知道他扛不扛得住。”

“我想,有你帮他的话,他应该不会在这里待太久的。”月师兄深深地看我一眼,为我打开了隐雾楼的大门。

回忆真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一重又一重,就像是一道道的门,不断地开启,不断地闭合,不断地选择……这就是人生吧。

第一次见到成彦铮,是在他住所的连廊里。我端着一碗中药正要给他送去,他从房间里冲出来,一挥手就打翻了我手上的托盘。

他母亲跟出来,一脸心疼的表情,说:“铮儿,你又发什么脾气?”

“父亲根本就不相信我!为什么他肯教成阿二通灵术,却不肯教我?他只是个家奴而已!”成彦铮那时候比现在更纤弱,脸色非常苍白,更显得唇色嫣红,好像点了胭脂一样。少年的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眉眼细长,眼尾上挑,狭长而忧伤。他的美与月师兄的雍容娴雅和李洹歌的冷厉俊朗不同,是一种病态的纤弱的,让人一看就想要保护他的美。

“你身体虚弱,通灵术阴气很重,不适合你学的。你父亲也是为你好啊。”成彦铮的母亲跟在他身后,苦口婆心地说。

成彦铮听了更加生气,气急败坏地又在打翻在地的汤碗上踩了几脚,说:“我没用,我身体虚弱,连下人阿二都比不上,也不配做成家寨的少主!”

“铮儿,你……”他母亲一向很疼爱他,此时见儿子这样,又是不舍又是歉疚,抚了抚额角差点昏了过去。我想起小时候,我母亲也经常被顽皮的我弄得十分无奈,心中不忍,便上前扶了她一把,垂头劝道:“夫人,少爷正在气头上,您待会儿再过来吧。”

成夫人叹了口气,也只好走了。走时她回头看我一眼,吩咐道:“好吧,那你帮我看住他。”

“是,夫人。”我应了,等她走远了才说,“少爷……”

“住口,这儿哪有你说话的份!”成彦铮头也不回,没好气地说。

“你看看你,也是读过书的人,怎么这么没礼貌。”我抱着空托盘,倚着廊柱站着,说,“长得斯斯文文,发起疯来却当仁不让。”

“你说谁发疯!”成彦铮气冲冲地回过头来,看到我的脸,怔了片刻,说,“你是新来的?”

“平常负责端药的丫鬟都让少爷给骂跑了,可不是新来的嘛。”我拿起扫把去收拾地上的汤碗碎片,一边数落他,“都多大了,还耍赖。这药很贵的,说打就打了,真浪费。”

“牙尖嘴利的,怎么那么多话!”成彦铮斜了我一眼,说,“你叫什么名字?”

“秦双影。”我看着他的眼睛,说,“你年纪也不小了,别总像个小孩子似的胡闹。以后有我在,看你还敢不喝药。”

成彦铮怔怔地看了我好一会儿,说:“你口气可真大,连我娘都不敢这样跟我说话。”

“慈母多败儿。你啊,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瞥了他一眼,作势举起扫把就要打他。成彦铮大概没被人这样对待过,一时也没顾得上用身份压我,只是下意识地伸手来挡。

我看他这样子,不由得好笑,撑着扫把看他,说:“以后懂事点吧,大少爷,别总是无法无天的。遇见我,算你倒霉了。”

那时初见,谁能想到,不久之后他会对我说:“秦双影,遇见你,真是我的幸运。”

后来成彦铮真的对我很好,百依百顺。连成夫人都说,这小霸王自幼骄纵,目中无人,从来没有这样对过一个人。这大概就是一物降一物吧。

可惜我秦双影铁石心肠,根本不值得他那样对待。

上市预告:《怜月歌》九月份上市!连载将告一段落。亲爱的童鞋们,可以赶紧去书店看看哦!祝和秦双影一样倔强的女孩子,都幸福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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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月歌》

文/杨千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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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兰陵皇妃》影视剧原作者&古言大神【杨千紫】携《怜月歌》盛大归来!

一座武林第一城,一群仗剑天涯傲少年

青梅竹马的情意,两小无猜的岁月,血雨腥风的争斗

是湮灭在浩大的烟雨中?还是亘古于时间的荒漠里?

妖冶的红,血色如刃,依稀有曾经爱着的迷醉目光,那群繁花中笑靥的少年。

这是我见过的最心疼的年少故事。一杯酒,一醉梦,一死生,一烟情意倾城过。——人气作家 夏七夕

【楔子】

雨还是很大。

即使打着伞,水滴还是从四面八方斜落进来,将衣衫打湿,沁凉一片。烟雨蒙蒙中,四周景物仿似虚无,不知方才所经历那一切,是不是一场梦呢?

李洹歌……他真的会在乎我吗?哪怕只有短暂的一瞬间,我也不敢相信。

走出很远,我举着伞回过头去,只见一个朦胧而修长的人影站在檐下,仿佛倒影在水中的一汪月色,虚浮而寂寥。

这个男人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即使是一个人,他也无法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孤寂吧?

静默无声,蚀入骨髓的孤寂……曾经在鬼柳崖上日夜与孤寂为伴,这一生,再也不想体会那种感觉了。……被整个世界遗忘的我,不知悔改地对他心心念念,那种感觉,我不想再记起。

我回过头,继续走我一个人的路。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李洹歌,我们再也回不去。

落红片片浑如雾

秦双影,记不记得,这一首海棠春,你也曾为我弹过。

1

再次踏上紫薇城,与两年前离开的时候一样,依旧是个晴天。

阳光点亮了一树繁花,薄透的金色笼罩着鲜艳的红,绚丽得有些刺眼。远处有四栋白玉小楼并排而立,藏蓝色的宝石顶与环绕四周的紫竹林相映生辉,掩映着金漆写就的雍容华贵看起来至高无上的四个大字:“雪雾云天。”

这就是我生活了十几年的紫薇城。分明觉得有些不一样,可又说不出哪里变了,陌生又熟悉。

短短一年的时间,它已经被誉为是天下第一城,雄霸江北。城中四楼——葬雪楼,隐雾楼,破云楼与傲天楼,也日益成为众人口口传诵的,号称支撑起整个江湖的四大中流砥柱,地位水涨船高。

“影师姐!你回来了!”一个白衣少年兴冲冲地朝我跑过来,腰间系着一银色绸带,上头系着三枚铜环,是破云楼第三代弟子的装束。“桥羽可都想你了呢!”他在我面前停下来,弯腰喘着气,露出背上的黑色箭匣,看样子应该是刚从训练场跑出来的。桥羽,他大概是紫薇城里唯一会因为我的归来而感到开心的人吧。

我拍拍他的头,说,“小子,你好像长高了些。”

“我明年会长得更高!你敢不敢再晚点回来啊!”桥羽撇了撇嘴巴,说,“你完成任务一向神速,这次怎么这么久?害得人家很担心你啊。”

说起那个任务,我不愿多讲,推一下他的额头,说,“你这小子还这么婆婆妈妈的,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桥羽朝我笑笑,眨了眨眼睛,压低了声音说,“对了影师姐,恭喜你啊。洹歌师兄还没有回来呢。这场比赛,终究是你赢了。”

洹歌。不过是一年的时间,重拾这个名字,却仿若隔世。桥羽说我赢了。可是在我跟李洹歌之间,真的能分出输赢吗?

从小我就不停地跟他比赛,不停地跟他争第一,想尽办法向他证明自己……却没有想到,原来最终,我也会有疲惫的一天。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与桥羽同样衣着的少年匆匆跑过,看见我,稍稍愣住,叫了一声,“影师姐。”

桥羽拍一下那少年的后脑勺,笑嘻嘻地说,“喂,桥非,这个时间你不在训练场练箭,跑来跑去赶着去投胎啊?”桥羽的性子果然比以前开朗了许多,他总说这是因为认识了我的缘故。从前的他,是与所有同门都相处不来的,就像曾经的我一样。

那桥字辈的少年气喘吁吁回答:“洹歌师兄回来了……现在就在山下,我赶着去通报宗主。”

桥羽看了我一眼,转头对那少年说,“影师姐也回来了,而且还早了洹歌师兄一步。你一起去禀报了吧。”

利贞殿是紫薇城第一大主殿,是按奇门遁甲之术布置的,总共铺了七七四百九十块琉璃砖,主座两侧立着两株常青树,那一点缥缈的绿色总算给庄严肃穆的大殿平添了几分生气。这种场合,彤小姐和月师兄应该也都在吧。

我们四个从小一起长大,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分别这么久,其实我也很想见见他们的。可是想起自己与李洹歌的那些荒唐的往事,又觉得无颜以对。所以我一直低着头。

目不斜视地走到主座前,我撩开袍角单膝跪下,说,“徒儿秦双影,拜见宗主。”

宗主一点都没有变,与我离开的时候一样矍铄清癯,不怒而威。只是随着紫薇城地位的提升,如今已经可以说是权倾天下。他朝我笑笑,说,“影儿免礼。这一次的任务,你完成的很好。”不知为什么,这期盼已久的表扬之词落在我耳朵里,忽然间彷若针刺。我想起风景如画的美丽成家寨,想起那个少年失去一切时憎恨而又绝望的眼神,想起那片被血染红了的芬芳土地……

成家寨一夜间被夷为平地,女人们尖利的哭嚎……成彦铮的声音也曾经轻柔,可是在那一刻寒冰似铁,他说,“秦双影,你毁了我的一切,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可是那是宗主交给我的任务,我终究完成的很好。我垂首,恭敬道,“谢宗主。”

“本座答应过的,你与洹歌谁先完成任务,就许谁一个愿望。”在我记忆中,宗主几乎任何时候都是扬着唇角,可是眼睛里真正的笑容很少。我们所有人也都很怕他,那种感觉可以说是又敬又畏,那是一种天生的威慑力。此时此刻,宗主笑得很慈祥,在众目睽睽之下赞许地看着我,道,“双影,说吧。你想要什么?”

这个场景,这一句话,我在心里期盼了整整一年。可是为什么当这一切真正到来的时候,却一点都不觉得开心?——我想要什么?好像连我自己也迷惑了。我抬起头,忽然间不知如何回答。

这时忽有一个动听而又熟悉的男声从大殿外传来,由远及近,一如既往的洪亮骄傲,他说:“弟子李洹歌,拜见宗主。”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唯有我没有回头。

我听见他说:“恭喜宗主,漠西三帮十六派已被弟子尽数剿平,西域版图尽归紫薇城所有。”

然后我听见人群中一阵喧哗,之后是众多弟子的欢呼,他们高喊着“宗主万岁,神歌万岁!”呼声震天。

这两年来,李洹歌在江湖上已经很有声望。小时候他就很会唱歌,声音诱人并且很有穿透力,被宗主称为“金喉咙”,后来内功日深,歌声也愈加出神入化,不但动听,而且可以用来制敌伤人。后来随着他在江湖上的走动,“神歌公子”这个名号就传开了。李洹歌这个后起之秀,声名也渐渐赶上了比他早几年出道的大师兄“月华公子”孙昔月,并称为紫薇城二公子,一时之间名动江湖。

震天的呼声中,叫得最响的应该就是破云楼的那些白衣弟子。李洹歌刚接手破云楼就立此大功,可谓后来者居上,跟着他的人都会觉得很有前途。不知道已经做了三年雾隐楼楼主的月师兄,此刻心中作何感想?他似乎一向是不屑于与人争的。

我没有去看洹歌的勇气,可是我敢看月师兄。缓缓侧过头去,他的容颜依旧绝世俊美。只是没想到,他也会在这一刻回望向我。——我扬起眸子,就对上月师兄永远清澈宁和的眼睛。他望着我,微微笑了,两只眼睛弯弯如月,纤长的睫毛遮住半个黑眸,优雅而不清晰,一如从前。

这时四周不知何时已经安静下来,宗主示意让洹歌和我一起入座,说,“双影,洹歌,你们两个不愧为本座的左膀右臂,这一次的任务都完成的很好。——洹歌,本座赐你破云楼黄金万两,良田千顷,外加经书一套。一会儿,你去藏经阁自个儿挑吧。”他看一眼洹歌,又看向我,说,“至于双影,你方才还没说,你的心愿是什么?”

我想要什么?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应该怎样回答。脑海中出现短暂的空白,但我听见自己镇静的声音:“我的心愿是——请宗主收回成命,取消我与洹歌师兄的婚约。秦双影感激不尽。”

这句话回荡在利贞殿上,四周忽然安静下来。顷刻间一点声音都没有,仿佛一根针掉了都可以听得见。

一时之间,仿佛所有人都愣住了。

是啊,整个紫薇城,谁能想像到秦双影会说出这样的话呢?其实就连我自己,都没想到有一日会如此啊。

毕竟我喜欢李洹歌,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曾经做梦都想得到的婚约,曾经做梦都想得到的人,却在听见他的拒绝以后,不惜一切代价的想要比他先说出口?

——这就是我想要的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纵使经过再多磨难,失去一切,我也要最骄傲的秦双影。

宗主没有马上回答。很长一段时间,他只是沉默地看着我,就像大殿上的所有人一样。我微微侧过头去,就看见坐在雾隐楼首座的月师兄和彤小姐。他们看起来依然那么登对,一个似春风,一个似夏花,各自风华,明艳动人。这一刻,他们果然都在用惊诧的眼神看我,带着点不解与悲悯。毕竟我们四个从小一起长大,他们比任何人都知道我对洹歌的感情。

这种眼神,忽然让我想起小时候被罚板子那一次。

那一年我九岁,不知死活地砸碎了彤小姐闺房的琉璃窗。——翼轸轩的七色琉璃窗很金贵的,价值连城,独一无二。宗主知道之后罚了我一百大板,可是我说什么也不肯认错,被打的满身是血也高昂着头。彤小姐心软,而且不喜见血,她跑去为我求情,她说爹爹,双影她已经知道错了,而且你就是打死她,琉璃窗也已经碎了啊……你就放了她 吧。

月师兄看我被打得双唇咬破,心中也是不忍,想来也是想为我求情,说,“双影性子向来急躁些……这次也是一时情急……”

可他终究是心疼彤小姐多一些吧,我记得当时月师兄看了宗主一眼,顿了顿,又改变了口风,说:“让她知道错也好,免得以后再干这种小孩子做的事。虽然心地不坏,可她这不转弯的性子也该改一改了……”

连月师兄也这么说……我真的错了吗?然而当时的我,又怎么能听进去这些话呢?

那个痛楚与眼泪交缠的夜晚,年少时的他们,就是用现在这样的眼神看我的。……虽然当时的痛楚和眼泪跟我后来所承受的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但依然让我记在心间。

李洹歌,我记得清清楚楚,当时他哼了一声,说,饶了她这一次,下一次还得了?难道还让小彤再被她欺负?小小年纪就这么顽劣,不下猛药怎么治得了。师傅,就算小彤不是您的女儿,双影这样欺负别人也是不对。何况小彤又是您的独生爱女,掌上明珠,双影这样做,就等于是在打您的脸啊……

“李洹歌,你竟然火上浇油,落井下石!我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那么多板子,那么冷,那么硬,打得我满身是血,我都咬着牙一声未吭。可是那一刻,我竟然哭了,仅仅是因为洹歌不肯帮我说话。……我哭着说我讨厌你,心里刺痛的感觉比身体上的皮开肉绽更让我难受。那似乎是我第一次,领略到什么叫做痛苦。

我的喊声刚开始很尖,后来很快转为沙哑。少年李洹歌一直捂着耳朵,等我哭得喊得筋疲力尽,不得不收声趴在地上的时候,他走近两步,居高临下地对我说,“秦双影,你讨厌我?哈。那真是太好了。拜托你以后离我远一点,我求之不得!”

那时,我还是盐商家的大小姐,五岁那年被送到紫薇城学艺,从小天资聪慧顺风顺水,最受不得的就是被人当众这样下面子。何况……是被我一直喜欢着的他。听了李洹歌这话,竟然一口血呕出来,兀自昏了过去。——不是被打昏的,是被气昏的。

现在回头想想,也真是很可笑。但是当时的的我,就是怎么都想不明白,明明我哪里都不比她差,为什么彤小姐那么招人喜欢,我却那么令人讨厌?因为她是宗主的女儿吗?可是那又怎么样?

我的父亲虽然不是江湖中人,可确实是江南最有名的盐商,富甲天下!而且我武功比她好啊!我剑法学的最快,心法背得最熟,轻功也数一数二……有时候连洹歌都比不过我。

为什么我有千般好,他却看都不看我一眼?为什么他对彤小姐笑脸相迎,如珠如宝,对我却横眉冷对,视若草芥?

当时我真的不明白。——如果不是发生了那些变故,可能我到现在也不会明白。仔细想想,也多亏了在鬼柳崖思过那一年,将从前那个冲动莽撞,争强好胜的秦双影,磨平了棱角。

宗主沉默良久,似乎在斟酌如何回答。这时在利贞殿上无边的静寂中,我听见李洹歌的声音,他说:“既然影师妹这样说了,宗主又何必强人所难?影师妹才貌双全,洹歌的确是配不上她。”

“嗯。”宗主顿了顿,声音喜怒莫辨,从眼睛里也看不出一丝端倪,他说,“好,影儿,本座就应承你。”

“谢宗主。”我依旧是垂着头,不敢看宗主,也不敢看洹歌。只是学着他们的样子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渐渐连自己也分辨不出哪些才是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

也许我应该高兴,因为我真的做到了。我当着众人的面,先一步说出了拒绝。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扫平了盘踞南方的成家寨,将紫薇城的势力范围扩张到了离江以南。其实这一次我立下的功劳,并不比洹歌少。宗主也曾经暗示过,如果我能顺利完成这次任务,将擢升我做葬雪楼楼主。

曾经,我多么想与李洹歌和月师兄一样,跻身为紫薇城四大楼主之一,与这两位当世名公子并驾齐驱。仿佛唯有如此,才能证明我是有些地方强过彤小姐的,亦可以统领千军,与洹歌一争高下。可是现在我终于明白,其实这一切毫无意义。

“传令下去,今晚在琼花台设宴,庆贺爱徒凯旋归来。”宗主转头看向自己的独生爱女,声音放轻了些,他说,“小彤,一会儿你帮影儿梳洗一下,把她打扮得体面些再去赴宴。”说完,他的目光落向我,笑道,“影儿,你看你,分明是个女孩子家,整天风尘仆仆的,像个男人。……要是真为紫薇城耽误了终身大事,只怕你日后总有一天会怪罪本座的。”

师父师父,是师亦是父。我年纪也不小了,也是到了被人长辈们担心的年龄。其实能感觉到,自从我家里出事之后,宗主对我比从前宽容了些。也许是同情,也许是怜悯……虽然我不需要这些,可是我感念他的用心。

“多谢宗主。”我的声音也轻了些。

如果说之前所有说话都是言不由衷。那么这一句,是真的。

2.

翼轸轩没有变。依旧红枫满地,美如仙境。

后来每一次来彤小姐的闺房翼轸轩,我都会想起那扇被我打碎的七宝琉璃窗。

记得很多年前我第一次来翼轸轩的时候,曾经拉着月师兄的衣角问:这里是不是就是书上所说的蓬莱仙境?真的是很美啊。

月师兄大我三岁,当时已是个小小少年,风华初具,他当时一袭白衣出尘,端端立在翼轸轩前,回答我说:这是紫薇城的世外桃源,也是全天下的世外桃源。尘世中所有的不美好,仿佛都被隔绝在这片红枫之外了。——这里是小彤的闺房,自然是个仙境般的地方。

如今,仰头望去,彤云漫天,红枫依旧。的确就如月师兄所说,这片风树林就像一条璀璨火线,将所有的不美好都阻隔在这片净土之外。

可是当时,我还是个不谙世事的黄毛丫头,一听是彤小姐的闺房,立即不服气起来,撇撇嘴装出一副不屑的样子,说,不就是多了几棵枫树,多个了亮晶晶的宝石顶?有什么了不起的!

回头偷看一眼李洹歌,他当时也是第一次来翼轸轩,脸上没有惊诧,更多的是欣赏,似乎还多了几分自豪。当时我并不明白那种目光的含义,后来在鬼柳崖独自一人的某夜,我终于想通了。

——翼轸轩是天下最美最精致的地方,亦是全天下最美丽最尊贵的女子的闺房。而这个女子,是他喜欢的人。

所以他会自豪,他是在为自己喜欢的人而骄傲。就像我曾经对他一样。

“奴婢锦枫,见过影姑娘。”这时,两个穿着浅绿布衣的少女从翼轸轩的白玉石阶上走下来迎我,其中一个看起来很机灵,上下打量我一番,眼睛里有防备,可是笑容满面,她,“影姑娘您可来了。我们主子都盼得急了,派人来迎好了几回。”

我朝她扬了扬唇角,说,“有劳了”

白玉石阶很长,她们一直恭敬跟在我身后,我怕她们跟不上,便稍微放慢了脚步。只听见其中一个小声嘟囔:“都说影姑娘凶神恶煞,十分可怕,北面的琉璃窗不就是她砸破的吗?可是你看看她,斯斯文文的,也不像是那样啊。”

“谁知道了,也许人不可貌相吧。又或者,她是在鬼柳崖想通了,变乖了,不敢再与我们主子做对了……”

“传说她武功很好,我还以为是个粗人,可是你看,她长的多美。不过,与我们主子比起来,倒也还是差了几分……”

我走在前面,淡淡笑了。已经离开了两年,可是原来我在紫薇城的名声还是这么差。重新踏上这片土地,往事纷至沓来,心酸而又让人怀念。

两年前,我是紫薇城里最不知好歹的女子。我喜欢李洹歌,是整座城里都知道的事情。然而他喜欢彤小姐,也是整座城里都知道的事情。

——其实不只是李洹歌喜欢彤小姐。月师兄也喜欢彤小姐。几乎紫薇城里所有的男人都喜欢彤小姐。

是啊,她真的很好。出身高贵,娇柔明媚,楚楚动人,美得就像画中的人。而我,就是紫薇城里唯一一个可以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她光芒的存在。

当时的紫薇城还不像如今这般势力庞大,可在选拔人才方面却比现在更苛刻。想进紫薇城跟宗主学艺,必须通过各种考核,智慧和体能都要过关才行。重重选拔之后,我是唯一的女弟子。

——也就是说,在整个紫薇城里,我是唯一一个与彤小姐同龄的女孩子。后来我常常在想,如果没有洹歌,我会不会跟她成为很好的朋友?起码,不会那么嫉恨她吧。可是女孩子之间的事情,往往没有标准答案。彤小姐长相甜美,性格善良,几乎无可挑剔,所有人都喜欢她。甚至角宿亭附近的那只大黄猫,都只让她摸而不让我摸。也许像她那样柔弱美丽的女孩,注定是我这种争强好胜类型的克星。

所以我,曾经竭尽所能地与她作对。不顾她是宗主的掌上明珠,不顾她是紫薇城所有男孩子的梦中情人。我把李洹歌给我受的气撒在她身上,结果却是恶性循环,将我喜欢的人越推越远。

“双影,你来了。”这声音将我从小时候的记忆中唤出来,很动听,与他的人一样完美似玉。夕阳西下,月师兄倚着门框站着,一袭白衣如雪,身后是漫天红枫,蓬莱美景,愈发映得他容颜绝世,不似凡人,就好像是我不小心踏进了画中。

“月师兄。”我停下脚步,远远望着他,久别重逢,声音里不是没有动容。毕竟,他是跟我一起长大的大师兄,也是当年在我砸了彤小姐的窗户之后,少数还肯同我说话的人。两年没见,他出落得愈有风华,方才与彤小姐坐在一起,真真是对璧人。

“好久不见。”月师兄的瞳仁比从前更温和美丽,就似一片宁和的湖水,他顿了顿,好像一时也不知该从何说起,良久,道,“听说,你的碧雨剑法比从前更精进了些。”

我笑,说,“难不成,月师兄是来找我比剑的?”

“论剑法,除了洹歌,从小到大可是没有人比得过你的。”月师兄微微眯起眼睛,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眸,他忽然问我,“影儿,你为什么拒绝宗主的指婚?那不是你一直所希望的么?我跟小彤都想不明白。”

大师兄可以算是我在紫薇城里唯一可以说真心话的人了吧。可是这个问题,我该如何回答?

有些话,我说不出口……就像有些往事,已然不堪回首。

“阔别两年,翼轸轩依然美不胜收,就与住在里面的人一样。”我顾左右而言他,说,“一起进去吧,彤小姐还在里面等我。说起来,宗主竟然让她帮我这个粗人打扮,也真是难为她了。”

“影儿,你好像跟从前不一样了呢。”月师兄歪着头看我,温温笑着,说,“从前的你直来直往,哪里会像现在这样不动声色地掉转话头。你身上的戾气,似乎也不见了。”

往事不堪回首,可是遇见故人,总是难免再被提起。

过去的我,不在乎得罪任何人,也不在乎伤害任何人。我眼睛里只看得到李洹歌,那种感情随着他的拒绝愈演愈烈,最后变得乖戾而不可理喻。

月师兄从来都是这样,直接中不失委婉,坦率却又不伤人。我垂下眼眸,说,“月师兄你能不能答应我,过去的事,从此以后不要再提?”

这时,远处树后忽然传来一个细小的声音,窸窸窣窣,随着内功的精进,我的听觉越来越敏锐。又或者是这一年来我在成家寨当惯了奸细,对这种事特别有经验,抽出长剑飞身而去,迅捷无比地刺向那一团火红的枫叶,只听呯的一声,两剑相交,火花四溅,我把剑鞘掷向树影下方,果然逼出一个玄色人影,身手敏捷地窜了出来。

我仗剑站在树干上,两侧是密密层层的绯色红枫,那人俯冲过来攻击我,动作迅速绝伦,剑气刚猛,又快又狠。我怔了怔,一路挡,一路退,红光闪烁中我没有去看他的脸,却已经从这独一无二的剑法上知道来者是谁。手腕一转挑开了他的剑,后退几步跃回到地面上,将剑收回背后,低头静立在一旁。

我还是不敢看他。只是垂首望着自己的脚尖,什么话也没有说。……哪怕他身上熟悉的气息丝丝缕缕的围拢过来,给我一瞬间的错觉,就仿佛回到了小时候。晃动的裙裾缓缓静止,就像内心里泛起的微小波澜。

这时,月师兄从身后走过来,说,“洹歌,你来了。”

他的声音沉沉的,也叫了一声,“月师兄。”那把声还是那么动听,仿佛四月骄阳里正在融化的冰凌。

其实按辈分,李洹歌也是我的师兄。可是从小到大我从来不肯那样叫他,总是连名带姓地叫他李洹歌。现在,我想我应该跟他说些什么,但是我不知道如何开口。他哼了一声,好像是在跟月师兄说话,眼神却落在我身上,说,“你还说她变了,其实哪里变了?还不是不分青红皂白就杀过来?除了碧雨剑法纯熟了些,其他的似乎也没什么长进。”

两年了。我好像已经有两年没跟他说过话了。在鬼柳崖的日日夜夜,对于这个人,说不清有过多少思念,多少憎恨,多少后悔,多少遗忘……只是没想到重逢的场景,竟然会是这样的。我垂着头,就当作没听到一般,什么话也没有说。

短暂的沉默过后,月师兄与以前一样笑着帮我们打圆场,说,“洹歌,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好端端的藏在树后做什么?也不怪双影用剑刺你去了。”

“我也刚到没多久。看你们在叙旧,就没有过来打扰。”我看着地面上被夕阳拓下来的他的影子,似乎比过去挺拔了些。他的声音好像也比过去更有磁性,只是对我说话时不冷不热的语调一如当初,他说,“秦双影,听说你的碧雨剑已经练到了第七重,要不要过来跟我比试一下?”他随手一弹,将手中长剑钉在地上,说,“虽然你一点都不像,但也终究是个女人。来吧,我让你十招。”

我愣了愣,仍是没有抬头,只是望着地面上那把属于他的赤焰剑,怔怔地有些出神。

下期预告:

曾经对双影避之不及的李洹歌突然提出要比试的要求,双影是拒绝还是接受呢?李洹歌到底心里藏着怎样的秘密?而宗主女儿彤小姐与双影在闺房里会有怎样的谈话?双影在扫平成家寨的任务中所受的心理创伤,如何弥补?

《怜月歌》之千紫大拷问

Q1:千紫这些年都在忙啥?

千紫:养喵喵,写剧本,写幻空花,写怜月歌。还有打大怪兽!和编辑三七酱你追我藏,玩捉迷藏……(三七酱:= =都是跟你家小喵学坏了!)

Q2:据说《兰陵皇妃》改变成了电视剧,即将开拍。《怜月歌》会不会也得到影视青睐?

千紫:是呢。《兰陵皇妃》目前还在挑选演员中,说不定有胡歌,霍建华,崔始源。《怜月歌》是我目前为止,最满意的一本。(众制片人哄抢:千紫啊,怜月歌快卖给我啊,卖给我!)

Q3:《怜月歌》里的女主与以往的都不一样,为什么想塑造双影这么一个角色?

千紫:我可以说是吃饭睡觉时她突然就冒出来了么?她身上有股小强精神(双影:你们全家都小强)。说真话啦,其实是因为欣赏女子深情之后的释然,年轻的时候,我们都曾深深爱过一个人,我希望在被伤害之后,就算再不甘再难忘,女生们能控制自己的感情,忘怀过去。

Q4:你最喜欢《怜月歌》里哪位男子?

千紫:洹歌的少年意气,师兄月的文雅风华,成彦铮的善良,桥羽的可爱,都喜欢!随便问,你们猜猜,谁是男主?(朵爷:你不要这么调皮啦!我猜每个都是,对不对?)

千紫:嘿嘿,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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