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枢星君和南明帝君有私情,被玉帝贬下凡界,玉帝钦点我宋珧元君下凡对他二人残酷折磨,棒打鸳鸯。
迫于玉帝的权势,本仙君屈服了,下界做了个藩王世子,将文弱书生天枢星君强抢入府。
星君啊,本仙君实在是逼不得已,你我在天庭上还有点梁子,你以为我想和你每晚上睡一张床么?
“少爷。”王头儿看着我,红黑的面皮上有两三个肿包,络腮胡子稍上汗珠摇摇欲坠。 现在虽然立了秋,中午的日头丝毫不比三伏天的弱。秋蝉扯着嗓子叫,地上的热气腾得脚酸。 “少爷,小的们奉少爷令在这里埋伏一上午,究竟有什么任务可待,还望少爷明示。” 我捏死一只正在脸颊上喝血的蚊子,抹了一把潮汗,阴恻恻一笑。 “少爷我今天要劫一个人,就从这条道上过。等车马一出现,你们蒙了脸冲出去,务必活捉。”
十年前的魏家,有两个目标:赚钱,跟姚家死磕。 十年后的魏家,依旧有两个目标:赚钱,和姚家结为相与。 只是魏公子某日发现,无赖下流的姚公子好像……是个大胸妹子?
“公子。” 碧桃一脚踹开了房门,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你快去看看吧,老爷的姨娘们都在前院闹着要离开咱们姚府呢。” 她口中的姚府公子姚砚现在正斜坐在窗前塌下,宽袍锦服,素净单手握着巫山艳史话本子,另一只手则指间拈着粒瓜子,正要往口中送。 听到贴身侍女碧桃这咋咋忽忽的声音,他也没有抬头,一双眼睛钉住了似的只在手中的话本子上面。看到精彩处,手中的瓜子都忘了要往口中送,停在了半空。 碧桃一见她这样,只恨的牙直痒痒啊。 想她家这个公子,老爷夫人在时让他念正经书的时候,他要么是找着各种理由不去,要么就是当着先生的面打瞌睡,一年之中倒要气走好几个先生,但只要一看到什么情史野史,却是废寝忘食,不看完绝不放手的那种。 她上前一把将他手中的书抽了出来,然后叉腰站在他面前。 姚砚终于是抬头了。但目光只在她手中的那话本子上。 碧桃见状,浑身都快气的发抖了。 “公、子。”她咬牙切齿,提高了声音,重重的又说了一遍,“老爷的姨娘们都在前院闹着要离开,你还不赶紧去看看。” 姚砚的目光都没有看她,只在那话本子上逡巡。闻言毫不在意的说着:“哎呀呀,她们要走就让她们走好了嘛。正好倒给我省了不少吃喝的费用。” 手终于是捞到了话本子的边缘了,眼见得就要拿了回来。他心中一喜,可下一刻,碧桃忽然后退了两步。 得,话本子又离他远去了。 他这才无奈的将目光移到了碧桃的脸上,可这一见之下,他立即吓了一大跳。 这个娇俏的丫头此刻的一张脸却是黑如锅底。他估摸着,他要是再不听她的话去前院,不定下一刻就会被她给拆皮剥骨了。 想想她那扛鼎的力气,姚砚觉得,他还是听话吧。 前院。牡丹厅。 姚砚整个人斜倚在一把鸡翅木圈椅中,一手搭在那圆弧状的月牙扶手上摩挲着,懒洋洋的问着:“是哪几位说要离开我姚府的啊?” 厅中底下现坐了一排的莺莺燕燕,皆是姚砚他老子生前买来的妾。原本是指望着姚府家大业大,进了来能吃香的喝辣的,不想却是个空壳子,外表光鲜而已。这不等到姚老爷子两腿一伸,竟然都开始捉襟见肘,节衣缩食起来了。 这些妾正是大好年华之时,春闺难耐寂寞。原本看着姚砚俊秀异常,想暗地里勾-搭上,也好一解春情。不想他压根都不带正眼瞧她们的,竟是连亲近些都难。 没银子,又勾搭不上大公子,待在姚府里还有什么指望?索性不如自行散去。 下面一妾便娇滴滴的道:“我等皆是想离开的。” 姚砚眼光微微的掠了过去,那妾立时便拈帕遮了半边脸,做出来万般风情,只盼着这姚家大公子能看得上她,与她*一度那也是值了。 洛阳城中谁人不知,姚家公子姚砚是个好秀美人物,无数女子愿意自荐枕席,与其春风一刻。 但姚砚的目光只稍微的那么一掠,立时便又转了回来。 一手端起几案上的茶杯,等不及撇去水面上的浮沫,他便急急的喝了一大口。 刚刚瓜子磕的太多,口中干的很。 “哦。我知道了。那你们走吧。” 放下手中的茶杯,他懒懒的挥了挥手,漫不经心的说着,然后手扶着扶手就想站起来。 刚刚那本巫山艳史正看到精彩处,他心中早就跟猫爪挠似的想看下面公子小姐共赴好事,然后巫山*一番。 好容易找到这本描写特露骨特带感的话本子他容易么他?看的正心急火燎之时却被碧桃逼了来这里,他感觉都快要吐血了。 底下的那些妾面面相觑。这位大公子是故意装傻呢,还是真的不通人情世故? 她们之所以要离开还闹的这般沸腾,自然是想捞了一笔银子再走。不然大可以悄悄的自行离去,何必要做了这么多的功夫? 眼见得姚砚已经站了起来,转身就要从中门离开。一妾立时便站了起来。 “公子且慢。” 姚砚不悦的皱起了眉头。 我靠这还有完没完啊。公子和小姐都快玉成好事了,可你等还在这磨叽个不停,阻挠他们共赴温柔乡。 他转身,声音听起来有几分不畅:“作甚?” 那妾便道:“我等在姚府也有几年了,纵然是没有功劳,那也是有苦劳的......” 姚砚立即接口:“苦劳?什么苦劳?床上的苦劳吗?” 那妾被他噎的一愣一愣的。 万般想不出来面上看起来如此潇洒的公子,说出来的这些话竟然是这么直白。 只有姚砚身后的碧桃面无表情。好样的,公子!你终于是露出了你无赖下流的本质了。 而那边姚砚还在继续说着:“各位如果想离开,我姚府的大门始终是敞开着的,自己拿了包裹走就是。但若是想要银钱,不好意思啊各位,那我倒要先跟你们算一算这么长时间你们在我姚府的花费了。” “碧桃。”他高声的叫着。 碧桃上前一步,冷清清的说着:“公子请吩咐。” “好好的跟她们算一算,她们这些日子花了本公子多少银子。” 碧桃那就是个会走路的人形算盘啊。她面无表情的站了上前去,从一日三餐,到胭脂水粉,再到钗环簪珥,甚至四季小点心,一项项的折合成银子算了下来,直算的底下的那排人面色都发白了。 报出来一个准确的银钱数字之后,碧桃退到姚砚身后,继续面无表情。 而姚砚则是背着手,腰背挺的笔直:“怎么样啊各位?先将这些银子还给本公子吧。” “公子,”先前叫住他的那妾立时开口便道,“帐不能这么算。想我等姐妹伺候了老爷这么多年,难不成就不该得到些酬劳?” 姚砚瞟了她一眼,轻飘飘的说着:“你也说了,你是伺候了老爷这么多年,那关本公子什么事?想要酬劳啊,去找老爷要去。” 姚家老爷子已经死了一年多了,只怕骨头都化的没剩几根了。叫她们去找他要酬劳,那言下之意岂不是叫她们去死? 那妾只气的话都说不出来,纤长葱指指着姚砚,你了半天,愣是没你出个什么来。 而姚砚实在是懒得再搭理她们了。右腿一迈,干脆利落的就走人了。 不过走之前,她还是吩咐了下碧桃,将厅中的一干人全都撵出姚府。 相信以碧桃那冷面门神的形象和不近人情的性格,这项工作她会完成的很完美的。 而姚大公子自己则是继续一头扎进了公子和小姐的好事中不能自拔。 哎呀呀,小子多愁多病身,怎当她倾国倾城貌啊倾城貌。
皇城有三宝:我√我老公√我婆婆√宠冠六宫让无数宫妃嫉妒的苏贵妃,被陛下偏心着长大的宸王,但凡读书多点的人,谁不感慨一声,这对母子,将来肯定不会有好下场。即将与宸王成亲的明玖珠:真的吗?我不信。玖珠眼里的宸王:人美心善小仙男vs别人眼里的宸王:陛下与宠妃的纨绔儿。玖珠常常很疑惑,为什么别人总是用“吃枣药丸”的眼神看自己与宸王,难道这就是丑陋的嫉妒嘴脸?哦哟,这些人心真脏。这是一个主角拿了反派人设而不自知的故事,全文架空,纯属虚构,轻松风格。
送走传旨的礼部官员,明家气氛十分凝重。 明敬舟捧着圣旨,双手微微颤抖,仿佛那不是绣着金龙祥云纹的圣旨,而是千斤锤。 “三叔。”明存甫担心明敬舟一口气上不来,晕厥过去,赶紧起身把他扶起来。 堂妹与皇家联姻,本是件好事,可想到玖珠要嫁的人是谁,那句“恭喜”怎么也说不出口。 京城中谁人不知,陛下偏宠苏贵妃,对苏贵妃生下的宸王更是宠爱有加。 宸王年不满十五时,就与年长他五岁的大皇子一同封王。如今年满双十,宫外府邸修得金碧辉煌,却常被陛下留宿宫中,其他皇子公主皆要避其锋芒。 朝中有传言,宸王便是那隐形太子,若不是苏贵妃出身低微,宸王不占嫡也不占长,陛下早册封他为储君了,可是宸王除了那张苏贵妃给的好脸蛋以外,就没有值得称道的地方,朝中诸多大臣,都不想这位继承大统。 玖珠跪在地上,看了看神情哀痛的父亲,又看了看伤心欲绝的堂哥,提起裙摆爬起来,小心翼翼蹭到明敬舟身边,拿过圣旨看了看。 “圣旨上说,宸王天资粹美,俊秀笃学,都是好词儿嘛。”把圣旨卷起来塞回明敬舟手里,玖珠轻拍他手腕:“爹爹不用这么难过。” 看着女儿娇憨甜美的脸蛋,明敬舟嗓门颤抖:“西市王婆卖瓜尚且自夸,更何况……” 更何况陛下给自己儿子娶媳妇呢。 明存甫干咳一声,提醒自家三叔不要口出冒犯皇室的话:“妹妹,三叔与为兄是因为舍不得你出嫁。” 当年他们这一脉在朝中失势,被发配至苦寒之地,为保住刚出生的小堂妹,三叔便把她托付于族中长辈。后来当今圣上登基,他父亲与二叔三叔平反,回京重新任职。 京官虽无诏不得离京,但三叔多次派人去陵州族地接小堂妹,一开始族老们总以妹妹体弱,不宜挪动的理由,不让他们接走。 可三叔与三婶实在想念孩子,待堂妹调养了一年后,花重金请了大夫随行,才把已经年满六岁的堂妹接回来。 “小堂妹”刚接回府,三婶便觉得不对劲,小姑娘眉眼间虽有几分她与三叔的模样,但她就是怀疑,这个孩子不是她的骨血。 后来一查才知道,原来早在他们家三兄弟被发配后不久,族中人怕得罪权臣,不敢养她,于是把她抛弃于荒野。 玖珠此名,寓意父母待她如玉如珠。可是那些狠心的族人,却把他们家的宝珠,随意丢弃了。 三叔三婶得知实情,伤心欲绝,当即便把那个假堂妹送回陵州,并且开了祠堂,自离出宗,从此自立门户。 他父亲跟二叔与三叔同出一脉,被发配苦寒之地后,更是互相扶持,同甘共苦。自然也忍不下这口气,便一起与三叔家划出了宗谱,自此三家与陵州明氏一族毫无关系。 玖珠是他几个月前,带着仆人,在陵州一个又小又破的破道观里找到的。道观墙面斑驳,瓦破窗烂,寒酸得连老鼠都不愿意来。 年已十六的妹妹捧着大馒头,啃得一脸满足,见到他,忙把馒头藏在身后,开口就是:“公子上香还是算命,我们道观的神仙特别灵。” 明存甫看着供台上已经积灰的神像,实在看不出它究竟灵在哪。 不过后来他还是很希望那个道观能够灵验,毕竟两位女道长说他有文曲星保佑,日后能蟾宫折桂,得遇贵人,仕途顺畅。 读书人嘛,谁不喜欢蟾宫折桂呢。 那必须得灵! “甫六哥。”玖珠拉了拉明存甫的袖子:“你在想什么?” 明存甫收回神,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院子外面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是母亲回来了?”玖珠快步走到门口,正好撞见沈氏朝这边走来。 原本神情尚带几分焦急的沈氏,看到站在门口的玖珠,神情瞬间柔和下来:“玖珠,怎么站在门口,深秋风凉,别吹疼了脸。” 玖珠闻到沈氏身上有香火的味道,伸手扶住沈氏臂弯往屋里走:“母亲别担心,我脸皮厚吹不着。” 母女二人相处不久,已十分亲密,或许这就是母女之间看不见的缘分。 沈氏刚落座,就吩咐下人给玖珠端补汤,她看着女儿的小脸蛋,满眼都是心疼。 有一种瘦,叫母亲觉得很瘦。 这十几年来,玖珠在她的脑海里,已经历经各种苦难,以至于她看到戏曲里的苦命人,都会忍不住产生联想,万一自家闺女也过得这么惨,那该怎么办? 所以在玖珠活生生白嫩嫩站在她面前后,她就养成了时不时给闺女塞吃的习惯。仿佛要把这十五年的满腔母爱,揉碎熬热,磨成最细腻的粉,温柔地包裹住孩子,让孩子明白,她一直都爱着她,心疼她,从未抛弃过她。 好在沈氏爱塞吃的,玖珠也爱吃,这满腔的母爱,顺顺当当全灌进了玖珠肚子。 “方才门房说,礼部来了传旨的人。”沈氏轻抚袖袋,里面有一枚她为女儿求来的护身符:“是什么事?” “方才礼部传旨,陛下替宸王做媒,欲娶玖珠为宸王妃。” “哪个王?” “宸……王。” “什么妃?” “宸王妃。” 明存甫怕三婶气出毛病,赶紧补充一句:“正妃。”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良久之后,沈氏把掏到一半的护身符狠狠塞了回去。 什么破神仙,连她女儿都保佑不了,拜来拜去有什么用! 越想越气,她起身就想往门外走。 “夫人,冷静,冷静!”明敬舟赶紧起身拉住她的袖子:“有什么话,咱们关上门慢慢说。” 可别去闯宫门,要掉脑袋的! 玖珠看着你拉我扯的父母二人,捧着脸疑惑问:“宸王不好么?” 明敬舟与沈氏齐齐扭头看向闺女,眼神里充满稀世珍宝被土匪挖走的悲痛与愤怒。 “坐下来慢慢说么。”陵州人讲话温言细语,玖珠在陵州的道观里长大,甚少接触外人,更是自带娇憨。这一开口,就像是在撒娇,夫妻二人听得心底软成了一团。 “宸王此人……”明敬舟欲言又止,嘴张开又闭上,半晌后叹气:“为父这就进宫去求陛下收回圣命。” “他长得奇丑无比?”见父亲提也不想提宸王,玖珠脑海里,浮现出一个青面獠牙,熊臂狼猿的形象。 低头摸了摸自己细白的手腕,玖珠觉得丫鬟端来的补汤瞬间不香了。 “丑倒是不丑,但宸王这个人呢……”明敬舟沉默片刻:“一言难尽。” 不仅不丑,还长了一张讨小姑娘喜欢的脸。可是身为男人,身为皇子,光有一张脸也不行。 把脑子里青面獠牙的形象抛出去,玖珠眼神亮晶晶地看着明敬舟:“父亲,那我们就慢慢说。” “宸王的生母苏贵妃,出生于商贾之家。自进宫后,就独得陛下多年恩宠。这些年,陛下为了苏贵妃,越矩封他为王,连封号都压其他皇子一头。” 宸,极也,意乃天地交汇之处,含义特殊,哪有帝王为年轻的儿子取这样的封号。 “宫中无后,陛下喜欢哪位娘娘,有什么关系?”玖珠不觉得这有什么一言难尽。 “你不懂。”身为文臣中的一员,宸王母子与文臣之间的恩怨情仇,足以编出十本书,并且本本能在坊间大卖。 明敬舟理了理身上的官袍:“让你母亲与堂哥陪你说话,为父这就进宫面见陛下。” 他好不容易找回来,那么可爱,那么天真娇憨的闺女,怎么能嫁给宸王那样的人! “父亲……”玖珠伸手想拦,可是她父亲的背影太过坚决,她只摸到一片衣角。 “别拦他。”沈氏开口阻拦:“让他试一试,至少……” 至少心里好受一些。 “喝汤。”想起让丫鬟端上来的汤还没进女儿肚子,沈氏挤出笑容,把汤端到她面前。 什么男人,都阻拦不了她养女儿的心。 “夫人。”下人快步跑到门口处传话:“明月宫来人,说苏贵妃娘娘得了幅名家字画,邀小姐进宫赏画。” 赏字画这种事,何时与苏贵妃搭上关系了? 沈氏稳稳地端着汤,对玖珠微笑:“慢慢喝,不急。喝完,让人陪你下去梳洗。” 三两口喝完汤,玖珠起身去后院时,隐隐看到家里的管事嬷嬷带着一个身着紫色外裙的中年女子朝这边走来。 “那位便是贵府的千金吧。”明月宫女官停下脚步,看着远处的背影,对引路嬷嬷颔首微笑:“虽未见到真容,但我一眼便知贵府千金清姿卓绝。” “呵呵,姑姑谬赞了。” 管事嬷嬷心想,你可拉倒吧,隔这么远,能看出是男是女就算厉害。 嫁人前,把女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嫁人后对女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婆家她见多了。 这女官是想夸她们家小姐吗? 分明就是看中了小姐的文臣女身份! 宫里人心都脏。 “春分,这支凤尾钗好重哦。”玖珠扶着鬓边的金钗,很担心它会掉下来。这可是纯金丝编制而成,一看就很值钱。 垂珠在她鬓边摇来晃去,衬得那张小脸蛋更加娇嫩可人。 被这双水汪汪,宛如初生小狗狗似的眼睛看着,春分心底又酥又麻,连忙移开视线:“小姐,进宫见贵妃娘娘,要好好打扮的。” 放下手中的玉梳时,不小心放到梳妆台边上,眼看就要摔下去,春分还来不及叫出声,就见小姐把玉梳捞住,放回了桌面。 “小姐。”外面的丫鬟小声提醒:“宫里的马车已经备好了。” 玖珠自信满满地踏上进宫的马车,偶尔她也会在道观里作画,只是由于两位师父都很穷,笔墨纸砚都省着用。 但两位师父都夸她,在绘画方面也很有造诣,所以赏画这种事应该也难不倒她。 “夫人。”扶着沈氏的心腹丫鬟见她神情凝重,安慰道:“小姐是您跟大人的血脉,在画作上一定也很有天分的。” 沈氏:“……” 完犊子了。
江湖纷争四起,谁是天下第一
三月的江南,烟雨蒙蒙,美不胜收。晶莹的断点,温柔的雨帘,柔和而安静。 在这样温柔的季节,却发生了一宗骇人听闻的惨案。 江南有一户宋姓人家很有名。宋家的当家宋宗仁曾是江湖上数得上名的侠客,几年前退隐江湖做起了生意。因为无论是和江湖各道人士,还是和白道的官府,宋宗仁都有些交情,因此宋家生意迅速地做大了,不能称得上富可敌国,也算是富甲一方了。 这样一个家大业大声名显赫的大家族,却在一夜之间惨遭灭门。血腥的味道混在潮湿的雨气当中传出去很远,二里地外都能闻得到。流出的血生生地染红的高墙之内的土地。本来风光无限的大宅院成了阴森森的鬼宅。昨日还是门庭若市,现在就算只是从那高大的威严仍在的铁门面前走过,都能感觉得到一阵阵阴风。 这样残忍的杀戮,很明显是江湖仇杀。官府并不想和江湖中人有所纠葛,这案子只是草草查了查,便定为无头公案,放在一大堆尘封的卷宗里束之高阁了。
张西爱端着一张高级脸,大院儿里面是没见过这样的脸,顶多说一句这孩子长得有个性,没成想越大越好看,皇城根下娇艳艳一朵太阳花,不经意成了胡同里最靓的妞。大家伙儿寻思张西爱眼睛不往底下看,狗脾气说话噎死人,背地里外号黑天鹅,八辈儿也瞅不上天津卫的那个小眼睛啊,更别说小眼睛还矮着她一厘米呢,这是眼瞎了也不能嫁的事儿。打从第一次见面起,张西爱就好比那白天鹅,天津卫那矮一厘米的小眼睛笃定自己铁定吃到白天鹅那白翅膀整天扑棱扑棱在他心头,整晚整晚的睡不着。小眼睛:单相思这回事,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大院儿街坊邻居笑笑:你可拉倒吧。后来,黑天鹅嫁给了小眼睛,小眼睛娶到了心目中的白天鹅。街道大妈喝完喜酒:擎等着看吧,这不能长久了,谁能受得了黑天鹅那狗脾气啊,怎么看怎么不般配。小眼睛心狠嘴毒:等您棺材板合上了,我倒是能给您坟前撒纸钱。
黄梅如从医院出来,黑色高跟鞋突然于门口立定,笔直而修长的身影,酒红色的衣领高高立起,手插在深深的风衣口袋里面,摸到一枚硬硬的五角星。 整个人逆着正午十二点的光,穿过亿万光年的粒子将她的面庞刺眼的笼罩着,白皙柔和的气色,临摹山水一般的眉眼,看她一眼便想到一个词,东方美人。一半在光影里,一半在背影面,交汇处是她看不清的眼神与隐藏其中的光芒万丈。 她手拂过那一枚五角星,突然从口袋里抽出向上抬起,大拇指微微从红色的风衣袖口露出一截儿来,五个手指慢慢的合拢,要碰到肚子的时候,突然顿住,垂落,紧紧的攥住。 黄梅如的指甲上,带着类似老烟枪经年累月熏染出来的橘黄,微微的火药的味道,像是腐朽的陈旧的一切过往一样,她绷直了背像是一支优雅的箭一般,疾步回家。 一遍一遍的洗手,最后张开手心,那一枚红色的五角星静默的在她的手心里,被水冲洗过依然泛着心脏的红,她舍不得眨眼的看着,舍不得松手。 客厅里面米色的格子餐桌布上,放着一台黑色的大家伙,二手收音机里面播报今天的《纽约时报》,声音带着砂砾杂质一般的嘶哑:Mao heads Peiping regime;Program supports Moscow. 黄梅如突然泪如雨下,低下头,深深的亲吻那一红色的五角星,她的祖国啊。 不以深吻,不足诉情。 她永远记得这一天。 占全世界四分之一人口总数的国家,站起来了。 她要回国,她要回到自己的国家去。 门突然打开,伴随着急匆匆的脚步声,还有风卷过报纸摩擦声,黄梅如红着眼睛扭头,看见丈夫手里拿着一摞的报纸,满眼的泪光,对她哽咽着,“我们,是中国人啊。” 他举起来手里的报纸,手用力的指着上面的标题,一字一顿的,似喜似悲,“梅如,这一天真的来了,我们是中国人啊。” “我盼着这一天呢,我盼了多久啊。” “梅如,梁园虽好,归去来兮啊。” 几代人,盼了多久啊,盼了多少年啊,无数人翻涌的鲜血,慢慢的慢慢的汇聚成了一面迎风而立的五星红旗。 泪糊住了眼镜,他一只手摘下来,另一只手掌使劲从脸上抹去泪水,看着黄梅如摊开的手心,接过来那一枚红色的五角星,紧紧的紧紧的捏在手心里。 这一枚五角星,是他跟黄梅如偷偷的做的,黄梅如从实验室偷偷带回来的材料,两个人用了一晚上,做出来一颗红色的五角星。 隔壁有人放声高歌:起来——起来—— 黄梅如拉着他的手,“我们要回去。” “我怀孕了,你知道吗?” “我们的孩子不能在这里出生,要回到自己的祖国去,一刻也不能等待。” 她的眼睛里面发着光,辉映着隔壁慢慢汇聚成河流的歌声,心里面好像开了一面窗,见到了光,便再也不能在阴暗里面等一秒钟。 在这小小的华人寓所里面,激烈的交织在一起,每一颗红色的跳动的心,都在地震。 要回国,要回去。 楼梯间夹杂着迫切的脚步声,还有不能再等待一秒钟的敲门声,奔向告知,普天同庆。 六千多旅居欧美的游子的心,尘埃落定了。 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在这个寓所里面,大多数都是公费留学生,黄梅如看着一起敲门过来的人,悄悄的拉开了窗帘,屏住了呼吸,看到下面的便衣,脸紧紧的崩住了。 她手伸在嘴边,抿紧了嘴,“嘘,有人在下面,我们要安静,我们要时刻保持安静,现在回各自的房间里面,等夜半时分,我们共谋大局。” 一群人马上噤声,神容透着悲戚。 是啊,这是在美国,他们连高声庆祝都不敢,此时此刻聚集被发现,不到十分钟就会有人敲门,挨个问询。 从去年开始,官价外汇就被切断了,祖国再也没有能力来供养他们这些留学生了,同时,他们在美国的处境越来越艰难,不仅仅是经济上的,更多的是政治上的。 美国当局的敌视态度,一方面驱逐中国留学生,一方面又出于利益考虑舍不得放人走,因此所有的在美留学生,都时刻处于监控之中,不能离开,也不能融入。 只能沉默着,在实验室里面,受着美国人的指挥,被美国人榨取利益。 直到不断同化,放弃信仰,放弃国家。 黄梅如挺直了背坐在黄色格子的餐桌前,一口一口的吃着晚饭,盘子里面的土豆泥配着面包片,一点点碎屑掉落在盘子里,她突然咧嘴笑了一下,看着丈夫,喊着他的新名字,“张建国,真想来一碗桂花糖芋苗啊,我多少年没有吃过了啊。” 多少年呢? 从1937到1949,十二年的时间。 再也没有吃过一碗桂花糖芋苗,再也没有回过南京。 再也没有回到祖国。 现如今,光是想一想,她便觉得无上的幸福,她挚爱红色,因为是国家的颜色,那一抹心脏红。 无上的向往与感激。 但是他们要等,等一个合适的机会,一个不会被美国人死死扣留的机会。 张建国笑了笑,轻轻的用勺子敲击着盘子的边缘,一下一下的小小的清脆,“起来——起来——” 嗓音轻轻的哼着,他从知道的消息那一刻开始,就给自己改名字了,以后他的名字叫张建国。 他手搭在叉子上,凑近了讲一句,“以后啊,吃个够,桂花糖芋苗,酒酿赤豆元宵,秘制桂花藕,还要我们老北平的豆汁焦圈,都有,都有。” 讲的豪迈,心中火热的赤城,恨不得从大洋的一边,烧到另外一边去,心早就飞了,飞向了东方。 他喟叹一句,眼眶都带着热气,“真的,梅如,我也是真想念那一碗豆汁啊,我们打小起就喝着长大的,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在世界上哪个角落里,哪怕鲍翅满席,我都惦记着那一碗豆汁,我就是回去吃糠咽菜喝着豆汁,我也不愿意吃着面包牛排,不愿意喝着这红酒啊,它就不是那个味儿。” 不是那个味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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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娶弱腰》
作者:再枯荣
简介:
(一)
梦迢嫁给府台孟玉为妻,日子过得相敬如宾。
没人知道私底下他们有协定,她帮他谋权,他为她谋财,不谈感情。
藏起心事的梦迢:不谈就不谈吧,搞钱要紧。
不想怕什么来什么,听说有权贵要惩治贪官。
孟玉偏在此时领回位粉面娇靥的小妾,对她举止温柔,目含密意,灯下与她低语:“我和她不过是面上的夫妻,不作数的。”
梦迢心寒意冷的在窗外站了良久,想起句老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她决定展翅先飞。
孟玉一直认为,他和梦迢与其说是夫妻,不如说是同谋。
只是没想到有一天,他那位工于心计的妻子会站在另外个男人身边,装扮素净天然,脸上笑晕梨涡,浑身洋溢着张扬的快乐。
那一刻,他眼中藏泪,心烧成灰。
(二)
那男人叫董墨,位高权重不易亲近,身如寒月挂霜林。为了骗他,梦迢没少费心思,终于利用他令夫君一败涂地。
她知道在他面前耍花招的都没好下场,所以时刻陪着笑脸讨好。
直到那夜听说他要成亲,她忙施妆傅粉,眨巴着水汪汪的眼奉上一盅热茶:“你要娶妻,留着我也碍事,不如放了我,眼不见心不烦。”
董墨散淡地将她搂得更紧了些,拇指戏谑地摩挲她的下唇:“烦?能时时折磨你,不知多有趣。”
“你利用我整治他,如今也该报答我了。”
梦迢凶巴巴瞪着眼,一口朝他的手指咬上去!
一点甜丝丝的疼痛令他想发火,垂首却笑了。
哪来什么工于心计,怀里不过是只小恶猫,因受了点伤,才扬着尖利的嫩爪子。
【阅读提示】
清冷钓系夫人×执念烧心权贵
精彩节选:
这时节,炎天暑热,熟梅半阴,斜阳在沉落,好似一场远火燎到人间。
“太太,瞧,那人就是董墨!”
丫头的手一指,董墨就由这火烧的暮晚里跳将出来,跃入梦迢眼帘。
他背身在卖甜瓜的摊前,向贩夫要了一块。肩背挺括似急险的峰峦,露着脖子上一截白得病态的皮肤,看着有些无情而残酷。
梦迢抚着窗框,风灌入半窄的纱袖,拂遮了她半只眼。另一只眼斜斜地朝下睨着,半笑不笑地低着声,“倒比我想的年轻,我还当做了这样大的官,怎么着也有了些年纪。”
叫彩衣的丫头抚着另一边窗框撇了撇嘴角,嘟着腮帮子,“这董墨才二十四,比咱们老爷还小三岁呢。老爷讲过的呀,太太又忘了!”
梦迢转背朝里头端了个青釉茶盅,勾一勾冷锐的嘴角,“我哪里记得住这样多?”
她欹回窗框慢吞吞地呷了口茶,朱唇抿得水润润的,清冽得显得尖锐的目光接着往对街上窥那董墨。
这董墨原是世家子弟,往济南来做官的,身上还兼着北京都察院的职。
梦迢本不认得他,可她丈夫因在官场上有些不轨之嫌,两口子只怕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到自己头上。于是生起个主意,要对这董墨面上待之以礼,底下铺路设套。
设的是个“美人计”,恰好梦迢就是个当仁不让的美人,这差事,自然就由她顶上。
今日正是为这美人计提前来踩个点。
梦迢小口小口地抿着茶,捡了颗衣梅含在嘴里。就这功夫,街底下那董墨似乎洞察到这楼上有人窃觑,倏地在摊前扭头斜望了过来。
陡地吓了梦迢一跳!忙拉着彩衣向后跌退几步。再偷么瞥,人已转了回去,仍是那副迷似的背影立于天地。
彩衣雀儿似的点着脚尖欹回窗,“真可惜,没瞧清长什么模样。”
梦迢在案上续茶,微躬着窄窄的背,“迟早能见的,这会急什么?他成家了不曾?孩儿呢,有几个?”
这话可将彩衣的精神问了起来,咯咯直笑,“还孩儿呢,连桩亲事都不曾定!”
“这样奇?”梦迢亦显惊诧,端着盅转过来,“二十四的人了,又是这样的家世,还未成亲就罢了,怎的连婚事也没定?别是有什么隐疾?”
“我也不晓得,老爷好像没讲过里头的绿故。太太家去问问老爷,或许他晓得呢?”
梦迢瘪着嘴笑,眉间冷淡,唇角却溢出丝蜜意,“你老爷连人家私底下的事情都晓得?不见得他有这样的神通!”
说话款裙走回窗前,摊子前早没了人!她忙够出个脑袋,籁簌摇动着一支镂空宫灯金步摇,街两头寻了几眼。
街市左右铺面皆忙着上门板,熙然里满是行色匆匆的面孔,各样苎麻粗绵的衣裳里偶然穿行点缀着锦绣罗衫。夕阳红得迷幻,董墨赤朱的背影也红成了抹幻觉。
不一时梦迢离店归家,天益发黯淡,将黑未黑,蓝得浓重。门首右面小径连着一堵花墙,丝竹苏笛打月洞门底下风似的钻进人耳朵里,唱得人心摇目荡。
梦迢顿了步子,偏着脸朝那洞门望进去,竹影夹着条羊肠小道,枝叶剪破了暗蓝的天光,似幻似真。她回首问门上小所:“老爷请的谁的客?”
小厮忙不迭跑下来应,“太太下晌刚出门,客就到了。请的是衙门里的三位大人。
梦迢点点头,摇着柄梅形绢丝扇,“谁陪着呢?”
“老太太和老爷都在席上坐着呢,格外就是在落英巷请的三位姑娘。”小厮稍稍顿了顿,窥着梦迢面色,“里头有那位姓冯的清倌人。”
这位冯倌人是老爷新做的相好,两个人正有些如胶似漆的亲热。小厮心里有些打鼓,唯恐梦迢听见不高兴。
可天色太暗,只听见梦迢轻飘飘地“嗯”了声。
彩衣朝那洞门瞥一眼,挽着梦迢向左边路上去,微蔑着接过话,“怪道,我说咱们家里什么时候有人学会唱曲了?敢情是落英巷的娼。什么清倌人浑倌人的,难不成做了娼也要分出个三六九等?”
没几步走到左边路上那堵花墙,也有处宝瓶洞门,中间瘦瘦地掐着腰,正把二人曼妙的身段逐渐嵌到门上去,像一副陈旧的古画。
墙头坠下来一枝黄香木,梦迢嫌碍眼,抬扇拨开,嗓子也跟着手抬得略高,由柔转尖,“夫人娼人伶人,女人总爱在身份上分个高低出来。要我说嚜,没差别,都是苦命人。一会回去,你使人在外院收拾出一间屋子,容那位冯姑娘住一夜。”
彩衣听见这话,忿忿地朝身后剜一眼,低着声抱怨,“这些姑娘真是不怕生,哪里都睡得下!”
“瞧给你酸得,人家做的就是这个营生。我计较着,这姓冯的姑娘既然还是个清倌人,今夜就不好亏待了人家。你一会叫丫头将我同老爷成亲时剩下的那些红囍字、红蜡烛、红巾子一列的东西张罗布置些。”
彩衣没吱声,闷低着脑袋。
梦迢也不说话了,低着眼看裙下的花街铺地。石头上散布着规则的回纹,曲折地向前路的黑暗里延伸而去,仿佛通向黑的尽头——
廊灯罩幽窗,吟蛩轻四甃,廊庑底下有个小丫头在打瞌睡,眼皮子像灯笼布,昏昏沉沉地蒙着一点无所谓的黄光,任何记忆在它面前都显得苍白疲软。
梦迢打发人去歇了,独在榻上干坐一会,便要洗澡。
正将两条白得剔透的胳膊搭在桶沿上发怔,满室烟霭里倏地走出来个影,吓了她一跳,“谁?!”
那影歪着步子,由浓雾中游荡过来,“别惊慌,是我。”
来的是梦迢的丈夫,济南府台孟玉。穿着蟹壳青直身,月魄的长条巾子缠个髻,巾子没规矩地垂在胸怀里,手心里韵律缓慢地拍着把阖拢的泥金折扇。
因见他脸上有些熏红,梦迢扶着浴桶,仰眼问:“你是吃酒了还是给水汽熏的,眼底下红扑扑的。”
“是么?”孟玉一双笑眼在桶里流连两巡,踅出屏风,走到妆台前撑着案照镜子。
镜里那张脸,嵌着双明媚桃花眼,眼皮上有深深的折痕,显得有些轻浮多情。
搁了会,他又慢洋洋地走进来,“吃了两杯酒,就把脸吃红了。你在外头吃过饭了不曾?没吃就叫东园厨房里烧两个菜来你吃,正好那头厨房还未歇灶。”
孟家府宅分东西两头,西园这头是夫妻两个住着,东园那头因孟玉早没了双亲,族中单薄,又不是济南本地人,空着这样大的房子没意思,索性就行了个“孝”,使梦迢娘家人住着。
今日东园宴客,厨房也忙得暗。梦迢下晌却在酒楼用了些,倒不觉饿,瘪着腮帮子摇了摇头,“那头几时散席?”
孟玉拽了根榆木圆杌凳在跟前,坐得矮矮的,正好与梦迢隔着圆弧的桶壁,脸对脸地笑,“大约二更天就散,吵不着你睡觉吧?”
“我耳力不见得这样好!”梦迢两手挂在桶沿上,且笑且嗔。
她面上布着些水珠,皮肤被水汽洇红了;孟玉脸上淡淡微醺,也有些浮汗。两张白里透红的脸刹那间都有些孩子气。
梦迢盯着他看一会,笑盈盈地抬下巴,“你把窗户打开吹一吹,洗澡水洇了一屋子,叫人透不过气。”
孟玉与她温柔相争,“风口对着你,吹病了怎么好?”
“大夏天的,哪里能叫一阵风吹病?况且我泡在水里,发热呢。”
孟玉没奈何地叹了一声,去推开两扇槛窗。月亮跃在眼前,今日十六,月满迫人,比往日大了许多,像个浩大雪球朝人间砸下来,砸得人骨裂筋断,碎雪落在人断开的骨头缝里,冰得人打颤。
扑来一缕风,梦迢打了个喷嚏。孟玉听见,将两扇窗阖得剩下一条宽缝。月亮又被切成了薄薄的长条,似把将成型的刀。
孟玉剪着条胳膊望了会,转过身背倚在台上,靡丽地笑,“你见着姓董的了?”
梦迢端正了枕在臂间的脸,敛尽了稚嫩的神色,“没瞧清面容,不过下回在街上撞见,我绝不会认错。”
“这就够了。”孟玉把腿朝前抻一抻,倚得更斜了,“我那头房子也寻摸好了,一处一进的小院,乔装个贫寒小姐的住处还是足够的。”
按夫妻俩的谋划,由梦迢假充个走投无路的孤苦小姐,被人追债,借故撞去向那董墨求救。将来梦迢与董墨你来我往,互生情愫后,就能暗地里握住董墨个强占官妻的把柄。
良策定下,下剩些细枝末节的事情,梦迢不放心,扒着桶沿:“那假扮追债的人找齐了么?定的什么日子?”
孟玉斜牽着嘴角,拈着扇柄扬了个圈,“都齐备了。依我看,就明日,我查了黄历,宜出行。”
水声哗哗地撩动,梦迢堂而皇之地站起身,在屏风上取寝衣,“宜不宜的在人家,可不在咱们。我瞧那个人可不是那么容易上套,我看人一向不错的。”
孟玉倏然有些不自在地将眼朝地转上瞥,大概在谈论一场阴谋的时刻,实在不适合将彼此看得太透彻。
未几梦迢穿着黛紫的薄绡对襟长衫,松松系着身前衣带,露着里头绾色的抹胸与素罗裙,散着半润的头发,款步向他走来。
他顺势张开臂,圈住她的腰,迤逗着学她说话,“‘我看人一向是不错的。’这话有些夸口了吧?你起初不就错看了我?”
提起前事,梦迢恼了,拧了他臂膀一把,“你个鬼人,比我还会装样子!”
孟玉将她往怀里揽了揽,仰头大笑,喉头在他脖子上活泼震动着,缠髻的长巾子被汗粘在喉头底下。
梦迢望着,忽然跳出股冲动,就着这条长带子,一把勒死他!一把勒死他!他们最好抛弃彼此不堪的前尘与前程,在阴司做一对心无挂碍的鬼夫妻!
然而也只是转瞬即逝的一种冲动。梦迢低着脸笑了,浑身皆有些无可奈何的疲软。
隔了会,东园子里隐隐起琵琶,像少女的弱腰软绵,袅袅娜娜地挑逗着。
孟玉扭头朝窗外瞟一眼,满天繁星拥月,那么热闹,他却带着凄离的一点笑,勾了她的腿弯,将她抱起来,往铺上行去,“那头还未散,我先过去了,你睡。”
梦迢在枕上翻了个身,望着他走去阖窗,嗓音格外平静,“我叫彩衣在这边外院里张罗了间屋子,你那位相好的冯倌人,就安顿在那屋里睡好了。”
屋里的月光浅了一层,似薄薄的纱蒙在孟玉脸上。他在窗前不端正地作了个揖,不正经地哼了段昆腔,“小生这厢多谢夫人。”
“老爷客气。”梦迢荡着慵倦的声线翻了个身,“把灯吹了。”
紧来的漆黑中,梦迢脑子里仍是他被烛火照得温柔的眉目。真是天意作弄,这么个薄情寡义的人,偏偏长了双缱绻多情的眼。
她拽住被子揿在胸口,摁住了那颗几度迷乱的心,在渐渐升起的如霜月色里,阖上了如霜的瞳孔。
琵琶弦歇,红烛成烬,六月里天亮得早,卯时便花荫成幄,暂无人赏,空付与莺与燕。
今日太阳异常毒辣,梦迢穿着鹅黄苎麻淹襟长褂,天青的粗布裙子,在巷里等了许久。倏闻彩衣在后头拉扯她,“太太,来了,董墨的马车!”
梦迢杏眼朝街上一望,眉宇的飒然与水汪汪的柔情顷刻调和成一种特殊的魅惑,找准了时机便由巷里奔出去,一头扎到那辆马车前!
马儿猛地扬蹄,将车内的董墨颠了颠。他立时攒了眉,打帘子就要问责。谁知车底下却撞来个年轻妇人,他甚至没来得及瞧清面目,就被她一脸凌乱凄苦的泪渍晃花了眼。
亏得小厮手快,赶来拽这妇人,“哪里来的,冷不丁就往人马车前撞,也不怕马蹄子踩死你?!”
梦迢一面哭一面将身子往下坠,急得说不出话一般,扭头望望小厮,又忙转过来,一把攥紧了董墨的衣摆,大有相求之态。
董墨看了眼她的手,眼晴很黑很亮,是两颗墨翠,在斜入的太阳底下透着一丝绿,又似数十文湖底长出来一族水草,能悄无声息地绞杀入。
他半张脸被动荡的阳光碾着,榨尽了血色,白得通透,又渡着柔和的金边,使他平静的脸成了一尊金塑的菩萨。
就这刹那,梦迢倏地改了主意。单是一副可怜相绝对打动不了这个人,她得再使些非同寻常的手段。
于是她将悬在舌尖的哭喊咽了回去,慌乱而不安地、死死盯着他。
这目光使董墨有些迷乱了,仿佛他们彼此前世就结了冤孽,她闯到今生里来,带着满腔怨懑,朝他无声地讨债。他不知哪里提起一点兴致,转着手上的玉扳指,眼空四海,心里却在等着她开口。
可真是要命,等了好一会,她却迟迟不开口。
小厮窥了眼董墨的脸色,有些发急,复使了几分力拖拽妇人,“我说你,哪里来的姑娘家?好没廉耻!无端端撞到人车前,同两个汉子拉拉扯扯,难道你父母就没教导过你?!”
骂也骂了,拉也拉了,梦迢只是哭着不撒手,仍将董墨的衣裳紧拽着,险些要将人从车里拽下来。
三五行人围拢,越围越多,渐渐将马车围成个栲栳。丝丝缕缕的阳光与窃议由人挤人的罅隙里射进来,哗啦啦、哗啦啦,像是河里起了鱼篓,在金灿灿的太阳底下,淘来半篓璀璨的沙。
董墨有刹那的冲动,想捞起一捧这金沙,碾在指间,感受她迷幻而软面的触感。然而他仅仅睨着她紧拽他衣袂的手,以高高在上的姿态。
小厮窥着他的面色,急得额上直冒汗,正愁得没法子,人堆里忽然钻出来三个男人。
领头那个冲到跟前,抬手便狠掴了梦迢一掌,“跑?我跑你娘个不要命的!你跑了还有你妹子!没了你,照样拿她抵债,你再跑个瞧瞧?!”
梦迢总算是丟开了手,董墨被拽出来的半截身子又端坐回车内,撩帘子的手迟疑着没收回,整个人在黯淡里注视着梦迢断了线的泪珠子,没有表情。
哪怕只是一瞬间,梦迢也敏锐地察觉到,他大概有些心软了。她没给他任何盘问的时机,从乱哄哄的人堆里挤身出去。
日影忽西落,旖旎的残阳将连绵的灰墙青瓦蒙上金黄的颜色,像一面打磨粗糙的铜镜,变了形的人影四散了。
不知道董墨的马车是不是也散了去,梦迢懒得去想,自行乘了车马归家。
彩衣偷么旁观了一场戏,犯了半日的糊涂,这厢进屋,等不及梦迢换衣裳,先拽着她问:“太太,为什么呀?费了一番功夫,连话也没说上一句,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散了!咱们先前分明打算得好好的,叫姓董的救了您,接着郎情妾意,事情不就成了?”
梦迢憋着劲哭了大半日,又狠挨了个耳刮,现下耳朵里还嗡嗡作响。
她把耳朵歪着掏一掏,弹了一指甲,额心轻结,“哎唷我的老天爷,你问题好多!先去瀹盅茶来我吃,我换身衣裳清静一会再说。”
彩衣瘪着嘴旋裙到外间使唤小丫头,再旋进来时,梦迢业已换下了那身粗布棉衣,穿了素日常穿的锦绣裙衫。
她坐在妆台前,对镜照面,左边腮颊上果然还有个手印子,有些泛青,便不由抱怨,“这些天煞的烂痞子,哪里找来的,下这样重的手!”
“老爷外头寻的。我说叫轻些打轻些打,您非叫假戏真做!这会又抱怨起来……”
“死丫头!再顶嘴?!”梦迢陡地搦腰瞪彩衣一眼,彩衣撅起嘴犯委屈,她便犯了心软,软着腰挪到榻上坐,朝她温柔招手,“你过来我告诉你里头的绿故。”
彩衣跌荡着裙过去,坐在榻底下的脚板上,两手搭着梦迢的膝,把脸懵懂地支颐在上头。
梦迢抚猫儿似的抚着她笑,“你不知道男人,像董墨那样的家世,有的是女人捧着他,那些干娇百艳甜丝丝的爱都要把他溺坏了,他什么样的爱没受过?这时候,恨反而比爱更深刻,恨能让他记住我。”
彩衣仍旧半懵半懂,她又道:“你信不信,他今日起就会好奇,无缘无故的,我为什么恨他;我是谁,我从哪里来,为什么偏偏撞到他面前去;为什么要他救我,又不开口求……”
小丫头奉茶进来,她顿了顿,直望着人出去,收回眼向彩衣笑,面目被夕阳轻镶着柔软的光辉,“真是个傻子要叫男人惦记你,要紧的不是你长得多美、性情多好。要紧的,你要成为他心里的一个疑问,叫他总想在你身上找寻个答案。”
“这样讲究?”彩衣听得直咂舌,“我的老天爷,我还当女人要收服男人,长得好才是最要紧的呢。您这些手段,我恐怕一世也学不会了!”
“瞧你这出息。”梦迢乜了她一眼,推了她一下,“去,端果子来我吃。”
轻罗绣帘扑着黄澄澄的颜色,彩衣在里头咯咯傻笑,孟玉恰在外头听见,也无声地笑着。
外间炕桌上招着一瓯梅子,孟玉衔颗在嘴里干坐在榻上匝摸,直等着主仆俩说完话,彩衣打帘子出来,他方进去。
梦迢正后仰着腰欹在窗台,把上半截身子探到窗户外头。听见脚步声,她瞥了一眼,依旧将眼仰回去,“东边席还未散,你又过来做什么呀?”
“听见你回来了,我来瞧瞧你。”孟玉走近了,手撑在她腰两边的窗台上,俯着腰看她的脸,上头浮着青白的指印。他忙摸了帕子去蹭一蹭,“这几个不要命的,敢下这样重的手,把你打得这样!”
西山上的太阳毛刺刺的模糊了边,刺得梦迢虚了眼,有些烂漫的笑着,“可别怪他们,是我说做戏要往真了做,且放他们去吧。噯,你哪里寻的这些人,回头姓董的要是细查起来,可靠不可靠?”
孟玉那双桃花眼狡黠地剪了剪,俯得更低去合她后仰的弧度,脸就悬在她的眼皮上,轻吐兰香,“你放心,他们是我从无锡找来的,仍旧送他们回无锡。戏要做全嘛,你叫‘张银莲’,无锡人,父母在老家欠了钱,阖家躲债躲到了济南,那债主自然就是无锡人囖。”
“银莲?”梦迢微抬起下颏剜他一眼,嗤嗤打趣:“你别是吃银耳莲子汤时想的这名字吧?”
孟玉很是张扬地挑挑眉峰,“还真是叫你说中了。”
梦迢嗔他一眼,笑意有些泛甜,“那我的家人呢?”
“死了。你们阖家到了济南,父母先后病故,就留下你同妹子两个孤女,被债主苦苦追债。我还没问你,同姓董的搭上话了么?”
不提还罢,经提起,梦迢便有些恼,“这个姓董的也过于谨慎了些,济南又不是龙潭虎穴,吃不了他!我这么个美人哭得那样子撞到他面前,他连问也不问一句。亏得我机敏,当下也不说话。呵,他要做柳下惠,我还不使‘美人计’呢,叫他钻头觅缝琢磨去吧!”
孟玉叫她逗乐了,开怀地笑了两声,捏着她的鼻尖转了转,“大概他就是那样个行事作风。听说他在北京就有些不近人情,名声一向不大好,北京那些贵胄显赫的公子哥也不大与他来往。”
提起梦迢的好奇心来,稍稍攒了眉,“怎么个不大好法?我瞧着他,也不像是那起仗着家里头为非作歹的人呐。”
“不是为这个,是为他母亲。”孟玉往案上倒了盅凉茶来,先就手喂到梦迢嘴边,落后自己呷了一口,接着道:
“我也是听说,不知是不是讹传。他父亲是家里头庶出的二老爷,本就有些不受重。后头娶了他母亲,谁知他五六岁的年纪,母亲便与人私奔逃家,现如今还没找着人,闹了个满北京的笑话。”
梦迢一霎来了兴致,两手将他脖子吊住,满目新奇,“这倒蛮有趣,是跟谁跑了?”
“我哪里得知?”孟玉环住她,见她喜欢听,不由多说了几句:“横竖他父亲为着这桩事,一向不大好的身子骨更是作弄得病恹恹的,七八年前就病死了。他在外头人都笑话他,说他母亲是个荡.妇,他父亲是个王八,他指不定是个野种。因此他在北京场面上也不大混得开。”
不知哪里戳中了梦迢的痒痒穴,她噗嗤一笑,泼口就道:“大惊小怪,这就算荡妇了?可见那些人也没见过多大行市!”
话音甫落,孟玉的笑在脸上僵了僵。梦迢后知后觉,也敛了笑,松开他,又将腰弯弯地仰回窗台上。
晚风微凉,拂进屋内,凉得四甃结了ー层冰似的,两个人都有些小心翼翼地沉默着,生怕哪句话震碎那些冰,噼里啪啦砸下来,砸破他们之间努力维系的温和的平衡。
铜壶滴答、滴答,慢吞吞地漏了会,孟玉才寻到话扭转了谈锋,“他此番到济南来,是任山东布政司参政,在北京还挂着都察院副都御史的职。初来乍到,不好轻易同我们这些地方官为伍,自然各处防备着,也是人之常情。”
梦迢旋即想到董墨那对墨翠似的眼珠子,在黑漆漆的湖底,透上来一点绿莹莹的光。
他像被关押在地牢百年的冤鬼,太久没人与他说过话,令他险些成了个哑巴。
这么一想,梦迢就有些原谅了董墨对她的美貌视若无睹的傲慢。然后想起他衣袂的触感,像是命运绳索,被她一把攥紧了,缠住了三个人。
孟玉见她发怔,歪着脸松快地笑了笑,“我看他此刻姿态摆得这样高,不过是想给我们这些人一个警醒,叫我们知难而退,少去巴结奉承他。”
梦迢骤然直起身,一头磕在他额上,痛得嘶了声,捂着额角瞪他,“唷,绝世清官?”
他将她搂直了,拔下她的手,细窥她被磕红的额角,“额头都磕红了,嘴还是这样不饶人。”
他抬手替她的揉着,眼色与手皆存温柔,“可既然到了地方上,终归少不得与我们这些地方官打交道。你等着瞧,不出半月,他必定要回个拜帖给我,这是官场礼数。只是我看这个人非我族类,只好面上以礼待他,底下不得不委屈你,留一招后手。”
要换寻常门户的夫人,当是谨守妇德,相夫教子。可梦迢不甚在意,更留心的是他那只揉着她额头的手。
她同男人做戏太多,戏做得多了,连她自己也怀疑自己。
她不敢让他的手伸进心上,只敢将他的手抓下来,把自己纤细的手塞进他的掌心,“那咱们就等着他下拜帖,你在面上会他,我在底下去会他。”
孟玉握着她的手,忽然露出些恶狠很的神态,亲了她一口,磨紧了牙关“你怎的这样聪明呢,嗯?”
“呸、少奉承我!”
某种程度上,两人超越了凡俗的夫妻,骨肉相连,共生共存,丑陋的相依为命。更如盟友知己,是灵魂与灵魂锁在各自身体里鸣咽的共鸣。
他们狼狈为奸,同恶相济。
辗眼七月,海棠谢却,梦迢暗里检点,上月中句预谋的那场邂逅,大约已如纷纷落英,在董墨心头埋成了一个迷的坟冢。
她自然就该往董墨眼跟前晃一晃,好给他的好奇心一个恰当的解惑时机。
说话这日就装黛妥帖了,使人打探了董墨行踪,“巧”打清雨园门前过。也巧在董墨正往布政司衙门递交了赴任的扎付,午响将将归家。
这厢骑在马上,因未正经到任,只穿着一件严谨克己的银灰色圆领袍,整个人像一片法度森严的禁地。
偏偏额上浮着一层细汗,嘴唇热得有些泛红,又仿佛这片庄严禁地里,囚着个不守节的叛徒。
一路行来,正被太阳晒得有些昏昏沉沉的,叵奈才下马,就瞧见对街上慢行着一位年轻妇人。穿戴实在寻常,却却掩不住那一张宝珠之辉的面容,像是打他重重疑团的心里蓦地浮现出来的一条线索。
便招手叫来小厮,暗结额心朝对街递了递下巴,“你瞧那妇人,是不是上回马车前撞见那位?”
小厮正牵马,闻言定眼一瞧,果不其然!笑得丢了缰绳,“可不就是她!这不是好好活着么,亏得小的还想她是不是给追债的打死了,心里好些日子过不去!”
董墨似笑非笑,心里意发觉得那是个骗子。转背要进门,刚踩上第二级石磴,又想起她那双怨恨难鸣的眼睛,真是好奇她到底骗他些什么?用何种手段?
他一面怀疑,一面止步转身昐咐,“去问问她,倘或她得空,请她进园子里吃杯涼茶。
小厮先是惊了惊,落后朝对街跑过去,几步拦了那妇人。两个人说什么听不见,董墨只在这头望着,须臾那妇人也朝这头抬了眼,目光比上回还冷了几分,冰箭似的射穿游人,朝他直射过来。
董墨这园子叫清雨园,听说是远宋一位王爷在济南的别馆,沦落至今,景致依旧,人事已非。
梦迢跟着丫头遐暨至一座浅池,石造九曲桥那头是一间水榭,风送荷香,蝉碎浓阴,细细的喧闹中拥出一种别致的寂静。
她是个仔细人,装得个好模样,真没见过市面似的,一副被这富贵居所迷乱眼的神色。四下里探着目光,左边瞧了瞧右边,简直忙花了眼!
那丫头请她进了水榭,椅上请座,招呼了茶果,说话带着些京城口音,“姑娘不要拘束,这里稍坐会,我们爷换了衣裳就来。”
话音甫落,门口光影一晃,是董墨进来。这一会的功夫,他又換了身湘色蝉翼纱圆领袍,底下依旧是层白里子,打着银蝠团的圆补子
梦迢看出来了,这人好干净,心里恐怕也容不下沙子。她起身的动作缓得添几分弱柳之质,软腰软臂,刻意营造出惹人怜悯的态势。又在这种弱质里不肯顺从,干站着迎他进来,并不福身见礼。
董墨背着光踏进来,又迎着光落到榻上,对她的无礼似乎不见怪,目光带着一种和蔼笑意,又暗含着拒人干里的冷意。
他将袖口随意地朝下头椅上请了请,“小姐请吃茶。原本非亲非故,又是男女有別,不该请小姐进家中来。只是有几句话想问一问小姐,不得不唐突,倘或有损小姐名声,万望宽恕。”
先前那遭“邂逅”太慌乱,梦迢没来得及看清他的五官,只记得他一双沉在湖心的宝石一样的眼睛。
今番细瞧,才发现他的眉宇嘴唇都有种薄薄的凉意,像被围困在山谷里的秋风,回旋、回旋,低低地鸣咽着,吹不出去。
总之,他长得漂亮,梦迢见过太多男人,据她认为,男人本性里都有些相以,因此她更留意他们面目与气度上的不同。气度上,他比同龄男人的张扬轻浮,又多了“月挂霜林寒坠”的沉敛。
梦迢喜欢长得好看的男人,这一点倒跟她娘是一脉相承。她娘自己钟爱美男子,反倒常耳提命面地教训她:“色字当头一把刀,你可不要再吃我那些傻亏。”
她业已上了孟玉一次“当”,吃一堑不免时时提着心,于是忙把一点色心抑住,拿出含怨的乔态来应对,“老爷有哪样话只管问就是了,犯不着对我们这些的平民丫头假惺惺讲客气。”
四面呼嗤呼嗤地漏着风,她站在猩红的花毯上,蓦地像万艳群芳里将败的一朵,有些别致的冷清摧颓。
董墨默了默,一手握着茶盅,一手将膝盖弹了弹,嘲弄地笑了声,“不知是不是我多心,萍水相逢,仿佛董某已经欠了小姐一笔债似的,小姐说话像有些夹枪带棍的不客气。小姐用过午饭了不曾?”
梦迢不搭腔,把腮空蠕了两下,半低着脸。董墨朝门下那丫头递了个眼色那丫头福身出去,他便抻直了腰,“小姐芳名?”
“张银莲。”
“鄙名一个墨,字章平。随小姐称呼。”
梦迢要装出怨恨他的样子,可受他如此礼待,再装,反倒很有些刁民难缠的架势,难免招人厌烦。
她不好再埋怨什么,只剔他一眼,复把脸低下去,“董老爷真是客气。”
董墨伸出舌尖把下唇抿一抿,饧着眼笑,“我听出来了,你此刻再说这句话,并没有讽刺我的意思。”
梦迢不由一笑,余光瞥见他惺忪的眼皮掩着一缕瞧好戏似的、不冷不淡的目光。
她倏然有丝心虚,忙敛了神态把脸別向门外那九曲桥。小桥曲曲折折,白石头被太阳照得晃人眼睛。她看得眼花了,又不好拉下脸转回来,只好背着人把眉眼挤了挤。
幸而董墨在背后招呼,“小姐请坐,兀突突站在我跟前,像是朝我要债一般,慌得我不知要还小姐些什么才好。”
梦迢又遭他讽一句,心里暗骂他八百句!趁势转回来,扶着椅子坐,“你并不欠我哪样东西,犯不着还。”
“噢……原来我并不欠小姐的。”董墨哼笑了两声,目光高高地射下来,隐隐戏谑,“那小姐怎的瞧我那眼神,像是瞧个百年冤债?就为了你撞了我的车,根叫我搭救搭救你,我没理会?”
绕来绕去,果然是为了撇清他自家的干系,满足他心里的好奇。
梦迢也无非是要借故引他来搭话,如今既然说上话了,她自然也就顺着梯子往下爬。
于是娇面稍垂,叹了声,“是我那日急得有些昏了头,您认也不认得我,凭什么管那档子闲事?怎么都怨不到您头上去,您别放在心上才好。”
这不讲理的人忽然识礼起来,反叫董墨有些措手不及。他转转手上的白釉盅,缓缓搁下去,“那是些什么人,是为什么事为难小姐?倘或里头有什么冤屈,小姐说明,我或许能为小姐做个主。”
他并非真心,只是一种调侃式的客套。可梦迢得装傻,先是缄默须臾,旋即泄出缕苦涩的笑意,怨他改作凄凄楚楚的自怨:
“并没有哪样冤屈,欠人家的钱,就是到了阎罗殿,阎王爷也得判个该还的。只是父母过世,举目无亲,我与妹子靠替人家做针线帮补些散碎过日子,哪里还有闲钱还?还不上,人家自然就要人来抵。”
闻言,董墨心里又提起疑来,这女人是诈人钱财的?他倒不缺钱,只是极其不喜欢受骗。
他刻意不去搭这个腔,梦迢只得也沉默着,两个一时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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