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她》
作者:一口瘾
简介:
季念十六岁嫁给嘉裕侯,不想四年后嘉裕侯从边关回,却带回名胡人女子与和离书一封。
众人皆以为她会委曲求全之时,季念毅然离开,带着多年积蓄,另寻了一座依山傍水的小宅子。
当朝红人谢执二十入仕,兰芝玉树,左右逢源,短短四年便位及内阁大学士。
可一朝遭眼红之人背地算计,跟头跌得把府邸都赔了进去。一时拮据,来回寻觅,寻到了一座依山傍水的小宅子。
两人相见,皆是一愣。
半晌,谢执轻笑,如遇陌生人般疏远行礼:“好久不见。”
那日季念心间一抽。
寥寥几字,不疼,但扎人。
四年前,季念与谢执分道扬镳,一别两宽。
四年后意外重逢,她避无可避,同他对酌一杯。
不想酒后——
竟稀里糊涂和谢执成了一宅两分的邻里。
所幸一个早出晚归,一个大门不出,一天见不着几面。
直到某日季念又喝醉了酒,闯进了谢执的屋子。
亦是这日,谢执看着蹲在地上神志不清的人,一点点屈下膝:“唯有此时才会主动来寻我,季念,你可有良心?”
【假扮落魄清贵公子x温柔坚韧三小姐】
【可最后谁都没能藏住四年的言不由衷,四年的痛痒不敢挠,与那四年无处消的执念。】
精彩节选:
数日的大雪后,放眼望去皆是白茫茫一片。街道上的人步履匆匆,因寒冷而微微瑟缩着,只在路过嘉裕侯府时,慢下步子,往里探望一二。
府门大开,府中光秃秃的枝丫上坠着积雪,风一刮,大块大块地往下落,砸在来人的伞面上。
伞遮一半瞧不着脸,远远望去,从树下走过的女子清瘦得紧,身板却直挺,步子亦未因伞面上突如其来敲击声响而停顿。
丫鬟小步跟在后面:“夫人,侯爷还没到呢。”
闻言,伞沿微微上翘。
漫天飘雪下,露出一张清清冷冷的脸庞,似比眼前皑皑一片更为素雅,却因那单薄的身姿多了些脆弱不堪触碰之感,怕一碰便会和那雪似的,融了不见。
不论侯府,有如此气质的,找遍整个明顺城,除了侯夫人季念,鲜少有第二个。可谁能想到这样的人笑起来又是另一幅光景。
“侯爷四年未归,不管归来是不是误了时辰,提前去迎是规矩,”季念侧过身,弯起的桃花眼中带着柔和,似怪非怪的语气不显原先半分冷意,“月柳,别犯懒。”
被唤月柳的丫鬟微微恍神,讪笑着答:“是。”
季念复又回身,缓缓往府门外走去。
外头不时有人向季念投来目光。屋檐下,她收了伞,神色平淡地抖落伞上的雪。
也难怪许多人忍不住张望,毕竟她虽是侯夫人,却只见过嘉裕侯两面——十六岁时嫁他那次,和嫁人后第二日送他远赴边疆那次。
此后四年,嘉裕侯驻守边疆从不曾回来过,就连嘉裕侯那位久病的老母过世,都是她一人守孝。
想要嫁入侯府的人很多,过去不乏有人嫉妒季念,四年前季家老爷刚升国子监正六品官员,嘉裕侯便看上季家的大小姐季盛兰,但求亲贴来晚一步,季盛兰婚事已定,这桩婚事才轮到季念一个侧室所生的庶女身上。
可渐渐地,那些都说季念是攀了高枝儿的人却都没了声。因日子久了,众人才明白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好姻缘。
耗费大好年华,守活寡般地活着,这样的高枝,不如不攀。
月柳留意到那些针扎似的视线,亦看向眼前人,心里一动。
她是嘉裕侯留给季念的人,年岁不大,可懂得也不少了。
她知道,寻常官家女子知晓会是这个结果,嫁进来即便是不吵不闹,亦免不了觉得一生已毁见人落泪的。
偏是季家这位小姐与旁人不一样,别说掉一滴眼泪,还将府中之事打理得井井有条。侯府老夫人过世,上上下下皆是她操办,人后担了所有事,人前笑笑便都过去了,整个人瘦了大几圈,怨言不曾说过一句。
月柳从后面轻轻替季念把大氅拢紧了些:“侯爷回来了,您总算是要熬出头了,真好。”
季念抬手扶住大氅,不禁失笑。
小丫头是真会心疼人,只这睁眼不到三个时辰,熬出头的话已经说了第五遍了。
可其实,别人看来万分难熬的事,在她这儿并没有多过不去。
既来之,则安之。何况她和嘉裕侯本就没有感情,这四年两人离得远远儿的,过着有名无实的日子,想想还算是件好事。
街头的人来来回回,依旧不闻车马声。季念算着时辰,转头问道:“月柳,侯爷不是已经进城了吗,去探的小厮可有说为何会迟这么久?”
月柳想起什么,答道:“好像是说,侯爷一行和内阁的马车碰上了,停在路中间不知该是谁先行。”
听到“内阁”二字,季念眸光微动,问道:“内阁越来越受今上器重,但侯爷胜仗归来,当不至于让侯爷让路。”
“是,”月柳点点头,“但这回碰上的好像是谢大学士。”
季念扶着大氅的手有一瞬的收紧,很快又松开,没有说话。
月柳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还在自顾自继续:“听说陛下推行新政多亏谢大学士屡屡促成,如今这位可是陛下跟前的大红人,谁见了他都要客气些。”
“我们在此等候便是了。”季念眼睫颤了颤,目光划过来路的方向,片刻又克制地移开了。
直到街中央出现了一个醒目身影时,她下意识望了过去。
一个家丁模样的人快步跑来。
紧绷的肩膀忽地松了下来,意识到自己不可察的失态,季念尽量平声:“可是有什么消息了?”
家丁答:“回夫人,侯爷马上就到。”
没必要再问的,但季念还是问道:“内阁的马车让了?”
家丁面上隐隐骄傲:“侯爷大军归来,自是让了。”
答得利落,仿佛能想象到马车让得也是这么利落。
季念顿了顿,吐出的白气那消融在寒天中,她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是垂下眼点点头。
依规矩,本就是该让的。
嘉裕侯名为崔靖,虽是老夫人嫡子,和老夫人关系却不好。季念常听老夫人骂他顽劣不孝,除了会带兵一无是处,若非崔靖的两个哥哥死在战场上,这侯爵绝落不到崔靖的身上。
老夫人的嫡长子和嫡次子死后,老夫人仍惦念着不能让崔家没落了,便为崔靖谈了一桩婚事,是她手帕交的女儿,家中亦是武将世家。而后来崔靖非要求娶季家的姑娘,没别的原因,就为了和老夫人作对。
所以这人到底是季盛兰还是季念,对崔靖来说一点儿都不重要,只要是个小文官家的,他就乐意。
当初此事闹得满城风雨。
但也不仅仅是因为侯府闹得太难看,更是因为崔靖派人上门的那天,季念一口回绝,说无论如何都不会嫁。
那日季老爷听了整个便慌了神,直言她是乱说话,可只有季念知道,自己是认真的。
——如果不是那桩事,她是真的不会嫁。
寒风刺得脸生疼,拉回季念缥缈的神思。
要说季念对崔靖的认识还停留在出征那道背影,所以老夫人再骂,她对他的印象倒不算太差。
可如今季念福身行礼,崔靖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身后跟了辆不该有的马车时,她才恍然想起老夫人的那些话。
马车帘被风吹开一角,一面容妩媚的女子坐在其中,身着非是中原服饰的紫罗衫,举手投足间皆是妖娆,艳丽而勾人,再加上那双眼眸之中透着的敌意,此间之事,何须多说?
门外之人众多,不想让事情太难看,季念未等崔靖来扶,起身唤来一小厮:“送这辆马车从后门入。”
未想马上之人没有反应,马车中的人却先出了声,女子声线尖而亮:“慢着。”
小厮习惯了季念语气轻柔,陡然被马车中人气势唬住,顿住步子,迟疑地回头看了一眼季念。
马车中的女子见状不屑地笑了一声,话语间颇为盛气凌人:“我是你们侯爷亲自迎回,侯爷都没有开口,你又是什么东西敢动我?”
女子丝毫未收敛声响,虽没有指名道姓,听上去是在骂下人,但在场的谁听不出这分明是在骂季念。再看崔靖,由着女子放肆,竟没有一丝要维护正妻的意思。
眼看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季念深吸一口气,行至离马更近之处,放低声音:“侯爷这样恐有不妥,对陛下和百姓都不好交代。”
话音刚落,崔靖一跃下马。
一直没开口的人忽然压近:“你可知我最厌恶有人妄图掌控我?一个庶女嫁进侯府做了正妻还不满意,拿陛下和天下人来压我,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阴影笼罩而来,感受到崔靖的压迫,季念皱了下眉,低头:“侯爷自不是我能压住的。”
月柳亦步亦趋跟着季念,怎么也没想到会闹成这副样子,左右为难:“侯爷,夫人是为侯府名声着想,您别动怒。”
崔靖冷哼一声,从袖中掏出一张和离书,甩到季念面前:“我不管你是因为什么,若是担心本侯纳胡人女子为妾会坏了侯府名声连累了你,夫人大可签了这和离书即刻走人。”
和离书都拿出来了,月柳是真的急了,扯着季念的袖子小声道:“夫人……您可千万别冲动。”
多余的话月柳不好说,但她不说季念也明白,若是签了这和离书,不仅是没了依靠,地位也会一落千丈,从此沦为天下人口中的笑话——四年独守就落得个这下场。
薄薄一张纸在风中飘扬,季念扫了一眼,又望向马车小窗里那个似笑非笑的人,沉默不言。
崔靖不傻,也无意闹大,拿出和离书都侧身挡住了旁人视线,只想治住季念罢了。
早吃定季念会有此反应,崔靖勾勾唇角,满意地收回和离书:“不愿意签,那本侯便当你同意了。”
他边折起和离书边笑着睨她一眼:“行了,安安分分的,本侯不会为难——”
“等等。”
崔靖动作停住,再看去时,面前低眉之人慢慢抬起头,露出那双黑得透彻的眸子,此刻他才发现,她眼中并无妥协。
“侯爷若想好了的话,”她接过那张和离书,平静道,“月柳,替我拿支笔来。”
……
飞雪带着决绝融化在季念的手心,亦落在远处一人垂下的长睫上。
街道的尽头,小仆从绕过自家马车,急匆匆撑开伞:“公子怎么下来了,不去内阁了吗?”
雪中之人未答,只遥遥望向飘絮中那道瘦削身影,驻足不移。
不知过了几多光景,垂在身侧的指尖早已僵硬无觉,他才淡淡回身:“走吧。”
夜深,一人头戴帷帽,走进觉春楼之中。
觉春楼乃庆夕大街最繁华的酒楼觉,此时虽然客人已不多,可空荡归空荡,灯盏高挂,红绸满楼,依旧是气派的。
一名紫衣女子倚在最左侧红木雕花的柜台后,见有人来,头都没抬:“这位贵客,这个时辰来用膳,吃不了几口我们便打烊了,劝你还是别吃了。”
戴帷帽的人轻笑,随后勾起手指在台面上敲了两下:“掌柜,有你这么做生意的吗?”
听到熟悉的声音,紫衣女子猛地抬头:“念念!”
季念忙掀起帷帽一角:“嘘……”
女子噤声,凑近了些才继续道:“我可听说了啊,在府外当着众人面签和离书的,你是独一个。”
季念失笑:“听着像我做了什么很了不起的事。”
女子反倒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表示了肯定。
季念哭笑不得,不过她也习惯了。女子名为苏翘,当朝太医院一把手苏太医的独女,是她打小就认识的手帕交,没个正形的样子,从来就没变过。
苏翘是真不担心季念,笑嘻嘻地:“怕是崔侯爷怎么都想不到他夫人在这四年里攒了多少钱,别说离了他不愁吃不愁穿,庆夕大街最有名的这家觉春楼都是你的。”
“不是我的,”季念笑笑,“是你的。”
当初开觉春楼的钱都是季念变卖嫁妆和省吃俭用来的,但银两到底是还差点儿,后来剩下那些还是苏翘帮凑的。季念恰巧因着某些原因不方便出面,于是苏翘就成了这家酒楼明面上的掌柜。
“别,我就是替你看店的。”苏翘摆摆手,话题又扯了回来,“今日酒楼里风言风语不少,说嘉裕侯提出同你和离,是因为带回来一个胡女?”
季念琢磨着她的措辞,道:“算是吧。”
“太过分了。”苏翘愤然握拳。
倒是季念看得开:“本来就没有感情,和离了也挺好,以前都是一个人,今日亲眼再见着嘉裕侯才发觉,我根本想象不出该如何与他过后面那几十年。”
苏翘看她一眼:“如此说,不如最开始就不要嫁。”
季念一愣,半晌才喃喃应答:“你知道的,当初我没得选。”
酒楼中早已不剩几人,刻意压低的声音都莫名清晰起来。
苏翘低头拨弄几下算盘,状似随口道:“念念,你后悔吗?”
“什么?”
“没几个人知道,四年前与侯府一同上门提亲的还有谢家,”苏翘停手看向她,“——拒了谢执,你可后悔?”
突如其来的寂静,静得能听到不远处那桌夹菜时木筷碰撞的声音。
季念双唇动了动,回望苏翘。
当初举城皆知季三小姐和嘉裕侯亲事终定,但鲜少有人知道谢执才是最先派人上门提亲的,只不过最后谢家被拒,消息被死死压下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有人说起此事了。
见季念不答,苏翘舔舔唇:“我只是想起从前我爹常说,谢执的父亲早逝,谢执有幸从小得谢大人的至交荀太傅照拂,奈何他仙气太重,纵有这么好的老师熏陶出一身风骨,却从没施展抱负之心。可谁都没想到——”
卖关子般长长停顿后,苏翘眸色沉沉地盯着季念:“他四年前突然就入了仕,还在这么短时间里便位及内阁大学士。”
那视线盯得人浑身发毛,季念少见苏翘严肃的模样,抿抿唇也有点紧张。
半晌,苏翘倒是咧开嘴笑了:“反正如果是我,定是后悔不已。”
话题就这么绕了回来,季念松了口气,算是听明白了:“你心里都觉得我后悔了,还问什么?”
“诶,”苏翘摇摇头,“我觉得是我觉得,我还觉得指不定下一刻你就会回我一句‘不后悔’呢。”
“我……”季念张口。
第一个字音还未咬全,哗啦一声,瓷片落地的脆响打断了她。
随之而来的是不远处稍显稚嫩和慌乱的声音:“对不起公子,是我手滑碰倒了杯子。”
季念和苏翘应声转头,只见一个看着年纪尚小的家仆正要弯腰去捡地上的碎瓷,被坐在旁边的锦衣男子拦住。
男子微微垂首,从季念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的额头和稍凸的眉骨,看不清下半张脸。
可那自带清浅傲然的眉眼太过醒目,醒目到即便染上了多年不见的陌生感,季念还是认出来了。
乐声回荡,婉转牵拉。
许是稍显空旷的酒楼里目光全无阻隔,坐着的人察觉般抬起头,就这么看往她的方向。
视线在刹那间交错。
她猛然回神,在眼神触及的一瞬间拉下帷帽转过身,动作一气呵成。
苏翘在季念后面什么都没看清,被她吓了一跳:“怎么了是?”
季念闭闭眼,极慢地道:“谢执。”
苏翘挠了挠脸侧,脑子转了一圈才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指着她身后:“你……你说那是……”
季念深吸一口气:“方才我们说话的时候,他一直坐在那儿。”
苏翘干笑两声,挣扎道:“我刚刚说的挺小声的,应该听不见吧……”
季念回忆了下苏翘方才不知不觉变响的嗓门,又结合那桌与她俩的距离,终究是先行放弃了挣扎。
还有什么比背后议论别人被人听见更尴尬的事吗?更别提那人还曾被她拒过亲。
季念面对苏翘,嘴唇蠕动着问:“他……谢执还看着我们这边吗?”
苏翘探探脑瓜子,又悄咪咪收回,冲季念点点头。
“……”
季念伸手扯了下帷帽边沿垂下的薄绢,不知道是在和苏翘说话还是安慰自己:“无碍,他和你不熟,应该也没认出我。”
苏翘神情古怪,视线越过她身后:“是吗?”
季念忍住回头的冲动,不明所以地眨了下眼,直到——听见背后靠近的脚步声。
有认识苏翘的常客从季念背后走过,朝苏翘挥着手打招呼告别,苏翘见了,扯出个笑应了声。可季念背对着,却只听进那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
一下一下,听起来很从容。
季念脊背有些僵,第一反应就是,被认出来了。
方才没躲便罢,但她就是下意识这么做了,事到如今再转头问好似乎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季念就这么一动不动,竟不知是该装作什么事都没有般客套一句,还是等走来的人先开口。
然而就在她说服自己平常心即可之时,谢执那道细润的嗓音在耳畔响起:“这位姑娘,可否让一下?”
宛如能让细雪消融,却透着层疏离。
就像是花大力气做好了准备,然后发现根本没这必要,季念本要转身的动作一阵迟滞。
片刻的出神,收到苏翘的眼神提醒,季念才想起谢执还站在她背后等着,忙向左移了点。
不想身后的人迟迟没等到她动,便想绕开,也向左迈了一小步。
本来是要让位,两人这么一动,又挡住了。
谢执没太在意,很快往右又挪了回去,奈何季念动作比他更快,抢在他前面也向右跨了一步——
这下子,活像故意挡着人家了。
“……”
苏翘憋着笑,眼神在两个人中间转了转。
季念莫名有些窘,她扶了扶帷帽,到底是没回身。正想着干脆往右多走几步让开这片地方,肩膀却被人轻轻按住。
呼吸在瞬间滞住。
下午雪本是停了,方才晚上来时又飘起,她没带伞,肩上化开的雪水冻得她衣下肌肤冰冷,让那掌心覆上的温热触感清晰至极。
似是察觉到她的不适,热度转瞬即逝。
“失礼了。”
身后人很快收回手,走上前与她并肩。
季念侧头,看见谢执掏出瓷杯和用膳的钱放于台面上,他没提之前她和苏翘说的话,而是为打碎杯盏的事来和掌柜赔礼的。
那张侧脸因礼貌的笑意而显得线条柔和,亦因这人由里而外散发的距离感,多瞧两眼就添上分凉薄。
道完失礼,他自始至终没再看她,想来是真的没认出她。
季念借着帷帽遮挡,终是收回目光,颇感无奈地扯了下嘴角。
她笑自己是因为早就过去的事在意过度了。
过去的早过去了,方才她一直背着身,这么多年了,人家何至于凭着个背影又或是匆匆一眼就会认出她。
猝然重逢而带来的波澜随着肩上消散的暖意一同不见,季念好像渐渐平静下来,好像又没有。
谢执和苏翘认识,却也不算很熟,同苏翘说完后,他便点头示意,带着家仆向外走去。季念望着谢执的背影,悄悄掀开帷帽一角。
“谢公子。”苏翘突然出声,季念猝不及防,飞快地放下手。
谢执止住步子,回过身。
苏翘指了指门口的木架子,提醒道:“伞。”
谢执顺着苏翘手指的方向看了眼,没动。
季念亦看过去。
木架子上只剩一把伞,快到夜禁的时辰,就刚才他和苏翘说话的功夫,他已成了最后一个走的,她也当他就是伞的主人。
可不知怎么,谢执却忽然望向她这边。
猝然对上他不明的视线,季念微微一怔。犹豫片刻后,她接着苏翘的话问道:“不是……公子的伞吗?”
谢执目光似是从她的肩头瞥过,而后移开。
“是我的。”
可他转过身却没拿那伞,只淡声说道,“放这儿吧,我明日来取。”
一盏茶后,季念和苏翘整理完,关上了觉春楼的大门。
门合了一半,苏翘看看两人空着的手,问季念:“你伞呢?”
季念摇摇头:“下午离开侯府时见天放晴,当不会再下了,便没拿。”
苏翘虽是女子,但性子跳脱惯了,下雪天没在地里打个滚算是不错了,早晨出门时根本不会想着带伞。季念不一样,身子从小就弱,每回雨雪淋得狠了,少不了生场大病。
见状,苏翘侧身,关门前往里摸了一通,抽出把伞来。
那伞眼熟,季念拦住她:“你干嘛?”
苏翘手往季念面前一伸:“谢大公子不要的伞啊,正好你先用用。”
季念没接:“这么随意拿不妥,而且他明日还要回来取的。”
苏翘不管,二话没说把伞撑开:“借用而已,明日放回来不就好了,再说了,我们这不是随意拿,这叫物尽其用。”
“……”
季念还想说什么,苏翘已经把伞塞进她的手心,“哐啷”一声彻底合上了大门。
季念微愣,盯了会儿手中的伞,放弃般垂下眸。
雪里隐约留着排脚印,不知是不是他的。季念摩靡着手中竹柄上依稀可见的划痕,脑海中闪过不久前融入雪中的那道颀长背影,总觉得,缺了把伞。
一旁苏翘锁上门,嘴里还在嘟囔:“有时候真搞不懂这些读书人在想什么,这么大雪,有伞不好好打,陶冶情操?”
季念分了一半伞给苏翘,有些心不在焉的。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也没必要细想,总不可能——
苏翘把伞全然推到季念那一边,又笑嘻嘻地揽了把树上的积雪:“诶,你说他会不会是特意把伞特意留给你的?”
伞歪斜在季念头顶,她扶稳后,指了指自己的帷帽:“人家没认出我。”
苏翘踢了脚雪:“这谁晓得?指不定他是装作没认出你呢?”
雪越下越大,季念把人拉回伞中:“他又不是我们。”
苏翘歪着身子,递去疑惑的眼神。
季念:“是我们将人议论了一通,要装也得是我们装。”
苏翘默了默:“……你说得有理。”
沉沉雪夜中不见几个人影,偶有无伞的人匆匆跑过又消失,季念紧了紧手,抬眸看向那根根伞骨撑起的浅黄色伞面。
其实认没认出又有何重要,他们之间,早已形同陌路。
即便他真的是装作没认出,她也不该意外的。
季念在季宅地位低,没嫁出去前就算不上多好过,如今和离闹得比别人家的休妻更糟糕,莫说本来娘家就不该回,便是能回,她那位嫡母也绝不会让她进家门。
苏翘不是不知这些,于是大手一挥,把季念一同带回了苏宅。
小时候都是睡过一张床的,季念也不与她客气,两个人久违地睡在了一起。
“念念,说起来,你上次见谢大公子还是四年前媒人上门那日吧?”苏翘沐浴完,爬进了被褥中。
季念盯着床顶,出了个神。
直到苏翘戳了她一下,她才偏了个头,答道:“好像是。”
“好像?”苏翘翻了个身,面朝季念,“好歹向你提过亲,你这都记不清了?”
她撇撇嘴,继续道:“你说你们也是有缘,明顺城虽大,却也不至于让两个认识的人时隔四年都见不着一面,而今你们好不容易见了一面,竟好巧不巧就在你与嘉裕侯的和离这一日,话本都不敢这么写。”
季念也翻了个身,对上苏翘亮晶晶的眸子:“因为话本写的都是神仙眷侣,只有你爱看我们这种孽缘。”
“……”
两人许久没好好聊,东拉西扯到半夜,苏翘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说出的话没人应了,季念转头,给苏翘拉好被角,幅度极小地翻了个身。
身后是均匀的呼吸声,她睁着眼对着面前白墙,明明人是累的,却睡意全无。
四年了,她到底还是和谢执遇上了。
四年前,媒人上门纳彩,纳彩不过是提亲的开头,那时谁都没想到,他们两个竟终是止于那个开头。
季念闭上眼,不知为何脑中满是今夜那道大雪都掩不去的背影,看似温雅蕴藉,实际骨子里透着孤傲。
他一直是那样的。
生于谢府,其父谢生平多谋善断,才智无双,是随今上出生入死打下江山的人,今上亲授太师,放以大权;其母为三品文官唯一嫡女,温良和善,知书达理,是谢生平唯一的妻子。据说谢夫人生下谢执后大病一场,险些没了性命,谢生平伴其床榻边早晚不离,足足三月才将人救回,从此之后,再不愿她历此劫数,而谢执,便成了谢家只一个的孩子。
长于谢府,虽是谢家独子,谢生平和谢夫人却从未要求过他什么,于是他知俗事,却不涉俗世。若说谢执所经历过最大的波折大概便是谢大人被病痛所困,在他十岁那年逝去,可即便如此,他亦拜得荀太傅为师,荀太傅乃谢生平至交,倾其所有授予他毕生所学,待其如亲人。
既拥有旁人没有的,亦不奢求众人追逐的,所以万事万物皆无需争,云烟过眼,清风不染。
是啊,他一直是那样的,是旁人轻易够不着的人。
季念耷拉下眼皮,意识渐渐飘远,只有一次,她只见过一次,那道背影落寞无比的样子。
后半夜,季念终于沉沉睡去。
睡得不太安稳,做了个梦。
梦到自己没能对苏翘说出口的实话,梦到了那个无比久远的冬日。
那日清晨,天是灰蒙蒙的阴,季宅的后门,雪松被压得很低很低。雪下得远比以往都要大得多,大得仿佛目之所及都不真切。
谢执眼睫上结了层霜,唇色冻得发白,不知道孤身在大雪中站了多久。
雪落在他的发上,肩上,和他伸向她脸侧的指尖上。他轻颤的手悬在半空,进一寸便可触及,却止在这一寸:“为何是他?”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个兰芝玉树般的人彷徨的样子。
她把手攥得很紧很紧,紧到每一根手指都在发疼,弯起的指节像要断掉般发出咯噔咯噔的响。她怎么会不知道,他在等,哪怕是她一点点的动摇也好。
可结果,她到底是退开了。
目色幽幽,他自嘲般勾了勾嘴角。
雪下得更大了,视野模糊起来,他收回手时的表情也看不清了。
可总有些记忆清晰得形同刀刻,她永远都忘不了——
转身前,他一点点推离她最后递去的伞:“季念,别再让我变得更难堪了。”
前一天聊到深夜,苏翘起个大早依旧生龙活虎的,倒是季念脸上缺了点血色。
苏翘手贴贴她额头:“冻着了?昨日和离都没见你蔫儿,怎么今日精神这么差?”
“没事,”季念拉下她的手,“就是没睡好。”
毕竟是经历了一堆破事儿,苏翘当她是累着了,没再多问,只走到门口吩咐小丫鬟煮碗姜汤来。
关上门时,见季念又捡起了昨日穿的衣裳,苏翘上下打量她一番后笑了声:“念念,你不会什么都没从侯府带出来吧?”
季念摸了摸昨日淋湿的地方已干,也笑:“只带了点银票和一些小东西,其余也不剩什么了,月柳说会再替我整理,过几日再去一趟便是。”
苏翘眉头一挑:“行吧,那外面消停前你先安心住我这儿,你这衣裳也别穿了,我去让人准备一身。”
季念沉吟片刻,摇摇头:“算了,你的衣裳我穿怕是大了,至于外面,翘翘,有一事还要你帮忙。”
苏翘:“什么?”
“悠悠众口恐不是一日两日能停下的,”季念道,“你最近若是得闲了,帮我找找住所吧。”
自打三年前酒楼开张,两人一道经营,季念管的都是供膳、人手、开支账目那些人后的事儿,这些杂事细碎又不起眼,其实做起来最累;反而是苏翘顶着个掌柜的名头轻松得很,坐坐阵收收银两就好。
但也有一点好,苏翘性子活,讨人喜,和谁都能熟络起来,认识人多了,消息自然就灵。
苏翘了解季念的脾气,想想她的话也有理,答应得利索:“好,那我帮你问问有没有好地方。”
季念很快道:“不用多好,城外吧。”
“城外?”苏翘眨眨眼。
“嗯,住在城中太过水深火热,”季念开玩笑般,“还是城外好,清静些。”
后来苏翘晲她一眼,动动嘴想说什么,憋住了,只问她要不要一道去觉春楼。
季念蹙着眉把辛辣的姜汤饮尽,只道有些事,随后两人一同出了苏家,在庆夕大街分头而走。
季念算着时辰,回了季宅。
到后没进去,只戴着帷帽站在门外,和人说要找沈姨娘。
外面的下人面生,应是新来的,瞥了她一眼后才进去传话。
季念在外候着,想起了苏翘后来整个早上都憋着话的样子,其实苏翘什么都不说,她也大致能猜到。
这些年她赚得多,却因为各种缘由没能留下多少,“给你自己留点”这种话苏翘说了不止一次,可一次苏翘意外在某地撞见她后便不再说了。
许是不忍心说出口了,又许是知道,说了亦无用。
思绪被脚步声打断,季念抬眼望去,不想朝她走来的不是沈婉,竟是嫡母江又莲。
季念皱眉,她先前说要找的沈姨娘,便是她的生母沈婉,现下正是用午膳的时候,姨娘不可和正妻同桌,她特意这个时辰回来,就是不想让多余的人知道。
可如今江又莲出现在这里,便是猜到屋外的人是她了。
无意避开,季念撩开帷帽的垂纱,行礼道:“大太太。”
江又莲看上去并不惊讶,颔首:“你与侯爷的事家中都听说了,你可还好?”
听上去是关心的,可季念却未从江又莲冷漠的脸上读出半分忧心。
季念垂眸:“大太太费心了,女儿一切都好。”
方才来时江又莲停步在门内,如今被她身边的大丫鬟扶着,始终未踏出宅子。闻言,她掀眼掠过季念一身素淡的打扮,道:“既然你都好,有些话便别怪我说得难听些。”
季念目光落在两人中间不高不低的门槛上,积压几日的疲惫袭来。
江又莲睥睨着她,语气又冷了几分:“你可知你与嘉裕侯说和离便和离,将你爹与我置于何处?自古以来嫁出去的女儿如同泼出去的水,既给你福气你不愿享,此后落魄潦倒,你也别想着回来求,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传话的下人再傻,也认出了面前这位就是季家那位庶出的三小姐,低着头心中一阵唏嘘,话虽如此,但何至于说得如此难听。
季念始终不置一词,直到沈又莲将话都说完。
“大太太是告诫我,季家早已不是我的家,别再像今日一样想着要回来,”她抬眸,“可大太太如何觉得,我今日是来求您的?”
江又莲被她问得一愣,刚要开口,季念又道:“女儿不孝,今日特来告罪,见完沈姨娘,自会离开。”
她语气淡淡的,明明是在认错,却没有一句像在示弱。
江又莲蹙眉,被顶撞般一阵不适,但又不好说什么。身后有人赶来,她转过身,睨了一眼姗姗来迟的沈婉,冷哼一声没再说什么,只留下一句“你好自为之”。
江又莲走后,一向柔弱的沈婉却是三步并作两步迈出,握起季念的手。
一个字都没说,沈婉的眼圈已先红了。和离的事闹得这么大,她自昨日听说后,一夜没睡着。
沈婉握着她上上下下的看,许久才细声哽咽道:“又瘦了一大圈。”
季念温声安慰了沈婉几句,从怀里掏出一袋银子:“女儿不孝,出了这事,娘在家里怕是不好过,拿着这些能打点打点。”
沈婉问:“你自己呢?”
季念摇摇头:“女儿都好,娘不用担心。”
像是被戳了心窝子,沈婉一下没忍住哽咽:“若非四年前你不得已嫁给了嘉裕侯,又怎会有今日的事?这四年里,你将所有都担在自己一个人身上,每每问你,你都说好,可又有哪个‘好’字是真的?”
“娘,我顾得过来,”季念眼睫轻颤,“我可以的。”
最后那几个字她说得极轻,像是在对沈婉说,亦像在对她自己说。
沈婉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抹了抹泪道:“是娘没用,什么都帮不上你,你方才又何必和大太太置气,若是以后真的有何事相求……”
可季念只是紧了紧手:“娘不必为此事忧心。”
她顿了顿,道,“没人会求她,以前求不来,现在更不会求。”
季念说的不是气话,她虽然没有给自己留下太多,但这么多年不是一点积蓄都没有,不然也不会让苏翘帮她去寻个住处了。
太久没回季家,看来那位嫡母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喜欢她。
但她并不是很在意,不值得,也没必要,没必要在无关的人身上浪费感情。
不知不觉,季念走到了赌坊门口,里头的人情绪高涨,各种玩法都有,咿咿呀呀地使劲挥着手喊。
季念一恍惚,说来,她曾经还偶尔会因为这种事感到气闷——在遇到谢执以前。
谁能想到,他们的初次相遇是在赌坊门口。
季老爷季平娶了两个,嫡母名为江又莲,季念上头有嫡母出的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生母沈婉又养了个弟弟,所以她在季家的地位说好听点是不上不下,说难听点便是差得可以。
所幸弟弟与她很亲,而她从小性格平顺,再大的事时间久了,都能对自己说一句算了。
但告诉自己没什么,不代表她真的一丁点都不在意。
及笄那日,季平有事不在宅中,江又莲对她的及笄礼敷衍了事,沈婉也不敢说什么。这些季念全没放心上,可当她听到后院两个丫鬟笑她爹不疼娘不爱时,不知怎么,就是没能排解好那点儿作祟的情绪。
她站那儿整个人僵了又僵,最后默默跑出了门。街外热闹非凡,反倒更衬得她形单影只,她漫无目的,独自晃过赌坊门外。
犹记得大开的门后乌泱泱一片人把赌桌围住,一个衣角破烂的扯着嗓子边喊边往桌上拍了条铜钱:“这有什么好犹豫的,押这边啊!”
“就谢家那位公子今年肯定也不会参加科举啊,每日无所事事的,也就是姓个谢,不然和我们这些人有什么区别!”
季念也不知道那日自己为什么会停在门口,可能就是个失意的人从别人口中听到另一个人被议论得那么难听,没来由地生出了一点同情。
很快她就觉得这份在意实在是来得莫名其妙,摇摇头欲走。
只是才转过身,便见两人迎面而来,都是极为出挑的,明顺城鲜少有不认识这两个人的。
着了魔似的,季念没法忽略飘入她耳中的对话。
“谢公子,又有人骂你了,”穿着红衣的是荀太傅之子荀绍景,他显然是听到了赌坊里的喊声,调侃道,“扎堆骂你呢。”
季念下意识看向另一个人,他靠在她这一边,距离极近。
与他擦肩而过时,她听见那个人低低地笑了声:“随他们去说吧。”
然后,再没多一个字,没了任何反应。
人已从身边走过,季念却停下步子,木然回过头,目光迟迟没能从那个长身玉立的人身上移开。
方才同情般的共鸣太多余了,哪怕一丁点都多余。
因为他根本不需要任何同情,她一眼就能分辨出他挂在嘴角的笑不带一丝遮掩和勉强,和她努力学会消解情绪不同,他从一开始就没将那些扎人的话放在心上。
那一眼,她觉得那个人像站在云端,分明是被笑的人,却让说那些话的人都成了笑话。
然后,鬼使神差的,她看了看那个乌烟瘴气的地方,走进去摸出自己身上所有的铜钱——押在了赌桌上空荡荡的另一边。
她微勾着唇角从赌坊走出,身后是众人惊讶和哄笑不屑的余音,但从里走到外短短几步路,却成了她那日最爽利的一刻。她从来没进过赌坊,从来没做过这种事,她甚至早想到谢执可能还是不会参加科举,但她只是,想支持他。
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她跨出赌坊时,谢执不知何时走了回来,正对着她。
他也在笑,那笑与刚才的不同,直入眼中,落到她身上,多了几分探究。
沉默中,谢执很有分寸地收敛点笑,朝她低眉颔首:“看来在下让姑娘破费了。”
“没……我不是……”季念想解释一下,却结结巴巴地没说出完整话。
背后赌坊中嗤笑的对象换成了她和谢执两个人,吵吵闹闹搅得人思绪全乱,淹没了她几次想要开口的念头。
季念也不懂自己心慌什么,深吸一口气维持着面上的平静,抿抿唇回望于他,面上带着点赧然。
短暂的对视后,谢执没再看她。
而后,不善的嘲弄和嘘声突然都听不见了,只剩他越过的视线,和不容置疑的制止:“烦请各位安静些。”
不管过了多久,季念再想起来那场景,依旧觉得好笑。
不是在什么高门宴请的场合,也不是在什么风景宜人处,赌坊这地方和他们两个人、尤其是他的气质真的不太搭边,可两个人就是在那里相遇了。
后来他说完那句话,真就突然没声了。谢执再怎么说也是高门公子,是荀太傅的爱徒,背后再怎么仗着谢执脾气好乱说都可以,但人就在面前,没人敢当着正主的面放肆。
然后谢执还问她:“现下能听清了,姑娘方才想说什么?”
季念已经忘了自己答了点什么,就记得之后谢执离开时,等在一旁的荀绍景勾了把他的肩,调笑的声音不小:“哟,刚不是说随他们去吗?怎么这会儿知道让人家安静了?”
那会儿谢执拉下荀绍景的手,笑了声,没搭理他。
像是件不值得放在心上的事,她却在立在原地许久忘了动。
如今站在赌坊外面,过往的画面在脑海中生动起来,季念朝里头多看一眼,提起裙摆,缓缓迈了进去。
喧闹声铺天盖地袭来,昏暗的屋子里空气很是浑浊。
“让开让开!”有人横冲直撞地进来,差点撞到季念。
她忙侧身让位。
那人连句抱歉都没,掏出袋银两就往一边的人堆里挤。
季念看向那张门后的赌桌,站在门口见不着,此时才发现那张桌子是最热闹的,方才那人还在用力挤。
“来来来各位,觉得谢大学士今年能升官的往这儿押,”主持者说话中气十足,拍拍另一边,“觉得大学士明年才能升上首辅的押这儿啊!”
噼里啪啦一阵铜钱拍下,一眨眼的功夫,写着“今”的那一边就满满的全是铜钱银两了。
仿若过去与当下的画面重合一般,季念有瞬间的惝恍。
但赌的内容早变了样,现下围着的个个都把谢执捧上了天,季念摇摇头又觉得好笑,朝廷命官是升是贬都敢摆上桌赌,但凡被抓到怕是整个赌坊都被端了,也就是人都赌红了眼,指不定里面还有几年前对谢执冷嘲热讽的。
过去最听不得他被人骂,如今再没人会骂他了。
季念心里一动,摸了摸身上。
她带的银两不多,走时几乎都给了沈婉,现在剩下的和赌桌上的比比……实在是有些拿不出手了。
末了,她收回手作罢。
季念转身欲走,一侧头却见到个人站在自己边上,也在望着那一桌。
本来是不会引起她注意的,但那人看着白白净净的,书卷气十足,实在不像混迹赌坊的人。
注意到她的目光,那书生看了过来。季念察觉自己失礼,正要说话,书生先她一步:“不知姑娘可否借我一点银钱。”
季念一愣,没想着他真是来赌的。
书生见她神情,有些窘:“姑娘莫要误会,我定是会还的。”
季念回过神,摆手说得犹豫:“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身上银子不多……”
“不用多,”书生说完,又改口,“多少都行。”
看来是怎么都要下一注了。
季念不再说,身上没多少,便摸出仅剩的一点都给了那书生。书生倒不嫌弃,道了谢后径直往那赌桌走去。
借都借了,她盯着那书生,想看看结果。
她心里猜他是要押明年那一边,和大家都不一样才够引人注意,才会如此执拗地要下这一注。
季念猜对了一半。
确实和谁都不一样——
那书生走过去,既没有下“今”,也没有下“明”,而是把银钱压在中间那根分割线上,道:“我押谢大学士会被贬官。”
顿时,满室寂静。
经过这么一顿折腾,季念再到觉春楼时,已至傍晚时分。
刚迈进楼中,喧天的笑闹声扑面而来,放眼望去,客人几乎坐满了每一席,更不乏达官显贵往二楼雅间走去。
苏翘还靠在雕花柜台后,这会儿正和谁在说话,似是听到了什么惊人的消息,猛地瞪大了眼。
见能有事能让她露出这么惊讶的表情,季念心下好笑,若是告诉她今日有人借自己银子押谢执倒台,估计她还能更夸张些。
城中流言蜚语不少,季念无意让人发现自己,理了下帷帽走到个没人注意的角落,打算等和苏翘说话的人离开了再过去。
走过门边时,她扫了眼门口置物的木架子。
谢执的伞倚在那儿,早上苏翘差点忘带,还是季念提醒了句。
没过多久,季念瞧见苏翘跟着刚刚那人一道转身向外,从她面前不远走过。
不知道是不是她听错了,隐隐约约听到他们说了句“谢大人”。
苏翘送走那人后没马上回来,人走了还站在门口张望了一番。季念想着大概是自己到的晚,惹得她找了,走上前拍了拍她。
苏翘一回头看见人,反应还真有点大:“你来了!”
平时被她一惊一乍惯了,季念没想太多,可刚要往里走,脑海中又闪过那句“谢大人”,她顿住步子,状似随手指了指伞:“他还没来取吗?”
不想苏翘一听,表情略僵:“我觉得他应该顾不得来取了。”
上午赌坊热闹的画面历历在目,季念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什么意思?”
苏翘两边张望了下,把季念拉回了方才的角落,手挡着嘴靠到她耳边:“就刚刚我听说的,谢大公子被人阴了!”
本没把那书生的话当回事,可如今季念却心下一沉:“什么意思?什么叫被人阴了?”
苏翘也很难以置信:“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就是听说谢执最近被人狠狠参了一本,惹怒了陛下。”
季念沉吟片刻,皱起眉问:“可他入仕以来,便没有一件做不好的事,有何可参?”
“他就是太左右逢源了!”苏翘不觉稀奇,“顺利过了头就会遭人眼红妒忌,他之前就频频被参,确实一直没起效,但这次啊,人家好像反手参到谢生平谢大人头上了。”
“谢大人?”季念脑子有些混乱,顾不得深究细节,只掀开帷帽问道,“这消息属实吗?”
“我也就是听说,”苏翘看着她的样子,“我怎么感觉你还挺关心谢大公子的呢?”
季念帷帽上的手一顿,面上恢复平静:“我是因为方才碰到了件和他有关的事儿。”
本来就到得晚了,苏翘一听,可不得缠着季念把这事说清楚才作罢。
但未等到来龙去脉说清,苏翘的点就歪了:“你傻呀!这么把银子借出去他定然不会还了!”
“银子”二字掷地有声,季念抿抿唇,当时的窘迫重新涌上:“其实没多少……不还便不还了罢。”
苏翘好奇:“没多少是多少?”
默了默,季念伸出两根手指。
“二两?”苏翘问。
半晌,季念难以启齿地开了口:“两个铜板。”
“……”
子时,谢府寂静无声,只有书房传来时有时无的翻页声。
成二看了眼守在书房外面的小家仆,悄悄问他:“怎么回事儿?又惹公子生气了?”
成二跟了谢执许多年,最了解自家公子的脾气,他每每情绪很差时都不会外露,只会在书房点一盏灯,在里面看书看到夜半才歇息。
上回成二出去办事,怕谢执身边没人,就遣了这个新来的小家仆跟着,结果不知出了什么事,公子回来后竟在书房中一直待到天明。
小家仆总以为是因为自己打碎了茶盏,但成二哪会不知道,依他家公子的脾性,绝对不是茶盏的事。
这会儿刚过一天,又来了这么一出。
小家仆低着头一字不落地交代,从今日路过赌坊,看到个瞧不起人的书生,竟然问一姑娘借两文钱下注,再到宫中真传来什么消息,说到最后他支支吾吾的,大概是觉得这消息便是罪魁祸首,澄清自己这回真没干什么。
成二心里有了点数,拍拍他:“好了好了,这么晚了你赶紧去休息吧,公子这里我来照看着。”
小家仆一听不用他担着,点点头,一溜烟跑了。
小家仆刚跑远,里头传来一声唤:“成二。”
“哎!”成二应了,忙推门进去。
一进去,屋中昏暗得不像话,仅一道极微弱的光从长桌后晕开,谢执坐在后面,眉间夹着浓浓的倦意,那张俊俏清朗的脸些许发青。
成二急急地摸过去,给点上常用的安神香:“公子,累了吧。”
谢执放下手中书卷,闭上眼,眉头舒展开来些,问他:“和那小孩在外面聊什么了?”
成二打小跟着谢执,这会儿咧开嘴笑:“没聊什么,问他是不是不懂事又惹祸了。”
谢执“嗯”了声:“问出什么了?”
“没问出什么,”成二吹灭火折子,明明灭灭间瞄了眼谢执的神色,“但小的猜,公子今日路过赌坊,看到的那位姑娘是季三小姐。”
静默中,谢执缓缓睁开眼,一会儿的功夫,眼神已恢复清明。
“我当你要猜是宫里的消息,”他望着成二,神色淡淡的,“为何猜了她?”
成二弯腰把香炉往谢执近前放了点,低着头:“从前遇见季三小姐前,公子没这习惯。”
从没这么熬过。
成二心疼自家公子,声音又放轻了点:“若不是季三小姐,公子哪会在意押的哪边,是两个铜板还是两千两?”
两个铜板又怎么样,被瞧不起了又怎么样,宫里到底传来多差的消息?
这些都不重要,他家公子不是会把这些事放在眼里的人,所以小家仆说到遇上一个姑娘时,成二就猜到了,旁的都是假的,遇上的那个姑娘才是真的。
谢执的情绪没有任何起伏,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他垂眼合起书册,转开话题:“朝中有人联名上书弹劾谢家,说父亲在世时有赃滥受贿之嫌,陛下盛怒,宫里传话,要将这座府邸收回去。”
成二这两天没跟着谢执,就是替他打探消息去了。成二虽不知今上和自家公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却知谢执定是另有安排。
他压根没当回事:“官不收回去就行,小的还跟着您。”
“没同你开玩笑,”谢执睨他一眼,“陛下让我这阵子都不用插手朝政了,与贬官无异。”
成二嘿嘿一笑:“小的也没开玩笑,公子您就是真被贬得分文不剩了,小的也跟着您。”
谢执不再与他嬉皮笑脸,揉了揉眉心让他别总在跟前晃悠。
打发人走前也没交代别的什么,只说让把府上的下人都遣散了,顺便再找个新住处。
最好是城外,别人轻易寻不着的地儿。
苏翘的消息确实是灵,没隔两日便给季念带来一张图。
那图上画的是城外的一座宅子,从画上可以看出宅子不小。不过其布局不比城中家宅规整,庭院很大,东西两侧各一个小厢房因此而隔得极远,到底是城外的宅子,一看便是逾制了,钻的是天高皇帝远的空子,没人管得着。
苏翘再三让季念别着急,考虑考虑再定,但季念挺喜欢这地方的。
倒不是因为宅子有多大多宽敞,她手里不是没有城中住宅的地契,但这座宅子前靠山后靠水,画上风景秀丽,人烟稀少,怎么都比现下城里看着太平。不仅如此,这宅子的主人急着出手,价钱还压得极低。
偏是哪哪儿都好,季念反倒觉得不对劲:“那这宅子的主人为何要卖?”
苏翘见问到重点了,凑近些压低声:“问题就在这里,我和那宅子的主人算是熟人了,他同我照实说了,这宅子啊,之前闹过次鬼。”
一下子都说得通了,闹过鬼的宅子谁敢买?还是在城外。
“所以我不是说让你好好想想再说嘛,”苏翘又说,“我再帮你看看。”
鬼神这东西,季念说不上信不信,加上那价钱是真的低,最后她还是决定去看看再说。
苏翘本想同去,但季念觉得不用两个人来回折腾,苏翘印象中她也不是听到闹鬼会哭哭啼啼的姑娘,想着多的时间能在觉春楼再打听打听,便没再坚持。
与嘉裕侯和离后尚有事宜需处理,待季念尽数了结出发去城外,已是几日之后。
行至某个街头,她突然停住步子,往无人处看去。
以往每次走过这条道时,她都会绕路而行。可今日她犹豫片刻,顺路走了下去。
那是通往谢府的方向。
自从苏翘和她说了谢执被参的事,后来一直便没有动静,大家都将那当成了坊间谣传。不想几日后就传来谢府被封的消息,封得悄无声息,府上的人一夜间就都没了。
谢府大门上贴着醒目的封条,季念站在空荡荡的府外,缓缓垂下眼帘。
她不是没来找过谢执。
得知谢执被参后,在苏翘面前她虽没有多说什么,但那人毕竟是谢执,说一点都不在意是假的。
后来她在谢府外徘徊许久,带着那把谢执没来拿的伞,还有自己最好的两张城内的地契。
可下人早已换了一批,府外的人不肯递不明之人的东西,而她也到底没道明自己的身份。
门外的官兵见她一直在那儿,提着刀上前赶人:“不相干的人不要待在这里!”
季念回过神,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离开前,她无奈一笑,没有再回头。
想什么呢?谢执若是想,自能找到住处,她有这功夫,不如多操心操心自己住的地儿。
……
半个时辰后,季念找到了城外的宅子。
果真如她所想,宅子依山傍水,清静无人,亲临其中,比画上还多了点世外桃源的意味,季念眼前一亮,竟比来前又添几分喜爱。
宅子的主人留了把钥匙给她们,说是宅中该搬走的东西都搬空了,没什么值钱东西,直接进去看便是。
既已至城外,她摘了帷帽,推门向正厅走去。
正如宅子主人说的,里头空旷得很。季念一间间看过去,最后是西边那间小厢房。
这间屋子不见光,在外看就有点阴沉沉的,方推开门踏入屋里,一股久无人住的土腥气便扑鼻而来。
屋子里仅有的陈设都十分老旧,其内暗不见光,越往里走越暗。许是方才印象太好,季念这才想到苏翘提到的闹鬼,她没继续往里,扶着手边的圆桌前倾身子向里探了探。
手刚碰上桌子,突觉寒风划过脖子,“吱呀”一声——身后的门关上了。
季念手下一紧,顿时头皮发麻。
其实她不是不怕鬼,而是怕了也强撑着,鲜少有在人前敛眉哭啼的时候,与别家小姐害怕的模样比起来,自是让人以为她不怕这东西。
但人的本能抵不住,门这么一关,屋子里是一点光都没了,季念心里一阵发怵,匆匆转过身去拉门。两只手拉开门的动作有点大,发出“哗啦”一声——
谁都没想到,这宅子里有两个人。
屋里的人没想到,屋外的人也没想到。
没人说话。
两人定定地站在那儿,隔着一扇门的距离,像是时隔四年后的第一次相见,却又不是。
谢执要推门的手悬在半空,而后,慢慢落下。
季念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他放下手的动作似无比缓慢,恍然间仿佛冬日被拉长般。
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平淡到让她有一瞬的走神,想到很久以前她曾问过他:“谢执,你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若是有一日你我不欢而散,许久后再见,你会和我说什么?”
“我不会同你说话,甚至连神情都不会有半分松动。”他毫不犹豫的回答显得绝情极了。
可那日春光和顺,他看着她又笑起来,“但那恰恰说明,我没能放下。”
今日到底不是春日,光是极微弱的。
她听见面前的人轻轻笑了一下。
再抬眸时,谢执不甚在意地向她行了一礼:“好久不见。”
著名诗人雨果曾说:“世界上最宽阔的是海洋,比海洋更宽阔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宽阔的是人的胸怀。 ”
人生在世,难免遇到不平事,以一颗宽心待之,就能多一分坦然,少一分忧愁,多一分释怀,少一分杂乱。
天足够高,便能“任鸟飞”。
海足够阔,便能“凭鱼跃”。
心足够宽,生活便无难处之事。
夏将逝,秋未至,在八月的微风中,读读这十首宽心诗,人生多少事,都付谈笑中。
《莫愁诗》
清·石天基
人生在世一蜉蝣,转眼乌头换白头。
百岁光阴能有几?一场扯淡没来由。
当年楚汉今何在?昔日萧曹尽已休。
遇饮酒时须饮酒,青山偏会笑人愁。
沧海桑田,时移世易,没有什么能永垂不朽。曾经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如今也变为了一抔黄土。 连楚汉交界都已不曾存在,更何况我们如蜉蝣一般渺小的一生?
人生苦短,转瞬即逝,不要再给自己的心增添负累,工作劳累之余,约上三五好友,对酒当歌,及时行乐,不必在乎人生几何。
《无门关》
宋. 无门慧开禅师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
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一年四季, 春花秋月,夏雨冬雪,皆是美景,如果能没有闲事烦心,那么每年每季每天都将是人间最好的时节。每分每秒,也都是最好的当下。
荣华富贵皆浮云,既然活着,倒不如畅快轻松地过,种种花,养养鱼,踏踏青,下厨做做美食。
观山水之美,也享闹市之乐,敞开心扉,去拥抱余生的每一天。
《人生不满百》
唐·寒山
人生不满百,常怀千载忧。
自身病始可,又为子孙愁。
下视禾根土,上看桑树头。
秤锤落东海,到底始知休。
世间的人们往往过着庸碌繁忙的一生,为名,为利,为后代,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年纪不大,却满心忧愁。与其做个人间惆怅客,不如看淡功名利禄,做个质朴快乐的人。钱财够用就好,人际关系简单就好。
早早看清这个世界,及时身退,便是摆脱苦难最好的选择。
《山中与幽人对酌》
唐·李白
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
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人的一生爱易求,懂难得,最幸运的事情莫过于有一知己,可以把酒言欢,无话不谈。
与其在纷纷扰扰的官场商场里言不由衷,不如离开人心复杂之地,在懂你的人群中散步。
以我杯中酒,赠与有情人。对花饮酒,醉意陶然,来去自由,不如一醉方休。人生得意须尽欢,有酒有友,这杯酒我干了,你随意!
《菩提偈》
唐·慧能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一句老话说得好:“不是幡动,不是风动,仁者心动。”
我们在出生之时,怀有一颗明净无染的赤子之心,但当我们逐渐长大,从象牙塔步入社会,我们的心便越来越沉重,其中有生活的重担,有生存的压力,心上沾满了俗世的尘埃。
但其实回头一看,我们的赤子之心从未远离,即便疲惫不堪,也不要忘记自己的初心,初心不负,方能有始有终。
《不寝》
唐·杜牧
到晓不成梦,思量堪白头。
多无百年命,长有万般愁。
世路应难尽,营生卒未休。
莫言名与利,名利是身仇。
红尘之间多苦楚,名利多为刀头蜜。
人生在世可真是苦啊,衣食住行都是难处。追名逐利的人们,到头来过得都不快乐。
在心中为灵魂留一处干净的角落,择一城终老,遇一人白首,去体验时光的安然,过正真有意义的人生,无须为名利赴汤蹈火。
《天道》
五代·冯道
穷达皆由命,何劳发叹声。
但知行好事,莫要问前程。
冬去冰须泮,春来草自生。
请君观此理,道道甚分明。
人生在世,只需扪心无愧,守着自己的原则,做善事,行义举,不问结果,老天自有安排。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不是放弃努力。而是在自己信念的引导下,不管别人是支持还是嘲讽,都坚定地朝自己的目标走下去。
《西江月》
宋·朱敦儒
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
不须计较苦劳心,万事原来有命。
幸遇三杯酒好,况逢一朵花新。
片时欢笑且相亲,明日阴晴未定。
不要计较自己的辛勤劳苦,万事本来已在命中注定。
人生如梦岁月无情。蓦然回首,才发现人活着是一种心情。穷也好,富也好,得也好,失也好。一切都是过眼云烟。
想想,不管昨天、今天、明天,能豁然开朗就是美好的一天。
不管亲情、友情、爱情,能永远珍惜就是好心情。 曾经拥有的不要忘记,已经得到的要更加珍惜。
《定风波》
宋·苏轼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苏轼和友人在踏青途中,忽逢骤雨,旁边的行人全都躲闪不及,哀叹连连,只有苏轼悠然自得地作起了诗来。
面对风雨飘摇的人生,无论是人情冷暖,还是病痛困苦,你就算哭天抢地,也是于事无补。
许多事情,你若太在意,它就会如影随形;你若能看淡,它就会如过眼云烟。世事总是无常的,深藏一颗淡然的云水之心,便能活得游刃有余。
《花下酌酒歌》
明·唐伯虎
九十春光一掷梭,花前酌酒唱高歌。
枝上花开能几日,世上人生能几何。
好花难种不长开,少年易过不重来。
人生不向花前醉,花笑人生也是呆。
花能开多久?人又能活多久?都说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但最重要的还是开心。
岁月不等人,少年易老难重来,更要把握好这大好春光,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看自己想看的风景,偶尔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去看看远处旷达的风景,微笑向阳,从容无惧。
人生是一次长跑,不用急,也别慌。
处难处之事愈宜宽,处至急之事愈宜缓,处至大之事愈宜平。
我们的心如果也能够像原野、海洋、天空一样开阔,就能够容下无限的东西,也更能享受生命的自由。
懂得对别人宽容,就会常常开心;学会让自己宽心,就能保持乐观。
当我们登上高山或是站在海边时,一望无际的景色,敞开心门,此时,世间纷纷扰扰的烦恼,以及暑气残留的闷热,都会消失的无影无踪,愿你的心境,如八月的天空,蔚蓝,空阔。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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