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女秋妹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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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八岁那年,桃水村闹瘟疫,我用针扎好了全村近一半的人。
待瘟疫散去,我奶当着全家人的面叹息不止:「真想不到,咱老陈家竟然还能出一位女郎中。」
我叫陈秋妹,是个地地道道的乡野丫头,家有八亩农田三间房,幼弟懵懂,长姐持家,爹憨倔娘老实,还有一个奶奶,是桃水村出了名的厉害精,明明有一颗菩萨心肠,嘴里却总是不肯饶人。
哦对了,我还有三个家人,或者,该叫恩人。
隆庆十六年燕州闹灾,我奶带着我姐去京城的兴国公府打秋风,靠着贵人的接济,我们一家人才有命活下来。
后来兴国公府落了难,我奶便偷偷将国公夫人和她一双年幼的孙子孙女接到了桃水村。
为了避人耳目,我们私下里称国公夫人为马奶奶。
而那两个娇贵的孩子,则认了我爹娘做干亲。
我家的日子原本过得很艰难,吃糠咽菜,衣裳补丁摞补丁,九口人挤在两条大火炕上,夜里翻个身都费劲。
是我姐跟着马奶奶学会了做油盐芝麻饼,她打着哈欠顶着晨光在炉前做饼,然后用瘦弱的肩膀挑着担子走十几里路去镇上卖,我家的苦日子这才渐渐有了盼头。
日子好过了些后,我姐坚持要把马奶奶的小孙子杜芝安送到镇上的孤竹书院去读书。
书院每月要一两银子啊!
听到这个消息后,年幼不懂事的我当即就气得不行。
我姐起早贪黑,每日才能赚六七十文的辛苦钱。
寒冬腊月里,她连个棉帽都舍不得买,早起挑着担子走在凛冽的北风中,鼻尖通红,嘴唇干裂,双手都是渗着血丝的冻疮。
还有我娘,她自从生下我弟弟之后便一直病病歪歪,但凡多走几步便浑身虚汗淋漓,若家里的银钱都去交束脩了,哪还能有余钱给她请郎中瞧病呢。
可大人们决定的事儿,谁会在意我一个女娃娃的想法。
当夜,隔窗望着屋里全家人言笑晏晏的身影,我赌气在又干又燥的柴火垛里扒了个窝,孤零零地独自待了很久。
第二日,山中忽降大雪,和村里的浑小子们打完雪仗之后,我余气未消,一回身,看见不远处,比我尚小一岁的杜芝安正蹲着身子用一根枯树枝在雪地上写字。
他穿着灰色的旧棉袄,一张如瓷的脸几乎与雪同色。
我忽然便想,如果雪落在他的头上,不知是雪白,还是他的脸更白呢。于是,我站在树下,扬着下巴笑眯眯地朝他勾了勾手。
「芝安,你来。」骤然被我召唤,芝安起身,面色迟疑却很听话地走到了树下。
我龇着漏风的牙朝他不怀好意地一笑,然后出其不意,抬腿便朝树干狠狠踹了一脚。
「哗——」树梢上的雪瞬间纷纷扬扬洒了下来,有一大团雪恰好落在他的头上。
眼前如玉的瓷娃娃顿时变得更白了。
可这国公府的落魄嫡孙别看小小年纪,居然颇有涵养。
他用小手认认真真拂去头上的雪,非但没生气,反而朝我弯唇一笑:「秋妹,你别气,日后我教你识字。」
我一愣,随后更气了。
「秋妹」是他能叫的吗?!叫二姐姐!
芝安果然说话算话,等进了桃源镇上的孤竹书院,不论下学多晚,他每日都要赶十几里地的路回村来教我识字。
可我陈家几辈人都不识字,我更天生是个野丫头,又哪里是读书的料。
我不仅自己贪玩,还带坏了他的同胞妹妹阿芝。
每日里,我和阿芝漫山遍野地去挖药材、逮刺猬,玩累了便去村里找浑小子们打群架。
有一次张寡妇家的二小子骂芝安是个哑巴小娘子,我便与阿芝一起将他狠狠揍了一顿。
他不服,哭着喊着要回家找他那个比野猪还凶猛的大哥告状。
好女不吃眼前亏,于是我拽着阿芝的手一溜烟就翻墙跃进了一个破旧的老院子。
别问我为啥不逃回自己家,问就是怕我奶的烧火棍。
听说那座老院子里住着一位姓田的老瞎子。
老瞎子懂医术,会针灸,但他在年轻时因治死了人被苦主告进衙门,还坐了几十年的大牢。
如今虽然被放了出来,却是又瞎又老又穷,一条腿俨然已经迈进了阎罗殿。
可说来也巧,偏偏我就把他那条迈进阎罗殿的腿给拽回来了。
那日我跳进他家时,他恰巧饿晕在自家火炕上,是我给他硬塞了两颗牛乳糖,他才缓缓睁开了眼。
那牛乳糖是一位出手阔绰的商人送给我姐的。
我姐没舍得吃,都分给了弟妹,我也没舍得吃,偷偷在衣裳里面用歪歪斜斜的针脚缝了个口袋,每日将糖藏在口袋里随身带着。
正是那两颗糖救了老瞎子的命。待老瞎子缓过精神,我大咧咧地问他:「我救了你,你咋报答我?」
老瞎子睁着一双混沌的眼,满脸茫然:「你说呢?」
「你教我医术吧,我想给我娘治病,待学成了,我给你养老。」
老瞎子闻言,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做郎中太危险,日后定会害了你。」
「你若不教我,我现在就害你。」
「咳咳咳——」
老瞎子一阵狂咳,被童言无忌的我气得半晌没喘过气来。
就这样在我的威逼利诱下,老瞎子勉强答应教我针灸。
没想到歪打正着,别看我读书不行,学针灸却学得极快,只是心甘情愿被我扎的人太难寻。
老瞎子虽愿舍身,可他瘦成皮包骨,每日靠我偷偷接济两块黑馍才能活着,我哪里忍心扎他。
听说我在学针灸,杜芝安出人意料地主动凑了过来。
「秋妹,你每日若能学十个字,我便让你在我身上练行针。」
「真的?骗人是小狗!」
「不骗你。」
「学!」
如小狗叼着肉骨头般,我登时心花怒放,忍不住夸下海口,「我每日能学五十个字,你能让我多扎几针不?」
已经有小书生模样的杜芝安,白皙如瓷的脸上露出欣慰又羞涩的神色。
「能。」
2
老瞎子的柜子里私藏着一个祖传的小铜人,那铜人栩栩如生,身子上密密麻麻的全是穴位。
他骄傲地说他家老祖宗在几百年前曾做过御医,那时别说一个练针灸的铜人,便是十个铜人家里也是有的。
我说几百年前的事儿您就别说了,毕竟那么富贵的老祖宗您都没见过面,而且您如今都能饿晕在炕头上,吃个黑馍都得靠我接济。老瞎子脾气憨厚,我每每嘲笑他,他非但不气,还边啃黑馍边嘿嘿地笑。
我在铜人身上练了足足三个月的针法,这才敢拿着针囊去找芝安。
恰巧那阵子倒春寒,芝安在书院里读书时着凉发了热,退热后夜里总是咳嗽不停。
于是我依着田老头所传授的口诀,自手太阴经和手阳明经入针,刺他的列缺与合谷穴。
「如果怕,你就把眼睛闭上。」
好不容易有人自告奋勇,我真怕昔日兴国公府尊贵无双的小嫡孙会临阵退缩,可没想到芝安竟极其镇定。
他任我抓着他的手臂,看着我摆在炕上的那九支长短不一的寒针,面上淡然平静,毫无惧色,颇有一股子大家风范。
「不怕的,行针吧。」他双眸如星,曜曜齐春,灼灼的目光里尽是鼓励。
于是,我心一横,手不抖,针刺肌理,入肉三分,在杜芝安身上,扎下了我行医生涯中的第一根针。
待扎完,我的额头浮起一层细细的汗气,还不忘心虚地叮嘱他一句:「这事儿千万不能告诉我奶奶。」
我奶平日视他如宝贝疙瘩,若知道我在他身上行针,怕是会用烧火棍揍死我。
芝安笑着点点头:「那今日的五十个字,现在就学?」
一提学识字,我的头便开始疼,但自己选的路,含泪也得走。
于是,我喊来阿芝,在我爹盖的新房子里,摆上炕桌,点上烛灯,一会儿渴了一会儿饿了地磨洋工。
芝安瞧出了我脸上的勉强之色,他颇有耐心地柔声道:「秋妹,其实识字并不难的。」
「难,很难,比田老头逼我背诵十四经脉歌难多了。」
「我教你一个法子,定能事半功倍。」
我皱着眉头狐疑:「什么法子?」
「比如吧,这个字——」
他用手指蘸着水在炕桌上写了一个秀气的「人」字。
「一个人,是人,一个人紧紧跟随另一个人,是從。如此一来,你只需学会一个字,就顺带着学会了另一个字。」
我望着那水渍,若有所思:「那如我们这样三个人聚在一起呢?」
憨憨的阿芝在一旁咧着嘴笑:「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哈哈哈哈——我顿时转愁为喜,这法子果然好玩。
晚食时,因为我们三个小孩子都爱吃鱼,所以我姐特意烧了一条鱼给我们吃。
咂着嘴里残存的鱼味儿,我又好奇地问芝安:「一条鱼,是鱼。那两条鱼,是什么?」
芝安言笑晏晏:「是?。」
「三条鱼呢?」
阿芝再次没心没肺地大笑起来:「三条鱼,要把咱们两位奶奶腥晕过去了!」
哈哈哈哈——窗外星月皎洁,窗内烛火盈人,我和阿芝乐得滚成一团,平素老成持重的芝安,如画的眉眼间亦是暖暖的笑意。
芝安的法子果然很管用,在他的用心督促下,我竟也慢慢识得了好多字。
甚至连田老头柜子里藏的医书,我都能独自读个半懂了。与此同时,我的胆子也越来越大。
桃水村很穷,村里的孩子也都是野生野长的。
磕了碰了,抓把土就把血口子糊上;头疼脑热肚子痛,喝点大葱水趴火炕上睡一宿就拉倒;如果遇到实在邪门的灾病,人们不请郎中反请神婆,神婆用一碗水和三只筷子「戳撞客」就当是治病救人了。
田老头时常对我讲:「丫头你要谨记,身为医者,先要有一颗仁心。」
我深深地记住了这句话,于是开始在村里为有疾的孩子们免费行针。
谁料那群小混蛋们见着我,就跟见着瘟神似的,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
他们边跑还边狼哭鬼嚎:「桃水村小霸王来啦——」
我气急,撒腿去追,很快便逮住一个跑得最慢的臭小子压在了石头上。
这五六岁的娃子,鼻下挂着两条浑黄的鼻涕,双颊泛着异样的红,一摸,额头还滚烫。
「别动,再动扎偏,你就没命了!」
我一边吓唬他,一边迅速摊开针囊拿出毫针,很有分寸地扎在他的手上。
「啊——」
臭小子顿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
「别哭,哭会把山上的狼招来!」
桃水村的小孩子们都怕狼,大人们平时吓唬顽童,都会说「不听话就把你丢到山里喂狼」。
所以这小屁孩一听到「狼」字,果断地闭上了嘴,可嘴巴是闭上了,眼泪却哗哗地流了下来。
我:「……」明明芝安说过一点都不疼的!仁心令我变得臭名昭著,顶风臭八百里的那种臭。
在被好几家登门问罪之后,我奶忍不住了:「日后不许你在村里瞎扎针!」我不服:「怎么是瞎扎呢?我明明是睁着眼睛的。」
「睁着眼也不许扎!」「哼,日后有他们求着我扎的时候,谁还没有个七灾八难的。」
本是年少无知的一句胡话,可万万没想到,到了那年年末,村里起了瘟疫,真的有很多村民求着我来扎针了。
那场瘟疫,从南疆一直传到北疆,里正伯伯命家家闭门不出,可是防不住,根本防不住。
眼见着因感染疫病而死的人越来越多,快要在老屋子里发霉的田老头破天荒地出了门,走一步摸一步地去给村民们扎针。
「我扎死过人,你们害怕不?」
每到一家,他便怯怯地问一句,他每问一句,我的鼻子便会一酸。
田老头总说医者仁心,仁为重,术其次。
在我眼里,这个有着一颗炽热仁心的瞎老头,彼时此刻浑身都散发着老神仙的金光。
3
瘟疫迅疾蔓延,药署下发的药材远远不够救人命。
日子好过了些后,我姐陈春妹在桃源镇开了一家馄饨铺,大难当前,她将馄饨铺所有的银子都用来买了药草。
而我则用这些药草,每日在村头的大槐树下为村民熬药喝。
为了治病救人,田爷爷每日累到手指痉挛,双腿站都站不住。
一日,他把我叫到面前很严肃地问:「丫头,你敢给村民行针吗?」
我狠狠地点头:「敢!」眼见着桃水村越来越多的人倒了下去,我敢也得敢,不敢也得敢,何况我是真的敢。
我救治的第一个病人便是张寡妇家的二小子。
这浑小子平日捣蛋又嘴欠,我一见他就烦得要命。
可当他面容苍白地躺在草席上一言不发,我又恨不得他立刻蹦起来跟我大吵一架。
他病得不轻,我依田爷爷之言,扎他的大椎、列缺、肺腧、太冲等穴。人命关天,不过是几针而已,可我却浮了整整一头的冷汗。
正忐忑不宁时,忽然有一只手将一方洁白的帕子递到我眼前,抬头一看,是以面纱蒙着口鼻的玉面小郎君杜芝安。
见我手里捏着针,他俯身细心地为我擦掉额前的汗珠。
我皱眉:「你怎么出门了,多危险呐!」
他前几日也起了热,虽然高热已经退了,但依旧咳嗽着。
可他却坚定地摇了摇头:「你不怕,我也不怕,我帮你。」
那段时日,杜芝安成了我的小医助。我为病人施针,他便帮我背着针囊;我捣药,他便起锅生火熬药汤;我熬夜写病案,他便在旁铺纸磨墨,从入夜一直陪到天亮。
初春的幽幽烛火下,我时常望着他垂下的如鸦长睫出神。
如果兴国公府没倒,他应该还是那个金尊玉贵受尽万千宠爱的国公府嫡孙吧。
可一朝沦落乡野,他却只能跟在我这乡下丫头屁股后面打杂做苦力。
瘟疫整整蔓延了四个多月,待到春暖花开时,我和芝安一起变瘦了,长高了,瘟疫也终于过去了。
那一年我九岁,太上皇退位,新皇登基,兴国公府被赦免,我姐也嫁得了一位如意美郎君。
我姐夫出自青州王氏,巧的是,他也是杜芝安嫡亲的小舅舅。
这桩亲事有些差辈,在世人眼中,论家世论才学,我姐皆配不上我姐夫那个世家贵公子。
可我却私心觉得,他还配不上我姐呢。
我姐人美嘴甜心又善,是十里八村最能干的姑娘,而且成亲后我姐很快便学会了识字,而我姐夫却始终五谷不分。
兴国公府起复后,马奶奶带着阿芝回了京城,而芝安则留在了孤竹书院准备童试。
虽然课业繁重,但他依旧每日都回村教我识字,哪怕遇到清风河发大水,他也要想办法回来。
我奶时常感叹道:「这孩子,恋家呀。」
田爷爷那个破屋子被冬天的一场雪压塌了半间,于是我爹将他接到了我家新盖的大房子里养老。
重获桃水村众乡亲尊敬的田爷爷忽然起了一个大念头。
一日,他将我唤到眼前,无比郑重地问:「丫头,你当真愿意一世治病救人?」
我笃定地点头:「愿意。」
「哪怕是有危险?」
「您说过的,身有正气,百邪不侵。」
田爷爷那浑浊的双眼猛地一热,手指剧烈颤抖起来,「好!你既不怕,爷爷便把祖传绝学都教与你!」桃水村的大槐树旁有一座荒废多年的龙王庙。
下定决心后,田爷爷便让我在龙王庙前支起了桌子,每日为有疾的乡亲们义诊。
明明还头挽三髻,可我端坐在桌前,却俨然是个胸有成竹的老郎中了。
我为村民诊病时,田爷爷就搬把胡床坐在我身旁。
他微笑着,言语不多,唯有在我没有把握时才会出言指正。
转眼秋去春来,花开花落,待到了又穿起棉衫之时,他已经能安心地去大槐树下与里正伯伯下棋了。
龙王庙前却来了另外一个老头。
那老头在我姐成亲时曾来吃过席面,吃饱喝足之后,他便命人在离我家不远的地方盖了一座新房子。
他自称姓王,调皮的孩子们私下里便都戏称他为「王富贵」。
因为他束黄冠着锦袍,脚蹬绣花云头履,一瞧就是个金银满箧的富贵人。
王富贵简直比天王老子还神气。
他身后总是站立着好几条身躯健硕、目光如鹰的汉子。
这些汉子,有的给他端茶,有的给他撑伞,有的给他持帕,有的给他捶肩。
他就悠哉哉地往铺着绣垫的椅子里一躺,双手枕于脑后,高跷着二郎腿,嘴里喝着小茶哼着小曲,天天美得鼻涕泡直冒。
给乡野老百姓瞧病,除了针灸,自然还有些土方子。
我用水蛭吸过脓疮,用螳螂啃过瘊子,也用猪肚治好过胃疾。
村民们对我百般道谢,独有王富贵日日对我嗤之以鼻,脑门的每一条褶子里都写满了不屑。
一日,我实在受不住他那嘲讽的笑,横眉冷眼地问他:「你笑啥?」
王富贵将小眼一眯:「笑你,咋的?」
「我诊病,关你啥事?」
「不关我事我便不能笑?」
「等我为你诊病时,你再笑也不迟。」
王富贵闻言登时便不干了,腾地自椅中跳了起来:「小毛丫头,脾气不小哇,今年几岁了?」
「关你啥事?」
「呦——」
他突然又乐了,「这丫头,比你奶奶还厉害。」
「我奶奶厉不厉害的,也与你无关。」
「哈哈哈哈哈——」
眼前这又黑又矮又胖的臭老头竟是个阴晴不定的性子,我越怼他,他便越笑得厉害。
我皱皱眉,想当场给他扎个针。
这老头病得不轻啊!
4
芝安下学回家时,我跟他说起了此事,芝安听罢,也觉得王富贵定然是有病。
「以前书院有位魏夫子便是这样,喜怒无常,爱发脾气,我们都很惧他,然今年他就倒在榻上起不来身了,听说是得了肝病。」
芝安是孤竹书院最优秀的学生,如今已然过了童试。
既然他也这样说,那看来王富贵的的确确是真有病。
被我和芝安猜准了,果然没过几日,王富贵就扶着腰一瘸一拐地来到了龙王庙前。
「臭丫头,给我扎几针,我这腰间又疼又痒,吃了好几服药都不济事,烦死了。」
医者仁心,虽然瞧他不顺眼,我依旧让他坐了下来。
伸手扒开他的棉袍一瞧,嗬,还真是。
他的腰上竟长了一圈嫩红色米粒般大小的疙瘩,这些红疙瘩密密麻麻,一颗颗长势正喜人。
我挑挑眉:「服过什么药?哪个郎中开的?」
王富贵挠着后腰,一副难熬又不耐烦的模样:「我自家的郎中,开的自然都是好药。」
「好药不行,您肝火旺,越吃越糟。」
「你快给我扎几针。」
「不扎。」
「咋?你这丫头记仇?」
「我是说不用扎针,您想法子弄点蜘蛛网就行。」
王富贵半信半疑,朝身后那几位壮汉一挥手,汉子们很快便弄了些蜘蛛网交到我手中。
我将蜘蛛网均匀地摊在王富贵的后腰上,铺成薄薄的一层,然后迅速用火点燃。
一声惊呼未落,那白色的网已经如闪电般燃烧殆尽。
「好了。」
「好了?」
王富贵不信,伸手还想去挠。
我朝他翻了个大白眼:「别挠,忍一日,明儿就好了。」
「真的?这是怎么个说法?」
「乡下土方子而已。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土方子治一方人的病,若真要说,那这里面的学问可多了去了。」
「嘿嘿嘿——」
王富贵乐了,这一乐,满脸皆是黑褶子。
「明儿若真好了,爷爷给你买糖葫芦吃。」
吃晚食时,我将为王富贵治腰一事当成笑话给全家人讲了一遍。
我姐夫听完,脸色一时古怪至极:「秋妹,你日后对人家可得尊重些。」
我奇了:「为啥?」
「那老头大有来头,非富即贵,没准是个皇亲国戚。」
「难道是王爷?」
我姐挺着大肚子在一旁随声附和:「对对对,极可能就是个王爷,那可不是咱们这种人家能惹得起的。」
想到尊贵的王爷腰上竟然也长红疙瘩,我「咯咯咯」地坏笑起来。
「瞧不出来啊,这老头享得了王权富贵,也做得了村里的王富贵。」
全家人闻言皆是一愣:「谁是王富贵?」
「那个又黑又矮的胖老头啊。」
我奶气急了,一筷子敲在我的头上:「我的天爷,你们这群熊孩子,整天就知道胡说八道给人家起诨名,造孽造孽呦。」
吃过晚食,芝安照例教我识字,只是我学完之后,他犹犹豫豫地扯住了我的袖子。
「秋妹你别怕,谁还不是个皇亲国戚呢?」
哎呀还真是,我倒是忘了,如今宫中的皇后娘娘正是芝安的表姨母。
没想到我陈秋妹,拐着几道弯还能跟皇室有牵扯呢嘿。
我的土方子甚是管用,王富贵腰上的疙瘩果然很快便消了。
他倒是守承诺,事后将隔壁村糖葫芦玉郎的整个糖葫芦摊都包下来送给了我。
那一日,桃水村所有的小孩子都吃到了甜甜的糖葫芦。
我当初执意学医,是为了给我娘瞧病,这几年经过我的诊治,我娘的身子再不是当初那个病病歪歪的模样了。
她无碍之后,我姐成了全家人的眼珠子,每走一步都被盯得紧紧的。
因为她如今腹中怀了双胎,正是马虎不得的时候。
我每日给她把脉,照看她的三餐,教她如何吸气吐气,全家也都紧张兮兮,并商量着一开春便送她去京城待产。
可谁料,便是这般小心,她还是在正月里早产了。
我姐生产那日,产房外的院子里围了好几圈的人,连兴国公一家都特意坐着马车自京城忙不迭地跑了来。
因是第一胎,产道难开,我姐足足被折腾了七八个时辰。
可她刚强得很,虽疼得面容扭曲、鬓发湿透,却咬紧牙关一声都没有吭。
我姐夫在产房外急得几次三番要闯进去,皆被众人七手八脚地拦住了。
我奶凶他:「你一进去,她就松劲了,别添乱!」
我姐夫乱了鬓发,红了眼圈:「奶,我不添乱,我心疼。」
「有稳婆和秋妹在,你放心。」
怎能放心呢,在场的人谁能放心?
自古生产便是妇人的一道鬼门关,何况腹中的是双胎。
在万般煎熬之中,我姐趴在横木上拼尽全力先生下了一子,可另一个却把稳婆吓得魂不附体,是横产!
横产者,九死一生,我登时浑身血液骤凝,双手颤抖得几欲连针都拿不住了。
「姐,你撑住啊——」
我在她耳畔带着哭音低声喊。我姐微微睁着眼,疼得差点把一口银牙咬碎,「你别怕,姐没事。」
她还安慰我呢。
还是田爷爷临危不乱,他分开众人,隔窗朝我高喊:「丫头别慌,针小趾尖穴,一至三分,留针!快,再给你姐灌一碗参汤。」
我咬紧牙关强撑着将针扎下,心里默念了千遍万遍的观音菩萨,自京城来的稳婆也开始为我姐揉肚子,试图将孩子的体位正过来。
终于,两炷香之后,孩子的头渐渐转了过来,可我姐却在用尽最后一口气后,熬不住晕了过去。
伴随着婴儿响亮的啼哭声,屋内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丫头,扎至阴、三阴交、合谷!」
听说我姐晕了,田爷爷又忙不迭于窗外高喊。
王富贵身旁的郎中也毫不示弱:「后院又熬了一锅参汤,随时候着呢!」
一大群人,有的掉眼泪,有的干跺脚,有的吵吵嚷嚷,有的非要闯进屋,唯有王富贵端坐在椅子里稳如泰山一般。
看着站立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的兴国公和马奶奶,他不时露出不屑又鄙夷的神色。
「我在这儿镇着,不知你们都慌个啥。」
5
借王富贵吉言,那一日,虽惊险万分,可最终双胎落地,母子平安,众人皆喜极而泣,桃水村亦是一片欢腾。
听说我能为产妇扎针,每日前来问诊的人便更多了。
十里八村的人,桃源镇的人,甚至还有县城的人慕名前来。
他们在龙王庙前排起歪歪斜斜的一条长龙,一眼都望不到头。
王富贵的脾气依旧那么臭,见长龙乱糟糟的,他有时还骂骂咧咧地帮我维持秩序呢。
我在龙王庙前义诊了好几年,直到十五岁时,田爷爷跟全家商量,要把我送到京城去。
田爷爷说:「我最擅长的是针灸,对经方等却并不在行,秋妹是个好苗子,理应采众家之长,不能埋没在这小小的桃水村。」
那时,我姐夫在京城开了家陈氏生药铺,铺子里也有两位名医,如果去了京城,倒也能长些见识。
全家人都同意我去京城,唯有我娘有些犹豫。
「秋妹已然十五岁,到该议亲的年纪了,是不是该——」
她说这话时,我正在收拾包袱,而芝安正俯身将不知从何处寻来的几本医书装进我的包袱里。
不知自何时起,他竟比我高出了一头还多。
幼时,村里的臭小子嫌他不爱说话,骂他像个小娘子,可如今他依旧如画般好看,却是个芝兰玉树的少年郎了。
我奶听我娘那般说,望着我和芝安的身影一时间若有所思。
半晌,她扭头对我娘笑着道:「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跑断肠,咱陈家的小娘子不愁嫁。」
于是就这样,十五岁那年的初春,我离开了桃水村。临行前一夜,我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于是去找了田爷爷。
「您当初到底是怎么把人扎死的?」
田爷爷不肯说:「总问这干啥?」
「说嘛,您知道我好奇心极盛,这事儿我追问了您好几年,可您偏就不肯告诉我。」
「知道了能咋的?」
「不知道能憋屈死。」
见我执意要问,田爷爷深深叹了口气。
「那年有个诡异的病人,他明明是男子,一开口却是女声,于是我用了鬼门十三针。可待扎到第六针,我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女子凄厉的声音,她说这是他欠下的债,无须我管,于是,我停了针,让他回家去寻因果。岂料,那人心虚,回家便躲了起来,两日后更是暴毙身亡。他死了,家里人却不依不饶,非要置我于死地,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我大骇:「竟然是这样?」
田爷爷满脸喟叹:「丫头,医者行于世,犹如火上行,便是如此,你也执意要走这条路吗?」
烛火下,我望着田爷爷那张悲悯而凝重的脸郑重地点了点头。
「心之所向,九死不悔。」
离开桃水村那日,得到消息的乡亲们皆来送我。
他们有的送鸡蛋,有的送肉干,还有的送亲手纳的鞋底子。
王富贵也凑热闹似的送了我一个锦囊。
「丫头,到京城如果有姓朱的欺负你,你就用这个镇住他。」
他虽脾气不好,这几年却与我成了忘年交,如今乍要离开,还怪舍不得他的。将锦囊塞进袖口,我好奇地问他:「爷爷,这里面装的啥?」
「保命符,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看。」
我:「……多谢。」
然而,我的手不对劲,它居然不听我使唤,马车一离村,我便把锦囊打开了。
于好奇心极强的我而言,这便是万不得已之时啊。
结果大失所望,锦囊中只有一张纸,纸上写着我看不懂的文字。
这臭老头不是故意耍我呢吧!
京城距桃源镇几十里地,马车很快就到了兴国公府。
府前的白玉石阶前,我还未站稳脚步,便有一辆马车顷刻随后而至。
回头瞧,身穿月白色云纹杭绸直裰的杜芝安一掀帘,自马车上款款走了下来。
「秋妹。」
他积石如玉般,于不远处,笑着唤我的名字。
我一惊:「你怎么追来了?
家里难道有事?」
「家中一切安好,你放心。我回京城是为准备半年后的秋闱。」
他走上前,自怀中掏出帕子为我擦掉唇角的食渍,垂眸的那一刻温柔如故:「方才吃什么了?」
我大咧咧地一抹嘴。
「刘婶子给的粘豆包。书院的夫子终于肯放你回京了?前几日怎么没听你说?」
「给你个惊喜。」
我撇嘴嗤笑:「该惊喜的是你爹娘,他们早就盼你如盼日月呢。」
这些年,他爹娘几次想接他回京城,他皆以各种说辞拒绝,如今终于想通,一家人团聚,真是可喜可贺。
果然,我和芝安的到来,令国公府上下都喜气洋洋。
尤其是阿芝,她紧紧搂着我的腰喜极而泣:「二姐姐你终于来了,我想你想得差点死掉。」
马奶奶气得一巴掌拍在她的后背上:「这丫头,说话没个忌讳。」
我:「……」
马奶奶这是近墨者黑,跟我奶学会拍人了!
回到京城的第二日,我便去了我姐夫开的陈氏生药铺。
铺子里有位沈郎中,是妇科和小儿科高手,还有位吕郎中,于经方颇有见地。
我拜了他们二人为师,每日在他们身边随堂看诊,短短几个月便觉得医术有了极大的精进。
芝安回京后入了国子监,并于八月顺利通过了秋闱。国公府嫡孙,京师十四岁的举人,偏又生得如玉如琢,郎艳独绝。
一时间,京城所有的千金贵女都红鸾心动,连钱首辅家都派人来问他的生辰八字。
兴国公试探地问他:「你可有中意的女子?」
一向温文尔雅的芝安居然气得满脸通红,起身便要走。
「孙儿要回桃水村。」
兴国公急得跺脚:「回来,回来!不问,不问!」乡下人有句俚语,老儿子大孙子,老人家的命根子。
别看他是兴国公,可眼前这位孙子,他还真真得罪不起啊。
6
京城繁华,美人又多。可那些美人着实是太喜欢无事生非。
不知怎的,她们居然把我当成了姻缘上的假想敌。
稍贞淑恬静些的,遥遥立在铺子门口瞧我,遇到那刁蛮任性的,便径直到药铺里来借故刁难我。
这也难怪,谁让杜芝安有事无事总跑到生药铺来帮忙呢。
分药、写脉案、搓艾绒,这些琐碎的事情他在桃水村帮我做了好多年,如今倒是越做越像样。
阿芝殷勤地献计:「若再有挑衅的,二姐姐你就狠狠扎她。」
我登时便沉下了脸:「医师手中的针是治病救人的,岂是用来携怨报复的。」
在杜芝安又一次来药铺时,我嫌他是个惹事的根苗,硬是堵着门不让他进。
可他居然笑得如朗月入怀,「区区流言,何须在意,除非,你心里有鬼。」
我挑眉叉起腰:「我是鬼神难近之身。」
他趁势将我一挤,坦坦荡荡地进了门:「那你还怕什么。」
立冬之后,南阳郡王妃给兴国公府下了帖子,邀请阿芝去参加腊月初三的赏梅宴。
阿芝嫌孤单,非要拉着我一起去:「我就是要让全京城的贵女都知道,二姐姐你是兴国公府的人!
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我皱眉捏住阿芝粉盈盈的脸颊:「你说啥?」
阿芝顿悟,立即笑得没心没肺:「汪、汪、汪——」
这丫头,明明是金尊玉贵的公侯千金,怎的偏就改不了口无遮拦的坏毛病呢。
转眼就到了腊月初三,这日,京中下起了薄雪,雪花自晨起便飘飘洒洒,将亭台水榭、粉墙黛瓦都变成了粉雕玉砌的琼楼玉宇。
郡王府的暖厅里,我和阿芝依约而至,郡王妃将我上下打量一番之后,和气的面容上露出微诧的神色。
「陈二姑娘竟是个如此英气的美人,与寻常的闺中小娘子不太一样呢。」
阿芝在旁满脸得意:「我二姐姐可不是那娇滴滴的女子,手里有使不完的力气和扎不完的银针。」
我:「……」
阿芝,你说得很好,但下次千万别再说了。
兴国公府如今正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兴盛之时,阿芝很快便被一群有意相交的贵女缠住了。
而我则捧着一杯香茶,独自走出暖厅去庭前赏梅。
红梅傲雪,自是极美,可那美艳入了我的眼,却只觉得可惜。
梅花可归肝经胃经肺经,若与柴胡一起煎汤来服,养肝暖胃是再好不过的了。
正想得出神时,几位系着锦色妆花狐裘的千金贵女不知何时悄悄围住了我。
为首的一位头戴金累丝分心,我听人唤她钱四娘,当是钱首辅家的嫡孙女。
「听说陈二姑娘是位乡野郎中?」
钱四娘袅袅婷婷地立于梅前,婉转的清音难掩眉间淡淡的傲色。
我点头,假装不经意地自腰间拿出随身携带的针囊打开:「每日也就扎千八百针吧。」
众贵女气息一滞,纷纷悄然后退了半步。
钱四娘亦面色微变,但她怎肯轻易罢休:「我听闻医者仁心——」
「我是医者,也有仁心,所以你是仗着我仁善,想当众欺负我?」
「素来女子讲究柔顺淑德,可陈二姑娘牙尖嘴利,又是那样的出身,怎堪与世家子弟相配?」
我笑了:「原来你是在说身份。」
「姻缘讲究门当户对,自然要论身份。」
我点头:「若论身份,我是针师,你是病人,我一瞧你的脸色便知道平素你的月事定然很是不准,是不是有时很久不来,来了又拖拖拉拉很久不肯走?」
钱四娘是闺中千金,纵是千算万算也没料到我会话锋一转,当众谈起她的月事。
她瞬时又羞又窘,浑身颤抖,脸颊通红,对我破口大骂起来:「你真是胡言乱语!」
我:「……」
我学医八载,双眼不知有多毒。
不过是区区月事,我能瞧不准?钱四娘带着一众贵女气急而去,我也转身回了暖厅。
暖厅里已经摆上了梅花宴,南阳郡王妃言笑晏晏地端坐于正中,尽显宗室贵妇的雍容华贵。
宴上,阿芝察觉到我脸上藏不住的笑意,扯着袖子悄悄问:「二姐姐,我方才好像瞧见你在和钱四娘说话,你吃亏了吗?」
我挑眉:「你在说笑话。」
「嘻嘻,我就说嘛,二姐姐你可是桃水村小霸王,幼时咱俩和村里的浑小子们打架从来没输过,难道今时今日竟还怕京城的小娘子们不成!?」
「不怪她们,怪只怪你家兄长生就了一张四处招惹桃花的妖孽脸。」
阿芝摸了摸她那如花似玉的娇容,身子忍不住一抖。
「别这样说,我和他长着同一张脸。」
「噗——」
我登时便忍不住将口中的茶笑喷。
芝安和阿芝是同胞双生子,还真真是长得一模一样呢。
郡王府的筵席自是佳肴异品,果鲜时蔬,倚翠偎红,花浓酒艳,令人一见便馋虫大动。
谁料,正在筵席即将结束之时,郡王府有位女使神色慌乱地走了进来。
她附在郡王妃耳边快速低语了几句,郡王妃登时便大惊失色。
「 怎的三日了还没生下来?」
「 赵姨娘疼得厉害,稳婆们皆说从未见过这种胎象。」
郡王妃闻言,心神不宁地起身便走:「 我去瞧瞧。」
路过我身边时,她忽地一停:「听闻陈二姑娘素有京中小神医之名,不知可否与我走一趟?」
我早已站起身来:「劳烦郡王妃带路。」
郡王妃带着我绕过亭台水榭,疾步进了一个幽静的小跨院。
刚进院,屋内便传来一声急促尖厉的疾喊:「赵姨娘断气了一」众人一惊,脚下一怔,我却已然如风般推门进了屋。
屋内生产的横木旁躺着一位紧闭双眼的妇人,她浑身血污,似是已经气绝。
我迅速搭上她的脉,后又摸了摸她的腹部,眨眼之间,我已自针囊中以风雷之势扎在了她的心口处。
「诶一」
众目睽睽之下,方才明明已经气绝的产妇忽地自胸腔内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稳婆们瞬间转悲为喜,又纷纷七手八脚地忙乱起来。
还没待郡王妃开口问询,一声婴儿的啼哭便响彻了整间屋子。
7
产妇血尽气竭,复又起死回生,一切皆在电光石火之间。
郡王妃显然是被深深震撼到了,半晌才开口喃喃道了一句:「这、这--难道陈二姑娘你真是神医降世?」
我收起针,朝她淡淡一笑:「此为抱心生,胎儿用手抓住了产妇的心脉,若不及时诊治,产妇必将活活疼死。而针一下,胎儿手一松,产妇血脉通畅,自然母子平安。若郡王妃不信,可命人瞧瞧婴儿的手背是否有针扎的痕迹。」
「是了,是了,小公子的手背确实有个极细的针眼。」
一位稳婆将襁褓中的小婴儿抱至郡王妃面前,万般惊奇地道。
郡王妃瞧了一眼,深深地舒了一口气,这才信了。
「陈二姑娘,你是南阳郡王府的大恩人。郡王已二十有七,膝下却唯有三女,此番你救下赵姨娘母子,我和郡王该如何谢你呢。」
闻言我救了南阳郡王的侍妾和小公子,梅花宴上的一众宾客再无敢对我冷眼相瞧者。
午后,雪下得越来越大,雾凇沆砀,云亭俱白。
宴罢,郡王妃亲送我至大门口,殊不知,门外早有一位手撑青油伞的玉面郎君在静静候着了。
一见我的身影,他唇角含笑,撑伞踏雪朝我缓缓走来。
那身姿,素素如松下风,岩岩若孤松立,于众人之中,犹如珠玉处瓦石之间。
眼瞧着身后的钱四娘等贵女恨恨地用力绞起了手中的帕子,我好笑又好气地迎了上去。
「你又想作什么妖?」杜芝安柔声一笑,以手中伞替我挡住漫天飞雪。
「六岁那年,你故意捉弄,洒落我一身的白雪,自此每逢雪日,我便心生欢喜。你可知道其中缘由?」
我:「......」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是该知道,还是该不知道呢?哎,这事儿,不好说,说不好,我觉得还是不说好。
众目睽睽之下,杜芝安撑着伞,挽着我,施施然上了马车,独留下一个没心没肺的阿芝还在嘻嘻哈哈地跟众人解释。
「今日的雪好大呦--那个,我兄长他早就有意中人啦。」
京中岁月长,转眼又是年底。
去年的年节,我们陈家是来兴国公府过的,今年按例,马奶奶一家要去桃水村。
乡野人家,虽比不得京城百姓富足,但过年时也热闹非凡,尤其是听说我回来了,乡亲们差点把我家的门槛踏破。
「秋妹啊,我婆母入冬就喘,你抽空去扎几针?我给你做粘豆包。」
「哎呦,我家小孙儿昨夜起高热,小脸烫的呦,先去我家,我家是糖饼。」
「还是先去我家,我男人的腿摔断了,疼得直撞墙--咱们喝羊肉汤。」
田爷爷老了,腿脚不利索,平时乡亲们请他都得背着去,甚是不方便。
如今我回来,可把乡亲们美坏了,只是苦了我,自腊月中旬开始,直到过年那日,我才在家吃上第一顿团圆饭。我爹那年盖起了一套三进的大院子,几十口人都住得下。
两大家子,有垂髫老人,有顽皮稚子,乡下人家和公侯之家打断骨头连着筋,众人亲亲热热地聚在一起吵吵笑笑,连天上的神仙看了都会赖着不想走。
吃过扁食,放完烟花,杜芝安自怀中掏出一支精致的银鎏金草虫钗来。
「喜欢吗?」
他信手将钗插在我头上,目光灼灼地盯着我问。
我摸了摸:「挺好看的呀。奶,您瞧着好看不?」
我奶正坐在火炕上抱着重孙儿与马奶奶说着掏心窝子的亲热话。
听见我问,她很不走心地扭头瞧了一眼,口中囫囵地道了句:「好看。」
倒是马奶奶左瞧右瞧,
眼中的笑意愈来愈深,忍不住认认真真地夸赞了好几句。
「自然是好看,我们秋妹模样好,插什么样式的钗都是极美的。嗯,挺好,挺好。」
插、插钗?我猛然醒悟过来。
我居然被插钗了?!民间有风俗,若年轻男子有心悦的女娘,便会在她鬓发间插上一支钗子,小娘子若喜欢那钗,便是默许了这桩姻缘。想到此,我伸手便拔掉钗子,一个反手,快速插在了芝安的发间。
「哈哈哈--这样岂不是更好看。」许是我笑得太大声,全家人竟齐齐地扭头朝我望过来,目光中皆是了然、鄙夷,和莫名其妙的欣慰之色。
一时语塞,我正欲分辨,他们却又齐齐地将头转向别处,并不打算理睬我。
唯有眼前金尊玉贵的国公府嫡孙在拼命地忍笑,一张玉容通红,眼神却炙热如火。
「无妨,如此也好看,反正我是你的。」
他笑着笑着,忽然俯身下来,在我耳畔缱绻多情地低声说。
转眼又是春日胜景。
二月礼部试,四月殿试,十五岁的杜芝安名列二甲第六名,被圣上亲赐为翰林院庶吉士。
而我也被慕「京城小神医」之名的皇后娘娘召进了宫。
当朝皇后是杜芝安的表姨母,听说性子最和善不过了。
果然,一见面皇后便拉着我的手和声道:「便是没有南阳郡王妃的举荐,吾也早想见你一面了,只是一直不得机会。如今既你来了,可要在宫中多住几日。」
我笑问:「娘娘可否容民女给您把个脉?」
她伸过皓腕:「求之不得。」
「从娘娘的脉象看,阴虚火旺,气血两亏,怕是月事时常不准。」
皇后点头:「月事已迟了两个月有余。」
「无妨的,您就按御医的方子,先把气血补足。俗话说水满则溢,月事延迟亦是对
您凤体的保护,等气血充足了,月事自然便通畅了。」
「丫头,多谢你,不过吾还有一事,是圣上的身子——」
「圣上的龙体有何不妥?」
皇后一时黯然,
忍不住叹了口气:「圣上去岁生了一场大病,病好后却添了桩怪毛病,他、他总吐舌头。」
我一愣,「吐舌头?」
「没错,起初吾和圣上都未在意,可近来他却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圣上他自知有损龙颜,如今在朝堂已然垂帘理政,但这终究不是办法。」
「宫中御医怎么说?」
「御医们众说纷纭,方子换了六七个,却仍未见效。」
我起身向她施礼:「还请容民女为圣上面诊。」
皇后大喜,
起身拽住我的手便走:「圣上就在乾元阁,你现在便随吾一起去。」
8
乾元阁里,圣上正和南阳郡王一起议事。
待皇后说明了来意,圣上皱着眉朝我招了招手:「听说你很厉害?」
坐在一旁的南阳郡王挥着扇子忙不迭地附和:「陈小神医甚是厉害,臣弟家的大郎便
是小神医所救。」
「那便替孤诊一诊吧。」
圣上果断地撸起了袖子。我上前,望闻问切,随后摇了摇头:「陛下,民女一时也无头绪,可否容民女回去自医书中寻寻古方。」
「哼,孤便知道这天底下皆是庸医,回去吧。」
「陛下,臣弟倒觉得还是留神医在宫中为妥,论医书之多,哪里比得上太医院署呢?」南阳郡王朝我笑着眨眼道。
「嗯,那就别出宫了,去太医院吧。」
皇后和圣上还有私房话要讲,南阳郡王便自告奋勇送我去太医院。
乾元阁外,我苦笑着问他:「我救了您的侍妾和小公子,您怎么害我?」
南阳郡王一脸坏笑:「太医院啊,哪个医师不想进去看看,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太医院里,一位白胡子院判给我安排了住处后,然后带我去了藏书馆。
我在藏书里啃了整整七日的医书,第八日,杜芝安带着一包喷香的醴鹅来了。
「便是天大的事,也得先把肚子填饱。」
他一边埋怨我,一边撕下一只鹅腿递到我手里。
他自幼便喜洁净,此时手指油腻腻的,定然很难受,于是我便去抢那醴鹅:「我自己来。」
见我狼吞虎咽吃得香甜,他的唇角浮起一丝宠溺的笑意。
「你自小就傻,那时在龙王庙前给人瞧病,总是一忙就忘了吃饭。」
我也觉得自己傻极了,可偏嘴上不服:「自小?说话老气横秋的,我比你还大一岁呢。」
「大一岁又怎样?我自幼遭逢变故,饱尝冷暖,虽然出生比你晚,可心性却比你要成熟许多。」
他忽地提起旧事,我的心不免黯然起来。
「记得初来我家,你从来不笑,甚至连话都很少说,那时可真难。」
「是很难。幸好干爹干娘视我如亲子,家中的厚被子给我盖,我睡的火炕烧得最烫,笸箩里剩最后一个鸡蛋,奶奶也要留着给我做蛋花汤补身,后来大姐姐更是硬撑着送我去书院读书,每月一两银子的束脩,不知她要卖多少张芝麻饼。秋妹,我这一生,遇到你们,是万幸。」
「是兴国公府先施恩于陈家。」
「万般皆是缘。我自幼在陈家长大,与你同吃同玩同在一个屋檐下,我教你识字,你帮我打架,后来我们又一起来了京城,整整九年,从未分离,这种青梅竹马的情分,岂是旁人可比?」
「......」
那一日在太医院署的藏书馆,杜芝安说了很多很多的话,而我含泪啃完了整只醴鹅。
待肚子被填饱,我好像想到医治圣上的法子了。
第二日,我求见圣上,在他的足太阳穴上施针,然后又为他开了几剂补药。
圣上好奇地问:「这真能行?」
我含糊地答:「民女有三分把握。」
圣上的面色顿时铁青,颇为无情地命人将我轰出了乾元阁。
可半月后,他却又喜气洋洋地召见了我。
「成了,成了,孤的病居然真的好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恭谨地回禀:「舌为心苗,吐舌头是因肾水压不过心火,民女以阳攻阴,兼以补肾之法,自然药到病除。不过陛下,日后您要清心寡欲,少近女色才是。」
圣上的脸又青了:「何意?食色,性也,你不也是相中了杜家小郎君的美色吗?」
「食色性也,此话不错,可您肾水不足,当惜身养身,以龙体为重。民女猜测您去岁病好后,定然是于房事上没有节制吧。」
圣上大怒:「......滚出去!」
怪不得田爷爷总说做郎中是件极其危险的事儿。
原来是病人听不得实话啊。
本以为治好了圣上的病,我便能出宫,谁料圣上却下旨给了我正八品太医院御医一
职,专门负责为他把脉。
可
自从我叮嘱圣上要清心寡欲,他便不太愿意召见我。不得召的日子里,我便涎着脸跟在一群白胡子老头身后问长问短。
岂料太医院的老御医们都将独门医术当宝贝似的揣着,压根不让我偷师。
后来不知怎的,圣上得知了这件事,他下令狠狠斥责了太医院院使,并嘱他好好教授人才,将医术发扬光大。
一个念头在我心中疯狂滋长,我决定去向皇后娘娘求助。
「你想办民间医署?」
皇后听说我要辞官回乡,一双美目里皆是讶色。
「吾知道你年纪虽小,心气却高,只是办医署绝非易事,可不是只有心气便可以达成的。」
「臣想试试,便是不成也不丢人。」
「你这丫头。」
皇后口中嗔责着,可面上却是笑着的,「明日午后圣上在乾元阁,你去请个平安脉吧。」
第二日,我去请平安脉时,恰好圣上正与臣子们刚谈完交趾国使臣进献祥瑞一事。
「鹿有双角,如同人有双腿。如果人长着三条腿,肯定被当成妖怪,怎么鹿有三只角,就成祥瑞了?依臣看,那只鹿不仅不祥,还极有可能生了什么怪病,交趾国想以一只病鹿来换三十万两白银,臣笑他们打的算盘可真响!」
「噗一」
圣上闻我之言,当场喷出一口茶来。随后他指点着我又气又笑地道:「若人人都如你这般肯说实话,我朱家江山无虞了。」
眼见着圣上此时龙心大悦,我「扑通」跪倒在地:「臣一」
圣上「哼」了一声,打断了我的话:「你想辞官?皇后跟孤说了。你啊,真是异想天开,下去吧,此事孤不许。」
9
就这样,我的第一次辞官申请还未说出口,便被圣上无情驳回了。
之后不久,晋州瘟疫再起,我和太医院的几位御医奉命去了晋州。
临行前,芝安为我神情黯然地打点着行囊,「此番晋州瘟疫凶险,只可惜我不能随你一起去。」
我大咧咧地道:「我命大,不会有事的。不过,怎的我去哪里,你便想追到哪里呢。」
「你还记得吗,幼时我教过你的,一个人紧紧追随着另外一个人,叫作從一」
我故意逗他:「从? 你想对我三从四德?」
他瞬时被我哄笑了,一张如云中月般皎洁的脸满是无奈:「那也未尝不可。」
笑罢,他忽地将我拥进怀里,带着无尽的惆怅道:「你自己要小心啊,还有,思君令人老,努力加餐饭。」
芝安料得不错,晋州瘟疫比几年前的还要凶险。
药材短缺,医师不足,由于因疫病而死的老百姓太多,甚至连当地的寿材纸马都成了抢手货。
那段时日,我们几位御医忙得脚不沾地,为了增加人手,我不得不在晋州临时培训了一批年轻人,每日让他们跟在我身后,学习针灸和经方。
就这样,几个月后,晋州瘟疫终于散去,而又一个春天姗姗来迟了。
十七岁那年,在我第三次提出辞官申请时,圣上终于大怒。
乾元阁里,他将一把扇子狠狠扔在我的身上:「孤惜才爱才,又喜你性情直率,这才肯多番留你,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怎的如此冥顽不灵!」
我俯身战战兢兢地去捡那扇子,却不小心自腰间掉下一个锦囊来。
圣上登时更气了:「什么东西?什么东西?」
御前近侍谨慎捡了那锦囊,反复检查之后才呈到他的手上。
圣上打开锦囊,登时脸色就变了。
「这、这纸条是谁写的?」
我跪在地上叩头:「是臣的一位忘年交,当年臣入京前,他送了这个锦囊,说如果姓朱的欺负我,紧要关头保命用。」
圣上一时语塞,半晌才黑着脸问我:「...你可知道孤的姓氏?」
我歪着头迟疑了半晌,「姓——朱?」
正所谓伴君如伴虎,前一日圣上还在骂我,后一日便肯放我出太医院了。
想不到王富贵的锦囊还真有用,只是,那纸条上到底写的是啥呢?
我左思右想想不明白,一时间急得抓耳挠腮,心焦如焚。
回桃水村的前一夜,杜芝安也收拾好了他的包裹。
「圣上已允我辞去翰林院庶吉士一职,即日我将赴唐县县衙历练。」
听着他云淡风轻的话语,我登时鼻子一酸:「圣上骂你了吧。」
他伸出手温柔地摸了摸我的鬓发,不在意地笑了。
「骂几句便骂几句,他除了是圣上,还是我的表姨夫,被长辈骂,不丢人。而且唐县距京城近,历练几年再回京,没准能挣个当朝五品。」
唐县距京城六十里,桃源镇便在唐县境内。
我心知肚明,此番又是为了我,他深情至此,竟再不肯离开我半步。
回到桃水村后,众乡亲们听说我不去京城了,当即就凑钱请了一个戏班子在龙王庙前连唱了三天的大戏。
听戏时,我特意挤到了王富贵的身前。
戏台上齐得隆咚锵,戏台下我谄媚地朝他竖起大拇指:「王爷爷,您的那张纸条上写的是什么啊,真厉害。」
王富贵小眼一眯,摇头晃脑,双手随着鼓乐在椅子上敲起拍子:「咿——呀——」
这糟老头子坏得很,居然故弄玄虚,任我怎么装可怜都不肯告诉我。
在唐县曹县令的支持下,我很快便在桃源镇建起了一座像模像样的医署。
建医署的银子是我自皇后娘娘和南阳郡王妃手里化缘化来的,听说圣上也借皇后之手出了一两银子。
嗯,算是个心意吧,虽然不多。
医署建起来之后,我花重金自京城请了几位名医,一时间唐县许多年轻男女皆慕名前来学习,曾经我在晋州的那些徒弟们也来了好几位。
于是前晌,我和医师们教授针灸、小儿科、妇科、经方等课程。
后晌,我们便在医署里当众为县里的病人们行医,家境贫寒者,分文不取。
我和杜小郎君,一个治病救人,一个劝课农桑,最忙的时候,我们竟然有一个月没有见过面。
他没有为官的经验,初来乍到,万事皆无头绪,幸亏曹县令很愿意支持他。
那位曹县令长着一张满是痘印的脸,听说他还是芝安在孤竹书院时的师兄。
有次见面,曹县令盯着我的脸瞧了好久,随后大笑着问我:「你是不是陈春妹的妹妹?你跟你姐姐长得可真像。」
我奇了:「您认识我姐?」
「认识?我还差点成了你姐夫呢!想当初你姐在镇上卖鸡汤馄饨,我常去光顾,我还给她起过一个绰号叫馄饨小西施,后来她成亲我还去喝过喜酒。哎,被你姐夫抢先一步,错过、错过。」
我望着他那张其貌不扬的脸一时语塞。
青天白日也没喝酒啊,这曹县令咋就醉成这样呢?!
我姐这些年在桃源镇接连开了两家酒楼,我在医署忙得无暇回桃水村,有事时,我奶便吩咐我姐给我传话。
一日,芝安去了田间监察春耕,我在医署里教授生员。
我姐忽然隔窗将我喊了出去:「杜家和咱家交换了细帖子,已经在给你俩议亲了。」
我当时忙得很,只道了一句「嗯,知晓了」,便匆匆回了屋。
又过了几个月,我姐又隔窗将我喊了出去:「婚期定在下个月初六,家里都准备好了。」
我忙得脚不沾地,大咧咧朝她晃了晃手里的针:「好,到时我会去的。」
芝安也在县衙一直忙到日落,来找我吃晚食时,我狂啃着凉馒头对他说:「咱俩要成亲了,日子定在下个月初六。」
芝安「咕咚咕咚」狼吞虎咽地喝完一碗疙瘩汤,自喉间囫囵地发出了一声「嗯」以示知道了。
待吃饱喝足放下碗,我俩于烛下四目相望,突然便齐齐笑得前俯后仰。
咋就都忙成了这样呢?!
国公府娶亲,乡下人嫁女,两家人将心操碎,我和芝安这对新人在百忙之中抽空成了个亲。
大婚当日,宾客如云,连远在京城的圣人都命近侍送了一个金灿灿的匾额作为贺礼。
那匾上只写着两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大医。
医之大者,济世救人,我知道圣上的心最终仍是被我触动了。
作为一个乡下丫头,家人康健,郎君长情,有幸得圣上赏识,医署也办得如火如荼,我觉得我的人生几近于圆满。
唯有一点缺憾,令我时常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心焦如焚,抓耳挠腮。
那就是,臭老头王富贵在纸条上到底写的是什么啊?!
(故事完)
“想进去寻造化,就得先过我这一关,或者你们有强悍的实力,霸道的功法交换,都可进去里面。”金猿站在门口,看着众多修士,有些得瑟道。
“这就是大能强者洞府的守护者,看起来实力很强,想要进去寻造化,恐怕有点难度。”有修士看到金猿,震惊道。
“别被他外表骗了,实力确实不错,但并非没有对手,门内长老早已经交待过了,这只金猿,漫长岁月以来,一直守着洞府无聊,陪它练练,或者揍它一顿就好了。”一名炼气后期修士淡然道,并未放在心上。
“原来如此!那我倒要试一试。”
一名同样身体魁梧的青年修士站上前,哪怕身穿衣袍,也遮挡不住那发达的肌肉,隐隐间充满强大爆发力,他还展了展双肩,关节噼里啪啦的响了起来,震惊一路人。
“你能接我一拳,就算你过关,可以进去!”那金猿看到青年修士站出来,根本没放心上,眼神不屑的说道。
“哼,区区一只金猿,竟敢大言不惭,让我来教训教训你。”肌肉发达的青年修士冷哼一声,运转功法,灵力喷出,直逼炼气大圆满,已经一只脚踏入炼气大圆满,实力非常强悍。
“不错,教训一下这只金猿,免得它不知天高地厚。”
青年修士也不多废话,汇集全身力量于一拳之上,一拳轰出。
看似平淡无奇的一拳,蕴含强大的爆发力,四周气流都在爆破,被拳头击溃,澎湃的力量镇压四周,部分实力低微的修士脸色凝重,都能感受这一拳的威力。
金猿摇了摇头,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甚至打了个哈欠,同样一拳轰出,同样平平无奇。
“你在找死!”
那青年看到金猿漫不经心的一拳,心里大喜,手臂抖动,一股更强大的力量通过全身传达到拳头。
“砰”
两拳相撞,犹如炸弹爆破,强悍的力量四散,紧跟着一声尖叫声,那名肌肉发达的青年修士整个身体直接被轰飞出去,整条手臂都废了。
金猿脸色平静,早已知道结果,收回拳头,金色的眼珠左右的看着众多修士,再度问道,“还有人想试试吗?”
众多修士倒吸一口冷气,刚才谁还说金猿实力不错,并非没有对手,这打脸也太快了。
青年修士的修为力量,在这里也算是前排的了,结果被金猿轻松击败,如果真要战起来,金猿会有多恐怕,他们不敢想象。
“我来试试。”
又有修士站出来了,同样是一名青年修士,肤色黝黑,一看就是专门练过身体的修士,附近一些认识他的修士都看好他。
“他是黑武,没修道之前是武者,而且修炼的是最变态的淬体之法,身体力量强悍的可怕。”
“原来他就是黑武,据说他不动用灵力的情况下,单凭身体力量就能对抗炼气中期修士而不落下风,现在又历经天之岛的锤炼,恐怕身体力量只会更强。”
有修士直接道出他的来历,部分修士都露出惊奇之色,显然都听说人青年的名号,纷纷露出期盼之色。
“还行,虽然比刚才那个强一点,但也就那样。”金猿毫不客气的点评道。
“猖狂,面对黑武,相信你蹦哒不了多久。”有修士不满的叫道。
“手底下见真章,出手吧!”金猿也不再多说,看着那名肤色黝黑的黑武道。
有人族修士陪它练手,还能打发漫长无聊的时间,何乐而不为。
“啊!”
黑武非常冷静,并不被金猿不屑的态度影响,低喝一声,直接运转全身力量,双脚半蹲,地面迅速裂开,一股澎湃的气息散发。
隐约间,能清楚感知到一股强悍霸道的力量在他四周弥漫,流动的气体都被那股强悍的力量抵挡在外。
“好好好……好强!”
“这就是修炼过淬体的修士,身体力量果然霸道。”
附近修士近距离感受到黑武强悍的身体力量,都露出惊讶之色,同时信心倍增,或许可以对抗金猿。
不远处的代尘在黑武出现后,一直盯着对他,因为他神识强大,能捕捉到对方身体散发的力量,确实厉害。
包括旁边不远,谁都不服的曹磊在看到黑武之后,双眸一亮,点点头算是肯定黑武的身体力量。
就在这时,黑武终于出手了,简单快捷,闪电出击,四周空气迅速爆破,拳头穿过层层风阻,瞬间达到金猿身前。
“好,击败金猿。”
众多修士纷纷开口叫好,同时后退到安全区域,生怕等下两人拳头相碰,爆发强大的波动会震伤自己。
金猿双眸转动,略有兴致,身体一动,提起部分身体力量直接出手了。
“啪!”
一拳过后,两人都没事,但黑武双眸精光大盛,仿佛难得遇到一个身体力量不错的对手,金猿也是一样,再度出手。
“砰砰!!!”
两人连续挥拳,仅凭身体散发的力量,就造成一股霸道的力量四散,一道道涟漪波动,镇压四周。
“好厉害。”
实力低微的修士纷纷后退数米,才能抵挡两人拳头对撞后,恐怖的力量波动。
终于,十招之后,咔嚓一声,黑武整个身体被轰飞出去,鲜血划过半空。
“这……”
众人震撼,黑武有多强,连续挥拳十招,结果都败了,金猿的实力可想而知。
“还有么?”
金猿连续击败两名身体力量不错的修士,信心倍增,口气更加猖狂了,认为这些修士根本不值得一提。
“这……”
众多修士你看我,我看你的,就是没人敢再上去挑战。
毕竟金猿展现的力量太强了,虽然没下杀手,但明知不敌,谁也不愿意平白无故的上去被揍一顿。
“怎么,忘记你们都是来寻造化的,再不出手,时间一到,可就要错过造化了。”金猿獠牙裂嘴,看着众多修士,一副强者口吻道。
“太气人了,谁上去打败他,我看不得它那副嘴脸,太嚣张了。”
部分修士都看向御剑宗的曹磊,毕竟他之前也是武者,身体力量同样强大无匹,一身灵力修为更是深不可测。
也有修士看向天机门的弟子,雷门,玄雨派等人。
毕竟这些门派都是数一数二的大教,也只有他们才有这个实力,
御剑宗的曹磊一向好战,此时却没有出手的意思,想来是怕消耗力量,等下争夺造化怕被群攻。
“有!!!”
就在众人寂静的时候,一声女声响起,顿时,众人的目光直接望来。
“他说你的力量,也就那样,对他根本不值得一提,一根手指头就能捏爆你。”叶潇潇举手叫嚷,然后手指代尘,眨动着一双美目看着他,带着一脸坏笑。
“我……尼玛!!!”
代尘脸色难看,直接想骂人,此刻众多修士都看了过来,他不好发作,只能蹬着叶潇潇,这不是没事给自己找事。
“你说我力量不值得一提,一根手指头就能捏爆我,那我倒要看看你有几分实力,敢说这话。”金猿鼻息间冷哼一声,双眸闪过一丝怒意。
它修炼了漫长岁月,一直以身躯力量见长,此刻却被人族修士小瞧,自然不喜。
“误会误会。”
代尘眼看金猿狂躁的模样走向自己,手握金光,是真正要出手了,他连忙出声解释。
“代尘,我在旁边可是听得一清二楚,作为修士,敢说要敢认,就算不敌,也要败得光荣,不能给人族修士丢脸。”叶潇潇死猪不怕开水烫,一副我才不理你的表情开始指责代尘。
“潇潇仙子说得没错,天机门的道友,不能丢了人族修士的脸,更不能让师门蒙羞。”一名修士叫嚷,不用看就知道是御剑宗的弟子与那些勾搭的门派弟子起哄。
“尘哥,这可怎么办!要不上去挨顿打,再认个输就算了。”旁边吴幺看到金猿,心里胆怯,直接就开始帮着他出馊主意。
“滚!我是轻易认输的人吗?要挨揍那也是他,怎么可能是我。”代尘忍住敲他脑门的冲动,气得大骂吴幺,出的什么馊主意。
“好,天机门的道友果然不同凡响,期待你能击败金猿,为我等争取进入洞府的机会。”
“天机门的道友,我等先行谢过。”
“我就知道你一定行的,加油,我看好你哈。”叶潇潇挥着粉嫩拳头,哪里还有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气质,妥妥一个戏精。
旁边赵正萱脸色平静,但是她并没有阻止的意思,反而想看着代尘被揍一顿,解解气。
“小妞想看我被揍,我就偏偏不让你得逞。”代尘暗自蜚语,然后看着众人,清了清嗓子,一副前辈高人的样子,深沉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小露一手吧。”
“道友气质不非,霸气侧漏,看来还得是天机门的道友出手才行,必定能镇压这只金猿。”有修士叫道。
代尘听得心里舒服,连忙摆了摆手,开始卷起衣袖,很随意的道,“好说好说。”
“好家伙,又开始装逼了。”旁边王磊捏着鼻子吐槽,这家伙又来了,只要别人一恭维他,就开始装逼,老毛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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