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去大伯哥家吃饭,老公朝我碗里吐口水。
我老公是家里的老二,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他们家总共三兄弟。
但是因为我婆婆死的早,我公公也是个不作为没责任心的人,因此对老公兄弟几人也不是很上心。
大伯哥自己折腾,外加其他长辈的帮助,勉强娶了媳妇。之后大伯哥便以长辈的身份来照顾老公和小叔子,也帮衬老公和小叔子成了家。
只是我和老公结婚后,我们自己小家的条件一直都没什么改l善,生活挺拮据的。
渐渐地,小叔子和大伯哥也越来越看不起我们,甚至会在老公不在家时,当面嘲讽我,连带老公也一并讥讽。
当然了,这些事情,他们兄弟俩在我老公面前还是有所收敛的,不过我老公自己心里也清楚。
很多时候,我们家里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去找大伯哥和小叔子,明明只是顺手做的事,他们都会以各种借口推了。
我小叔更可恶,居然还羞辱我女儿。
那年,小叔在他家门口种了一棵樱桃树,樱桃成熟的时候,我女儿刚好两岁多,能说一些简单的话。
邻家妹妹抱着我女儿去玩,经过小叔家门口的时候,和他闲聊了一会。
樱桃树上的樱桃正是成熟,晶莹剔透,水润诱人。
见我小叔也在摘樱桃吃,我女儿朝他伸手,他摘了两颗樱桃给孩子。
我女儿吃完了那两颗樱桃还想吃,就指着树上的樱桃咿咿呀呀说,“我还想吃。”
女儿说了好多次,这时小叔只是干站着,无动于衷就好像聋l子没听到我女儿的话一样,眼神也瞥向一边,完全漠视她。
抱着我女儿的邻家小妹有些尴尬,也看出了一些不对劲,就哄着我女儿带回了家。
这件事不管对我女儿还是我们夫妻俩,其实都是很大的侮辱。
小叔欺辱我女儿不懂事,也压根不尊重我老公。他就是发自内心深处对我们的恶毒和轻视,不然也不会对自己二哥两岁的女儿如此冷漠和羞辱。
先给小孩吃两颗樱桃,恶意引诱,之后就果断旁观不给,心思歹毒的很。
大伯哥只是有时会出言讽刺我们家,而小叔就很阴狠。
我们家养的鸡鸭狗,小叔都会来投毒。
只要我们家养了什么,他就会悄摸来我家周围转悠,好像在忙什么事,其实是带着涂了农l药的骨头或者菜叶之类的过来,假装不小心掉了,然后离开。
这样一来,我们家的狗或者鸡鸭吃到有农l药的食物就会被毒死。
我老公是个贱骨头,也不算男人,这么多年来,小叔一直背地里搞事情,他都不敢吱声。
前久端午节,大伯哥让我们三家一起过端午,我根本不想去。
因为每次只要他们笑呵呵的上门,绝l对没好事。
但我老公很恶心,被自己兄弟欺负了这么多年,还认为他的兄弟们突然变好了,想来和好。
我老公就急不可耐地想过去和人家吃饭,当时我已经端着碗在吃饭了,也不想过去戳别人眼睛,我讨厌他们。
老公叫了我几次,见我没起身,他竟朝我碗里吐了一口口水。
我没想到他平时窝l囊废一个,此刻竟如此可恶,我当即摔了碗筷就跑回娘家。
他来找过我几次,但我都没见他。准备出去打工了,我在考虑要不要离l婚,可我的孩子都还没成年,担心他们心灵受到创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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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夫人,元帅回来了。」
元帅夫人眨了眨她浓密的睫毛,没有抬头,只是轻声回答道:「我知道了。」
大丫头翠纹的声音有些结巴,好一会儿才说出口:「夫人!元帅还带回来一个怀孕的女人!」
什么?
元帅夫人抬头,一张精致的小脸上难掩惊讶:「你说的可是真的?」那双如清泉般澄澈的黑眸中闪着流光,声音也比平日高了几度。
虽然这个想法不大对劲,但翠纹怀疑自己刚刚居然在元帅夫人的面上看见了几分喜色?
不会吧,一定是看错了……翠纹摇了摇头试图把那乱七八糟的想法甩掉。
自己的夫君忽然带回来一大肚婆,这哪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呀。
她越想越觉得刚才只是自己一时眼花,夫人现在定是眼中含泪、心中疲惫。你说这元帅也是,守着家中这如花娇妻竟还敢在外头乱来。
心中愤愤不平的翠纹正打算出言宽慰自家黯然神伤的夫人时,却望见了这一幕:元帅夫人抿着粉唇笑得极为开心。
情敌都要打上门来了……夫人!!您这是在乐个啥劲儿啊?!
二
看不下去的翠纹忍不住出言提醒:「夫人,笑容麻烦收敛一下。」
正笑得一脸甜蜜的元帅夫人沈娇赶紧敛了笑,做出一本正经的模样,杏眼乌溜溜地看向翠纹,很是无辜地问道:「很明显吗?」
并非沈娇不爱元帅,实在是他……太吓人了。想到家里那位日常黑着脸,浑身带着凌厉杀气的夫君,胆小的沈娇便有些怂。
沈娇是国公府上的嫡女,从小便玉雪聪慧惹人喜爱,再加之又是家中年龄最小的女孩,家里自是千娇万宠地将她养大。
她曾经心中的如意郎君,应当是与家中二哥似的翩翩佳公子,面容俊秀、温文儒雅。
可谁知……
想到凶巴巴的元帅,沈娇感觉自己的小心肝忍不住颤了颤。
谁料圣上一道降旨竟将沈娇许配给了这个战场上的「大杀神」——季山河。
季山河比沈娇大了六岁,凭良心讲季元帅并不丑陋,脸型方正、剑眉星目。只是长期征战于沙场,身上那股杀伐果断的劲儿还有冷硬的面容让人不禁心生畏惧。
季元帅平素并不爱笑,一双薄唇紧抿着像极了沈娇女学里最严厉又最难缠的先生,所以沈娇每一见他便心中犯怵,生怕被训斥。
沈娇虽嫁入元帅府已有两年,但因着元帅常年在外,二人见面次数寥寥无几,更别提每次他一回来便是如饿狼一般吓人……
似是想到什么,沈娇的脸上飞上一丝红晕,而后又显得有些惊慌。
「夫人,那个元帅带回来的女人……」翠纹的话打断了沈娇的胡思乱想。
她似恍然大悟般开口:「啊!对,那个女人。」
我的夫人呀,您总算注意到问题所在了!翠纹松了口气。
沈娇起身问道:「她在哪儿?我去看看她。」
干得好,夫人!就借着这个势头给那来历不明的女人一个下马威!翠纹在心中攥着拳头,热血沸腾地给自家夫人鼓气。
「既然是元帅带回来的妹妹,自然要去打个照面。」沈娇开心地笑道,一边在脑海里盘算着是否应该备些见面礼。
妹妹?您这就给人排上名分了??
翠纹看着正在首饰盒里挑选饰品的沈娇,忽然感觉自己的心有些塞。
这一瞬间,她开始同情自家元帅了。
三
客房内,小腹微凸的女人低头坐在桌边。
她的夫君本是常驻边城的小将,这次主动请缨以身作饵只身前往敌营假意投降,肖娘子还记得夫君离开前那天握着自己的手,立誓般说道:「我会让你和孩子都过上好日子的。」
那时大夫刚诊出她已有一个月的身孕。
却未曾想小将在最后脱身的关键时刻一时紧张露了马脚反被敌人斩杀。
但小将开始提供的假消息也为我方军队的偷袭拖延了不少时间,而敌军也因这次突如其来的袭击而被打得措手不及,只好急急退兵暂缓行动。
他没有其他亲人,家中只有一位怀有身孕的娘子,所以当小娘子泪眼婆娑地前来求助时许多将士都心有不忍劝元帅带着她一起回京。
而肖娘子在看到季元帅的那一刻,更是在心中打定了主意要跟着这个男人。
她一个毫无背景又怀有身孕的女人想在这世道立足着实太难,只有抓住这个强大的男人,才能活下去。
和孩子一起活下去,带着他的那一份……
想到这里肖娘子不自觉地将手覆在腹上,眼中神色明灭不定。
「肖娘子,夫人来看你了。」客房服侍的丫头冲女人喊道。
什么?这么快!
肖娘子捏着帕子的左手指尖泛白,另一只手将肚子更护得紧了些。
元帅夫人看来是个急性子,自己刚进门便忍不住要来给个下马威了。
想着季元帅那冷硬的面庞,肖娘子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一个长相略带英气,不苟言笑的元帅夫人形象。
说不准……还是个会武的!
肖娘子这时才发现自己的计划有些欠考虑,早知应央求元帅把自己置在府外,待时机成熟时再入驻府内。
事已成定局,她心中懊恼却面色不变,温温柔柔地笑着起身打算去迎。
「妹妹如今怀了身子,赶紧回屋坐下吧!」沈娇看着门口低头正欲行礼的女人柔声道。
肖娘子抬头,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眼泪在眼眶里转呀转,不知当落不当落。
这是元帅夫人?!
她看着眼前面容娇俏,神态天真如小姑娘的女子顿时觉得自己胜算减了大半。
「怎的妹妹看上去像是要哭的模样。」沈娇很自然地上前扶住对方的手牵着她走进室内,一边上下打量着。
嗯……看这身型应当是好生养的。精神头瞧着也不错!
黑白分明的眸子从肖娘子肚子那儿滑过,沈娇眼中的满意又增了几分:极好极好!有她来分火力,自己就可以少受那凶巴巴的夫君摧残了。
看书、赏花、吃点心、挑首饰、染指甲……这些事儿哪些不比和他在一起滚床单快乐?
与此同时,肖娘子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吓得懵了。
肖娘子觉得自己估计是欠的,想象中的狂风骤雨没有出现她反倒开始坐立不安,就差摇着元帅夫人的肩咆哮道:「夫人你快醒醒!我可是准备要抢你男人的女人啊!」
刚才想好的说辞全都没用了,师出未捷就被打回来的肖娘子只得尴尬地笑笑:「我无事,谢夫人关心。」
沈娇也没接着问,只一脸满意地继续打量着她。
被盯得有些发毛的肖娘子忍不住问道:「夫人……您不问问我与元帅是什么关系吗?」
却见对面娇娇俏俏的夫人簇了簇她的弯眉,叹了口气,略带同情地安慰她:「没事,我懂。」说完还拍了拍她的手,一副难姐难妹的模样。
这啥还没说呢你懂啥了?不!你不懂!
肖娘子在内心尖叫:夫人,还能不能给反派一点点自信心和成就感了?!求求了!
四
沈娇见肖娘子神色恍惚的模样便以为她初来乍到心中不安,不由得心说:元帅也真是混了些,若对这女子有意与我说一声便是了。如今使人怀了身孕还让她无名无分地住在元帅府中被人戳脊梁骨。
心中的同情又添了几分,沈娇拍了拍肖娘子的手安慰道:「妹妹且放心住下,我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明明事情正向着自己期许的方向撒欢儿地跑去,肖娘子却愈发不安起来,她看着眼前一脸真诚的沈娇一时拿捏不住对方的想法。
肖娘子心想:难怪总说豪门是个吃人的地方,光看这元帅夫人便知道了,只轻飘飘的几句话便把自己攻得溃不成军还得跪着谢恩。
这么想着,面前娇艳的美人脸竟变得有些恐怖起来。
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对方眼中已妖魔化的沈娇看着肖娘子略显怀的肚子好奇道:「孩子多大了?」
「回夫人话,四月有余了。」
四月有余,那不就是自家元帅这次刚去边境不久后怀上的?这可真是……勇猛,简直一炮就红啊……沈娇暗自咂舌。
吐槽归吐槽,场面话还是要讲的,沈娇笑着说:「这是我们元帅府的第一个孩子,元帅定十分欢喜。」
在元帅夫人赞许的眼神中,坐立不安的肖娘子支支吾吾道:「夫人……这孩子,不是元帅的。」
什么?喜当爹!
沈娇惊到瞳孔微放大,眨了眨眼半天不知道回些什么,最后小心翼翼道:「那元帅,知道此事吗?」
肖娘子点了点头。
真没想到自家那个冷面夫君居然还是深情派的,为心爱之人自愿戴绿帽……属实让人感动到说不出话来。
那个平时总皱着眉不苟言笑的夫君甘心被人戴着绿帽子还要给人养娃?
这个消息太爆炸,我有点跟不上。
沈娇一时觉得认知被刷新太快,大脑有些跟不上,尴尬的她也没了继续聊下去的欲望,只对肖娘子嘱咐了几句便赶紧带了门口的翠纹离开。
完全不知元帅夫人因自己寥寥数语而脑补了一部狗血话本子的肖娘子看着远去的窈窕身影暗暗松了口气。
此时,走在院中的沈娇只觉得脑袋成了一团糨糊。
家中长辈有教过如何与夫君相处,如何管理后院,但没人教过自己怎么帮喜当爹的夫君戴稳他的绿帽子啊!
......
季山河今天觉得自家夫人看自己的眼神总有那么些不对头。
他两年前与沈娇结为夫妻,但因这两年边境战事吃紧自己忙于平乱,二人真正相处的时间其实并不长。
她怕自己,其实季山河心中也隐约知道,每次沈娇瞧见自己就紧张得不知手脚该往哪处摆,水汪汪的双眸像是下一秒就要滚落出金珠子似的。
生怕自己跟个大野狼似的,能躲多远躲多远。谢衡平日里战场上碰到的不是将士便是死尸,哪知道如何去应对这娇滴滴的小姑娘呢?
可今天沈娇的表现却异常奇怪。
又来了…...他叹了口气。
季山河看到沈娇假借低头吃饭的动作偷偷往自己这儿又瞥来一眼,自从他进了正房后,不知收到多少次来自沈娇意味深长的眼神与打量了,像是躲在角落用爪子扒着墙角暗中观察的小奶猫似的。
「夫人?」
偷看被抓包的沈娇收回视线,挺直腰背,眼观鼻鼻观心,认真地数着碗中的米粒。
季山河无奈道:「夫人一直看我,可是有什么事要说?」
沈娇眨巴着大眼看他,一时犯了难,难道要告诉对方自己因得知他喜当爹所以有些不可思议?这往人伤口上撒盐的事儿自己可干不来。
她干笑道:「许久未见元帅,心中喜悦,心中喜悦……哈哈。」
季山河淡淡地瞥了眼快被沈娇揪得不成样子的裙角,心想:这小骗子。
五
「元帅,属下打听到了。」
坐在书房案前的季山河放下手中书卷,看向眼前前来报告的侍从玄非:「说。」
「夫人身边的翠纹姑娘说午后夫人在肖娘子的屋里说了会儿话,虽在门外没听到肖娘子与夫人说了什么,但夫人从屋里出来后明显神色恍惚了些。」
季山河皱了皱眉:「肖娘子?」
「是元帅此次从边境带回的那位娘子。」玄非解释道。
「哦,是那小将的妻子。」他隐约想起是有这么个人。
当时大军正在驿馆休整准备班师回朝,忽然有人报说门口来了个哭哭啼啼的小娘子,询问过后发现是那深入敌营小将的妻子。
虽说当兵的大多都是些糙汉子,但谁没个软肋,不惦记着家中的老少妻儿呢?好些人看着跪在院中哭泣的女人心有所感,便劝着元帅把她一道带上,回京找个地方安置安置也全了那小将的在天之灵。
季山河应了,毕竟这次获胜确实有那女人丈夫的一份功劳。况且他也不愿为了这点小事而让手下的兵寒心。
但总归是陌生女眷,肖娘子回京路上便全交托于军中女医照料。
二十来天的舟车劳顿下来,他险些忘了这号人的存在。
可这肖娘子和自家夫人又发生了什么?竟让她心神不定了一天。季山河一时想不明白,只好问道:「翠纹姑娘还说了其他吗?」
「并无,但听翠纹姑娘的话头,她们像是以为肖娘子是元帅在边境找的外室……」玄非的一双眼睛偷偷地去瞥季山河的神色。
「笑话!本元帅是这种人吗?!」季山河瞪了玄非一眼。
玄非赶紧补充道:「元帅自不是那种人,但内宅妇人总是不清楚外头的弯弯绕绕,偶有误会也是情有可原。」
实在荒谬。
季山河揉了揉太阳穴,挥手让玄非退下,拿起刚才读了一半的书打算继续。
可眼前的字密密麻麻像是扭动的蚯蚓,硬是让人无法认真看下去。他叹了口气,索性把书往桌上一丢,从腰间拿出一块素色手帕细细看着。
自己那不开窍的傻姑娘是醋了?气了?
手帕上绣着简单的墨竹,几片竹叶旁还绣了小巧的「沈娇」二字。季山河用手指擦过帕上的名字,平日冷硬的眼神如遇水般化开。
他心说:既如此,明日便叫人给那肖娘子在外找个住处,也省得她整日胡思乱想。
……
「出府?」肖娘子端着的水杯晃了晃。
被季山河派来的李妈妈应声:「是的。我们元帅已在铜锣巷子那儿为娘子备了小院和两个妥帖人,保管肖娘子去了喜欢!」
这若是出了府,可就再也没有与元帅碰面的机会了。
肖娘子看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忍不住在心中叹了口气,换在平时她早千恩万谢地收拾行囊走人了,可现在肚子里揣着一个,若就这么被赶走了,这孤儿寡母的又该如何生存呢。
这么想着她的眼眶不由得红了红,昨日那元帅夫人还说要好好安置自己呢,今天倒好,连个由头都不找就把自己打发了出去。
面上瞧着一派天真,原来竟是这么狠心的一个人,险些就将自己给骗了去。
她忍着眼角的涩意,低声道:「可是元帅夫人安排的?」
看着肖娘子的模样,李妈妈心里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吗?
她心下不屑,表面上还是和气道:「是元帅大人安排的,说是肖娘子您夫君作战有功,得好好安置妥当。」并在「您夫君」这三字上加了重音。
肖娘子嘴唇白了白:「有劳元帅费心了,敢问走之前我是否能见元帅一面……亲口道声谢?」
李妈妈本想一口拒绝了,但又拿不准元帅对这妇人的态度,毕竟当时元帅身边的玄非传话时特地提到肖娘子夫君有功,要妥善安置。
她没有回绝,只堆着笑道:「那娘子待我先去禀过元帅。」
「那便先谢过李妈妈了。」肖娘子垂下眼一脸柔顺道。
不,我还不能走。她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
六
沈娇坐在梳妆镜前打了个小哈欠,小脑袋一点一点地,看上去有些犯困。
翠纹看着主子和小猫打盹儿似的模样,手下梳头的动作又轻了几分,她为沈娇挽了个时下京中流行的抛家髻,选了只翡翠蝴蝶金钗和金步摇做装饰。
「夫人这是累着了?」翠纹看着镜中面似桃花的沈娇开玩笑道。
沈娇「哼」出一口气:「还不是……」还不是昨晚刚回家的男人跟个饿狼似的缠了自己许久,害得自己没睡好觉。
不过这后半句她没好意思说出口,只拿眼去瞪翠纹:「你个丫头,胆子怕是越来越肥了。」只是声音软绵绵的没有任何威慑力,反逗得翠纹抿嘴偷笑。
假装没看见的沈娇凑近镜子开始观察自己,一边抚着自己红润的脸蛋在心中哀怨。
瞧这一晚上自己消瘦了多少,眼下都有青了,这男人怕不是野狼化成的精怪来采阴补阳的吧!
还好以后屋里多了个人为自己分担,想到这儿她心里又好受了些。
「元帅还是爱重您的,早晨听说今日便要将那肖娘子送走了。」翠纹不知她心中所想在一旁报着喜讯。
什么?要送走了?
沈娇一时也顾不上照镜子了,赶紧转头问道:「怎么就要送走了?」
翠纹暗自嘀咕:怎么就要送走了,您这话听着竟还有些失落啊夫人……她开口解释道:「听李妈妈说这肖娘子怀的根本不是我们元帅的孩子呢。」
「我知道呀。」沈娇点了点头,昨天自己听见这消息时也是吓了个够呛。
第一次赶上有人喜当爹,男主角还是自己的夫君。这情节可比话本子里的剧情还刺激。
「什么!您知道?!」翠纹的声音上扬,看着眼前一副理所当然模样的主子忽然有些头疼。
她一直知道自家主子有些怕元帅,毕竟元帅的威严,所有人见到了都不由得抖两抖。可她心中总觉得两口子时日一长肯定会逐渐习惯。
她自然也知道主子经常犯懒,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可可可……可你不能因为想偷懒连自己夫君都往外推啊!
翠纹正了正色,把以前沈娇未出阁时在家里的称呼都喊了出来:「四小姐,您现在可是元帅夫人了!」
啊……为什么我不是一只咸鱼,只需要偶尔翻身晒晒太阳就好了。被现实戳破幻想的沈娇耷拉着脑袋应道:「知道了,翠纹。」
「可那话本子里不都说真爱是可以无视一切世俗繁文缛节的吗?」她不死心地又补了句。
翠纹内心呵呵了一句没搭腔,只摆出一副「你信吗」的表情看着沈娇。
「好吧,搁我我也不信。」沈娇想了想,尴尬地笑道。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那边肖娘子随着府里的丫鬟来到了书房拜见元帅。
都说女要俏一身孝。肖娘子的长相虽只能称得上清秀,但今日穿着一袭素白色儒裙,行动之间竟有几分弱柳迎风的娇弱感。
她柔柔地行了个礼,将平时的声音软下几个度,娇滴滴地开口:「拜见元帅。」
季山河抬头看向她,皱眉:「你把舌头捋直了说话。」
听这女人讲话怎么这么难受,还是自家娇娇好,连不开心时的「哼」气都软绵绵得像是猫咪在伸爪子。
肖娘子差点被噎出内伤来,重重地咳嗽了两声。她面上浮起两片红霞,颤抖着眼睫,看着有些惹人怜爱:「妇人此次是来与元帅道谢的。」
季山河挥了挥手:「你丈夫为国殉身,这不算什么。」然后看着对面肖娘子轻颤的眼睛有些好奇地开口:「肖娘子的眼睛可是不舒服?」
肖娘子心中恨得咬牙,面上却笑着眨眨眼:「没,妇人好得很。」
「哦。」季山河也没有追问,反问道:「肖娘子还有什么事吗?」
如果气死人分等级,这夫妻俩应当是世间高手了。肖娘子深深吸了口气在心里告诉自己:莫动气,莫动气,对胎儿不好。
这元帅简直刀枪不入,可自己就这么走了又实在不甘心,肖娘子一时犯了难不知说什么。
「对了。」季山河忽然开口。
肖娘子眼睛闪过一丝亮光,抬头与桌案后的季山河面面相对。
这平时不苟言笑,战场上连杀人都不带眨眼的大元帅此刻竟偏开了头咳嗽几声,略微含糊地问道:「昨日你与夫人谈话,夫人……可有提到本元帅?」
果然不能抱有任何期待,你们这样骗狗进来杀真的好吗?!
早些时候还斗志昂扬想在元帅府后宅闯出一片天的肖娘子忽然想打退堂鼓了。
七
肖娘子觉得这个问题有些难答,总不能告诉他昨天夫人不仅没提到他而且在见到夫君带回来的女人时瞧着还有些开心?
她斟酌了用词,开口道:「自是有的,元帅与夫人伉俪情深……」
话未说完季山河便打断了,他似笑非笑:「肖娘子可莫诓我。」
感受到季山河冷冽的目光,肖娘子不由得有些拘谨起来。
自家夫人什么样子自己还不知道吗?看见自己就忍不住缩到洞里躲起来,更别说主动提及了,季山河心说。
若是肖娘子能听到季山河心里这番话肯定要掀桌而起,怒道:「既然你有这自知之明还问我作甚!」
此时,书房门口传来侍卫们的问好声:「夫人好。」
下一秒,身着鹅黄色齐腰儒裙的沈娇便端着盅甜汤进了屋内。
只见她粉面含春,一双杏眼顾盼有神,发间金钗上的蝴蝶翼在走动间轻微摆动,更添几分灵动。沈娇见到屋内肖娘子时并无惊讶之色,反而眼尾泛起几分喜色。
本坐在案后的季山河忙起身去迎,接过沈娇手中的托盘放到一旁的茶几上,开口问:「夫人怎么来了?」
「近日天气干燥,便想着给夫君送碗银耳梨子汤来。」沈娇低头乖巧地应着,她的声音天生就软,听在他人耳中像是在撒娇似的。
可爱,想抱!
季山河状似不经意看了眼肖娘子,心中不悦,面上有些不悦:这妇人怎的还在这里,碍事。
他牵过沈娇白皙的小手扶她坐下,而季山河严肃面容上的那抹不快落在沈娇眼中时她微不可见地抖了抖——就是这个表情,好吓人呀!
他肯定是觉得自己碍事儿了。沈娇看着屋里的季山河与肖娘子,总觉得这张椅子硌得慌,恨不得赶紧找个由头回屋歇息。
想到这儿她忍不住叹了口气,沈娇本是不愿来的。按她的想法,季山河和肖娘子间的感情纠葛过于麻烦复杂,还是少插手为好,可架不住翠纹硬在自己耳边絮絮叨叨了半天,这才被赶鸭子上架。
翠纹是国公府上的家生子,很小便被派去服侍沈娇。
沈娇在家行四,上头有三位哥哥,是家中独女。家中没有同龄的姐妹玩耍,所以沈娇与从小在身边服侍的翠纹关系自是不一般。
她也知道对方的唠叨全是一片好心,所以即使心中犯懒最后还是收拾收拾来元帅面前营业一番。
「多谢夫人关怀。」季山河虽面上无表情,但眼神却柔成一摊春水,不过低着头紧张数手指的沈娇却看不到。
一旁站着的肖娘子看着二人这番互动心中略有所思,但更多的是抑制不住的吐槽欲。
元帅刚不还冷眼说我诓你吗?现在元帅夫人这么敷衍地诓你,你咋笑得和大尾巴花似的!
「夫……夫君客气了。」沈娇干笑着起身,「既然夫君在忙,那我便先回啦?」说完还一脸期待地看向季山河。
看着沈娇那双水汪汪的大眼,季山河虽无奈但也不忍心拒绝。
没法子了,慢慢来吧,免得把她又吓得缩回去。
他点了点头:「夫人路上小心。」
沈娇点头如捣蒜,眼睛笑成月牙状,眸中流出细碎的光来。
「那二位先聊。」她走之前还贴心地把书房的门给带上了。
……
「元帅夫人实在是天真烂漫。」肖娘子开口道。
季山河心中惦记着沈娇送来的甜汤,回答时也有些心不在焉:「夫人年纪尚小,自是活泼些好。」
他正想着开口送客,却听肖娘子忽然说:「夫人情窦未开,元帅还需费些心思才是。」
季山河闻言挑了挑眉:「肖娘子有法子?」
「妇人虽不才,但在这情事上或许倒是可为元帅出些主意。」
观过刚才夫妻二人互动后,肖娘子已看出些端倪来,这明显就是流水有意落花无心呀。
元帅夫人一团孩子气,丝毫没注意到丈夫的铁汉柔情。而元帅呢,虽心中有意却始终寻不到合适的方式表达。
自己若再没眼色冲上去抛媚眼只怕最后都不知道怎么死的,理顺思路的肖娘子只觉得豁然开朗。她本就对元帅无意,只不过从他处想求得庇护。现在看来讨好夫人比讨好元帅可是有用多了,于是立马变换策略改做智囊。
季山河目光一闪:「你所求何物?」
「妇人只求元帅能对我母子俩照看几分。」肖娘子认真地施了一礼。
季山河指尖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那得看看你能做到几分了。」
八
「古有画眉举案,元帅也不妨试试为夫人描眉。」
当季山河想到昨日肖娘子说的这话时,翠纹正拿了支螺黛准备给沈娇画眉。
「等等。」他开口叫止了翠纹,在屋内剩余二人疑惑的面色下主动上前拿过翠纹手上的东西并说道:「你先下去吧。」
您……行吗?
那支精巧的螺黛在季山河粗糙的大掌中更显小巧。他从未碰过妇人装扮时的用具,一时不知如何拿捏手中的物什,手部动作有些僵硬。
对于增进主子与元帅感情之事翠纹自是乐见其成,她假装没看见季山河手握螺黛时略显别扭的手法与沈娇偷偷冲她挤眉弄眼的模样,只清脆地应了声「诶!」后便退了出去。
屋中只剩下夫妻二人。
沈娇心中暗骂翠纹不地道,一边用余光觑着身侧高大的季山河,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
这人今日是怎么了?怕不是中了邪吧……
由夫君帮着画眉这事儿沈娇可从未想过会在自己身上发生,毕竟任谁看着季元帅那冷淡的面容和威风凛凛的模样都想不到他竟会做出这种温存之事。
沈娇打了个寒战。
当季山河俯身靠近时她忙笑道:「还是不劳烦夫君了。」说着便要伸手去拿他手上的螺黛。
「娘子莫动。」季山河压住沈娇的动作,脸部靠得更近了些,灼热的呼吸扑在她的面上让她又羞又怕,只能赶紧闭了眼作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而在季山河此时看来,女孩微微仰起头,露出细白的脖颈,再往上是一张不点而红的朱唇,似是等人采撷的花朵。
他的喉结动了动,不过季山河心知沈娇看上去性子绵软,实则倔得很。若是自己现在亲了她定会让她羞恼,气得好几天不与自己说话。
还是正事要紧,他赶紧把注意力放在手中的螺黛上,然后皱了皱眉……
这玩意儿咋用?
见季山河半天没动静的沈娇眼睛睁开一条缝,然后便看见自家威武大元帅正对着一支螺黛发呆,略微一想后便知晓了缘由。
大元帅平时舞刀弄剑的可曾拿过这东西!她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连对季山河的惧意也散了几分。
「诺,这样用。」看不下眼的沈娇给他做了个示范。
季山河了悟,感叹道:「夫人别说,这东西还挺别致的。」
他恍然大悟的模样逗笑了沈娇,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颊上现出浅浅的酒窝。或许是觉得自己此举略有些伤人自尊,沈娇又赶紧捂了嘴假作淡定,但那双眸子却早已笑得弯弯。
那肖娘子所言不假,这描眉确能增进二人感情。被沈娇笑容激励到的季山河认真地开始为她画眉。
青色的黛墨在白皙的皮肤上抹开,季山河略微失神地看着重新闭上眼的沈娇。
他的动作很轻,一下又一下。
沈娇的眼皮也随着他的动作微颤,一动又一动。
铜镜中映出二人亲昵的身影,像是黄色宣纸上绘出的画儿一般。
「好了。」季山河满意地收手,站直等着沈娇的夸奖。
她略微好奇地看向铜镜,笑容瞬间凝固。
你怕不是在逗我?!
看着镜中照出的那两条黑粗的毛毛虫,沈娇忽然涌起打人的冲动,偏身旁的始作俑者还做出一副骄傲的小模样立在旁边。
她咬了咬牙,大喊:「翠纹!」
而大元帅季山河也从此被剥夺了为妻描眉这一闺房之趣的资格。
……
「描眉对男子而言确有些难。我观近日月色甚美,元帅不如邀夫人一同赏月?月下对酌,互诉衷肠。」
经由上次经历,季山河对肖娘子的策略开始有所怀疑。但他想着上次刚开始描眉时气氛尚好,全因最后自己一时手拙将其破坏殆尽,便忍下心中质疑准备再战。
是夜。
月上柳梢,夜色如水。
沈娇卸了钗环与妆容,只松松地挽了个发髻倚在内室的黄花梨榻上看话本子。
「夫人,夜凉。」翠纹拿了条小被为她盖上,又拈起边上的签子去拨了拨烛花。
待季山河回屋时落入眼中的便是这一幅美人卧榻图,跳动的烛光在沈娇面上轻跃,染上一层金红色。
翠纹冲他施了个礼:「元帅。」
沉迷于话本子中的沈娇这才迷迷糊糊抬眼,看见屏风旁高大的身影时忙起身便要行礼。
「你先下去吧。」季山河对翠纹道,眼神却一动不动盯着不远处那抹窈窕的身影。
翠纹笑嘻嘻地退下了。
「夫君回来了。」沈娇上前想为季山河脱去外袍,却被他握住了手腕。
她疑惑地抬眼看向对方,季山河轻轻握住她的手开口:「不急。今夜月色甚好,敢问夫人可愿同我一起去院中赏月。」
赏月?这又想作哪门子的妖?
沈娇瞪圆了眼睛上下打量着他,有了上次的教训,她对季山河这些反常的举动尤为警惕。
她就纳闷儿了,季山河不是在边城寻到了喜欢的姑娘甚至甘愿为她戴绿帽子吗?怎么最近对自己反倒缠得更厉害了,而且花样百出。
沈娇倒是想拒绝,不过看了看双方的身高与体型差最后还是怂怂地点了点头:「那我叫翠纹去准备些酒水茶点来。」
「不必折腾那些。」
那该如何?她的问句还没说出口,下一秒就发现自己被季山河一把抱起正往屋外走,沈娇着急地拍了拍季山河的肩膀:「元帅这是做什么!叫人看到了怎是好?」
他的胸前震了震,像是在笑。
在笑?这天塌下来也面不改色,一脸凶相的男人还会笑?沈娇一时愣了神。
在她恍神间,季山河已带着她轻飘飘地落在屋脊之上并小心地将沈娇放在身侧。
「这……这……」回过神的沈娇吓得紧紧揪住季山河的衣服。
他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夫人莫怕。你看,这月多美。」
忍住想一脚踹下季山河从此当个寡妇的冲动,沈娇闭着眼,嘴唇微抖,手下将他的衣服拽得更紧了些:「我……我畏高……」
这一刻,二人之间的气氛比这夜晚还要沉默。
看着身侧的妻子怕得要缩起来的模样,季山河一把揽住她:「不怕,有我在。」
或许是他的语气十分坚定,又可能是他身上的温度过于火热,沈娇刚才被吓得冰凉的身体慢慢回暖了些。
「娇娇,睁开眼。」季山河的声音低沉,像是在蛊惑她一般。
沈娇听从地睁开眼睛,平时高高在上的月在今日离她近了许多,乳白色的薄纱轻轻笼着安静的院落。
清凉的晚风中带着些许甜丝丝的花香。
……
「阿嚏。」
沈娇裹在被子里打了个喷嚏,小巧的鼻子被她用手帕擦得微微泛红。
「夫人,喝些姜茶发散开来便好了。」翠纹赶紧递上手中的杯子。
她接过姜茶小口小口地饮着,心中恨恨地想:从今往后,再也不听季山河那家伙诓骗了!
九
沈娇觉得元帅大人近日有些怪。
先是反常地在自己梳妆时主动请缨画眉,后来又打着「赏月」的名头带自己在屋顶吹了半夜冷风。再有就是今晨忽然开始拿了柄大刀在小院里耍得虎虎生风,还将她种在院里的几株花草也摧残得不成样子。
沈娇一面心疼地看着远处地上的落花,一面在心底埋怨:府中自有演武场供元帅操练,何必来自己这小小后院耍威风。
一劈,一抹,一撩……
每个动作都干净利落,刀锋在空气中发出铮铮之声,连带着也把沈娇的心吓得一跳一跳。
毕竟这满院子花草可经不住他的凛凛刀风啊!
季山河收了刀看向沈娇,只见她正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自己,心下不由得升起几分得意。
看来那肖娘子说的应多多展现男性阳刚之气这个法子果然管用!只不过院子小了些,行动间难免束手束脚。
沈娇见他收了手,不由得长松一口气,连眼神也比平时真挚了许多,赞道:「夫君实在好功夫。」
刚才还在嫌弃场地太小的季山河闻言立马觉得自己又可以了,他心想:若是能让娇娇欢喜,以后再来几次也是使得的。
不知剩下花草的命运因自己一句话就被季山河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沈娇依然笑容灿烂。
「以前听岳父说,夫人对剑术也有涉猎……不如?」
看到那地上散落的粉白花瓣,沈娇忙摇头:「妾那三脚猫功夫还是算了吧。时候也不早了,元帅还是早些洗漱入宫吧。」
季山河只当她在害羞,就不再坚持。加之昨日宫中确实也派人传来消息,说是皇上今日邀他有要事相商,便匆匆梳洗一番进宫去了。
……
这一会儿柔情蜜意,一会儿威猛阳刚。
肯定有猫腻!沈娇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后开始思考近几日所发生的事。
所有的怪事都发生在一个时间节点后……
肖娘子进府!
如此说来再想之前的事儿沈娇便咂巴出味儿来了。
这就是怕自己为难他的心上人,所以给完甜枣又打一棍示警呀,她猛地一拍桌子,感觉自己抓到了背后真相。
翠纹被沈娇猝不及防的拍桌吓得一抖,不解道:「夫人这是怎么了?」
却见沈娇回头看她,挺胸抬头,一副万事尽在把握中的样子:「咱们去客房拜访肖娘子。」
……
肖娘子一边给沈娇倒茶,一边笑道:「不知夫人今儿来,早知该将昨日我在三味记买的点心留些给夫人做茶点。」
沈娇喝了口茶水,摇头说:「不妨事儿。三味记的点心做得是好,里头许多吃食都是我们京里未曾见过的外来样式。肖妹妹要是喜欢,下次我让人买了送一份儿送到这儿来。」
「那可算是便宜了我肚里的馋虫!」肖夫人痛痛快快地应了,说完还不忘赞句,「这皇城根下果然不同,昨日我去街上溜达实在是看得眼睛都要花了。」
或许是因为边城那儿的风俗不同,沈娇觉得她说话时的派头与京中扭捏作态的贵妇全然不同,性子豪爽且讲话不绕弯子,心下便喜欢了几分。
不过今天自己却不是为了来讨论京中的吃食和铺子,沈娇牢记此次目的,试探着开口:「嗯,今日……」
沈娇踌躇着不知如何继续说,虽说自己是当家主母,可这俩人的感情问题实在有些复杂,让人一时不晓得从何问起。
难道要单刀直入地问她与季山河打算拿这腹中的娃娃怎么办?毕竟不是元帅亲生骨血,若将孩子入了族谱岂不是有些荒唐。
沈娇虽有些怕季山河,但在大事上还是拎得很清。
这事儿,不能让。
但如果不给面前的肖娘子一个妥善安置,照季山河这几天的折腾劲儿定是不会罢休。而且自己心里其实也不介意抬了她过门的。
哎呀!你说这本来多简单的事儿,怎么偏生中间多了个娃娃呢?还不是季山河他自己的!
造孽呀……
她苦恼地思索着,指甲忍不住轻轻在裙上刮着。
肖娘子注意到沈娇无处安放的手指便主动说道:「夫人今日来可是有事?」
有事有事!自然是有事!
既然对方起了这个话头自己便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沈娇定了主意,然后冲身边的翠纹使了个眼色。
原来翠纹见她上次与肖娘子谈话后神色恍惚好些天,这次说什么也要到屋里陪着她。
翠纹立刻就明白了沈娇的意思,她生怕自己离开后沈娇吃亏,忍不住开口想劝:「夫人……」
「乖翠纹,你且先出去。我与肖娘子要说些私房话。」
虽心中不愿但翠纹也不想违了沈娇的意思,她面色不善地看了肖娘子一眼,临出门前还扬声道:「夫人,我就守在门口,你有事就喊我。」
被白了一眼的肖娘子依旧淡定地为沈娇续上一杯茶,等着她开口。
「肖娘子可与元帅讨论过下一步该怎么办?」
肖娘子不明所以:「夫人所谓何事?」
看她一副茫然的模样,沈娇觉得自己真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身处风暴中心的主角都不以为意,自己还得成天为他们想破脑壳。
沈娇恨铁不成钢地开口:「就是妹妹与元帅二人之间的事呀,你腹中怀着其他人的孩子怎么正经抬你入门呢?」
岂料听到她这番苦口婆心的肖娘子却忽然笑得花枝乱颤,差点笑出打鸣声,弄得沈娇半天摸不着头脑,直催道:「你别笑呀,我说正事呢!」
肖娘子抹去眼角笑出的泪花,身子起伏不定,她憋着笑断断续续地说:「夫人,谁说我要嫁与元帅了?」
什么意思?名分也不要了?沈娇歪着脑袋想不出缘由。
看她一脸娇憨样,肖娘子忍不住伸手捏了捏沈娇红润的脸颊:「夫人放心,我与元帅并无男女之情。这元帅呀,全是您一人的。」
我一人的!?
沈娇现在只觉得脑子乱得很,一时也没注意到肖娘子的动作。
她就想不明白了,之前明明说得好好的,怎么说变就变了呢?
想到最近怪异的季山河与他的凶样,沈娇苦着脸开口:「别呀,妹妹你不然再考虑考虑?」
十
听完肖娘子解释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沈娇才发现自己闹了个大乌龙。
她红着脸嘟嘟囔囔:「那你怎不早些与我讲。」
说到底还是都怪季山河!沈娇在小本本上又给季山河记了好几笔。
其罪之一,要不是他一声不吭便带了个怀孕的妇人回府,事后也不曾解释半分,自己也不会想岔。
其二若不是他近日总做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举动,自己也不会冒冒失失地找上门来。
最后搞得场面如此尴尬,沈娇暗自腹诽。
可既然不是为了给肖娘子讨个名分……那季山河最近是撞了哪门子邪?
问题兜兜转转又重新回到原点,她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就算想破脑袋也搞不明白这个中缘由。
总不会是在讨好自己吧?可这世上哪有这样讨好人的!
将人画成毛毛虫似的大粗眉,半夜吹风导致自己染上风寒,又或是拿着大刀将自己喜欢的花草砍得七零八落。
一桩桩一件件,说是捉弄人,沈娇倒还能信上几分。
男人心,海底针呀。
「夫人可是在想元帅的事?」肖娘子看她一脸纠结懵懂的样子,便忍不住开口想推他俩一把。
毕竟居住在府中的这些天她算是彻底看透了,这夫妻俩就是一个憨一个傻——绝配。
被看穿心思的沈娇惊讶地抬眼:「肖娘子怎知?」
肖娘子用手指在沈娇面前画了个圆,慢悠悠地答道:「这不全写在夫人脸上了嘛!」
这么明显吗…...
她抿了抿粉唇:「我觉得……元帅近日行为有些怪异。」
或许是感到对方没有恶意,再加上这些疑问确实憋在腹中好些天,沈娇当下抓到听众便完全不设防地倒豆子般将这几日所发生的事一一说与肖娘子听。
沈娇描述起一件事来很可爱,除了普通的叙述外她还特地配了动作去还原当时的场景。
比如当说到早晨季山河耍刀时,她便也学着对方的模样板着张俏脸,抬手在空气中像模像样地挥了挥,这样子倒把肖娘子笑得是上气不接下气。
偏她自己却不知,只当对方在笑话自己。沈娇老大不乐意地瞥了肖娘子一眼:「妹妹快别笑了,我正愁得慌呢。」
「好好好好。」肖娘子只得收了笑容,连声应道。
肖娘子挪了挪凳子,与沈娇坐得近了些,柔声说:「夫人可曾想过,元帅这是在向您示好呢?」
示好?
沈娇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夫人这是何意?」肖娘子看不懂这是肯定还是否定,只好再次追问。
沈娇软软糯糯地开口:「哪有人这般示好的!」语气中还藏着些许埋怨。
这下倒是轮到肖娘子无言了,毕竟连作为元帅大人背后军师的她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儿呀!
自己就差拿着满分答卷贴元帅脸上了,谁知对方竟能轻松绕过所有正确答案直通失败,实在是天赋异禀。
一般男人自是不懂如何画眉,所以只需随意描几下表表心意也就够了。
最重要的是在描眉过程中二人之间流转的暧昧气氛,哪用得着那么实诚地在人眉上画了两条虫。
而赏月就更别提了,叫下人在院里摆上几碟小食并一壶果酒,二人花前月下,酒不醉人人自醉。
任谁想破天了也想不到,还会有人会抱着自己媳妇儿直冲屋顶飞…...
这是打算干吗?上天吗?
虽然肖娘子也觉得这些事槽点满满,可毕竟受人之托,总得为他找补几句:「元帅毕竟是个糙汉子,怕是好心做了错事。但我瞧着元帅确是喜欢夫人喜欢得紧。」
喜欢自己?那个总对自己板着脸凶巴巴的季山河?
沈娇心下对这个说法不以为然,但她并没有出言反驳,只看向肖娘子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我观上回夫人一进书房,元帅的眼睛便再也没从您身上挪开过。」肖娘子举了个例子。
可沈娇当时只顾着低头玩手指,哪能注意到这些细节。
见此招无用的肖娘子干脆直白地挑明心中疑惑:「夫人为何这般怕元帅?他可是您的夫君。」
这问题沈娇会答,她正视对方的眼睛很认真地回复:「他很凶。」
「元帅那是有威严,不然如何御下带兵打仗呢?可我想对夫人他定是不会凶的。」肖娘子啼笑皆非。
「可他……」
可他就是对我很凶,还总弄得我很疼啊……沈娇在心里委屈。但这些事儿她又不好意思对着外人说出口,嘴唇动了几下重新把话吞了回去。
尚在等下文的肖娘子惊奇地发现面前低着脑袋的沈娇面上忽然与煮熟的虾似的——红透了。
见状肖娘子也不敢将她逼得太紧,只好快些收场:「好好好,咱们不提这事了。耳听为虚,夫人以后多注意些便能知道了。」
沈娇红着耳朵重重地点了点头。
「有个能挂念的人真好。」见沈娇一副羞答答的模样,肖娘子不由得撑着下巴笑。
只那语气轻飘飘的,若不倾耳细听更像是一声悠长的叹息。
沈娇立马想到刚才肖娘子提到她丈夫在这次边城一战中因公殉职,便收了自己那小女儿情绪轻轻地握住对方的手。
「如果当时……」肖娘子声音低低的,似是在喃喃细语。
沈娇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语言在这时显得有些苍白,只能将攥她手的力道加重几分,希望能给对方些许力量和温暖。
「如果我当时拦着他,现在也能有个挂念的人了……是吧?」
肖娘子的眼睛笑着笑着却慢慢流出泪来,豆大的泪珠不断滚落,她红着眼眶道:「我该拦住他的。」
「莫哭。」沈娇心软见不得人哭,忙拿出帕子为她拭泪,那眼泪啪地滴在手背竟有些烫手。
她又伸手抱住肖娘子,轻轻地拍着对方的后背安慰,心下叹气:这肖娘子也是难。年纪轻轻丈夫便去了,家中又无其他亲人可依靠,眼下肚中还揣着一个小的……
沈娇的肩膀处衣料早被眼泪浸湿,她似是毫无所觉般继续为肖娘子拍着背,一边哼起幼时母亲给自己唱过的旋律。
肖娘子的抽泣逐渐止住了,她靠着沈娇,声音有些沙哑:「是我对不起他……」
停止哭泣的肖娘子也慢慢回过神来,回过神的她忙松开沈娇,拿出帕子擦了脸上的泪痕,端出笑:「我这自怀孕后便有些情绪失常,倒叫夫人看笑话了。」
沈娇没回应,只深深地看着肖娘子的眼睛。这是肖娘子第一次见她表情如此严肃,那双平日里盛满笑意的杏眼此刻没有情绪。
「会好起来的。」肖娘子听见沈娇认真地对自己说道。
因肖娘子精神不好,沈娇对她嘱咐了几句便起身走了。
倒是守在门口的翠纹听着屋里这啜泣声与歌声心里急得挠心挠肺。
后来见沈娇出来时衣服微乱,眼角略红的模样更是铆足了劲儿想着去教训屋里的肖娘子一顿,岂料对方坐在屋里的模样比沈娇更狼狈几分,一时也拿不准情况。
这是自家夫人赢了?翠纹呆呆地想着。
主仆二人走后,肖娘子看着空荡的房间,轻轻饮了口杯中的凉茶。茶叶微苦的味道从舌尖窜到心头,她垂了眼看着自己的肚子,低低地开口:「我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想你……」
那边沈娇与翠纹正走在回后院的路上,看着沈娇闷闷不乐的样子,翠纹心中大骂那肖娘子:每次主子见到她后都不开心,真是个不安分的家伙!
「翠纹。」一直没有讲话的沈娇忽然开口。
翠纹忙应:「夫人,怎么了?」
「我想娘亲了……」
十一
在沈娇 6 岁时,沈国公夫人因病去世了。
虽人们总说孩子年纪小不记事儿,但沈娇至今仍能清晰地记起她的音容笑貌。
沈娇小时候皮起来比男孩还疯,用沈国公的话讲,那就是「生了个小泼猴」。
每次在外头调皮捣蛋后,沈娇便会回屋冲着娘亲撒娇,意图蒙混过关,瞧着眼前和小团子似的孩子,沈国公夫人点了点小女儿的鼻尖假意埋怨:「娇娇这般调皮,以后看哪个夫婿肯要你。」
当时自己说了什么?沈娇恍惚地想着。
是了,闻言她便耍赖般地钻进娘亲怀里,笑嘻嘻道:「那娇娇便不嫁人了,整日都陪在娘亲身边可好?」
娘亲故作惊讶:「那我可记下了,娇娇长大后可别哭鼻子反悔哦!」
可没想到最后提前反悔的人却是娘亲自己…...
不知从何时开始,娘亲出门的次数渐渐变少。她不会再陪着沈娇一起在院内种花,也没了力气再哼那睡前小曲儿,那张圆润的脸也消瘦了几分。
只要娇娇乖乖的,娘亲就能好起来。
小沈娇在心中牢牢记着大人们与自己说的这话,她忍住玩心不再胡闹。那段时间她每天向沈国公问得最多的一句话便是:「娘亲好些了吗?」
沈国公瞧着她满是希冀的小脸略微不忍地揉了揉她的头:「娇娇乖乖的,娘亲便会好。」
国公府里每个人心里都明白,只是一碰上沈娇那双清澈的眼睛就又把心里话藏了回去。
小翠纹比小沈娇大上几岁,她看着身边正托着下巴坐在窗口乖巧等待的沈娇不由得在心中叹了口气:听阿娘讲,国公夫人这次怕是不会好了。
果不其然,沈国公夫人最后还是没熬过去。
沈娇还清晰地记得娘亲临走那天,整个京城都灰蒙蒙的飘着雨,她随父亲走进正院一边懵懂地问道:「是娘亲好了吗?她可以下床与娇娇玩了吗?」
沈国公没说话,只是平常挺拔的背影看上去驼了些。小沈娇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恨不得转身便跑出院子,只是沈国公牢牢攥住了她的小手,拉着她一步一步走进屋内。
她心有所感却不愿面对,眼泪掉得比天上飘来的雨滴都大。
「娇娇莫哭,一切会好起来的。」这是沈国公夫人留给沈娇的最后一句话。
「夫人……」翠纹担忧地开口,她伴沈娇一块儿长大,自是知道已故沈国公夫人在她心中的位置。
沈国公夫人去世后,沈娇大哭大闹了几场,直到丧礼过后才逐渐被家人稳定住情绪,只是人却变得懒洋洋的,没有以前活泼爱闹了。
沈娇从回忆中抽身,她摇了摇头,给了翠纹一个放心的表情。
她忘了是谁和自己说过这么一番话:人的一生有两次死亡。第一次是肉身消亡,第二次则是记忆消亡。
只要自己永远记着,娘亲便会一直在的吧。
……
经过上次的交心攀谈,沈娇与肖娘子的关系也逐渐亲密不少,几次交往后知她原叫柳敏,后来嫁了人便随了夫姓,日常邻里大家都喊她肖娘子。
不过翠纹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待见她,每次看肖娘子的眼神都像是提防着老鹰来做坏的大母鸡。
「翠纹,快把昨日差人买的三味记的点心摆上碟端来。」沈娇催促道。
原来是沈娇邀了肖娘子午后来自己房中挑新得的花样子。她听肖娘子近日正准备为腹中孩儿绣制小衣服,便寻了些京中流行的刺绣花样与她分享。
「夫人对肖娘子可是疼得紧,若那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是夫人的亲妹妹了呢。」翠纹见她这样心里有些不乐意。
沈娇瞅了她一眼道:「你在那儿叽叽咕咕说什么呢。来者是客,你别总对人家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翠纹没法儿,只好去吩咐底下侍女将点心与茶水准备好送进里屋,一面心里却想着:您把人家当客,人却指不定在心里憋着什么坏呢。
当下面的人将东西备妥送来时肖娘子也到了,沈娇笑着招呼她:「你可赶巧了,快来尝尝我新买的点心。」
肖娘子坐下后很捧场地拈了块尝了尝,赞道:「果然好吃!」
沈娇将桌上盛着红枣甜汤的白瓷碗往肖娘子处推了推,自己则慢慢地开始煮起白茶。
她一边煮茶一边说道:「是吧?听说是三味记新出的样式。这将藤萝花做成点心馅儿,我倒是第一次见着。」
「听说云国的人常以鲜花制点心或是入菜。」肖娘子道。
沈娇面上有些惊奇,忍不住开口夸肖娘子:「是我孤陋寡闻了。妹妹住在边城,想来知道的东西也比我多些。」
肖娘子只笑笑没应声,转了个话题说道:「夫人自见我第一面开始就喊我妹妹,却不知夫人今年多大?」
其实说起来沈娇比肖娘子还小了几个月。但她从小在家里就是年纪最小的那个,眼见好不容易府中来个新人便总想要着翻身过一把姐姐瘾,一见面就不断「妹妹」地喊着。
她被茶水呛得咳了咳:「总归……总归是比你大上些天的!你只安心喊我姐姐便是了!」然后在肖娘子满是怀疑的目光下强行岔开话题讨论起了桌上的刺绣花样。
若是说了年纪发现自己比对方小,又变成最小的妹妹了,沈娇很得意自己的应变之快,岂不知肖娘子早在与自己屋里侍女聊天时便知道了她的年纪,只不过今天故意开口逗她罢了。
肖娘子笑着没戳破她,俩人继续聊着。
正说着话,肖娘子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与她玩笑道:「上次我与夫人说的事,夫人可有留意?」
沈娇佯作不懂:「妹妹指的何事,我不大明白。」
肖娘子见她眼神躲闪怎会不知其意,便也不挑明只在一旁捂了嘴笑。
她假装没看见,伸手拿了肖娘子正在绣的肚兜来瞧,见她做的活计鲜亮就禁不住赞道:「妹妹绣得真好。」一面忍不住手痒痒想动手绣上几针。
肖娘子忙拦下她,笑道:「夫人若是想绣,便赶紧与元帅生个娃娃吧。」毕竟对方身份尊贵,怎好劳动她为自己娃娃绣东西,
诶,这话题怎么还就没完了?
沈娇微红了脸笑骂道:「你就自个儿绣去吧,我可不乐意绣你的东西!倒是你身上什么味儿,闻着怪香的。」说着她往肖娘子身上嗅了嗅,只觉得有股子淡淡的清甜香气,这味道虽香却不甜腻。
「是我用干花干草制成的香囊,夫人若是喜欢,等会儿让人去我屋里拿个过来。」
沈娇没有推辞,美滋滋地笑道:「好呀。」满足得像是拿了糖果的孩童一样。
翠纹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二人。
沈娇面带笑靥,黑白分明的杏眼中亮晶晶似闪着光,她正抑扬顿挫地说着近日在话本子上看到的有趣段落。
肖娘子手上绣着肚兜偶尔停下动作抬头浅笑盈盈地看着沈娇。
午后阳光正好,透过窗棂洒在厅内,将屋内地上的影子渐渐拉长。
池塘的流水声和屋里的煮茶声相衬,庭院里的鸟鸣声与室内的嬉笑声相伴。
这会儿子翠纹看着这肖娘子倒是不那么可恶了。
十二
眼瞧着夕阳已近西下,肖娘子从沈娇准备的刺绣花样中挑了几张喜欢的便准备回屋去了。
倒是好久没与人聊得如此投机的沈娇有些意犹未尽,临走前还抓着肖娘子想留她一道吃晚饭。
肖夫人闻言却笑了:「那待会儿元帅回来可不得对我气得牙痒痒,我可不想做那不识趣的人。」
「他近日忙着呢!哪有空回来吃饭,你便留下吧~」沈娇握着她的手软软地摇了摇。
她自小朋友就不多,早先是因为太皮了女孩子们不愿同她玩儿,后来是太懒了不愿出门活动。
沈娇倒是有两个在女学认识的闺中密友,一个是魏中书家嫡女魏思妍,另一个则是永康伯府家次女宁蓉。可如今魏思妍嫁去了外地,宁蓉随着丈夫去地方上任了,三人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次,搞得沈娇有时想聊天也找不到人。
翠纹倒是乐意听她唠叨,可她对沈娇太宠了些,不论对方说了什么都无脑认同,弄得沈娇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面对沈娇的邀请,肖夫人只再三摇头说如此太过叨扰,还是早些回屋的好。
话已至此,沈娇也不好再强留,只能与肖娘子约好过两天再一道去茶楼听曲儿。待肖娘子离了院子,她又坐在厅里开始发起愣来。
盯着茶碗中升起的袅袅雾气,沈娇脑海中忽然响起适才肖娘子说的话:「上次我与夫人说的事,夫人可有留意?」
她自然心知肖娘子指的是自己与元帅二人之间的事儿。经由肖娘子的几次旁敲侧击,沈娇虽口中说着不信,可每逢夫妻二人相处之时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便总是忍不住偷偷地去瞄季山河。
从前沈娇对季山河避之还不及呢,更别提静下心去观察对方了。如今在旁仔细看着,便逐渐发现了许多曾经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季山河平日声音浑厚洪亮,可每次与她说话时便会刻意放低音量。这看着与大老虎一般凶狠的男人,眼神在遇到自己时竟软得不像话……反倒像个大猫。
沈娇脑子不傻,只是对情事方面有些迟钝,几番观察后也隐约察觉了季山河的心意。
当意识到这点时沈娇心中又羞又慌,心想:难怪之前在家时总是隔三岔五往院里捎来首饰、吃食,可每次她问季山河时对方却老含糊其辞,说是旁人送的,让沈娇只管收下就是了。
自己当时竟也信了,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旁人」,动不动就给你送这些女孩喜爱的物件。
「呸,骗子。」沈娇小声啐道。
但说实话她从没想过季山河竟会对自己动情,记忆中二人早先并无交集,只因一道圣旨就结为夫妻。
出阁那日沈娇听着旁边的喜娘在一边不断念叨着这位威武元帅的丰功伟绩,心想若对方与自己投缘倒还好,若是不投缘干脆便找个机会和离了,自己一个人逍遥快活也挺好。
本朝对女子管束不严,寡妇再嫁、夫妻和离皆是常事,听说当今圣上的姐姐顺宁公主与驸马和离后还养了几个白白嫩嫩的面首在府上呢。
谁料他们俩人的情况是哪边儿都靠不上,因为季山河婚后没多久就因边境动荡带兵出征了,中途只偶尔回来了几次,有时候可能还一直埋在书房理事儿,连吃喝也在那儿解决了,因此二人好好相处的次数用手指头也能掰扯清楚。
此次还是因偷袭巧胜敌军一筹让他们不得不暂且收兵,季山河才能缓下口气带兵回京。
二人明明还不熟悉,他是怎么喜欢上自己的呢?
思绪万千的沈娇被一声突如其来的「夫人」瞬间惊醒,原来是肖娘子托了屋里的侍女来送香囊。
她下意识碰了碰手边的茶碗,却发现茶汤早已凉透。沈娇便干脆让人撤了桌上的东西,而后拿起肖娘子送来的香囊仔细端详着。
藕粉色的香囊上双面都绣了两只彩蝶,样式简单但针脚细密,一看便知做这香囊之人女工甚佳。
沈娇凑近看后不由得叹道:「这绣法儿倒是少见得很。」原来如今京中多以平绣、锁绣、整金秀为主,少有人将这种缠线绣法融入其中。
气味也是别致得很,醉人的花香中又带着几丝草木的清鲜香,不至于过分甜腻。
她轻轻嗅了嗅,却发现自己只能勉强辨出一两种香味来。这倒是激起了沈娇的好奇心,她想下次一定要揪着肖娘子好好问个清楚才是。
「夫人,饭摆齐了。」翠纹进屋说道。
沈娇闻言便将香囊放在桌上扬声应了句:「就来。」
成婚后季山河因常驻边关家中只留沈娇一人,她嫌正厅空荡冷清便叫小厨房把饭食摆在自己院内厢房中,只有季山河在家用饭时二人才在府中正厅用膳。
快入夏的京城有些闷热,沈娇便让翠纹叫人把饭摆在小院内,反正季山河近两日忙于公事也没空回府一道用饭。
来到院子里的沈娇脚步顿了顿,原来季山河竟不知何时一声不吭地回府了,现在正坐在石桌旁看着自己。
她想到刚才思索的事儿面上不由得微微一红,开口时竟有些结巴:「将……元帅怎么回……回来了?」
季山河自是不知她心中如乱麻似的少女心绪,只觉得看着她扑红的小脸有些可爱,这几日的疲劳也不知不觉扫去了几分,竟有心与她开起了玩笑:「回……回了,不可吗?」
以前怎没发现这家伙这么不要脸呢,沈娇瞪了他一眼,可对方非但没收敛,眼角的笑意还愈发深了些。
在季山河眼中,沈娇现在就跟一只弓着背、露着爪虚张声势的小奶猫似的。板着张小脸,瞪着眼装作凶狠,但一开口却是软绵绵的一声「喵~」。
可爱,想抱!季山河觉得自己有些心痒。
十三
一时不知如何回怼的沈娇吸了口气,在心中默念:食物这般美,我却如此躁,这样不好不好…...然后无视季山河开始埋头吃起饭来。
丝毫不知自己已被夫人打上「不要脸」标签的季山河一边夹菜一边看着身侧的沈娇。她吃饭很是秀气,每次只夹一点,在口中细细嚼过后才肯咽下。
难怪总是这么一副长不大的模样,这样小鸟啄食般如何能吃饱呢!季山河眸色微深,手中夹着菜的筷子不由得拐了个弯儿,不断冲沈娇面前的菜碟攻去。
外酥里嫩的葫芦鸡,来一块;清甜爽口的炒菠稜,来几叶;酸甜可口的糖醋鲤鱼,也来上几筷子。
还在细嚼慢咽的沈娇看着季山河的那双筷子在眼前不断出现、消失,直到用食物将自己的菜碟堆得满满的。
她心中有几分无语:这是夹菜还是养猪呢?
不过光这样沈娇也就忍了,毕竟人家也是一片好心嘛!她遂低头乖巧地吃起季山河夹到盘中的菜来。
专心吃东西的沈娇没注意到季山河面上闪过的一丝欣慰。他看着沈娇听话吃饭的样子心中大受鼓励,于是意犹未尽地又盛了碗鳜鱼肉羹,并把放胡饼的盘子往她那儿推了推。
大兄弟,这你就过分了哈!
看着眼前远超自己能力的食物量,沈娇终于怒了,她赶紧吞下口中的鸡肉连名带姓地喊他:「季山河!」
对着怒目而视的沈娇,季山河嘴角却微微上扬了几分,他朗声道:「在呢!夫人可否再喊一声?」
沈娇平日里极少唤他名字,总是很客套地喊着「元帅」或「夫君」。
季山河对这一点早已有意见,总觉得俩人显得不够亲昵,只是碍于对方脸皮薄,还有二人相处时间较少,所以没有提出。
这一声「季山河」被娇娇喊得可真好听,他美滋滋地沉浸在称谓变换的快乐中,丝毫没注意到对方语气里隐藏的埋怨。
季山河与她凑近了些,低声道:「娇娇再唤一声我的名字?」
这真是…...对牛弹琴、鸡同鸭讲、无法沟通!沈娇刚刚还炸起的毛瞬间塌了下来,她凶巴巴地回道:「吃饭!」
请求没被满足的季山河只好退回去打算继续自己的投食大业,却不料他刚拿起筷子沈娇就赶紧补了句:「不许再给我夹菜了!」
季山河不得不收回手,用不赞成的眼神看向她:「多吃些好。」
「元帅自己请多吃些吧!」沈娇在内心呵呵,面上挤出一个虚假的微笑送给他。
…...
撑。
被投喂过多的后遗症就是沈娇饭后坐在厅里直不起腰来,只能揉着肚子消食儿。
翠纹看着她的模样忍不住在一旁嘴快道:「元帅您是男人,怎么能以自己的食量来要求夫人呢?」一边忙递了盏山楂茶给沈娇消食儿。
沈娇觉得自己吃得太多,连脑子都晕晕沉沉起来,她摆了摆手:「我可喝不下这个。」
没法儿,翠纹只得将茶放在桌上让她待会儿记着喝。
此时季山河心中倒是涌上几丝愧疚感来,他用眼神屏退左右侍候的人,然后自己上前给沈娇揉起肚子来。
沈娇也没推辞,闭着眼迷迷糊糊地指挥:「上面些……就是这儿,揉轻点。」像是一只被揉着肚皮的猫,面上无比惬意,喉咙里还不忘咕噜咕噜地发出声音。
他手下的动作更轻了几分,暖呼呼的大掌不紧不慢地隔着布料在沈娇的肚子上轻揉,让她觉得胃里总算是舒服了些。
「娇娇,这是…...?」
当沈娇觉得自己都快睡着时,忽然听见季山河这般问道。她抬起一点眼皮,看见对方正好奇地用左手拿起桌上的香囊,低头望进她的眸中温柔地开口:「送我的?」
「不,那是…...肖娘子送我的。」后知后觉的沈娇忙伸手去拿香囊。
季山河闻言拧眉,他又细细地看了几眼手中的东西,面上明显带了不悦:「她送你这做什么?」然后便把东西丢进自己袖中,语气强硬道:「不许收。」
这哪行呀?肖娘子的一番好意他说丢就要丢!
不情愿的沈娇正欲抬头与他辩个是非,下一秒,季山河火热的呼吸便扑在她面上,软软的唇印在她唇上。
大老虎的亲吻居然是甜甜的.....沈娇发现自己脑海中第一个窜出的想法竟是这个。
她微红了脸,身子想往椅背处缩,季山河却不让她跑,一只手摁住她的后脑勺将二人的前额紧贴:「娇娇,你总想着跑。」
他的话语间流出丝丝无奈。
这两年与云国相邻的边境不大安稳,季山河身为当今圣上身边红人怎能不身先士卒?只是二人因此好好相处的时间也变得极少,可这丫头在府内非但不觉委屈反倒还挺自得其乐。
好不容易自己在家,还总躲着自己,像是生怕自己一口吃了她似的。
如果此刻沈娇能听到季山河的心声,她非要瞪大眼睛驳上一句:「可不是吗?!」
但她现在却只能傻呆呆地与对方四目相对,距离近到能看见他眼瞳的颜色,那一颗心在此时更是没了节奏地胡乱蹦着。
「傻娇娇。」季山河轻轻地喊她,心中却想着:这次,不会让你再逃了。
夜色愈深,情意渐浓。连窗外天空中偷窥的星子都羞到忍不住扯了几缕黑纱遮眼。
……
第二天,沈娇有气无力地歪在榻上,感觉自己和被拧干的帕子一样——一滴都没有了!
这季山河定是哪方精怪转世了,不然怎么每次他都跟个没事人似的,而自己却累得不行。
她正胡乱想着,却听见有人来报:「夫人,老夫人来了,正在前厅坐着。」
什么情况?
底下人说的老夫人是指季山河的母亲,镇国元帅府的正房夫人。
季山河祖上因在开国时立下汗马功劳故被册封为镇国元帅,爵位世袭。不过若是后辈没有立下功劳,本朝的爵位都是逐代递减的。
季家先祖惊艳才绝却不料他的后代没能好好守住这份基业,到季山河父亲这辈「镇国元帅」基本只算是个名头摆设了,再往下两辈这个爵位可能也不复存在了。
镇国元帅家府上大房与二房争斗的那些事儿,京城的贵人圈子里基本都知晓,沈娇在闺中时也听人说了几耳朵。
说是镇国元帅在老夫人生下季山河后便抬了她的堂妹做二房。因那二房会来事儿,将老元帅哄的是服服帖帖,枕边风吹久了老元帅对二房所出的次子不由得更为看重一些。
老夫人是个要强的,怎能容忍她人将自己的地位越了去?于是俩房便总是掐个不停,中途也闹出过几场笑话,京城里的人总在背后议论老元帅「治家不严」。
听闻季山河当时正是因为厌恶家中争斗主动入了军营,谁料竟让他自己闯出一番成就。
后来他凭借着几场重要战役助今上坐稳了太子之位,待登基之后便立马被册封为威武元帅,并赐府邸一座。
平素老夫人极少会来威武元帅府上,今儿却不知是为了何事。
不过沈娇一时也顾不上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了,赶紧起身让翠纹帮自己整理整理,出门便往花厅去了。
十四
当沈娇走进花厅时,便看见镇国元帅夫人正端坐在椅上吃茶。
说来镇国元帅夫人也不过 40 多岁,再加上保养得宜,所以看着不显老气。只见她头绾高髻,顶戴珠翠,身披宝蓝色妆花褙子,下着月白色长裙。
她坐在厅内,背脊挺得极直。凤眼浓眉,看不出情绪的面上带着几分凛人的威严。
沈娇快走几步上前行了个万福礼,笑道:「不知今日母亲来,未曾出门迎接是儿媳失礼了。」
座上的镇国元帅夫人低头拨弄着茶盏未说话,却在沈娇正打算寻个位置坐下的时候咳嗽了一声。
她本想给自己立立威,此时见沈娇自顾自地就要坐下便冷冷地开口道:「你平日不来镇国元帅府请安也就罢了,而今竟连如何侍奉婆母都不知了吗?」
沈娇的动作顿了顿,面上却不见气恼,裙摆在椅子上画了个圈便离开了。她走到镇国元帅夫人身侧顺手为其接过茶盏放到桌上,应和着:「母亲说的极是。」
她平时总把自己锁在这后院里,懒得出去交际活动。再加上季山河与他母亲也不甚亲厚的模样,所以二人确实不怎么往镇国元帅府上跑。
这会儿听话些也是应该的,沈娇在心中这么认为。
再加上因她自小丧母,虽说镇国元帅夫人与沈国公夫人完全不是一个类型,但沈娇也很乐意让着她,不去争这一时之气。
毕竟她觉得镇国元帅夫人事实上也不是什么坏婆婆,只是爱面子老想压人一头罢了。如果对方早有整治自己的想法,沈娇哪能平时过得如此潇洒自在?
瞧着身边一脸乖巧,自己说啥都点头附和的沈娇,镇国元帅夫人心中反而有些不得劲儿了,她在家里与二房还有老元帅斗惯了,平时言语中都是夹枪带棒的,哪有过这么和谐的景象。
老夫人觉得自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一刀砍在豆腐上一样——没劲儿得很。
她从小便争强好胜,喜欢在人群里拔尖儿,什么东西都要跟人斗上几分,辩上几句。可现在对方不仅对她的挑衅毫无所感,两相对比下,自己反倒被衬成了无故刁难儿媳的婆婆。
镇国元帅夫人没好气地说:「坐下坐下,你一个元帅夫人,哪轮得到你来做这端茶送水的活儿?弄得活像是我在刁难你似的。」
沈娇顺从地坐下,一边眼睛亮亮地看着对方,心中愈发肯定了自家婆母内心其实是个温柔女人这一事实。
这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呀!沈娇在心中叹道。
镇国元帅夫人见她这样,不由得心说:这明明自己是来上门找事儿的,怎么现在反成了给她逗乐的呢?
深感没面子的老夫人打算给自己找回些席面,于是主动发问:「听说山河近日往家里带了个快要生产的妇人?」
快要生产?肖娘子肚子里那不才四个多月嘛。
沈娇听得懵懵的,摇头想要解释:「夫君是带回了一位妇人……」
哦吼?!机会来了,看我抓到你的小辫子了吧!
老夫人顿时觉得身上又来劲儿了,立刻打断沈娇的话头:「听说你还苛待人家?」
「没有……」她刚想辩驳几句。
可镇国元帅夫人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自顾自地追问:「想要去母留子?!」声音笃定得仿佛亲眼看到了一样。
这……都什么和什么呀!
沈娇无奈扶额,心中又有些想笑。但碍于长辈面子又不敢真的笑出声来,只见她肩膀抖了抖,用帕子捂脸,远远看去反倒像是在拭泪。
坐在上座的镇国元帅夫人不知沈娇此时肚子里早已笑到抽筋,只当是自己语气太凶将她骂哭了。
先发制人,重新掌控住局面的老夫人见她这般不由得安抚道:「我只不过是想问一问你。毕竟现在这外头流言四起……」
沈娇不大出门,再加上周围的人也不常在她面前嚼舌根,所以自然是不知道如今京城最火的一个传闻就是:威武元帅得胜归来竟携一怀孕女子?元帅夫人怒发冲冠还预备痛下杀手!
虽也有那明白事理的人或知道内情的人出来辩驳几句,可事实哪有谣言吸引人。更别提话题中心的人是刚刚得胜回朝的威武元帅了,有什么能比英雄背后的花边事儿更刺激呢?
于每个人来说只不过是动一动上下嘴皮子的事儿,却在层层添油加醋下传得愈发离谱了起来。
镇国公夫人深知这些流言蜚语伤人,她与二房斗了大半辈子怎会不晓得其中心酸呢?
老夫人长长叹了口气:「你若真不喜她,生下孩子后将人打发去庄子上便是。总归别让人明面上瞧出什么错处来。」
这要是再不说清楚,只怕婆婆不知得想偏到何处去了。沈娇这么想着,完全忘了刚见肖娘子时她自己脑袋里想的内容比这更为狗血、夸张。
她忙开口与老夫人解释,三言两语将这事儿的来龙去脉都讲了清楚,最后补上一句:「差不多就是这情况,肖娘子如今只是在府中做客,也给我做个玩伴。」
这谣言简直插上翅膀就能飞啊!
老夫人听完也有些无语,虽然她知道外头传的话三分真、七分假。毕竟沈娇这柔柔弱弱的模样想来也不会做出太过分的事,自己不过是故意借着这话头敲打她罢了,可事实相差得也太过夸张了些。
「这般说来,那女子腹中与我儿毫无关系了?」
沈娇坚定地点点头,毕竟谁好端端地会往自己夫君脑门上强行堆绿帽子呀!
镇国元帅夫人眼中竟闪过些许失落,她面色不乐地道:「那你们打算何时生孩子呀?」
这……就是个很严肃的问题了。
沈娇有些尴尬地笑笑,没回答。
老夫人见她这样可不愿意了,便厉声道:「你二人成婚已有两年,怎么如今膝下仍无子嗣。我儿这偌大的元帅府以后当有谁来继承?」
在一旁听着不痛快的翠纹想回嘴却被沈娇扯了扯衣角,于是只能暗自腹诽:夫妻成婚两年不假,可这元帅成天在外打仗。若真要是夫人冷不丁怀里揣了一个,指不定你们还更担心。
正当沈娇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应答时却听见季山河沉声道:「母亲怎来了?」
她听着这如天籁般的声音,顿时觉得胸中的空气都舒畅了几分,忙转头看向来人。
季山河身上的官服还未脱,想来是刚回府就直奔这儿来了。
镇国元帅夫人见儿子这副模样怎能不知他心中所想,多半是怕自己来刁难他的娘子了。
她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在原地自言自语:「这还没怎样呢,就赶紧来护上了!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放他去圣上那儿求劳什子的婚。」
声音虽小,但也足够让旁边的沈娇听了个分明。
她的瞳孔微微收缩,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开始重复着老夫人刚才的话。
求婚?不是圣上赐婚吗?怎又成了季山河亲自去求婚了呢?
季山河逐渐走近,那道身影明明离得那么近却在沈娇眼中慢慢氤氲,模糊了起来。
十五
「没事吧?」季山河走到沈娇旁边问道。
他面色微冷,语气上听不出情绪起伏。这若放在从前沈娇定会误以为自己惹他生气了,可眼下她打量了季山河的模样,发现对方虽表情冷淡,但一双眼睛却一直紧张地盯着自己。
沈娇摇了摇头,还未等她说什么,一旁的镇国元帅夫人用手轻轻抚了抚发间的步摇往这儿瞥了眼:「能有什么事儿?我倒是能吃了她还是怎的?」
自己怎么生了这个不讨喜的崽。瞧这有了媳妇忘了娘的模样,倒不如当初就该生个闺女儿,老夫人心中有些后悔。
季山河没应这话,悄悄地用右手把沈娇揽在身后,自己则直直地迎上镇国元帅夫人作了个辑:「母亲今日怎来了?」
我怎来了?听听这家伙说的是人话吗!难道母亲来儿子府上与儿媳说会儿话都需要下帖子约时间吗?老夫人气得直瞪他。
季山河只装没看见,毕竟自己母亲是什么样儿他自然心里清楚得很。老夫人没什么坏心眼儿可处处拔尖要强,见谁都非要压上一头。
从小他就看着母亲和二房掐,和父亲掐,和各种人掐。
和人比尖儿简直成了镇国元帅夫人的爱好和生活日常,反而对于自己生下的独子倒不怎么关心。
只有偶尔兴起,她才会与季山河说几句话,但内容不外乎是让他多努力,一定要长点儿出息,让其他人看看这家里到底是谁做主。
在季山河的记忆中,即使是生病也极少见到母亲的身影,反倒是已逝的乳母整日陪在自己身侧。
因此他与生母并不亲近,厌恶这种混乱攀比的后院。故而成年后季山河没顺应家人的要求收通房,并偷偷地跑去参了军。
适才季山河从宫中出来,打马路过长安街上的三味记时想起玄非说最近沈娇喜欢吃这儿的点心,便停下步子准备买些回去。
正巧在铺子门口遇上了府中来寻他的下人,说是老夫人来了正与夫人在厅里说话。他闻言生怕沈娇傻乎乎地受欺负便赶紧回府了。
见今日没法继续聊下去的镇国元帅夫人起了身,语气不佳地开口:「罢了罢了。我乏了,就不搁你们俩夫妻前碍眼了。」
「我送送母亲。」沈娇忙开口,扭了身便要从季山河身后出来。
可谁知对方竟长臂一拽让她无法动弹,沈娇只能在原地用眼神警示对方:快撒手呀!
非是季山河不敬生母,虽说老夫人在他成长过程中不怎么上心,但到底也有份生育之恩。
只是从小见惯了自家母亲那高昂的战斗力,季山河自然不敢让身边这只小白兔单独与老夫人相处。
「我去吧。」他主动开口道。
镇国元帅夫人气得想拿桌上的茶盏砸他:「省省吧,不劳您大元帅费心了。」
这还真把自己当吃人的老妖婆了不成!看着眼前一脸尴尬的沈娇与一副护犊子样的季山河,老夫人觉得自己有些心塞。
还不如在府上和二房斗有趣呢,自己好端端来这儿做甚。
虽这般想着,但镇国元帅夫人看着二人眼中竟流出几分笑意来。或许也是受惯了妾室穿小鞋与老元帅是非不分带来的委屈,所以见着自己儿子长大成一个有担当、有责任的男人,心中难免有几分安慰。
毕竟谁不是从年轻过来的呢?一生一世一双人,老夫人刚出阁时自然也曾憧憬过。只是不知为何到最后却渐渐变了味道……到如今也说不上对错在谁了。
老夫人收拾收拾心情便重新回自己的主战场去了,留下夫妻二人站在大门口。
朱门前,一双璧人携手站着。沈娇低头看了看夫妻俩不知何时牵起的手,想着刚才季山河把自己护到身后的模样,忽然心里甜滋滋的。
她说不清这是什么感受,只觉得在这一瞬间满城的花儿都开了个遍。
…...
季山河觉得今天沈娇异常地乖,虽说平时也总是一副听话模样,但大多时候是因为怂而假装收了小爪。
可今日不同,自刚才回屋到现在她都一直垂着脑袋不作声,偶尔还揪着自己的手指发愣傻笑。
回里屋换上常服后出来却发现沈娇还在犯傻的季山河终于忍不住了:「娇娇?」
这该不是被母亲吓蒙了吧,这本就不大聪明的小脑袋瓜估计得更迟钝了,早知他就不去那什么糕点铺子,直接回府才是。
沈娇抬起粉嫩嫩的小脸看他,眼神在触及他时明显颤了颤,像是被风吹皱的湖:「怎么了?」
看来当真是被吓着了,季山河这般想着。
他想伸手揉揉她的脑袋,却又怕弄乱了沈娇的发髻惹她生气,便用手指挑起她的下巴看着她。
四目相对。
沈娇避无可避,就这么一眼望进了对方深邃的眼眸中,心跳登时乱了一拍。
争点气呀沈娇!你怎么就忽然乱了心神呢?沈娇在心里暗骂自己,开口说话时却结结巴巴:「无……无事。」耳根处又悄悄红上几分。
看来只能徐徐诱之。
季山河若有所思地松开手,坐到她身侧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今日与母亲都说了些什么?」
说了什么?
子嗣……求娶……
依沈娇这害臊劲儿自是不会把这原话说出来,便含含糊糊地道:「左不过是些外头的传言,与肖娘子有关的事儿。」
季山河狐疑地看着她在裙上不安分的手对这个说辞并不信服,但还是顺着她说道:「都是些无事之人编出来的。」
沈娇点了点头,反而是季山河见她毫不在意的模样忍不住开口问她:「如果传闻说的全是真的,你又当如何呢?」
如果我真的又有了心仪之人,你可会难受?如果我当初真的带了别的妾室回府,你可会伤心?
他其实是想这么问,但话到嘴边却又换成了别的。
听到这话,沈娇微张着嘴有些惊讶地看向季山河,像是没有料到平日里运筹帷幄的大元帅竟也会提出这么孩子气的问题。
如果真的发生了,她又当如何呢?
沈娇想着这话时觉得脑袋里嗡嗡地响,心里忽然有些酸酸的。
怎的胸口还有些难受呢,自己不是正好怕他吗?若带了其他女人回来,那自己就抓着机会就与他和离,学着大公主潇潇洒洒自个儿过日子。
沈娇心里别扭,说话时也不由得带了些脾气:「自然是得恭喜夫君府上添丁了。」
这个小没良心的,季山河闻言有些不快,看着对方闷闷地低着头忍不住逼问:「你不气?」
「不气。」她无视心中的异样,抬头看向他,装作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却不知自己的裙角早被拧成了花儿。
「好呀,好!没想到夫人倒是贤惠得紧。」季山河被气笑了,虽说知道对方讲的都是气话,可听在耳中也刺耳得很,便不再与她说话甩手去了书房。
刚才的旖旎气氛被一扫而空。
一个完全忘了自己起初只是想关心对方套套话,一个则被对方随口提出一个设想弄得气鼓鼓。
感情最是麻烦,若是心中没有惦念,无论怎样都可一笑置之。可一旦在心里挂上了对方的名号,便总忍不住变得患得患失。
到晚上睡觉时二人也都没再说过一句话,沈娇躺在床上侧头看向背对着自己的季山河觉得有些委屈。
虽说她当时话语间有些情绪,可当时那不是话赶话嘛。季山河故意说那些话气自己,最后反冲自己闹起脾气来了。
但回过神来的沈娇心中还是带了些愧疚,她轻轻地凑了过去从背后抱住季山河,再将脑袋靠在他的背上。
对不起哦,她在心里轻轻地说着,然后慢慢地便靠在他背上睡着了。
感受到贴着自己的小人儿呼吸逐渐平稳,季山河的眼皮才动了动。他轻轻叹了口气,回身抱住沈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安静的睡颜。
她睡着的时候多乖呀,收起了小脾气和利爪,只甜甜地倚着自己。
其实当沈娇靠近时季山河就感觉自己早先满肚子的气就已被泄得一干二净,只不过想借此机会教训她一下,让她记得以后少说那种傻话。
有些人就是这样,不需动用一兵一卒。只要她朝你走一步,就那一步便足以使你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十六
季山河近日很忙,每天不到卯时便出门了。所以待沈娇醒来时身侧已然空了,她对着身边的空位发了会儿愣,而后才起身唤翠纹服侍自己梳洗装扮。
「夫人,今日戴这支可好?」翠纹从妆匣里挑了支九股流苏大钗在她发间比画着。
沈娇此时坐在镜前想着昨日的事哪有空顾及这个,便心不在焉地回道:「嗯……挺好,那就这个吧。」
您倒是抬头看一眼再回我呀!
翠纹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便有意逗她,从桌上拿了朵宫花再问:「再配着这个呢?」
「行……好看,嗯?」
正胡乱点着头的沈娇被翠纹放在自己眼前晃悠的大红宫花恍回了神,这才发现对方在与自己开玩笑,她不依地喊道:「翠纹!」
自己今天这一身豆绿色对襟襦裙,若再配上眼下这朵正红色宫花,绿绿红红的可不俗气?
翠纹捂了嘴吃吃地笑,沈娇气不过便作势要去挠她痒痒,嘴上一面说着:「看来我平日真是太宠你了!」
见状,怕痒的翠纹忙求饶道:「翠纹错了,夫人快快收了您那神通吧。」
俩人玩闹一番后才停下,见沈娇面色不复刚才沉闷,翠纹笑着说:「夫人,外间已把早膳备好了。还有元帅昨日特地为您买的糕点。」
特地为我买的糕点……
沈娇将这句话在心里说了好几遍,一双脚则不受控制地往外走去。
圆桌上摆满了各色精致糕点,并用青瓷牡丹纹盘仔细装着。她又往桌前走近了些,只见季山河竟把那三味记里热门的点心全买了回来。
瞧着桌上这十来样糕饼,她低声软软地嘟囔着:「这谁能吃得下呀?」
这又不是喂猪,要是吃不完可不得浪费。再者这三味记里的点心价格也不算便宜……她在心中一条一条地埋怨季山河,嘴角却微微往上挑了几分。
沈娇轻轻拈了块梅花模样的豆沙酥尝。酥脆的饼皮下是香甜软糯的红豆沙馅儿,甜丝丝的滋味从舌尖一直溜到心底,她满足地笑眯了眼:「好甜呀。」
脑海中则不由得浮现出季山河的模样来,如果他在这儿,指定又要嘴硬了:「都是旁人送的,也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你若喜欢就随便吃吧。」
这人明明心里藏着好,昨天晚上还与自己置气。绕来绕去,沈娇的思绪又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她嘟着嘴巴越想越不是滋味。
翠纹不知小夫妻之间的别扭,只是发现自家夫人刚刚还笑意盈盈的脸上忽然又暗沉了几分,心下有点摸不着头脑。
她忍不住去看对方手中的那块糕点,暗自疑惑:这点心怎么了?我寻思着也没啥问题啊。
…...
繁英殿内。
季山河正站在殿中与当朝天子宁国远汇报近日探查的情况:「最近那边又开始不安分了,臣前些日子追踪时发现,这里头还混了些云国的人……」
他没说完剩下的话,毕竟这背后牵扯到一些皇室纠纷,不好就这么直白地捅破。
在宁国远仍是太子时季山河便已作为伴读在其身侧。只不过当时身为太子的宁国远因母家力量薄弱,常被皇贵妃膝下二皇子宁戚压上一头,处境尴尬,远没现在风光。
前朝因外戚干政最后由盛转衰,故宁朝开国皇帝定下祖训:凡天子之后,必慎选良家女而聘。故老皇帝便立了宁国远的母亲——一位品行优秀的主簿之女为后。又将卫丞相之女立为妃,后因宠爱更是提为皇贵妃。
对于皇贵妃在背后的小动作,老皇帝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除去偏心外,老皇帝心中觉得堂堂太子若连自己的兄弟都制不住,谈何去治理整个天下了。
他坚信:争斗,才是最好的成长催化剂。
皇贵妃与二皇子派系也因此愈发嚣张了起来,甚至有好几次还是季山河救太子于危难,不然羽翼未丰的他不知得在皇贵妃手下死多少回了。
后来季山河在太子的安排下去往军中历练,并在其上位后接连打了好几场胜仗,这才让宁国远慢慢坐稳了皇位。
而二皇子与太皇贵妃也因此消停了一阵儿。可近两年云国边境动乱不安,外敌当前宁国远忙得焦头烂额。
与此同时,国内的忧患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朕没想到他们现今竟如此大胆,倒是辛苦你了。」宁国远用手指捏了捏自己紧锁的眉间,又吩咐人拿了张椅子给季山河坐。
繁英殿与宣政殿和紫宸殿不同,一般只用于皇帝私下召集官员议事时,交谈时更方便也更私密。
季山河谢过他,坐在椅上继续说道:「若是那边已与云国有了首尾,也难怪这次他们退兵退得如此干脆。」
云国地处南边,四季如春。因花卉众多又被人称为「花国」,是许多文人雅客外出云游时首选之处。
得益于良好的先天环境,云国虽只是一介小国,但是民富兵强,只是国家发展一直受限于过小的领土。所以这些年胃口变大的云国皇帝便动不动指使底下的人在边境骚扰,想趁宁国远刚上位钻些空子。
季山河与他们交手过许多次,自是明白对方属于不见兔子不撒鹰的类型,所以才断断续续打了那么久的仗。
可这次他们使计偷袭,云国却大大方方地退回战地。那么久都没啃下来的硬骨头却仅凭这两个月就拿下了,说实话季山河心中是不信的。
于是他将计就计,带人马班师回朝就是想看看对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果不其然,藏在背后的敌人开始忍不住出来活动了。
「本想念着兄弟一场。既如此,干脆就趁着这次连根拔起还更为痛快。」宁国远看着手中季山河早先呈上来的东西,眼神逐渐变得凌厉。
季山河未开口,只是起身冲上座深深行了一辑。
看着当初那个优柔寡断的温吞太子如今身居高位,做事更是果断干脆,他就知道当时自己的选择没错。
「季山河,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我?能有什么想要的,不过就是那些破事儿。」穿着青袍的少年打了个哈欠对这个话题不以为然道。
「我有。」年少的宁国远望着宫墙的某处说道。
「你一个太子……」还有什么可求的。
少年季山河还未说完便听到身侧的人掷地有声地开口:「我要这天下,你可愿帮我?」
它本就是你的,何必去要?季山河本想说这句话,但一想到如今摇摆不定的局势便沉默了。
他痛快地一拍大腿,开口:「行,到时候你也赏我个威武大元帅当当。」
宁国远忍不住笑了,笑时却扯动了身上的伤,他龇牙咧嘴地说:「现在赶紧先给我上药,我说这皇贵妃可真是越来越狠了。」
年少气盛的二人不知自己谈笑间便已将未来这个国家的大局敲定了。
……
沈娇自是不知季山河在外忙些什么,她心虚昨日自己使小性子惹恼了对方,便总想着从别处找补回来。
所以当季山河回府吃饭时便感受到了来自沈娇无比的热情,他看着沈娇一边殷勤地为自己布菜,一边偷偷抬眼观察自己时心中不免觉得好笑。
什么叫风水轮流转?这不就是!
十七
「天儿热,我特地吩咐厨房做了两碗冷淘来。」沈娇笑道。
冷淘是指将面条在凉水中浸漂后,浇以熟油拌开,再用肉酱做浇头的凉面,还可根据自己喜好擦入些胡瓜丝儿或其他佐料。
这原是宫中传出的做法,其口感清凉爽口,于消夏解暑而言是再合适不过。因做法简单,故而许多人家自己也学着去做。
季山河尝了一筷子,当即便觉得原本萦绕在身侧的暑气消退了不少。但他有意吊她,便假作看不见对方那充满期待的小眼神,仍故意板着张脸只默不作声地吃面。
这究竟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呀?
瞅了半天也看不出他情绪的沈娇心里打鼓,暗自叨咕着:多大点事儿呀,怎么就哄不好了呢?
话虽如此,却也只能顺着毛捋。
沈娇将手肘撑在桌上,双手捧着下巴笑眯眯地看向季山河,开口问道:「好吃吗?」
拌匀后的面条裹着葱蒜香与浓郁的肉酱,再配上清脆的胡瓜丝儿,香而不腻且爽心适口。
「尚可。」季山河淡淡地说着。
但瞧您这吃面的速度,也不像尚可的模样呀?沈娇见他埋头吃面的模样忍不住在心中偷笑,一面还不忘继续给自己邀功:「夫君你看,这冷淘上的胡瓜丝儿是不是格外翠绿清甜?」
季山河顺着这话看向碗中,有些不解其意,便反问:「夫人何意?」
沈娇咳嗽两声,心中有些不好意思,但面上却作出一副神气的模样:「我削的!」
说完这话她又忍不住自己在心里羞自己:沈娇呀沈娇,你这是越活越回去了呀?连削个胡瓜丝儿这等小事儿也好意思开口邀功。
沈娇那儿正尴尬着呢,季山河倒是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厚脸皮给逗乐了。
他眼中露出几分笑意,特地夹了一筷子胡瓜丝儿吃,然后满脸认真地对沈娇说道:「夫人削的胡瓜丝儿确实不一般。」
自己王婆卖瓜是一回事儿,可人家捧场来夸又是另一回事儿。沈娇只觉得自己脸上烫得可以温酒,她不由得暗自啐自己:好端端的,提什么胡瓜丝儿!
说话间,二人之间流转的气氛也慢慢缓和了不少。
快速瞥了眼季山河明显放松下来的面部表情,沈娇握了握桌下的小拳头激励自己。
「夫人也该多吃点。」
还没等她想好下一步如何的时候,却发现季山河又开始了他新一轮的投喂大计。
这可真是打蛇随棍上啊。
看着眼前盘中不断增加的食物,沈娇唇边刚才还挂着的微笑僵住了,甚至一度开始怀疑自己殷勤求和的行为是否正确。
我是不是傻?她脑子里不断飘过这句话。
……
此时才交初夏,天气时雨时晴。虽说白日尚觉闷热,但入夜仍是微凉。
沈娇在翠纹服侍下卸完妆便挥手让她下去歇息。翠纹低声应了,出门前还不忘将屋里的窗户仔细合上免得凉风吹进来。
一旁看沈娇的季山河见屋里只剩二人时便走到身后俯身揽住她纤细的腰身,轻轻地在耳畔低声道:「时候不早了,夫人也该歇了。」
隔着薄薄的单衣沈娇能感受到背后男人身上传来的热度,似火一样灼人,让她忍不住身子一缩。
说话就说话,靠这么近作甚。
沈娇面上微热,只觉得季山河靠在身边连呼吸都困难了些,只得娇软地应了句:「嗯。」声音像是小猫似的。
季山河的眼神暗了几分,他忽然唤了句:「娇娇。」
「什么事?」沈娇不明就里,微微侧过脸想去看他,却被对方抓住机会顺势吻住。
牙关失守,季山河略微霸道地去勾着她的粉舌嬉闹,舌尖交缠的触感让二人都有些意乱情迷。
她不知过了多久,对方才放开自己。季山河抵着自己的额头,呼吸声有些粗重。
不继续了吗?沈娇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他,眼中水波荡漾,似是有些不解。
他声音带了些喑哑:「不闹了,睡觉。」
吸了几口新鲜空气的沈娇这才反应过来,刚刚自己心中竟期盼着对方的行动继续下去。她赶紧低了头,生怕让季山河看见自己通红的脸,点头应道:「好…...」
这晚沈娇靠在季山河的怀里思绪万千,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变化、生长。
他们不是没有这般亲密过,可即使二人气息相萦,紧密地贴合在一起,于沈娇而言更多的只是身为元帅夫人无可逃避的任务。
在曾经沈娇的眼中,季山河就像是一个话本子里或是街头说书先生口中的纸片人。他总沉着张脸,无悲无喜,仿佛天生就没有情绪一般。
这人看着便是元帅的模样,当是那种带着满腔热血与豪情征战沙场报国之人。他的眼里心里应早被外头的风沙给填满了,哪能容得下后院中这个小小的她?
他是宁国的大元帅。
当时沈娇见他,虽也如现在般害羞。但那娇羞的背后却带着些恐惧与陌生。
沈娇觉得那时的每一个喘息都仿佛是在对方的安排与指引下所强制完成的,不是她自己的。
可后来沈娇却发现,那个刻板的元帅竟慢慢地鲜活了起来。他会笨拙地冲她示好,会暗记她的喜好,也会看着她的脸发愣。
那个胸怀天下的大元帅呀,其实心里早就为她开了个小屋子,妥妥地放着呢。
她发现,如今单是这么相互依偎着,便有一股安全感与满足感正从心底慢慢地溢上来,涌到舌尖处又绕了个弯儿,最后全拐进她的眼中。
季山河正单手拥着她闭眼睡觉,不知沈娇正悄悄扬了脸看他。她用视线将对方的模样细细描了,再小心地放进心里。
这是我的大元帅,沈娇满足地想着,又下意识用脑袋蹭了蹭他,睡梦中的季山河像是略有所感,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一夜好眠。
……
肖娘子看着身侧傻笑的沈娇心下无奈,这已不知是最近发生的第几次了。
近些日子,每次沈娇邀她来院里或小花园里聊天解闷。聊着聊着她就能看见这元帅娘子抓着空隙就发呆,或是对着某处傻笑。
沈娇与肖娘子最后也没去成外头的茶楼听曲儿,因为季山河告诉她近些日子京中不大安定,有邻国的探子潜入,便让沈娇安分在家待着。
她现在一瞧见季山河便觉得心里头甜丝丝的,哪能说出个不字儿呢。
倒是肖娘子这些天为了给腹中的孩儿添些物事,常出门采买布料和针线,偶尔回来还能与沈娇说些自己听到的有意思的事儿。
「夫人,吃些点心。」肖娘子说道。
沈娇忙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又在发愣。她赶紧捏了块点心低头吃着,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她笑着对肖娘子道:「以后不必总破费为我买这点心吃。」
原来肖娘子自从知道沈娇爱吃这家的点心,出门采买时偶尔总会捎上一两样回来,说是以表收留她的感激之情。
其实对沈娇而言这不是什么大事儿,毕竟元帅府中空房多,留她在府里也算是给自己找个玩伴儿。
对方只摇头:「不过是些小东西罢了。」
沈娇心知说服不了对方,也就随她去了。想着大不了在别处贴补贴补,毕竟一个怀了孕的妇人手中能有多少积蓄。
她一边想着一边凑近看肖娘子手中的针线,只见对方正在绣一幅小猫戏蝶图,沈娇看着有趣便伸手要来看,夸道:「你这针线活实在不错,瞧这猫儿和活了一样。」
「也就这点本事了。」肖娘子笑道。
沈娇把东西递还给她,对肖娘子的谦虚明显不以为然,她开口道:「说的哪话,单就把缠线绣法与平绣结合这种巧思就很不错了,像我可想不到这个。不过我曾听说云国那儿刺绣倒是以缠线绣法为主。」
肖娘子一边绣着一边点头:「是呀,我们……边城离云国近,便也受了点影响。」
不知为何,沈娇觉得她中途像是停顿了几秒,但她也并未放在心上。
十八
沈娇只顾着看肖娘子手里的活计。只见那针线在肖娘子手中像是会听话似的,不多时,一只扑蝶的小猫便在她翻飞的手指下逐渐丰满,毛茸茸的,瞧着极是可爱。
「这猫儿绣得真讨喜。」沈娇忍不住开口叹道。
肖娘子那边停了动作抬脸看她,笑问:「夫人喜欢猫?」
沈娇想也不想地便答:「自是喜欢的。」
但不知怎的,却天生与猫犯冲……只不过这后半句话她嫌害臊没说出口。
说来也怪,沈娇自小便对毛茸茸的小猫心怀好感。可怎料猫儿们却不这么想啊!每次遇上她便总是弓起背,炸着毛地冲她哈气。
毕竟只是个不值一提的小插曲,所以这事儿只有沈娇几个亲近的人知道,就连季山河也是偶然之下得知此事儿。
去年季山河怕沈娇在家中无趣便让人寻了只西域波斯猫来,当然依旧是以「旁人」的借口。
谁料刚把猫带回来就见到沈娇连连退了好几步,就差把自己缩在角落里了。而季山河怀中的猫更是像被踩了尾巴似的,死死瞪着她,面色不善地冲沈娇哈气,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前去挠她。
一人一猫分别在房中的左右两侧展开对峙。
后来还是季山河拍了拍怀里的猫脑袋,让小猫心不甘情不愿地缩了回去。但接下来只要沈娇壮起胆子试图靠近,它又立马炸了毛去哈对方。
于是屋里二人一猫便形成了一个三角关系。若沈娇一靠近,猫就要凶她。如猫对沈娇不善,季山河就拍它。可季山河要对怀里的小猫做了什么,沈娇又会心疼地叫止他。
夹在人与猫中间的季山河觉得自己太难了。无法,他只能将猫送人。看着面前委屈巴巴的沈娇,季山河觉得有些滑稽,毕竟这还是他第一次见着有人能这么招小猫不待见,说起来也算是天赋异禀了吧。
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安慰对方,只能挤出句自认有趣的话来逗她:「兴许是你上辈子属老鼠吧。」
你可闭嘴吧,有这么安慰人的吗?况且要真属了老鼠,那猫咪不该兴奋地冲自己扑上来嘛,沈娇无语。
这事儿就这么翻篇了,季山河也私底下吩咐下人们警醒着些,不许让外头的野猫进来。
底下的人不明缘由但也老实照做,只当是元帅大人嫌猫吵闹。
思及此,沈娇看着肖娘子手里的绣品重重叹了口气,心想:自己也好想摸摸那毛茸茸的小猫儿呀!
肖娘子哪知这猫儿背后竟还有这么一段故事,还道是沈娇心里喜欢却不好意思开口,便犹疑地开口:「那不然,绣好送您?」
闻言沈娇差点被口水呛到,她哭笑不得:「我倒不至于和一个未出生的娃娃抢肚兜穿吧。」
况且这尺寸也不合适啊!
肖娘子仔细一想也觉得自己此话不妥,跟着笑了:「那我下次单独给你绣个帕子。」
这感情好!那摸不着真的还不能看看假的吗?
沈娇眼睛一亮,忙把手边的点心盘往肖娘子那儿推了推:「那可得辛苦你了。来,吃块藤萝饼!」
这厢沈娇正拿点心吃得欢。那头外书房里,季山河也捏了块糕点正若有所思地看着。
玄非恭敬地小声开口:「元帅,关于那谣言,属下查出些眉目来了。」
原来前些日子京中有关季山河带怀孕女子回府的谣言那传得叫一个沸沸扬扬,近日更是愈发夸张起来。
甚至有人传出话说季山河仗着自己有些本事便嚣张跋扈,实在德不配位。现如今更是不将皇上钦定的婚事放在眼中,此番大剌剌地将外室带回家更是为了来打脸今上。
当季山河头回听到此谣言时还不以为然,毕竟这些话乍一听惊人,细细想来却有许多漏洞,只要有心便能轻松寻到好几处。
可这事儿却同野火般蔓延开来,一发不可收拾。三人成虎,有时候越荒谬的说词反倒更能引来民众的激情。现如今不论是在酒馆里还是茶室里抑或是大街上,大家聚在一起不提几嘴这事儿都觉得心里头痒痒。
真相是什么?人们相信的那便是「真相」。
虽说随波逐流是众人本性,可这事儿背后要是没人煽风点火季山河却是不信的。况且即使宁国远再信任他,这些风言风语听多了也不见得好受。
「你且说说看。」他将目光落在玄非身上。
玄非闻言点头道了句「是」,便开口将近些日子的情况娓娓道来。
原来自季山河交代给他这个任务后,他便吩咐手下乔装后去街头巷尾人多的地方打探。若在杂货铺子里听人提及便假作买家问上几句,如在酒馆听到就装兴致勃勃的路人前去搭话。
一开始并无所获,所有人都不记得这事儿最初是从哪儿来的,好像是在哪儿偶然间便听了一耳朵,回来就慢慢传开了。
又过了些时日,玄非慢慢从底下人回复来的消息中琢磨出点意思来。那就是,几乎大多数议论这事儿的人都曾去过「三味记」或是家人朋友曾去「三味记」买过点心。
而早先季山河他们追踪云国探子踪迹时,那些探子也常常在这家点心铺子附近失了踪迹。但那时无人曾去怀疑过这家店铺,毕竟它已在长安街开了五六年,每日来买点心的人更是络绎不绝,店主行事中规中矩,除了有些点心样式新颖些,实在挑不出其他值得怀疑的点。
自觉抓到突破口的玄非便让人不再到处询问,以免打草惊蛇,而是开始暗中紧盯三味记。果不其然,即使再狡猾的狐狸也会有露尾巴毛的时候。
就当他们以为自己找错目标即将放弃时,事情总算出现了转机。
一个在铺子旁支了摊子盯梢的手下向玄非传回消息,说是每隔三日便会有几个低头扛着货的人从大街巷子里侧门处进了铺子,而每当这些人经过他摊子前都能闻到有一股子浓郁香气。
宁国男人不爱擦香或者佩戴香囊,认为那是娘儿们才做的事。虽说近些年也有那爱风雅的年轻男子会选择在出门时戴上香囊,可大多也只会选些气味清淡的。
但云国却不同宁国。云国人因体味重,所以不论男女都会戴上香气浓郁的香囊去味儿或是燃香熏衣,久而久之便成了习惯。以至于如今,不论身上是否有异味儿,云国的百姓都喜欢这么做。
而这些人衣着朴素,瞧着打扮应是来送货的货郎,竟也喜欢将身上弄得这般香喷喷?
其中定有猫腻!
「三味记。」听完玄非的一番话,季山河嘴里咀嚼着这三个字,复又问道,「那另一件事儿呢?」
「也有了结论。」玄非从袖中掏出一个针脚细密的牡丹香囊和一张纸,「已托人验过,香囊无毒。只是……」说到后头语气竟有些犹豫。
季山河皱了皱眉:「何事?」
「只是这香囊里有一味香料叫作棠梨,只长于云国……」玄非心知此事干系到沈娇,不敢马虎,赶紧递上手中的纸与香囊。
纸上左边绘着棠梨花的简图,右边则写着其简单特征,其间有一句话特别扎眼。
棠梨生于云国,开花时香气袭人。
季山河手捏着的纸边起了皱,他面色阴沉地看着那行字,口中却说道:「有趣。」却不知这身世可怜的肖娘子是无意为之,还是有意…...诱鱼上钩。
但无论她所图为何。
此女,留不得。
十九
这里沈娇正与肖娘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忽听肖娘子笑道:「夫人这几天瞧着心情不错。」沈娇心知对方话里藏话,正想法儿打趣自己呢,便回道:「吃都堵不住你的嘴!」说着就作势要拿糕饼去塞她的嘴。
肖娘子忙笑着求饶,见沈娇收回手后才坐直身子,嘴上不忘添一句:「这夫妻和睦不是好事儿嘛,怎么还不许人说了。」
沈娇嗔她一眼便扭头不看对方,但唇角却明显扬上几分,梨涡里像蓄了蜜一般。
「不过我听说元帅最近忙得很,怕是得委屈夫人了。俩人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肖娘子似有所感地叹了口气,眼睛还往沈娇那儿瞥了好几眼。
闻言沈娇却正色起来:「话不可这般说。」她看向肖娘子,「这两年云国频频作乱,他身为元帅若只沉溺于后院,怎可行?」
见她一副严肃相,肖娘子忙迭声应着:「对对对。看我这说的什么话。」说着还要去打自己的嘴。
沈娇笑道:「我知你心里为我好。但有些事我们无法选择,既如此,还不如宽心接受。」肖娘子的眼神在听到此话时闪烁了下,她扯出一个笑低头继续绣花儿,轻轻说了句:「可不是嘛……」
说到这儿,沈娇倒是忽然想到什么「诶」了一声。她与肖娘子说道:「我听元帅说这些日子京里乱得很,你还是少些出门为好。」像是不大放心,沈娇又继续说道:「那点心针线什么的,喊人去买便是了。别忘了,你可是有双身子的人。」
「好好好,劳夫人挂念了。您刚刚说……这京里乱得很?」肖娘子点头道,然后又看似好奇地问了一句。
沈娇不疑有他:「嗯,说是有探子潜入。但你且放心,谅他们胆大包天也不敢来元帅府上。」
「这样啊……」肖娘子像是被这事儿吓着了,呆愣了一下,而后赶紧起身便要冲沈娇行礼,「此番多亏夫人与元帅收留,不然他们若知我夫君便是那诱他们失误的人,指不得要报复。」
见状,沈娇忙起身扶她:「哎呀呀,你这般见外做什么。」
行动间她发现肖娘子的手竟有些微抖,那颤抖用肉眼看或许会忽略,但触到她手的沈娇却能发觉。再定睛看那放在桌上的绣品,沈娇眼神不由得一滞,那猫儿脑袋处绣错颜色了。肖娘子曾说过,为了让绣品更灵活生动,她选了许多颜色相近的丝线来制造猫身上毛发的层次感,而这会儿本应当用浅金色丝线…...
沈娇按下心中疑惑不提,面色如常地将其扶起。二人又聊了会儿子天,她便吩咐翠纹摆饭,并留肖娘子一道用过午膳后才放她回去歇息。
…...
午后,屋内渐暗,院中花影早被阴沉掩去。翠纹见外头像要落雨,便关上窗子又点起画烛,浅浅的烛光映在墙上。沈娇走到门边看向盘踞在空中浓重的阴云,自言自语道:「这是要变天了呀。」
初夏的天瞬息万变,不一会儿工夫便泼雨直下,噼里啪啦地敲打着屋檐,直到连成一片垂帘。
雨势越急风愈大,刮得院内花草与小树摇摆不定。沈娇坐在正房厅里静静地看着院内雨打风吹,面上的阴影随着烛光明灭不定。
这场雨直下到晚上才淅淅沥沥地慢慢止住,待季山河回屋时沈娇摸他的外裳也有些半湿。
二人心里皆藏着事儿,一晚也不曾说上几句话。等到沈娇在床前收拾准备就寝时,季山河才忽然拉过她坐下,开口道:「那肖娘子……」
可看着对方懵懵懂懂的模样,在沙场上行事果断的元帅竟不知如何继续。他心知沈娇天性纯良,沈国公府后院也没甚腌臜事儿,可以说是自小便被护着一路长大。这般娇养成的女孩儿,哪能知道他人心中阴暗心思,更别提此事还关系到两国背地间的交锋了。
罢了,说了反倒徒增烦恼。总归自己还是能护住她的,大不了就先送她别处避一避。
思及此,季山河的话拐了个弯儿:「那肖娘子,与你还玩儿得来?」
「挺好的。」沈娇答道,但这冷不丁的一句话倒让她有些纳闷,因为季山河从来不曾在自己面前提过那些他觉得无关紧要人物的名字。
总觉得,哪里有些怪异。沈娇觉得自己似乎抓到了什么,却又一时无法将思绪连成线。
见她满脸疑惑的模样,此时季山河心里第一次升起几分悔意,让这样的沈娇与自己成亲,实在太自私了些。
但他没法放手,也不会放手。
季山河一把拥住沈娇,右手轻轻抚着她如墨般的长发,用低沉的嗓音在耳边说道:「娇娇,要是能把你变小放在口袋里就好了。」
如此就能随时随地抱抱你,亲亲你,保护你。
听完季山河这满怀深情的话,沈娇却满脸不愿意,她推开他,皱着眉反驳道:「那我就真成老鼠精了。」
好嘛!这老鼠梗居然还躲不掉了。
刚才心情尚且沉重的季山河闻言不免想笑,他揉了揉对方的脑袋,哄小孩子般道:「行行行,娇娇这般可爱怎会是老鼠精。」
敷衍!沈娇躲开他的手,爬到床上抬起下巴傲娇地看向季山河,发号施令般开口:「睡觉。」
闭眼假寐的沈娇感受到身侧一阵温热,是季山河躺下侧身抱住了自己。她的身子忍不住往他那儿又贴了几寸,脑中则开始思量起刚才季山河的话来。
怎么听着都像是有些问题啊。
肖娘子、季山河、边城、云国、探子……她在心里暗自数点着,一个个词语和画面从脑中跳出排成队,它们起先是混乱的,而后便慢慢连成线,逐渐正了顺序。
肖娘子竟是云国派来的探子!?
沈娇被自己推出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可她的第一反应却是否定,肖娘子的夫君就死于云国人之手,她又怎会去做云国的探子。
可肖娘子对云国的事儿极为熟悉。她不仅知道云国善以花入菜,更会云国特有的缠线绣法。还有今日自己提及云国时她那微颤的手与绣错丝线的猫儿……
若将肖娘子放入云国探子这一假设中去,好似所有东西都理顺了。
话说到这里,还有一处细节同样让沈娇生了疑。想当初肖娘子的夫君潜入敌军此事想来应是机密,连季山河也从未在自己面前透露过半分,只说是在战场上出了事儿。可肖娘子不仅知道此事,同自己说起时也是极为流畅、清晰。
若这事儿只是军中哪个大嘴巴透给她的倒也罢了,可要不是的话…...
沈娇的嘴唇抖了抖,心中惊疑未定,她猛地侧身看向季山河,急急地开口道:「她莫不是……」
季山河眸中闪过几丝惊讶,窗外树影婆娑,还有猫儿踩到地上被风吹散枝丫发出的声响。
他忽然吻住沈娇,无视对方正不满地拍打自己的肩膀,好半晌才放过她,说了句:「乖,该睡了。」
微弱的烛光下,沈娇看着季山河深邃的双眼。他的眼中没有半丝情欲,反倒清明得让沈娇背脊发凉。
她点了点头,将自己有些颤抖的身子缩在季山河的怀中。沈娇听到季山河轻轻叹了口气,叹息声从他胸膛处传来显得格外沉重。
夜凉如水。
怀中的沈娇气息逐渐稳定后,季山河悄悄将眼睛睁开,他轻轻在她的发间落下一吻,微不可闻地说道:「抱歉。」
到底还是将你牵扯进来了。
二十
晨曦未露。
内室中,季山河小心翼翼地从床上起身。他的动作很轻,生怕一不留神便会吵醒身侧的沈娇。
正当他准备下床时,却感觉自己的衣角被人揪住。季山河没料到沈娇此时竟醒了,只当是自己将对方吵醒了,便回头道:「娇娇乖,再睡会儿。」
沈娇困得眼睛半睁半闭,白嫩的小手却仍耷拉在他的衣服上。她心里挂着事儿,因此昨晚的觉也浅了。等到今晨季山河一有动静沈娇便挣扎着张开眼皮打算与他说话。
「等会儿……」她迷迷糊糊地开口,声音软绵绵的,像刚出生的奶猫一样。季山河握住她的手坐回床边,低声应:「你说。」
找回几分精神的沈娇晃了晃脑袋,她张了张口却又停住,眼神不自觉地瞄向窗户的位置。季山河知她怕隔墙有耳,便主动开口解释道:「外头没人,你且放心说。」
按理说府内不该出现猫叫声,不论是否偶然,季山河都觉得应当小心些。待昨夜沈娇睡后,他又起身吩咐底下侍卫暗中加强警惕,现在这小院儿早已被守得如铁桶一般。
虽已得到对方肯定,但沈娇还是压低了声音开口道:「她……是探子?」即使没有提及姓氏,可季山河也知沈娇指的是肖娘子。
他见沈娇正半仰着头看自己,身上还带着初醒时的慵懒劲儿。季山河伸出左手揉揉她微乱的发,说道:「乖,你不该掺和这事儿。」
其实沈娇心中已有答案,可没有得到季山河确认前她不免仍留有几分侥幸,想着对方会一口否认,笑自己胡思乱想。
那日肖娘子哭得多难受呀!沈娇觉得,就算是京里最好的戏子来演,也无法做出那双眼睛里溢出的苦楚。
真的苦,比喝了黄连还苦。难道现在的人连这么深切的痛苦都能伪装了吗?沈娇不懂,她还以为自己寻了个新朋友,谁料到最后不过是一个曲意逢迎、有意接近,另一个却只顾着傻呵呵。
她倒不是有多难过,只是心里总归有些失落。
沈娇见季山河没有直面回答,而是顾左右而言他,心里叹了口气,这般看来,肖娘子这事儿不是板上钉钉也是十有八九。
季山河的薄唇紧抿,昨晚他就是怕沈娇心思太纯接受不了这事儿才又将话憋回肚子里。岂料对方不知从何处竟自己发现了这个事儿,他问道:「你从何得知?」
事关重大,沈娇也顾不上心底那小小的失落。她坐直身子,正色将心底的疑惑与季山河一一道来。当说到昨日二人聊天时,沈娇差点从床上弹起来,她瞪着大眼看向季山河,语气有几分无助:「我昨日和她说你在寻查云国来的探子……」
自己不会坏了大事儿吧,真是大嘴巴怪!
想到这儿,沈娇气得都想把自己的嘴封住。季山河倒是淡定地安抚她:「莫慌,我们这头调查了那么久,对方也不是木头人,想来心里也有些数了。」他顿了几秒,「反倒是你。娇娇,你不如去镇国元帅府或是回沈国公府住一阵儿。」
他是暗自谋划之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不管自己再怎么保护,只要沈娇与自己一处便肯定会引起注意。自己母亲虽不靠谱,可定不会将沈娇置于危地,更别提她的家人们了。
虽说这般行动有些突兀,但季山河此刻已顾不上其他了。随着他们调查的愈发深入,藏在暗处的敌人们明显已经开始耐不住性子了。
「我不走。」沈娇想也不想地摇头,「如果我走了,打草惊蛇又该怎么办。」
「那些事你不必操心。」
沈娇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眼睛,片刻后竟抿唇笑了:「季山河,你怕了。」
他眼里有无奈:「对,我怕了。」
在战场上都临危不惧的季山河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怕了。这瞬间沈娇觉得自己好像抓到了眼前这个大老虎的尾巴,虽然不合时宜,但她却胆子渐肥甚至有种想爬到老虎头上拔毛的冲动。她看着对方,心里像是有千万只蝶在扑腾。
「季山河,季山河?」沈娇连声喊他名字,一边扑到对方怀里蹭来蹭去,声音像吃了蜜一样甜。末了又睁着亮晶晶的双眼反过来安慰他道:「季山河你别怕,你可是大元帅呀!」
是我的大元帅呀,她在心里默默地补上一句。
季山河见她耍赖便还想开口说什么,却被沈娇拿手捂住嘴,她认真地说着:「我晓得你怕我出事儿。可我既已在这盘局里,就没法逃脱。况且,我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胆小没用……」沈娇收回手,主动凑上前啄了一下他的额头,再次强调:「相信我,行吗?」
事已至此他还能怎样?况且沈娇有一句话说得没错,她早已在此局中,怕是轻易无法脱身。
明明平常那么胆小的女孩,竟能为自己做到这般地步,季山河说不感动那自是假的。
如果沈娇能听到这话她定要冲对方翻一个大大的白眼,吐槽一句:想啥呢大哥?如果身上没点儿依仗,谁敢拿自己脑袋开玩笑。逗!
……
虽已慢慢摸到敌人的狐狸尾巴,可毕竟敌在暗我在明。不知对方是否还藏了一手,季山河与宁国远商讨过后打算暂且按兵不动,看局势如何发展。必要之时还可为对方煽煽火,引他们早些出洞。
京城里风言风语更盛,隐约还有消息传出说当初先皇过世前更属意二皇子,并临去前传人写下遗诏。但如今的皇上不知使了何手段,最后大太监宣诏时竟换了内容。
还有人质疑先皇平日身体健壮,怎会忽地染病驾崩。又有说那二皇子即如今的贤亲王自今上继承大统后日子过得并不顺心。
宁国远听到这些话时气得都笑了,他将季山河呈上来的文件扔在地上,怒道:「这就差指着鼻子骂我不孝不友,弑父欺兄了。」
「只是谣言罢了。圣上您的在位表现众人都是看在眼中的。」季山河说道。
说实话以他的个性并无法理解贤亲王与太皇贵妃此举,总觉得既事已成定局何不做个闲散亲王,反正宁国远面上也不敢亏待了他们去,而且按他来看贤亲王并不是个当皇帝的苗子,没有主见,总是被他人所左右。
或许因为欲望总是无穷尽的,他们曾站在离王座如此近的地方,又怎甘心乖乖退位被宁国远压上一头呢?可从前宁国远羽翼未丰时做些小动作便也就罢了,如今这个通敌叛国、造谣君主的帽子扣下来,这就算老皇帝从坟墓里蹦出来也没法儿救他们。
即使他们此番真的成了事儿,老奸巨猾的云国皇帝又怎会这么轻易放过此等好机会?莫怪世人常说路都是自己走的,死都是自己作的,大概就是这样吧。
坐在上位的宁国远或许也与他想到一处了,忽然叹了口气,有时候他还有些羡慕季山河,家里即使有些争纷也不过只是口角之争。如今他又自立了府,想必那些烦心事儿就更少了,哪像自己。
但这些念头只不过是一闪而过罢了,若在其位便该扛起应有的责任。宁国远眼神轻轻地落向殿外:「罢了,也差不多该为他们加点儿柴火了。」
既树欲静但风不愿止。
那,就让它吹得更猛些吧。
二十一
五月的京城不大太平,官府忽然在街上捉了好几拨人。领头的兵只说是逮恶徒,可那闹出的动静却不小。与此同时,京郊又传来有民宅被烧,百姓被抢的消息。所幸周围人发现得及时,并无人员伤亡。
有那知道内情的在饭局上悄悄地说,这是圣上在抓那偷偷潜进来的云国探子!这话一会儿便传开了,一时城中人心惶惶。众人一边唾骂着不省事儿的云国人,一边谨慎锁上门窗并减少外出。长安街上开了五年的三味记也闭了店,除去吃惯他家点心的客人们有些疑惑外,这节骨眼上已无人在意这种小事。
京城夏天热,不比边城气候适宜。沈娇怕肖娘子怀着双身子受不惯这暑气,便多派了俩丫头去屋里服侍。肖娘子自是千恩万谢地应了,她近段时间除了在屋里做针线就是来院里和沈娇聊天,鲜少再去街上溜达。
已知对方底细的沈娇自是无法再如从前那般与对方相处。她惯不会说谎,虽早先和季山河嘴上说着不怕,但真到独处时心里还是打着鼓,生怕自己露了馅儿。有时二人聊到如今局势时,沈娇便假借低头喝茶或是其他动作掩饰心底的那点慌乱,还好肖娘子似是也没注意到这些。
这日,沈娇正与肖娘子在凉亭里纳凉。话题转来转去,对方最后又状似无意地把话头落在近日城中的局势上:「近来这城里可是真乱。」肖娘子皱了皱眉,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沈娇只当没听懂她的意思,没有往肖娘子预期的方向接话,劝慰道:「你只安心养胎便是。」
话以至此,再进行下去就太过明显了。肖娘子迟疑了一下,可想了想那边儿给她传来的任务,便咬了咬牙继续道:「听人说,官府最近抓了好几批云国来的探子。」
沈娇在心底叹了口气,她每次都在给对方退路,可肖娘子看着却是打算要一条路走到黑。实在不知那些人究竟许了对方什么,竟让她这么卖命。
道不同不相为谋。既如此,便照着你希望的套路去走吧。沈娇下定心思,强行无视自己心里那股子难受,眼也不眨地指桑骂槐道:「可不是嘛,你说那些云国人也是太坏!却不知贪心太过,到时候把自己也得赔进去。」
说完还特地转头看着肖娘子,问她:「你说是也不是?」
「可……可不是嘛。」肖娘子讪讪地笑,声音极轻地应道,眼珠却慌乱地转了转,似是在想什么。
憋了那么久的气,今儿总算是发了一些,沈娇忽觉得神清气爽了不少。但她心知,若发作太过反而会招来肖娘子的疑虑,于是将话题一转,开口道:「你也别太操心那事儿。听元帅说已经抓到人了,里头有那骨头软的,想必过不久便会招供。」
其实事情远没有沈娇说的那般简单。季山河他们开始抓到的探子多是死士,见势不妙便立刻咬破牙间毒药自尽。后来,季山河便让手下留了心,在抓到人时趁其不备先卸了探子的下巴将毒药抠出来,方才留住几个活口。只是这审问之事,却依旧没有太大进展,所以季山河他们便想着透出假消息逼对方自己跳出来。
沈娇低头拨弄着茶盏,肖娘子看不见她的表情,但听沈娇的语气似乎确实不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距上次那头联络肖娘子已过十天。这十天来,上边的人一直没来联络她。闻言,肖娘子心底便有些慌。
下一秒,只见她捂着肚子,嘴唇泛白:「夫人,我这肚子忽然有些不舒服。」抬头时眼中竟疼得泪盈盈,「怕是得先回房歇息会儿。」
沈娇哪能不同意,忙唤来旁边侍候的丫鬟送肖娘子回屋。她独自坐在凉亭里,看着不远处俩丫头正搀着步伐不稳的肖娘子往拱门处走。
庭院花木深,不消一会儿,几人的身影便隐没在树与假山后。
「翠纹,」沈娇喊道,「咱们也回去吧。」
说完便起身往外走,翠纹自是紧随其后。待沈娇那双绣鞋即将踏出凉亭时,她的脚步顿了顿。翠纹看到沈娇回头望了凉亭里头,语气淡淡地开口:「今日那套茶具收起来吧,我不喜欢。」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威武元帅府内,肖娘子正绞尽脑汁想着如何传话。那头贤亲王府上书房内则传来清脆的摔碗声。
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正跪在地上,身子抖得和筛子似的。这位爷是出了名的笑面虎,在外人面前总是端着谦和的模样,可在府中对自己的亲信手下却是非打即骂。
贤亲王在室内来回踱步,口中恨恨道:「就知道那些云国来的不靠谱!紧要关头非但不谨慎行事,还跑去劫什么财?当自己是山匪不成,可笑!」即使骂了一通也无法舒缓心中的愤懑,他干脆一脚踢向地上跪着的人,怒道:「要你们有何用?」
那地上的手下本想说,目前还并未查清郊外那几起事儿是否是云国人做下的。可话未出口便已被贤亲王踢得头晕眼花,只能赶紧趴下求饶。
他们这些跟在贤亲王身边为他谋事的人,不是有把柄在他手里,便是家里人已被紧紧拿捏住了,只能任他宰割。
听着腿边的人迭声求饶着,贤亲王觉得更烦闷了些,只恨宁国远现在把宫里守得密不透风,让他的人无法轻易进到后宫与母妃传讯。而自己几个舅舅家也已被重点关注,故不好轻举妄动。
没了平时为自己谋划的母家出主意,和贤亲王觉得自己思绪一片混乱。
宁国远定是发现了什么,不然怎会这般小心谨慎。不行,既然已经暴露,便不能再窝着了。贤亲王这般想着。
「你,去甜水后巷那儿的院子里一趟。」
事到如今,既然自己这边的力量暂时不好动用,只能暂且先压下脾气靠云国那儿的人了。
将自己和地面快贴成一条线的手下听闻这话松了口气,赶紧起身应道「是」,而后便踉踉跄跄地跑了。
……
甜水后巷的一处宅院里。
听过贤亲王手下的报告后,一个身着褐色短打的汉子豪爽地笑了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痛快应道:「知道了。让你们主子安心,我们早有安排。」
那来报告的忙点头称好,然后便掩着鼻子赶紧走了。这云国大汉身上可太味儿了,他内心腹诽道。直等出了巷子这人才敢放心呼吸,理了理衣服准备回府,腰间的挂牌在整理衣服时微微露了出来。
而此时,一位坐在巷口卖水果的货郎看到那牌子,假似不经意地往他刚刚出来的巷子里瞥了眼。
报告的人走后,正厅的屏风后走出几人,他们冲那穿着褐色短打的大汉拱手行礼,并问道:「大人,如今我们该怎么办?」
被称作大人的汉子早已收敛了刚才的笑容,他面色阴沉地冷笑几声,说道:「他宁戚还想拿我们当枪使,真是不知自己有几分斤两。」沉默片刻后,那大人继续说道:「贤亲王已经无用了,我们依然照原计划行事。记得通知一声咱们在元帅府上的人。」
这云国来的大人负手在背后,看着天边飘来的那片乌云,说道:「这儿,也是该变天了。」
二十二
季山河是被一通急令给召走的。当时已是深夜,玄非匆匆来报,说城外有人集结。
虽已有心理准备,可听见这话的沈娇依旧深深吸了口气,连带着瞌睡虫也消了大半。
沈娇见季山河利落地下床披上外衣,便也急急起身去帮他穿衣。季山河低头看着正在给自己系衣带的沈娇,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抱在怀里,将下巴搁在她头顶,柔声道:「等我。」
她从怀中抬起头,睁着又亮又大的眼睛看他:「要好好儿地回来。」环抱着季山河的手也加了几分力气。
明明只几息的工夫却仿佛长得如一个夏天。
不知道是谁先放开了手,在季山河迈着大步要出内室时,沈娇忽然喊道:「待你回来,我有话要同你说!」
季山河并未回头,只是脚步一滞,随即朗声回答:「娇娇,等我回来!」话音刚落,身影便从屏风后消失了。
明明只是少了一个人,可这偌大的屋子却好似一下就冷清了。沈娇坐回床上却毫无睡意,只自言自语地说着:「我该再给他披一件薄衣的,外面夜露重……」
他可是身经百战的大杀神呢,从来只有别人怕的份儿,自己又何必忧心?她在心里这般安慰自己,并躺下强迫自己闭眼休息。可无论她怎么和自己说好话,心跳却依旧止不住加快,脑子里更是乱成了糨糊。
她抱着被子心里委屈地想着:喜欢有甚么好的?搞得人牵肠挂肚难受得紧。若放在从前,没了季山河在身边自己也照样潇洒。
沈娇胡思乱想地睡去了,梦里却有季山河的影子。她看见他的胸口被一箭刺中,甲胄里有鲜血流出,逐渐染红了那片。季山河皱眉捂着胸口,手下挥刀的动作却没有停下,直到有人又在他的背后放了一箭……
那于阴暗丛中拉着弓的人,是肖娘子!
「季山河!」沈娇猛地睁开眼,从床上坐起来。待看清周围的环境后她绷直的背后才放松了几分,暗自庆幸道:是梦。
还好是梦,沈娇笑着,可那微红的眼眶中仍不由得流下两行泪来。她一边拭泪一边笑道:「怎就这般娇弱了呢?」
那边听到声响的翠纹推门进来,见沈娇这模样不由得心下唏嘘,脚下的步子也不知该不该迈。瞥见旁边犹犹豫豫的翠纹,沈娇忙擦干净脸上的泪水,咳嗽几声问道:「外面可有元帅的消息?」那素来软糯的声音里竟微哑。
翠纹回道:「还没有。」说完便上前扶她,一边喊外面候着的小丫鬟进来侍候沈娇梳洗。
漱完口的沈娇接过翠纹递上来的巾子细细地擦着面。因知沈娇不喜人多,所以待她净面后翠纹便让其他人捧着东西先下去了。翠纹看着坐在镜前没甚精神的沈娇,故意抬高声音问道:「夫人今天要穿什么?盘个什么头发?听说近日……」
她的话尚未说完便被外头奔来的小丫头打断了,叫樱桃的丫鬟跑进屋急惶惶地喊道:「夫人,夫人!」
来了。沈娇沉声道:「别急,慢慢儿说。」
樱桃无视翠纹的大白眼,急急说道:「咱们府上被人从外头团团围住啦!」她本以为自家娇滴滴的夫人闻言会一时慌了神。毕竟她看上去像是没经过事儿的少女,且嫁入元帅府这些年来也不见她在中馈上把得有多严,许多事大多都交由管家与其他婆子来做,总之瞧着不大厉害。
谁料沈娇却还有时间与翠纹讨论衣裳,说道:「穿那身胡服吧,头发简单些,扎起便是了。」
我的夫人呀!这都火烧眉毛了,可不是讨论装扮的时候。那边的樱桃心急得不行,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莫慌,你去吩咐林管事让他召集人去外院正厅等我。」沈娇冲她笑道,「对了,吩咐众人锁好府内各处的门。」
季山河前脚刚走,元帅府后脚就被人围住。除了和贤亲王与云国那伙儿,沈娇不做他人之想。
他们只是围在府外,想必是为了将自己作为胁迫季山河的人质。既是人质,自是活着才能发挥用处,所以沈娇此刻尚不担心自己这顶脑袋。
樱桃只当她这是心里没了主意,干脆破罐子破摔,于是着急地跺了跺脚后匆匆跑去找林管事了。
「夫人……这是?」翠纹深吸一口气,有些搞不清眼下的状况。
沈娇缓缓摇头:「暂且没有大碍,应是见元帅不在来钻空子的。」她让翠纹凑前一步,轻声地在对方耳边说着什么。
翠纹惊得瞳孔放大,不可置信地看向沈娇:「那您的意思是……」沈娇点了点头,算是肯定了对方的想法。
「我早就看出她不是什么好东西了!这回非要给她打趴下!」翠纹愤愤道,说着竟还真原地开始松活起筋骨来。
沈娇看了忍不住想笑:「你别咋咋呼呼的,到时候打草惊蛇。正常些,正常些。」翠纹闻言只能点点头。
……
正厅里,林管事一干人等已躬身等着,沈娇刚坐定便开口问道:「如何?」
林管事虽不怎么与这位夫人打交道,但想到元帅临走前的吩咐仍恭敬回道:「刚才派人去门上问了,对方说是京中乱,怕夫人受冲撞便奉命守门。」他顿了顿,又道「看着都瘦瘦弱弱的,挺面生,也没有闯进来的意思。」
而且那些人身上的兵服看着也不大合身,看着更像是随便拉出来顶包糊弄人的。可这没根没据,林管事不敢瞎说,毕竟如果沈娇因他的疏漏出了问题,这罪责他可担待不起。
沈娇点点头,思索片刻又问道:「只我们府上这样吗?」
「方才那伙人刚来时小的曾让人从侧门偷偷溜出去看情形,回来的人报说是许多府门口都围上了些兵,打的皆是保护府上的名号。」林管事面色愈发沉重了。
好个怕冲撞了自己,沈娇在心里冷笑。
可这光守着门口却不冲进来抓人?世上还有这般文雅的匪徒?即便如此,为了以防万一,沈娇还是继续说道:「辛苦了。请林总管再派些人去把府上各处看牢了,省得有人借机跑出去,或是……放进来。」
林总管心知干系重大,连声应下,随即便喊了几个人一同下去办差了。
沈娇拧眉坐着,却依旧想不透对方想做什么。思索间,她忽然想到那个被自己忽略的人物,于是忙开口对身侧的婆子道:「李妈妈,你去将肖娘子请来。就说外头乱得很,与我一处才好护她周全。」
李妈妈点头应了,此时大厅里除了沈娇和翠纹还剩下几个小厮丫鬟并两三护卫。只见沈娇轻轻扯了扯翠纹的衣角,待她俯身下来,轻轻凑在她耳边道:「你且去看看外头那些人什么底细。」
这一把刀悬在脑袋上将落不落的,怪难受的。
翠纹应了,但又有些担心地看向沈娇,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沈娇拍了拍自己穿的长靴,示意对方放心,那里有她刚才放进去的小刀,况且她也并不真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待李妈妈带着肖娘子到正厅时,沈娇正坐在桌旁百无聊赖地玩手指。
肖娘子见状有些无语,她发现似乎从第一次见面开始这位夫人的思维就从来不跟着自己的计划走,眼下这家门都被人围了,怎还这般悠然自得的模样?反倒让自己这个敌国的探子忍不住为她抹把汗。
我知道您呆,可是这刀都快架在脖子边儿上了,怎么还这么心大!
二十三
如果说沈娇刚才那不当回事儿的模样让肖娘子无语,那接下去她做的事儿就直接惊得对方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肖娘子看着正厅院前躺得横七竖八的小兵,不由得在心底尖叫:夫人!!你这也太虎了吧?正常人不应该是战战兢兢、坐立不安嘛。你这怎么直接把对方打趴下了。
说到这儿沈娇也正纳闷儿呢,她仔细打量起地下那些瑟瑟发抖的小兵来,总觉得这群人不像兵。一个个长得流里流气,毫无精气神儿。连身上红色的兵服瞧着也不大合身,穿得皱巴巴的。
自己这是遇上次品了?
她委实想不透这点,刚才打发翠纹去偷偷探查情况只是想要更好把握外头动态。可没想到翠纹回来后却悄悄地告诉自己那群把守的人看着有异样,而且似乎并不懂武,有人连一杆枪都握不稳,手上直打战呢!
仗着翠纹与季山河留在府上的侍卫们在旁。沈娇大手一挥,召集了一队前院的守卫发令:「开门!把那群守门的给我拿下。」
既然你们不进来,那我就把你们请进来。看看到底唱的是出什么戏,沈娇想道。
门口那些兵在看到府里人开门后便骂骂咧咧地要他们回去,吹胡子瞪眼的,模样瞧着还挺神气。可下一秒待看到院里出来的守卫后一个个却立马缩了身子,吓得腿打战,只嘴上还念念有词:「你们做什么?我们可是上头派来保护你们夫人的!」
元帅府上的守卫对上这不知打哪儿来的兵,自是赢得不费吹灰之力,不一会儿便把他们五花大绑丢在院内。
肖娘子捂了捂胸口,总感觉自己本健康的身体立马就要突发心疾去世了。她闭了闭眼睛,打算拒绝去看眼前的画面。
沈娇对着那些趴在地上连声求饶的小兵,疾言厉色道:「说!你们是谁派来的?」
他们倒是也痛快,都生怕自己态度不够诚恳下一秒就要命丧当场。你一言我一语地抢着话,不一会儿便将事情的原委道了明白。
原来这群人只是街头的小混混,整日游手好闲没啥事儿做。可前不久,却有人偷偷地找上门来请他们做出戏,说是只要穿上这兵服带着家伙往各大府门口一站,别让里头人出来就行,完事儿后更是有丰厚的酬劳。
这都是些没啥忌讳的浑人,看到这么多钱,眼睛瞬间便笑眯了。一开始是有些犹豫,怀疑过这事儿的正经性,不过待来人拿着一块明晃晃的腰牌在他们面前亮了亮,说道:「贤亲王府做事儿,哪能有假?」就立马全都应了。
贤亲王诶!他们这些人见过最大的官儿不过是官府里的小差爷,心下便想道:这贤亲王可不比官府厉害?反正也没做什么伤人的事儿,不过演出戏就能拿这么多银子,傻子才不做呢。
听完他们的回话,沈娇觉得这群人确实是个顶个的傻子,旁的消息却是一概打听不到了。
她想到之前季山河私下与自己说过的情况,暗自推测大概是因为贤亲王实在手下没兵,才不得已出此下策。毕竟他能动用的那些力量早被季山河与圣上给派人盯紧,钳制住了。
韬光养晦那么多年,季山河他们早已在京城中积蓄了许多力量。拿下他们并不困难,只是一直寻不到一个好的由头。偏贤亲王与他的支持者看不清局势,依旧觉得宁国远还是以前那个能任人宰割的小太子,倒是给了宫里那头一个动手的理由和机会。
「带下去吧。」见再也问不出别的消息后,沈娇摆了摆手冲一旁的守卫道。
那些人扭着身子哭天抢地地喊着「爹呀」「娘呀」,沈娇听在耳朵里只觉得头疼。
一直在身侧观察的肖娘子心里暗暗叫苦,这岂不是会坏了上头谋划的大事?她见厅内守卫不多,加上沈娇注意力分散,身形一动便想冲上去抓住她。
守在旁边的翠纹可不会给对方这个机会,在肖娘子扑上来的那瞬间她便一步挡在沈娇前头。待肖娘子发现不对劲时身子却已无法后退,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牢牢制住。
「别动。」翠纹将她手腕绑在身后,冷声喝道。
沈娇转头看肖娘子,淡淡地开口:「倒是忘了你还在这儿了。」她坐下,把玩着从靴筒里抽出的小刀,精致的小脸上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头也不抬地说道:「说说吧。」
肖娘子看小刀正在沈娇细白的指间灵活地转动着,眼睛都要黑了。她初来府上时便内心惴惴不安,生怕元帅夫人是个会武的。可后来见沈娇那柔柔弱弱的模样,早就把这念头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夫妻俩,藏得可够深呀!
其实这话倒是冤枉季山河了,估计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家身娇体软好推倒的小夫人和她身边大丫鬟竟懂些拳脚功夫。
沈国公夫人从小身子弱,所以最看重孩子们的身体,沈国公家的所有孩子儿时都跟着先生练过武,沈娇也不例外,连带着她身边的大丫鬟也一道跟着学了。沈国公夫人未去世前,沈娇成天随着兄长们疯玩,爬树捞鱼,惹得沈国公夫妇很是头疼。
待沈国公夫人去世后,沈娇的性子倒是静了不少,也懒得去练武堂与兄长们再一道学习。而翠纹因为身负保护她的职责,却是不被允许犯懒的。
俩人虽都只会些三脚猫的功夫,可应对肖娘子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怀孕妇人却已绰绰有余。
「没什么好说的,既然你都知道了就全凭你处置吧。」肖娘子紧绷的肩膀一塌,扭头看向地面。
沈娇见状心中冷笑,如今明明是她做了错事,怎的反倒一副受逼迫的委屈样。她起身走到肖娘子旁,用剑鞘挑起对方的下巴,厉声问道:「你这样对得起你的夫君吗?」看肖娘子不认错的模样,沈娇唇边带笑,眼中却冰凉凉没有任何情绪。
这话像是触到肖娘子某处开关,她眼睫颤了颤,立马反驳道:「我有什么法子……」她泛白的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紧紧抿住。
沈娇不会懂的,肖娘子这般想着。她的家人皆在云国,自己除了乖乖听话还能怎样?
当年随父亲一道来宁国做生意的肖娘子偶然间遇到了一位俊秀青年,并芳心暗许。当时两国关系没有这般僵,二人成婚后,肖娘子便随夫君回到他边城老家生活,本以为能这般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可谁料到新皇继位,云国皇帝见状蠢蠢欲动。彼时肖娘子的丈夫已是军中一员小将,她怀着身孕在家中翘首以待夫君归家,却忽然有不速之客上门……
事到如今,就算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肖娘子苦笑着开口道:「你杀了我吧。」看向沈娇时眼中竟有几分解脱的快意。
沈娇摇了摇头:「待元帅回来自会处置你。」既然对方不愿坦诚,自己也无计可施。况且她不想再在对方身上花太多工夫了,说完便打算让人把肖娘子一道押下去。
在肖娘子被身旁婆子抓住的时候,她猛然抬头看着沈娇,眸中似有些不忍:「夫人,你真觉得元帅还能回来吗?」
天边远处仿佛有轰隆声传来,似是要落雨。
「夫人,我们的目标从来就不是你。」肖娘子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铅。
二十四
「哗啦!」
一道闪电从天际劈下,照得沈娇面色煞白,她下意识伸手抓住肖娘子的衣服,追问道:「你什么意思?」
肖娘子摇了摇头没说话,沈娇这般机灵,自是能听懂她的言外之意。
翠纹见她脸色不好,怕肖娘子又开口刺激沈娇,赶紧使眼色让婆子们把人押下去了。
沈娇腿脚一软,险些站不住,忙扶着翠纹借力撑着。翠纹将沈娇扶回椅上,她呆愣愣地坐着,刚才肖娘子说的话如雷般不断在脑中炸开。
「夫人,我们的目标从来就不是你。」
什么意思,她这是什么意思!沈娇紧紧捏在椅子把手上的指尖略泛青白之色。
翠纹担心地开口喊:「夫人……」然后她便看见沈娇转头红眼看着自己,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声音颤抖:「是障眼法啊。」
他们从头到尾就没有打自己的主意,不过是虚晃一枪,逼得季山河分出心神派人保护自己。从头到尾,云国人要的一直都是季山河的命!
难怪守在门口的不过是些乌合之众,难怪肖娘子在自己跟前频频露出破绽,难怪她绣的香囊里还放了一枝棠梨。
这哪是自己太聪明,明明是敌人生怕自己不上钩不断在撒饵引诱啊。
果然好算计!
空气中逐渐湿润了起来,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雨水落地与沉闷的呼吸声。
沈娇觉得自己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楚明白过。不知为何,她忆起肖娘子当初在自己面前声声道:「如果我当时拦着他,现在也能有个挂念的人了……是吧?」
如果我当时能拦着他,如果我当初能更警醒点,如果……可沈娇心知没有如果,她永远不会是肖娘子,季山河更不是那小将。
他与自己立过誓的,就一定会回来。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厅内飘起:「派人去各大府上报信。」然后顿了顿,「还有,去外头打听打听元帅的消息。」
沈娇静静地望向远方,苍白的小脸落入阴暗中。她能做的不多,唯有在家好好等着,等她的元帅得胜归来听自己说那未曾讲出口的话。
……
如今京中局势有异,其他府上岂能察觉不出问题,有那看出破绽的当场便发作,拿下门口的一干人等。
也有那胆小的缩在府上,待其他人带着兵马赶来了才知自家门口唱的不过是场空城计罢了。
沈娇听着派出去的小厮传回的信,急急问道:「那元帅呢?」
谁料底下的人闻言却面露难色,面面相觑半天也没人开口。她心里一咯噔,催问道:「元帅呢?!」
「夫人,元帅受了埋伏。与敌人缠斗许久,最后三队人马入了深林……暂无下落。」最后还是林管事拱手回道。
可毕竟敌众我寡,元帅也受了不小的伤。可看夫人这般模样,林管事不忍将这句话也说出口。
晨间醒来时那个噩梦在脑中萦绕不去,沈娇吸了口气,无力道:「你们暂且先下去吧。」
「夫人,您忙了一天。连早午饭都不曾用,总该吃些点心垫垫肚子吧。」翠纹怕她撑不住,在一旁劝道。
沈娇虽没胃口,但仍强逼自己喝了碗米粥并吃了几块酥点,这才觉得身子有力气了些。
…….
城中的局势渐稳,说是圣上暗中预备的兵马将那些作乱之人一举拿下了。此时众官员才发现当今圣上竟已在朝中积蓄了这么深的力量。百姓自不懂那些,只拍手称快。
可关于季山河的消息却一直没有传来。沈娇不知自己昨天是怎么过的,又是如何迷糊睡去的,只恍惚感觉时间被人刻意放缓了速度,慢得让人心焦。
她的心肠不是石头做的,自从知道季山河心悦自己后,沈娇便慢慢开始注意起对方的一举一动。等再回头时,却发现自己竟已不知不觉中沉溺于对方的一腔爱意里。
曾经看过话本子中的男主角像是瞬间有了具体模样,再看那读不懂的情诗时只觉得里头句句是相思。
二人相处时的细节一幕幕在沈娇脑海中闪现着。
季山河板着脸看自己,季山河软了声音哄自己,季山河笨手笨脚地给自己画眉……沈娇心下想着,身子则不受控制地走向妆匣那儿,拿着只螺黛自言自语:「季山河……」
「夫人喊我?」
背后忽然响起男人低沉的声音,只是中间还带了几声咳嗽。沈娇却觉得自己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她急忙转身看他,只见季山河正穿了身黑色的长袍站在屏风处望向自己。
沈娇忙上前将他从头到尾细细看了一遍,发现除了面色不好,并没有缺胳膊缺腿。她边笑边哭:「你怎么才回来!」
原来季山河早在肖娘子给香囊那会儿就怀有疑心,只是一直按兵不动,私下却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与警惕。昨日与云国来人一战,虽他已有预备,但却未曾料到敌方竟又在背后设了一层埋伏,受伤的季山河见势不妙忙率人马躲入林中,借由昏暗的天色掩盖行踪并利用自己对地形熟悉的优势反杀敌方。
由于怕对方还藏有一手,季山河等人特地绕了远路借小路回城。他本想半夜回府,却怕自己一身狼狈吓着沈娇,于是便先去宫中与宁国远报告过情况并让太医为自己包扎后,拾掇干净才回的自家。
被她粉拳砸到胸前伤处的季山河倒吸一口冷气,沈娇吓得忙收回手,泪眼婆娑地看着他:「我不知……」说着就要解开他的衣裳去看伤处,「你且让我看看。」
季山河自是不让,半路攥住她的手,俯身在她耳侧轻轻说道:「娇娇不是说待我回来有话要讲?」他的眼神深邃如夜空,那片空中闪着的几簇亮光,正是眼前一脸担心的沈娇。
沈娇知道他怕自己担心,于是小心环抱住对方,特地空出一段距离不让自己碰到季山河前胸的伤处,哽咽道:「笨蛋。」
自己现在脑袋空空,谁知道早先想说什么呢?哪有人在这情形下还想着谈情说爱的,笨蛋!
话虽如此,沈娇脑中却蹦出一句话来。
一往情深深几许,不负相思不负君。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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