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道腹黑宠文:男主腹黑又傲娇,对女主极尽宠溺,万般柔情

《强扭的瓜超甜甜甜》作者: 昙霸儿

文案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裴域曾经有多嚣张,如今就活得有多憋劲。

他苦恋了多年捧在手心上的女子如今终于在他千般手段万般功夫之下成为了他的妻子,

但还是经常对他爱理不理的,连孩子都不肯给他生一个。

某天,三猪朋好友一起喝酒聊天时,一友给他倒来烈酒,他摆了摆手,“不能喝,老婆不喜欢酒味。”

二友递来一根香烟,他摇了摇头,“不能抽,抽了今晚进不了家门。”

三友拍了拍他肩膀,恨铁不成钢道,“我们风华绝代的裴少何时竟惧内到这个程度了?!”

三友灵光一闪,招来一个前,凸,后,翘的美女。

然而下一刻,裴域就跟弹簧似的弹跳而起,退避三里,悲愤道,“站住!粘上一丁点香水味,我老婆铁定要跟我离婚了!”

“离就离嘛,裴少还怕娶不到老婆?”

裴域不理他们,守身如玉地坐在另一个角落,眼神鄙夷地瞅着那些没脑子的雄性动物,心中意志无比坚定:这辈子打死都不离婚!

自己含辛茹苦守成熟的娇滴滴白嫩嫩的瓜儿,入口甜入心扉,毕生回味无穷,岂是外面那些歪瓜裂枣可以比得上的?

女主前期隐忍,后期爆发,是智慧与美貌并存的清冷女神;

男主表面腹黑内心柔软,爱她宠她护她,一切,只因太爱。

1v1 sc,极尽宠溺,万般柔情。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青梅竹马

主角:庄青昙,裴域 ┃ 配角:齐梭,霍金珠,胡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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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扭的瓜超甜甜甜》

《闪来的暖婚(高干)》作者: 浮生熹微

内容介绍:

一场宿醉,醒来以后,她竟然成了有夫之妇,对方是一个比她大了整整十岁的男人!

用陆吉祥的话来说,她的婚姻,就是她闪来的!

当初若不是她胆子大,她怎么可能嫁给这个牛逼哄哄的男人?

只是,婚后生活过于和谐,陆吉祥同学有些招架不住!

……

某日清晨,女人醒来以后,推了推身边的男人。

“老公,我饿了!”言下之意是,今天该他做早饭!

“饿了?”

男人缓缓睁开眼,然后又缓缓的翻身压住她。

“喂!”女人大惊失色。

男人埋首与她颈项间,声音含糊:“先吃你,然后再吃饭!”

“呜呜呜……”她不饿了,她不吃了行不行?!

……

简而言之,这是一个腹黑老男人霸占了一个良家小妇女的宠妻荡漾史!

本书标签:高干 宠文 专情 腹黑 婚姻 养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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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来的暖婚(高干)》

《国民老公带回家:偷吻55次》作者: 叶非夜

内容简介:

“不许公共场合碰我。”

“不许公开说我是你妻子。”

“不许让人知道我跟你住在一起。”

陆瑾年和乔安好因为父母之命被迫结婚。

安好以为他们的婚姻,就是人前冷漠,人后缠绵。

所以,新婚之夜,她跟他一开口就连续说了三个不许。

陆瑾年面无表情的望着她,眨了眨眼睛。

不让他公共场合碰她,他可以光明正大的摸;

不让他公开说她是他的妻子,他可以说他是她的丈夫;

至于最后一个不许……

他在一次采访的时候,对着全世界的人开口说:

“每天晚上,我和安好都睡在一张床上。”

标签:正剧、独宠、相亲、总裁

主角: 乔安好、陆瑾年┃ 配角:许嘉木、宋相思┃ 其它:小年糕、小红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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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民老公带回家:偷吻55次》

《差上天了(婚宠)》作者: 舍念念

文案:

“宁馨你给我下来!!”穆梁丘瞪着站在树枝上的女人,额上的青筋绷了起来。

“可是我还没拿到风筝耶。”宁馨的语气很无辜,一只手还在试图够挂在树尖儿上的风筝。

“咔嚓……”悲剧的声音响了起来,穆梁丘的心跳瞬间止了!

宁馨你个烂好人,你个该死的女人,每天以气我为乐昂?!!

——英俊多金、霸道别扭、傲娇幼稚、冷静自持一体的矛盾综合体穆梁丘先生,这辈子最最XXX的事情,就是娶了宁馨,虽然拐回家不知道用了几多心思,可是还是最最XXX的!!!

PS:本文可能有点荤,喜欢吃素的请绕行!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三教九流 高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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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上天了(婚宠)》

折她(20章)

起初,一团大雾渐渐从眼前消散开来。

  浑浑噩噩间看什么东西都如梦似幻,可冰冷刺骨的滋味却提醒着茶花,离开京城后的这一切都在真实地发生。

  又等了数息,那乌黑掉漆的角门才打开了一条缝隙,扁扁的门缝儿里露出了一张黝黑的方脸。

  门里的老媪穿着一身藏蓝棉袍,四根沟壑干枯的手指扣在了门板侧,刮落了几道原本就摇摇欲坠的门漆。

  她耷拉着眼角,灰暗的眼珠子转了两圈,倒是看见了门外立得孤伶的身影。

  茶花顺着那腐朽门缝里望见了这婆子下意识上前半步,口中轻轻唤了一声“郑婆”。

  细弱的声音就像花枝颤下的花瓣,即便是落到地面都砸不出个响声儿。

  袖下尖细的五指紧紧揪住粗糙裙摆,那双乌黑琉璃般的瞳仁里渐渐浮起隐约的涩黯,声音愈发透着无力。

  “能不能……同林娘子预支了下月的钱……”

  茶花刺绣的水准是当地少有的上乘品质。

  其他绣作虽也好看,但贵人们却可以轻易找出优秀的绣娘可以将她取代。

  唯独她绣的花,无可替代。

  就在上一次,茶花绣的一支白芍药让林姨娘顺利地讨好了知县大人的掌上明珠。

  林姨娘一高兴,便生出了独占茶花这门手艺的心思。

  其他比林姨娘身份贵重的人家,对一副美丽独特的绣花并不那么需要,比林姨娘拮据的人宁可自己绣也不会出钱去买茶花手里华而不实的绣花。

  所以林姨娘每月用一笔不算高昂的价钱就买断了茶花这双秀美灵巧的柔荑,只能给她一人刺绣。

  茶花却是很缺钱。

  若不是缺钱,她今日就不会为了提出这么个难以启齿的要求,站在喜鹊巷里一等就是两个时辰。

  郑婆看她前段时日还泛着青蓝色泽的裙摆,眼下愣是洗到了发白都还在穿。

  今个儿天气陡地降温,茶花出来却也只穿了件单薄的夹衣,自然知晓她近日来多半是不好过了。

  郑婆皱起眉头,眉间褐色皱纹干巴巴地挤压到了一处儿,叹了口气。

  可她又能有什么办法?

  “你若是赶在姨娘心情好的时候过来说这样话,她兴许还有可能大发善心答应了你……”

  可也就是在不久前,知县大人又从外头带回来个狐媚子,勾得他老人家连林姨娘的生辰都抛去了九霄云外,陪着那勾栏浪货去夜游碧河不说,还把为林姨娘准备的生辰礼物一套石榴头面转赠给了对方。

  林姨娘知晓这事情后,上火烧心得不行,嘴角也跟着起了一串燎泡,日日关着房门照镜子砸东西,对那勾栏浪货恨不能咬下对方一块肉来。

  赶在这风口浪尖上来向林姨娘要钱,怕不是要触她霉头?

  郑婆道:“下月之前你都别到这府里来了,若是姨娘有了需求自然还会找你。”

  言下之意,往后也未必会再继续用到茶花。

  只单单说这么几句话的功夫,郑婆就冷得老腿发麻,那扁扁门缝随即也“嗙”地与门框咬死,震落了几块不起眼的老漆。

  茶花垂眸,目光落在了自己微微泛白的指尖,眼底渐渐升腾起茫茫如白雾般的迷惘。

  她还能做些什么?

  或者说,一个曾经在横竖都走不出三十余步长宽的房间里幽禁了近十年的宣宁侯府千金,她还能做些什么?

  一年前,宣宁侯府因为贪污、受贿、侵占民财以及行刺昭王几大罪状,倾覆倒塌。

  宣宁侯府的男丁绞杀或是流放,女眷则入教坊司充为官妓。

  唯有宣宁侯长子陈茶彦趁着逮捕的人到来之前,逃离了京城。

  所有人都以为他抛弃亲人孤身逃亡,殊不知他连夜还带走了被关了近十年的妹妹。

  若是再早个十年八年,兴许还会有人记得茶花。

  那时她还不曾生过大病,也不曾因为七岁那年当众出丑,从此关起来变成了见不得光的人。

  因为被关起来,所以茶花的病情加重了。

  是与她一母同胞的哥哥背地里偷偷寻了一个又一个大夫,最终找到了素有赛华佗之称的六指先生,赵玄士。

  赵玄士说,茶花的病很难治,且治疗周期极其漫长,也未必会成功,劝哥哥放弃。

  可只比茶花大三岁的陈茶彦却咬着牙说什么都不肯放弃。

  坚持了五载,茶花才渐渐显露出效果,就在去年开春后,赵玄士派人告诉哥哥,茶花再坚持月余便可痊愈。

  陈茶彦高兴坏了。

  与此同时,天子异母同父的兄长昭王忽然暴毙,于京中兰坊里遇刺身亡。

  这乐极生悲的事情也就此发生。

  在大理寺的调查之下,所有的证据逐渐指向宣宁侯府,而昭王临死时手里紧紧握住的玉佩,则是成为了压倒宣宁侯府的最后一根稻草。

  因为那玉佩不是旁人的东西,正是茶花哥哥、宣宁侯府长子陈茶彦的贴身物件。

  ……

  马车陡然一个颠簸。

  茶花的额角碰到了冷硬的木质车厢内壁,忽然间从梦里头苏醒了过来。

  她颤抖着细长的眼睫缓缓睁开那双如乌黑琉璃般的雾眸,眼中含着浓浓化不开的迷茫。

  茶花无疑是迟钝的。

  过了许久,她才慢慢反应过来,梦里的事情已经是前几日发生的了。

  郑婆和林姨娘虽然没有给她预支下月的钱银,但在随后的几日却找上了茶花,给了她另一个特殊的机会。

  帘外冷风幽幽地顺着棉帘往侧窗缝隙里钻。

  茶花眨了眨眸,思绪才拨云散雾一般渐渐清明了过来。

  帘子的缝隙里除了带进来冷风以外,还从街巷里带来一个让她感到心悸的名字。

  ——赵时隽。

  京城里下来的告示又换了一轮新的。

  告示上说,来追捕罪臣之子陈茶彦的大官很快就会到云舜。

  周围零星几个过来看公告的,却是当地的读书人。

  这些渴望成为秀才、举人甚至是进士的书生们,对京城的向往便犹如草根对云端的向往一般,京城里的任何风吹草动,都是他们视若珍宝的小道消息。

  “这次派来的可不是什么小官,是那位……”

  长脸的书生带着几分讳莫如深的语气,压低了嗓音低低与旁人议论。

  云舜这个小地方,一个知县就已经是顶破天的权贵了,再来个大官,还能有多大?

  起初云舜知县薛槐并不将这消息放在眼里,直到得知来的是赵时隽,他捧着茶碗的手指当即劈开,立马就坐不住了。

  赵时隽,那位于兰坊暴毙的昭王膝下独子,也就是曾经的昭王世子,如今的昭王殿下。

  当今天子膝下没有子嗣,现如今年逾四十,继位之人多半是要从宗室王爷子嗣中择一而立。

  而赵时隽此人自幼便深受天子喜爱,是在靖王世子外最受天子宠爱的子侄。

  如今他亲自要到云舜这地方来追捕陈茶彦,真要捉到这人,哪怕不是要食其皮饮其血,那也必然会叫陈茶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一点,任何人都不会质疑。

  告示栏孤伶地浸在冷风里,褪色的木框上透出一丝萧瑟。

  几个书生讨论结束后,摇头叹气,又散了去。

  而赵时隽的名字却在茶花的心口上飞快地灼下了一个不深不浅的痕迹。

  茶花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她知道,就像那些人说的那样,一旦自己和哥哥落到此人手中,下场必然凄惨。

  马车在此地停驻了许久,车门终于被郑婆从外头打开。

  车把式说马车是车轴坏了,一时半会儿是修不好了。

  茶花从马车里下来,郑婆又将茶花领去了另一个匆匆赶来的小轿跟前。

  耽搁了不少时辰,再耽搁下去,只怕要让贵人久等。

  若是得罪了对方,知县大人恐怕也饶不了林姨娘办事不利。

  是以郑婆急切地推着茶花就要上轿,茶花却忽地抬眸朝郑婆看去。

  “郑婆……”

  “我只做一次。”

  以未出阁的女子身份去给一个陌生男人按摩身体……这样的事情,只能做一次。

  茶花从未忤逆过哥哥的话,但为了哥哥迫在眉睫的药材钱,她也只敢忤逆这么一次。

  郑婆愣了愣,看着茶花平淡如清水的神态,倏然间想到了她找到茶花提起这事儿的情景。

  那位贵人是知县薛槐的座上宾,是什么来头她们这些后院妇人不太清楚。

  林姨娘在那天听到贵人腿疾复发,需要个擅长按摩的人去尝试,便慌不择路地报出了茶花的名字,企图借此拉拢已经冷落自己数月的薛知县。

  林姨娘私下同薛知县道:茶花哥哥原本是个瘫子,便是被茶花给按摩得能够下地走路。

  这话里的水分当然不是一般得大,但失败的人那么多,多一个茶花也无所谓。

  最重要的是,在这件事情上,林姨娘出过了力,讨得了知县大人的欢心,还得了一套头面赏赐。

  郑婆想到这里,嘴里自是含糊答应了下来。

  她心道茶花也是天真,那么多人娴熟的按摩手法都不能使得贵人满意,她一个小姑娘哪里来的本事?

  林姨娘也不过是拿她和她哥哥可怜的事迹当个幌子罢了。

  更何况,茶花要真能伺候好那位,一次怎么能够?

2. 第 2 章 丑东西(2)

  马车坏在了半道,中途又换乘了小轿,如此周折下来,过了酉时之后,茶花才终于顺利地进入了这位“贵人”的府邸。

  但彼时天已经暗了下来。

  茶花进门之前抬眸略扫了一眼,发觉那挂于牌匾下的两串灯笼上所书的姓氏皆是“宋”字。

  可见此间主人乃是宋姓。

  不管路上耽搁的时辰是有意还是无意,显然都已经惹得此间等候多时的仆人生出了不悦的情绪。

  来接应茶花的仆人叫冯二焦,是个十五六岁的白胖圆脸少年。

  对方将手揣入袖口,颇有些诧异地打量了茶花的面孔一眼,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将视线从她脸上挪开,随即将茶花领去了一道门前。

  “今个儿你是最后一个,若主子不喜你的伺候,你便快些出来,别没得耽搁时辰。”

  显然,他没去同主子通报的行径已经说明了对茶花同样也不抱有希望。

  毕竟,自打进了这云舜之后,男人腿上的毛病便一直没消停过。

  私下里不知道找了多少人来,却没一个能纾解他的境况。

  茶花低垂着眼睫,两只小手拘谨地交叠,并未回应对方的话。

  门缝被推开了一个狭窄的缝隙。

  茶花娇小的身子无声地穿过之后,门外的冯二焦便又“啪”地将门合拢。

  屋子里是漆黑的。

  但这不妨碍茶花听见冰冷的“笃”声,自寂静而黑暗的地方一声接着一声。

  拖沓的节奏里透露出一丝阴森的意味,那位“贵人”当下坐倚在窄榻上,食指一下接着一下叩击着木质桌面,预示着他微微阴沉的心情。

  待听见推门声有了一会儿之后,他才撩起眼皮,朝门口那抹磨蹭的黑影徐徐开口。

  “站那么远,是打算用意识来给我捏腿?”

  男人清润的嗓音里甚至掺杂了一丝笑意,恍若心情很好。

  但若是点了灯看,便会看见他当下笑意不达眼底的冷漠姿态。

  这是茶花头一次要面对除了哥哥以外的男子,她扣住袖下微微发颤的手指,明明后背都已经被冷汗浸湿,却仍不得不支配着自己有些发木的双腿,一步一步朝男人的方向走去。

  这十年来,茶花从未与陌生人独处过,更没有和一个陌生男人。

  那种害怕无关对方是谁,只要他存在,她就会紧张到微微发颤,脸色发白。

  这样的害怕在被压制之后,尽管茶花一身冷汗,却仍旧可以支配自己去做一些事情。

  待走到那人跟前,茶花的鼻息间便传来了一股冷檀香气。

  这种香气即便是在京城里也是极其罕见,但在云舜这个地方,却没什么人能辨认。

  榻前搁置着一张软垫,无需对方多余的吩咐,茶花屈膝跪坐在上头,试图伸手找到男人的腿。

  她的指尖碰到了冰凉的绸缎,却惹得指下发出一阵轻颤,男人开口时胸腔微微震颤的动静便从她指尖传来。

  他闷闷地笑着,言辞却愈发地流露出了让人难堪的冰冷刻薄。

  “怎么,你的腿是长在你胸口是吗?”

  茶花:“……”

  她无言地收回了手,发现他说话很是刺耳。

  待又重新谨慎地摸索之后,茶花才找到了男人的腿。

  茶花给人按摩没什么技巧,单纯是凭借着自己照顾哥哥的本能去做。

  她每一下揉捏的力度与角度,也仅仅是凭着她自己对哥哥感同身受的直觉。

  茶花记得郑婆说过的话。

  郑婆说,很多人都不能使得这位贵人称心。

  若茶花也不能,那也绝非意料之外的事情。

  所以茶花从下手的那一刻起,一直在等对方喊停。

  然而将近一盏茶的功夫过去,对方却仿佛睡着了一般,连呼吸的动静都悄无声息。

  直到对方自黑暗中忽地睁开了眸子,略是慵懒地屈起了一条腿来。

  这位“贵人”对外声称自己有腿疾,但其实他并没有。

  他自幼伤过的腿过了十年八年早就痊愈,连个疤痕都找不出,那样的疼却是源自于他幼时受伤后遗留下的幻疼。

  这种疼从无治愈之说。

  是以寻些擅长按摩的人来,也只是聊以安慰罢了。

  然而就在方才,少女身上那股幽幽的香气传来之时,似佛香,又似冷梅,细辨之下二者却又都不是,却莫名地让他心里积累的那股子烦闷竟鬼使神差地散去一些,连带着膝上无法忽略的幻意也如潮水般悄无声息得到减缓。

  这纾解幻痛的方法就在于心境宁和,这般摸不着看不见的东西,竟在一个小姑娘身上散发了出来。

  他只道自己是纾解了,却不会深究她是在身上搽了什么魅惑人心的香粉,亦或是今晚扮成锯嘴葫芦一般又想玩什么新鲜把戏,借此来引起他的注意。

  男人阴沉了多日的心情,就在今日倏然间照进了阳光一般,明媚了起来。

  他眯了眯眸子,颇是享受她的手法,随即又百无聊赖地与她柔声说话。

  “烟娘的手法倒是进步了不少。”

  茶花的动作顿了顿,很快又继续下去,并没有出声。

  她按在对方身上的小动作,当事人自然也察觉到了。

  这萧烟娘是薛槐赠给他的一个舞姬,他一直还没机会碰她。

  前几日萧烟娘主动围了上来,恰逢他心情阴沉,倒是被他言辞刻薄地斥骂了一顿。

  但今夜骤地解了连日来的不适,他反倒对这烟娘生出了安抚的心思。

  更重要的是,她今日这般模样莫名地叫他竟不那么反感。

  男人身子松乏了些,便弯起唇角继续笑着和她说话:“你生气了?”

  茶花原本安静做事的节奏就莫名地被这人打乱,他愈是与茶花和蔼的说话,茶花指下便愈发乱了章法。

  那人似乎对她生出了莫大的好奇,衣料随着俯身凑近发出窸窣的动静让她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压迫。

  她忙要起身,但跪久腿麻的反应后知后觉才传过来,茶花膝盖一软,眼见要重重磕在坚硬的床角上,却不知是她自个儿失了准头,还是被什么东西勾了一下,竟叫她一头栽进了那绵软如云的锦缎之中。

  一双宽厚温热的掌心隔着粗糙的衣摆握住茶花的纤腰。

  茶花吓得额冒冷汗,那一刹那间脑中一片空白。

  他压到她时,才发现她的身体竟娇软得仿佛能掐出水儿来,更别说用力碾压。

  往日素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男人也不得不微微弓起身来,不至于将她压疼。

  只是他愈发感受到了今夜的惊喜,那只细长如玉的手指拂过少女的细颈,声音无比柔和,“这么冷的天,你怎这么多汗?”

  宛若一只突然应激的小动物,茶花大口喘息了两声,喉咙里梗住的声音又渐渐恢复正常,连忙颤声地发出了解释。

  “我……不是……”

  不是烟娘。

  可男人却又轻笑了一声,朝她说道:“你也不是头一回了,从前侍奉知县大人的时候难道也是这般害羞?”

  他的气息愈发迫近,压迫至极的感受让茶花浑身上下的汗毛都倒竖起来。

  “不是烟娘……”

  她终于将话断断续续地补充完整。

  身上的男人动作微微一顿,反而更是高兴一般。

  他愈发柔声道:“难怪……”

  他便道自己今日无端竟觉这烟娘顺眼了许多,感情这还是另一个女子。

  茶花在他身下的挣扎便像是些无关紧要的情/趣一般,让他反倒勾出了几分兴致。

  他耐着性子按着她的手腕,直到她挣扎中抓到了他的脸颊,让他“嘶”了一声。

  脸侧火辣辣的疼痛渐渐明显。

  男人微微后仰了身子,倏地蹙起了眉头。

  从未遭过这种罪,他到底还是感到了几分败兴。

  他有些弄不清,她是真不愿还是假不愿了……

  若是假不愿,未免过于矫情,若是真不愿……他倒也没见过这等虚伪的人呢。

  “灯……点灯,我……怕黑……”

  少女轻微啜泣的声音让他不悦的情绪微微收敛,待听到她怕黑时,心里这才明白她这矫情从哪儿来。

  他眉头微缓,心道她原是想点灯了……

  他一面随手点亮了灯烛,一面安抚她道:“怕什么,往后跟我……”

  待他转头再度朝这女子看去时,却忽地愣住。

  突如其来的烛光映入了一双秋水剪瞳,这让茶花下意识想转过脸庞避开,可下一刻她的下巴却被人用力地捉住。

  茶花不由屏住呼吸,便瞧见了坐在她对面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

  这个男人竟比茶花意料中的要年轻许多,他面相看着偏于和善,又生得一副深邃五官,皓齿红唇,星眸熠熠。

  此人仿佛生来唇角便微微上翘,眉眼神态间自带着一股与生俱来风流浪荡的轻浮气质,更兼他貌若好女,既有桃花之艳,那双熠熠黑眸里却又有一股高高在上的冷若冰霜。

  尤其是他那一身皮肤白若玉脂,衬得他大拇指上那只质地上乘的白玉扳指反而落了下乘。

  哪怕是那位脑满肥肠的知县薛槐,从天生的皮囊到穿着模样都能一眼看出是远远不及眼前人养尊处优的万分之一。

  而与此同时,茶花那双微微泛红的泪眸以及那张面孔终于完成的呈现在了对方的视线当中。

  对方呼吸微微一窒,随即咬牙切齿地问她:“你怎生得这样不讲究?!”

  看着她这副尊容,说不讲究都是客气话了!

  然而茶花却眼睫剧地一颤,低声道:“皮囊是父母给的,我也不想……”

  泪珠在她眼眶里打了个转,少女再一次启开嫣红唇瓣,发出细弱的话语。

  “请您……放了我罢。”

  比起她是个丑东西这个事实,她竟是真心实意地不想让他睡去……

  宋玄锦也不知是被她丑到还是被她气到,当即发出了一声冷笑。

  倒是头一回见到她这样不识抬举的人。

3. 第 3 章 丑东西(3)

  “冯二焦,你给我滚进来——”

  屋子里,男人掺杂着躁怒的声音咬着牙一字一句地传进了冯二焦的耳朵里头。

  冯二焦听到这语气这声音……只觉浑身的皮骤然发紧。

  他忙不迭推门进屋,便瞧见茶花眼睛红红的模样,再朝自己主子看去,对方白玉般的脸侧上挂着三道血痕。

  “嘶——”

  冯二焦倒抽了口凉气,不可置信地看向茶花。

  可小姑娘却并没有看向任何人,也没有说半个多余的字眼。

  她小手里握着一只散落下的细蓝发带,抿着小嘴,始终垂着泪睫一声不吭。

  任谁也看不出来,主子脸侧那道意味着香艳意义的抓痕竟是出自她手。

  片刻之后,冯二焦送走茶花,这才绷起了身上的皮子战战兢兢地回到了厅中。

  见他家主子正倚在一把檀木椅上,一只手臂微微曲起贴在那扶手,手里握着一把象牙折扇悠哉打转。

  男人这会子面无表情的模样,让人对他当下的心情愈发得捉摸不透。

  他不开口,屋子里便始终保持着针落可闻的死寂。

  直至仆人摆了膳时,宋玄锦指尖仿佛都还残余着那种令人绵软欲酥的触感。

  方才自黑暗中因此而产生的兴奋也始终残留在脑海中。

  就像是偶然间舔过一种极其美味的鹿血的凶兽,会由此惦记着肥美香嫩的鹿肉一般,并不是什么稀奇的反应。

  哪怕那头鹿的卖相压根就丑陋不堪。

  而让宋玄锦心底始终感到暴躁的是,从那丑东西离开至今已经整整过去了两个时辰。

  这两个时辰,他脑袋里挥之不去地都是这些东西。

  要是换成旁人,刚才不点灯,咬咬牙睡了她,兴许也觉没那么差劲……

  但即便如此,他的内心深处无疑是因为自己方才差点就睡了个丑东西而感到膈应,断然不可能对自己也产生如此滑稽的念头。

  一旁冯二焦打量着他脸色愈发黑沉,心口也好似顶在了刀尖子上一般,摇颤不定。

  “主子可还介怀方才的事情?”

  冯二焦低声试探地问出了口。

  宋玄锦掀起眼皮,蔑了他一眼。

  “有什么好介怀的。”

  冯二焦闻言顿时松了口气,忙又恢复了谄媚的嘴脸上前去侍奉。

  “嗐,这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公子忘了就是……”

  “公子瞧这道菜,却是当地地道的叫花鸡,公子尝尝?”

  男人却漫不经心地举起玉箸在那叫花鸡的身上戳出了一个深深的洞。

  那一筷子把鸡对穿的架势看得冯二焦眼皮子狂跳。

  不是说好不生气的?

  这姿势哪里像是要夹菜,就是这鸡生前恐怕也禁不起这么一下子啊,更遑论它当下还只是盘菜。

  男人却挑着唇角问他:“看这鸡的颜色,像不像那丑东西的脸?”

  冯二焦眼神发飘地扫了一眼焦褐色酥脆的鸡皮,继而又联想到了小姑娘那张小脸……

  好像,是有点像呢。

  接着便听见“啪”地一声,男人掷下手里的那对玉箸,嘴角扯出了冷笑的弧度。

  “难吃至极不说……”

  “还丑得让人毫无胃口——”

  这下子,冯二焦再驴的脑子终于也听明白了。

  感情还是生气,还是膈应着呢……

  但细想之下,他家主子向来都养尊处优,挑剔讲究。

  偏偏今个儿还差点睡了个丑八怪,换谁谁不生气?

  至于被那女子丑到晚饭都吃不下什么的,当然也都是人之常情。

  ……

  茶花到家的时候恰逢星辰漫天。

  她住的地方是一个寻常的草屋,外头用了一圈篱笆围出了个简陋的小院。

  榻上的男人眼鼻苍白,唇瓣干裂而显露出憔悴容颜。

  两层似麻布又非麻布材质的被褥沉重地压在他的身上,是这屋子里唯一可以给他汲取温暖的东西。

  他五官说不出有多精致,但从那张毫无血色的面庞上隐约可见俊逸。

  起初他只是挨了几刀,躺在榻上不得动弹,后来伤口却因为过于恶劣贫瘠的生活环境开始腐烂流淌出脓水。

  男人高热不退,连最基本的面食果腹都难以被满足,就更别说要请个大夫来为他配药治疗。

  还是茶花用了所有的钱,勉强请来了一个老到眼睛几乎都看不清的大夫来为哥哥开药,连续灌了半个月的苦臭黑汁,最终才保住了陈茶彦的性命。

  可伤口迟迟不能痊愈,哪怕结痂了,也会因为内里积满脓液而不得不揭开来让大夫重新消毒上药。

  这般反反复复,再是俊润的贵公子也很快肉眼可见地憔悴消瘦成了皮包骨。

  按着大夫的话来说,他两个月之前就该死于病痛之中。

  所有人包括陈茶彦在内也都是这般认为,可偏偏茶花却死死攥住他的衣角不放,硬是让他熬过了这两个月。

  可到了当下,茶花却只需要耐心地等到天亮,便可以为哥哥买来续命的药材。

  因着伤口与病痛的缘由,陈茶彦鲜少能睡好觉,往往如惊弓之鸟般,稍有些动静便会从昏迷中惊醒过来,无声忍受着那种腐烂躯体的痛楚,也不会告诉茶花。

  自入这云舜以来,他实则很少有这般睡得昏沉的时候,是以茶花并不打算将他惊醒,只兀自简单洗漱一番。

  茶花端着一盏蜡烛进了自己的屋去。

  她将蜡烛放下的时候正好看到镜子里一张微微发褐的脸庞。

  这张脸毫不夸张,完全符合今日那贵人口中的“不讲究”。

  若单纯是肤色问题,茶花的五官仍旧可以看得出隐藏在背后的漂亮。

  但……偏偏不仅如此。

  在这张发褐的脸庞之上还有些印子,就像茧子一样的东西,纵一道横一道,恰到好处地将茶花的脸勾勒出了粗陋的痕迹。

  这样的遮掩之下才正是茶花和哥哥活下来的原因。

  茶花目光淡淡地扫了镜子一眼,便自抽屉里又寻摸了一把剪子出来。

  可她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身后竟不知何时有人靠近,跌跌撞撞扑了上来,一把夺过她手里的剪子。

  “茶花——”

  陈茶彦腰侧撞到了桌角上一阵剧痛,他用力之猛连带着桌上的蜡烛都晃了几息,险些就掉到地面。

  他捂着唇一阵猛烈的咳嗽,随即不可置信地看向茶花,颤声问道:“好端端,你为何又要藏着一把剪子……”

  茶花幽黑的瞳仁里流露出几分诧异。

  “哥哥……”

  他方才,压根就没有睡着?

  可方才茶花回来的时候,他却分明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陈茶彦似乎看穿了她的疑惑,只敛住眼底深处的尴尬,随即却又露出颓废的神情自嘲一笑。

  “茶花,是我想岔了,我……我还以为你走了,再不回来了。”

  茶花这几日一直仿佛背着他做些什么,他自然不会毫无感觉。

  她甚至还破天荒地给了邻居石头他娘一笔钱财,请他们代为照顾自己。

  不管他愿意还是不愿意那样去想茶花,如他这样陷入病痛与极端困境、几乎孤立无援到极致的人,无法不敏感、不脆弱地产生各种会成为旁人累赘、亦或是被人抛弃的念头……

  只是倘若抛弃他的人是他冒着生命危险从宣宁侯府里救出来的茶花,他也并不会生出什么怨怼。

  因为这正是陈茶彦一直以来的心愿。

  他盼望着茶花能早日摆脱自己这个累赘。

  当他听见茶花深夜再一次回来的动静时,见她尤为轻手轻脚,亦只当她是忘了什么,想要回来带走。

  可他终究内心深处充满了不舍,想在死前再看茶花一眼,却不曾想,就撞见了茶花拿起剪刀的这一幕。

  陈茶彦吓得脸色煞白,再顾不上掩饰便冲了出来。

  茶花坐在那细凳上,自然也想到他之所以会这般惊恐的缘由。

  “哥哥……”

  茶花目光掠过那只镜子,轻声道:“我并不是想要伤害自己。”

  半年前,茶花兄妹俩赶路的途中曾遇到一对同样赶路的兄弟俩。

  他二人看着是一副忠厚朴实的善良模样,可当茶花不小心掉落遮掩面庞的头巾露出真容之后,那两人看直了眼,就此生出了歹念。

  也许是如茶花这样的美人过于稀罕,又也许是她这样相貌的必然可以卖出天价……总之,是茶花引来了这场人祸。

  陈茶彦身上那几道迟迟难以愈合的伤口也正是由此而来。

  他们虽幸存了下来,可陈茶彦的病情却也加重了。

  彼时的深夜里茶花静静地坐在一面简陋的镜子前,她握住一把打磨得锋利的石片,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中迷茫。

  哥哥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她为了哥哥,为了自己,也唯有毁了这张脸才是对的吧?

  她想要毁去容貌,却被惊骇至极的哥哥给阻挠了。

  陈茶彦怒不可遏,反口质问她错的明明是那些人,为什么她要用别人的歹毒来惩罚自己?

  他的愤怒让茶花感到困惑,却又无法反驳。

  哥哥说什么都不许茶花伤害父母授予的身体发肤,甚至让茶花用他发下毒誓。

  直到茶花答应了下来才令他稍稍放心。

  好在后来茶花发现了一种褐色的草,放在门槛上踩烂后不论茶花怎么刮弄都很难清理,除非用热水热敷后再反复擦拭,才会掉落。

  后来茶花便尝试着找到更多这种褐草,将它磨成浆状敷在脸颊上,竟也可以如那些胭脂水粉一般遮掩住底下那层白嫩的肌肤。

  只是这东西却需要每日洗去重上一层,否则同样会因为过于干硬而变成粉末斑驳掉落。

4. 第 4 章 丑东西(4)

  昏灯暗烛下,墙上男人的影子拉得极长,肩背却又颤抖得猛烈,咳得惊心动魄。

  另一娇小的人影儿忙搀扶他到榻上,为他端来热水顺气。

  陈茶彦推开那釉色泛黄的陶碗,微喘道:“茶花,你这些天既不是想要离开,那到底是做什么去了?”

  他面上浮出一缕疑惑,对向来乖巧的茶花亦是产生了一丝不确定。

  茶花就像一张纯白如雪的纸张,一尘不染,可往往愈是如此干净无瑕的东西,反而愈发会惹人生出破坏的欲望。

  哪怕眼下她已经将自己遮掩的极好。

  若放在寻常,陈茶彦但凡能有丁点儿能力,又焉能准许她这般柔弱的小姑娘抛头露面,承受外界的种种危险?

  “我去给林姨娘做刺绣了……”

  茶花敛起眼底的心虚,垂下眼睫轻轻地回答了这话。

  她的手指绞紧了膝上的裙摆,红润的唇亦是紧紧地抿合。

  片刻,小姑娘才微微转过脸来,垂眸将自己从前为林姨娘做刺绣的事情说给陈茶彦听。

  细节都是真的,所以也更容易令人信服。

  许是陈茶彦对自家妹妹的别样偏爱,小姑娘软软乎乎同他道日常的声音仿佛有着抚平一切痛苦的力量。

  很快,他便眼皮子打架,再度陷入了昏睡当中。

  茶花见状,这才渐渐止住了话。

  她低头为哥哥体贴地掖了掖被角。

  她想,这样的事情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毕竟今晚上的经历对于茶花而言,显然也同样并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

  这日天朗气清,老百姓们纷纷出门来赶集将自家多出来的东西拿来同旁人做交换,你给我一把梳子,我换你一截布料,真要用到钱来买的东西反倒不多。

  而书生们也携着从集市上买来的笔墨纸砚,私下议论那位年轻的昭王殿下携带从属途径江南的时候,又陷入一场美人艳遇,竟还要在路上耽搁数日。

  说着语气一转,便转到了那江南美人如何沉鱼落雁,倾国倾城……

  这些遥不可及的话题他们显然都只当做是茶余饭后的消遣,殊不知,他们心中艳羡却不可企及的京城贵人早已悄无声息地抵达了云舜,且被薛知县薛槐和其余小官都奉为上宾接待。

  ……

  这云舜哪处贫穷,哪处犯罪频发,薛槐也许还要回去翻翻卷宗才能给出准确答案,但若问哪处酒色最香,菜肴最绝,他却能如数家珍地立马就娓娓道来。

  千红楼内,薛槐在一把朱漆椅上坐定,他握住一只酒杯,心里头七上八下,目光摇摇望着对面被其余人簇拥奉承的年轻男子。

  半月前,此人自京城远道而来,姿容慵雅,仪态明秀,生得一副金质玉相。

  在这一群肤色黑黄的官宦中间,这男子宛若鹤立鸡群一般,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优越清傲,半点也不加以修饰。

  这样的人,单单凭借伪装是远远难以达成,即便不是京里来的,走到哪里也注定是非富即贵,并不会让人对他的身份产生半分怀疑。

  但此人并非是那位刚刚继袭了父爵的昭王殿下,而是京城富商,宋玄锦。

  “大人……”

  刘主簿凑到近前,低声同薛槐汇报自己方才得来的最新消息:“这宋玄锦是个富户人家,也曾帮过昭王殿下,据说昭王殿下还是世子时对此人便宠信无比,视为左膀右臂。”

  在那偌大的京城里,权贵们私底下会与庶民相交并不是什么稀罕事情。

  毕竟那些权贵碍于高高在上的身份总有些不便的行事,这宋玄锦便时常在暗地里帮助赵时隽打点一二。

  如此一来,宋玄锦到来时,众人亦是恍然大悟。

  昭王殿下过段时日才会亲临。

  在这之前,宋玄锦自然要为对方预先检查当地为昭王准备的府宅与招待,若连他一个庶民都不能满意,又焉能使得那高贵的昭王殿下尊足踏入?

  恰如皇帝身边的太监一般,往往太监说好,皇帝兴许还能合上心意,若太监说不好,再添油加醋,兴许下头的人就直接丢了小命都不是没可能。

  这也是宋玄锦这几日腿疾一犯,薛槐比自己生病都还要着急的重要缘由。

  面对旁人的奉承,男人唇角始终噙着一抹儒雅笑容,可眼底深处却始终透着几分高高在上的冷漠,颇有种高山白雪不可近触的遥不可及感。

  这花楼里顶是妖娆的美人落在他眼底,反倒得了这贵人眼中几分一闪而过的嫌弃,叫旁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将那香艳女子推他怀中。

  “这么半年时间都查不出个活人,知县大人头上的官帽却是戴得轻松……”

  他看着年轻,端坐在那儿微微后倚的自负姿态好似个轻薄浪荡的纨绔公子,可是他张嘴清润嗓音里吐露出的字眼却带着绵密的针子一般叫人心口磋磨。

  很显然,他问的话,代表的并不是他自己,而是背后授意于他的昭王。

  薛槐听到这话终是坐不住了,脸上露出几分惶恐,上前便要做出下跪的姿态,被那宋玄锦一把扶住。

  宋玄锦垂眸看着薛槐脑满肥肠的模样,唇角渐渐绽出一抹微笑,语气又转为轻柔安抚:“知府大人为了百姓宵衣旰食,昭王他又岂有不理之情?”

  “近日大人又以如此隆重的宴席款待于我,我怎好说这些扫兴。”

  “罢了,捉拿陈茶彦这件事情,你们届时只需要配合着昭王殿下,到时候捉到了人,自会有功劳分享给诸位。”

  这天底下竟还有这等不追究自己责任,不叫自己担风险,反而还跟着昭王殿下白捡功劳的大好事情?

  这一顿恩威并施的手段叫这些人短短瞬间先是陷入被追责的恐惧当中,而后却又被这天上掉馅饼的喜悦给快速淹没,最后竟也只能对这未曾谋面的昭王殿下感恩戴德。

  殊不知,这也只是男人手里头最不入流的手段。

  京城里的人个个都跟成了精儿一般,又岂会像这些人这样,寥寥几句就这么折软了骨头。

  宋玄锦眼底含着冰冷的讥诮,继续用那张无害温润的嘴脸理所当然地接下了这一干人等的奉承。

  酒席散去,薛槐又请去了他府里歇了口茶,顺势提及为昭王准备好的府邸一干事宜。

  中途,林姨娘拢着秀丽的发髻亲自端了茶水送来厅中,见自家老爷背地里冲自己使了个眼色,便热络地捧了杯茶给宋玄锦。

  她旁敲侧击地询问了茶花侍奉得是否称心。

  “那姑娘回去之后便托话郑婆,说不再叨扰贵人,妾想一切都该以贵人为重,又岂是她想侍奉就侍奉,不想侍奉就不侍奉?便派了人去□□了她一回,教她明白事理……”

  “赶明儿妾再把她给叫去侍奉,也省的旁人侍奉不利?”

  她一面试探着说话,一面朝男人脸色打量过去。

  对方神色如常地捏着那茶碗,指腹摩挲。

  待听完林姨娘的话后,他垂眸将那茶碗放回了原处,却只笑而不语。

  指尖不经意间抚过温润的白玉扳指,男人想到那夜的事情,指节不动声色地叩击了一下茶桌光滑的表面。

  “那小姑娘若得知得罪公子后不仅没受到惩罚,反而还得到了继续伺候公子的机会,只怕都不知道要高兴成什么样呢?”

  冯二焦从旁又暗暗朝他递了句小话。

  宋玄锦可有可无地轻哼了一声,也压根没把这件事儿放在心上。

  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恩赐罢了,他显然也不是个刻薄至极的人。

  敷衍的应酬之后,宋玄锦回临时落脚的府里所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叫人打水来给他洗手。

  数日下来,那府里小厮见他不像是寻常的人物,自然鞍前马后殷勤无比。

  他为宋玄锦卷起一道袖子时,不偏不倚正巧看见对方臂膀上一颗鲜红的痣,那位置生得很是凑巧。

  小厮不禁乐道:“公子臂膀上这颗痣怎跟那些女人的守宫砂一般……”

  说到一半话音戛然而止。

  看到这贵人脸上微寒的面孔,小厮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反手拍打自己的嘴同对方赔不是。

  “小的真是该死,公子生来龙章凤姿……这……这怎能拿去与那些妇人相比……”

  他自是想要赔礼道歉不得罪人,岂料说出口的话反而犹如指尖擦拭纸上不慎滴落的墨点一般糟糕,越描越黑。

  “快滚出去,这有你什么事儿?!”

  冯二焦快速走来,抬眼剜了那小厮一眼,又伸手一把夺下对方手里的绵帕,将人斥责出屋。

  待那小厮离开之后,冯二焦才缓和下表情,转头又捧起那绵帕小心翼翼地给宋玄锦擦拭手掌。

  宋玄锦余光再一次瞥见那颗红痣,反手发狠地甩开了袖子,眼底黑沉沉的。

  “早知道真该拿刀子把它给剜去——”

  冯二焦听到这咬牙切齿的话,顿时诚惶诚恐地拉尖了嗓音道:“公子的一根头发可比奴才要金贵万千,您要真这样做,那还不如要了奴才的性命啊……”

  宋玄锦闻言睨了他一眼,随即冷嗤一声,转而问道:“那你觉得我杀了夏侯嗔又如何?”

  冯二焦顿时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表情露出了几分讪然。

  杀了那个给自家主子点了这颗玩意儿的夏侯嗔?

  怎么样?

  当然不怎么样……

  冯二焦把水端出去时,恰好遇到从外面回来的护卫俞渊。

  俞渊问了几句主子的情况。

  冯二焦揣着手,想到宋玄锦的脸色,嘴角也甚是牵强地抽搐了两下。

  这俞渊与他都是自幼便跟随着主子的人,主子的脾性他会不知道?

  还能是个什么情况,主子摆脱了那位的眼线,可不就是想要出来和女人肆意欢好?

  俞渊显然也是想到了这点,在这件事情上,他反而不希望主子过于忤逆夏侯先生。

  “你说主子为何不愿听从夏侯先生的话?”

  夏侯嗔给主子点了颗红痣,是不是守宫砂不好说,但却和守宫砂是同一个作用。

  但那也是有缘故的……

  俞渊不解的语气让冯二焦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他们主子是什么人?旁人越是不让他做什么,他就越是要做。

  再不然,他就是和驴一般,牵着不走、打着还退的性情,他是天生的反骨,面上再是与人温和都无用,他要做的事情,从来就没有做不成的。

  “可能是因为咱们主子属长虫的吧。”

  蛇性本淫嘛。

  俞渊却微微吃惊,“你是说主子日后会变成个荡夫?”

  冯二焦差点被口水给呛死。

  这是个什么奇葩的脑回路?!

  有本事他去主子面前说说,主子要把他砍得少于三段,他冯二焦以后就改名叫俞二焦?

  到了下午,薛知县很快便派了人来领宋玄锦前往为昭王殿下准备的新宅院去看看是否合适。

  宋玄锦临出门前,冯二焦为他换了新靴,又为他重新更衣净面,这一套繁琐流程下来,看得来人是瞠目结舌,心里寻思着京城里连个庶民都要这样,那权贵还不得上天?

  至那新宅之后,起初宋玄锦还耐着性子打量这里,看看那里。

  到了后头便只掀起眼皮子敷衍地略扫了一眼,便明目张胆地往那间专程为昭王殿下准备的房屋歇息下来。

  那宋府里的被褥纵使换了新的,也无法更换桌椅与床榻用具,是以宋玄锦来到这地方后,压根就没怎么碰过其他物件。

  眼下打量着面前这张新榻,他这才松开了眉心,抬腿就往那专程为了昭王殿下准备的新榻上坐躺了下去。

  跟在后头的冯二焦见状冷不丁地抽了口冷气。

  “这样……会不会不好?”

  冯二焦语气颇是委婉地询问了一句。

  宋玄锦揉捏眉心的动作微微一顿,听到这话才放下了细长的手指,抬眸朝小胖子微微一笑,眼波流转。

  他弯起极为好看的唇形,嘴里却还说着冠冕堂皇的话,“哪里的话,昭王殿下那般尊贵,他要住的地方自然是一丝一毫都不能出岔子的。”

  “这里的一碗一筷,哪怕是这张窄榻,若有肉眼瞧不见的地方斜伸出一根木刺伤了昭王,又要如何是好?”

  至于如何保证这一切都不会出现岔子,那么在他都亲自一一使用过后,便是真有毛刺,自然也会被他睡平就是。

  冯二焦微张着嘴仿佛被人塞了一嘴的黄连,顿时哑住了声音。

  他气虚道:“殿下……”

  宋玄锦慢悠悠掀起眼皮,朝他送去威胁的眼神,语气凉凉问道:“叫我什么?”

  冯二焦连忙捂着嘴,又低声解释:“您这样岂不很容易就暴露了自己?”

  回应冯二焦的,只有榻上男人的一声冷笑。

  冯二焦见他心情似乎有所好转,这才走上前去,为他揉肩捏腿,“但愿这一次,能在云舜抓住那陈氏佞贼陈茶彦。”

  男人漫不经心地转着白玉扳指打圈,神情却始终没有任何变化。

  他半阖着眼睫,松乏了半晌才语气慵懒地问道:“可还记得我父王死了至今多久?”

  冯二焦小心翼翼地竖起了一根手指,“一年。”

  至今恰好一年。

  宋玄锦闻言这才睁开了眸,忽地冷嗤了一声,“都一年了。”

  “不过父王他老人家最后还是死在女人的肚皮上,也该知足。”

  他的脸上尽是冷嘲热讽。

  话虽如此,可这世间的父子再是不亲,那也是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儿呢。

  这话冯二焦是不敢接了,赶忙低头直接假装自个儿刚才没有听见这等忤逆不道的言辞。

  毕竟宋玄锦从头到尾都只是个皮子。

  赵时隽,才是这位尊贵的昭王殿下本名。

5. 第 5 章 丑东西(5)

  茶花到家的时候,便瞧见了一位不速之客。

  郑婆缩着手站在简陋的篱笆小院子里,正与那位手指紧紧抓住门框的男人说话。

  只是越说,男人的脸色就愈发难看。

  陈茶彦缓缓抬起眸,目光失望地看向怔愣在门口的茶花。

  郑婆打量这对兄妹的脸色,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办砸了什么……

  她尴尬地笑了笑,赶忙走到茶花身边,补救道:“茶花,原来你没和你哥哥说去伺候贵人的事情,怪我多嘴,不过这买卖不是一次性的,后头啊……”

  “她不去——”

  陈茶彦斩钉截铁地打断了郑婆的话。

  他说完便狠狠地推开了门,拖沓着孱弱的步伐进了自己的房间。

  郑婆愈发尴尬,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

  “茶花,你看……”

  茶花抿了抿唇,“郑婆,我说过,我只做一次。”

  她的指尖掐了掐掌心,对郑婆歉意道:“过几日,我亲自向林姨娘登门道歉。”

  送走郑婆后,茶花才进了屋子里去。

  陈茶彦始终不肯看她一眼,也不肯与她说话,一直到傍晚时,茶花想叫他用膳,他也仍旧没有半分要搭理的意思。

  茶花便立在那门框旁,站定了片刻才忍不住轻轻开口唤了他一声“哥哥”。

  陈茶彦终究没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

  他略激动开口:“茶花,我这样的废物早该死了,我死了就不会成为你的拖累,更不会叫你不得不去做那样的事情了!”

  她到底知不知道她自己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

  他说到后头,气得呼吸都是疼痛的。

  她自己不珍惜自己,身为她的兄长,难道他也能无动于衷吗?

  茶花听到这话,手指下意识扣得更紧。

  “哥哥疼我,我只是不愿失去这世上唯一疼爱自己的人……”

  好半晌,她才低声道:“如果哥哥死了,这世上就不会再有人在乎茶花了。”

  陈茶彦听了这话,喉头里都堵塞得慌。

  他眼眶有些发热,可在茶花面前却万万不敢流露出脆弱的一面。

  他语气略僵硬道:“茶花,我自然比谁都要清楚,你……这样委屈自己却都是为我,我哪里有资格怪你呢。

  “只是你往后都不许再去了。”

  陈茶彦将茶花招到榻前,同她承诺,“哥哥会努力活下去,但茶花,命数这东西是天定的,我们有时候不能去强求,你明白吗……”

  他想告诉茶花,他这残废的身子骨也许支撑不了多久了……

  最难熬的时候,要不是会想到自己死后茶花无人照应的凄惨情景,他是熬不下那份痛苦的。

  可他活着同样没能让茶花好过。

  他叹了口气,到底不愿看她流露出难过的模样。

  茶花看着他态度软和下来,尽管始终不能明白哥哥为何会如此在意她的名节,但她终究还是乖乖地点了头,顺从了哥哥的意思。

  上回赚的钱每日平摊下来,虽勉强可以支撑陈茶彦的药材钱,但却很难再去买到那些补品和鲜肉给他补身子了。

  陈茶彦不是个吃不起苦头的人,在茶花面前,能从素面馒头变成素菜包子,他都满足至极,而茶花看在眼中,却莫名地想到了从前。

  那时茶花还小,过生辰时想吃宫里贵妃娘娘们吃过的樱桃,哥哥听说外地才有,年纪小小便偷偷找了大人带他去了外省给茶花摘。

  可他月余之后却是哭着回来的,因为那樱桃在路上就坏了。

  茶花一面给晒得黑瘦的哥哥擦泪,一面天真问道:“樱桃是什么味的?”

  陈茶彦:“它很漂亮,又红又圆,一口咬下去口中便溢满汁液,味道是甜的,带一点酸,却衬得它更甜了。”

  小茶花眨巴着纯澈的眼睛道:“我尝到了,哥哥说的味道很好吃呀。”

  陈茶彦一下子被她给逗笑,摸着她的脑袋发出了老成的叹息:“茶花,你可真是个傻姑娘。”

  一眨眼的光景,他们都长大了。

  而她却好似仍然活在哥哥的羽翼之下,如今哥哥的翅膀受伤了,她却万万不会抛弃哥哥。

  入夜时最是寒凉。

  冯二焦匆匆地端热水去,从那长廊下走过时,隔着花窗便瞧见屋里头那道斜长影子愤怒拂开桌上茶具的动作。

  果然,屋里随之而来便是一阵噼里啪啦地脆响,碎了一地的物什。

  那阴沉冷笑的声音听得冯二焦毛都竖了起来。

  “个下三滥,一天到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也不吐口唾沫照照,看自己配不配?!”

  屋里的女子掩面发出一声哀嚎,哭着就跑出来了。

  那水蛇腰扭得人眼花,换旁人来,哪里忍心苛责半分?

  冯二焦低声询问几句之后叫她离开,随即又习惯性地绷了绷身上的皮,赶忙推门进屋。

  男人脸色阴沉地坐在榻上,对那满地的碎片看都不看一眼。

  “冯二焦,我娘的忌日还有多久过去?”

  冯二焦下意识答:“还、还有好些时日呢。”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好在这位主儿也只是在他娘忌日前后才会产生这种幻疼,不然一年下来,谁吃得消他这暴怒的脾性儿?

  冯二焦一边把碎片踢到旁边,一边又瞥了眼门外,低声道:“公子方才那样对她,不好吧……”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便引来了男人阴恻恻的目光。

  赵时隽笑问:“这么会怜香惜玉,今晚上送你榻上可好?”

  小胖子面露惶恐,脑袋顿时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他没有工具啊,他要干嘛……

  赵时隽这回是要同女人肆意欢好不假,也是存心要在还有半年不到的及冠之前就开上荤。

  但在他心情躁郁的时候跑来勾引,且不说他看不看得上,这种没眼色的女人睡了都嫌掉价。

  冯二焦身为他的身边人又怎会不知他的心思。

  天子迷信,身边一直都有个修道的夏侯嗔,不仅予他尊贵身份,宫里甚至特设了此人的道观。

  这本与赵时隽无关。

  但偏偏当初夏侯嗔为他掐算,说赵时隽及冠之前不能破身,否则情路坎坷,求而不得,为了约束他还特意点了颗……红痣?

  赵时隽被强行点了那痣之后,气得要去夏侯府砍了对方,若不是天子压制,他早就把夏侯嗔给弄死了。

  愈是如此,这主儿就愈是要处处表现的风流且放诞不羁,真要开了荤,往后过上胡天胡地的日子,那张脸看过去都不知道是女人吃亏还是他吃亏呢……

  冯二焦脑海里冷不丁想到了俞渊前几日说他以后会变成个荡夫的话……

  他忙甩头,不敢生出这种离谱的想法。

  不管怎么说,反正他这主子向来都是自个儿不好过,谁也别想好过的性子。

  劝是半句都劝不得的,除了顺着他,别无他法。

  又隔几日,茶花去过了林姨娘那处后,林姨娘用往日雇佣她为自己刺绣的月钱作为威胁都不能撬开小姑娘的嘴,让她改变主意。

  林姨娘又气又恼,同郑婆责怪茶花是个白眼狼,背地里骂了一阵,这才又忍着一肚子气儿亲自上门去同赵时隽赔不是。

  “这孩子平日里内敛得很,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她怎么都不肯来……”

  林姨娘一面赔笑着说话,语气也愈发心虚。

  赵时隽听她描述的话语,莫名就想到自己欺负茶花的情景。

  她身骨娇绵,他摸到一手粗糙麻料的时候都没舍得松开,但这也不代表他就是个不挑食儿的?

  他放下茶盅,齿缝里却溢出一声冷嗤。

  丑东西这是怕自己还会想欺负她?

  简直痴人说梦。

  她也不想想,她这样的,就算是吹了蜡烛,他都下不去嘴。

  林姨娘见他脸上笑着,可黑眸里泄露出的凉薄冷意根本都不加以掩藏了,她更加讪讪地说了几句便匆匆离开。

  末了,却是冯二焦又习惯性地上来拍马屁道:“那小姑娘这样不识好歹,也难怪看上去凄凄惨惨,可见这天底下的可怜虫儿之所以可怜,也都是她自己找的,可不是咱们主子没有给机会。”

  赵时隽似笑非笑地朝他道:“我哪里又是那种强求别人的人?”

  况且,这明明是给她的恩赐,她自个儿捡到了金子都不珍惜,他又有什么好计较的?

  男人眯了眯那双略显漂亮的桃花眼,指尖却将那右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转得飞快。

6. 第 6 章 丑东西(6)

  这边茶花拒绝了林姨娘后,林姨娘自然也不会再与她相好,要断了和她往日的交易。

  虽她给的钱也不算太多,但对于手头上永远都缺钱的茶花而言,不吝于是雪上加霜。

  按理说,茶花的日子该比从前更加不好过才对,但也不知是这坏运气先前都叫她给遭遇完了,还是突然间时来运转,没几日来福客栈的掌柜却向茶花抛来了一根橄榄枝儿,邀请她进他客栈临时帮忙。

  之所以会找到茶花,也是因为她往日里会往自个儿客栈里送些夏季里晾晒过的花干。

  这小姑娘做事细致,比起其他人家的花干,只有她送来的花瓣大致完整,干净通透,最重要的是,茶花秘制的干花瓣能保留的余香都远胜旁人。

  她收费不仅不贵,多下来无处可用的干花甚至还会主动送来给他,田掌柜自是对她生出了极好的印象。

  得知茶花竟也能识字之后,他便毫不犹豫地找上了茶花,同样用了低于市价的月钱雇佣了她。

  他一个老弱病残,也只有用茶花这样比自己还要柔弱的小姑娘家才能更加放心,也省得担心县里上月发生了佣工为了抢夺主家财物杀害了对方这样惨绝人寰的事情。

  茶花试着去做几日,她字迹娟秀清晰,做事勤勉,田掌柜用得是又顺手又顺心,当自己捡到个宝,倒是窃喜好些时日。

  客栈里三教九流的人都有,因茶花貌丑,反而鲜少被注意到。

  只是不知从哪一日起,茶花便发觉客栈的角落里时常会出现一个中年女子,那女子腰粗面圆,浓妆艳丽。

  她暗中打量了茶花几日之后,这日在茶花为她斟茶的时候,忽然开口自我介绍。

  “我叫虞宝镜,不知姑娘叫什么名字?”

  茶花提着茶壶的动作微顿了一瞬,抬眸扫了对方一眼,轻声地道了“茶花”二字。

  云舜当地叫茶花的女子不在少数,这般寻常的名字,也恰恰不易惹人注意。

  虞宝镜握着手里的美人团扇,挑起唇角说道:“小姑娘,我这里有个挣钱的法子,不知道你感兴趣还是不感兴趣?”

  茶花听到这话,略微诧异。

  虞宝镜说话间手指在她细腰侧忽地掠过,便在那宽松的衣摆下掐陷了一截凹痕出来,吓得小姑娘下意识退后了半步。

  她嘴角笑容便更加妩媚,朝茶花道:“这世上身段纤细苗条的女子我见得多了,她们要胖,多吃点便能丰盈,她们要瘦,少吃点又可以做到弱柳扶风。”

  “但唯有这骨相却是天生,吃多吃少都换不来的东西。”

  “我到处走访,便想寻个身骨都能比得上我年轻时的女子来为我办一件事情,今日方确认下你这般合适,你若能愿意,钱财方面自然不会短了你的……”

  “哟,这不是万紫楼的头牌宝镜姑娘嘛?”

  虞宝镜话未说完,却突然冒出来个田掌柜过来打岔。

  虞宝镜冷哼道:“田老头,我做头牌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可别挤兑我啊,只是想给她介绍个发财的法子罢了。”

  田掌柜道:“宝镜姑娘何苦为难旁人,她本就生得不好,若还坏了名声,往后岂不是很可怜?”

  “名声?”

  虞宝镜目光在陈茶花脸上轻轻一扫,那团扇便半掩住红唇对田掌柜略是嘲讽。

  “又丑又没有钱才可怜,田掌柜,你可别好心办坏事,妨碍旁人发财。”

  她说着起身丢下了茶钱,朝茶花道:“也就是个不露脸的活计,你要是想通了,去万紫楼里找我就是。”

  说完,她便轻飘飘地离开。

  田掌柜见状才暗暗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对茶花交代:“那些下三滥女子不干净的很,你可别学她们。”

  他说完便收了桌上的钱转身走开。

  茶花下意识朝门口瞥去一眼,见门外的人影上了一顶软轿。

  那是一道红裙臃肿的背影,任人如何打量,也都看不出田掌柜口中唯有姿容出众的女子才能担当的“头牌”身份,以及她说她年轻时就天生丽质的“骨相”。

  茶花收敛了目光,倒也没怎么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

  这厢俞渊花了几日功夫出门明察暗访,大清早才将将披着白霜赶回府邸,将收获一一汇报。

  “主子这些时日倒是不宜出门了……”

  先前路上妄图截杀赵时隽的那股陌生势力,不知如何就摸到了云舜,且近日在这附近频繁埋伏踩点,意图昭然。

  俞渊自己曾经便出身于一个杀手组织,对这些暗杀组织的人所留的记号与痕迹异常敏锐。

  这些人若都是死士,恐怕来历也都没那么简单。

  他交代完之后,却是一只玉白的手懒散撩开了绣纹精致的深青帐帘,披散着乌黑长发的男人坐起在被榻之间,另一只手轻捏额角,似乎还未睡足。

  他眯了眯眼,片刻又动身下地,赤/裸着光洁的足步步走到桌前信手为自己倒了杯茶,随即又捉起旁边一只白玉扳指套入大拇指上,这才不徐不疾地启唇。

  “遇到点事情就大惊小怪,你倒是愈发得出息了。”

  俞渊仍旧沉着脸道:“您若死了,属下也不能独活。”

  赵时隽端起那茶抵至唇边,垂眸冷睨着他,“哦?你的意思是你要能独活,我死活就不管了是吗?”

  俞渊登时哑然,终于感受到了往日里冯二焦常与他描述的“压迫感”。

  再傻也知道这话是送命题了。

  “为了殿下的安全着想,殿下还是不出门为宜……”

  赵时隽“啧”了一声,“如此,才正应该要出门,要不然……”

  他说着转眸瞥了对方一眼,“指望你们去调查幕后指使,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既然引蛇出洞是迟早的事情,自然是宜早不宜迟。

  俞渊很清楚赵时隽的想法是对的。

  但身为下属,他往往要以主子的安全为重。

  可赵时隽既然自己这般要求,他也唯有服从。

  接下来几日,俞渊与冯二焦便伴着赵时隽连续出门,不是去茶楼喝茶,便是去书斋看藏品、去棋馆下棋。

  主仆三个说是招摇过市也不为过。

  直到这日,赵时隽来到了一家离县中心稍稍偏远,且鱼龙混杂的客栈落脚歇息下来。

  一进门后,冯二焦就惊讶地瞅见了个熟悉的娇小人影儿。

  “你怎会在这里?”

  冯二焦诧异地询问了一句。

  可小姑娘在瞧见了男人的脸后,僵硬着手指翻弄着账簿,明显想用她拙劣的演技遮掩着自己与他们认识的事实。

  冯二焦暗自瞥了自家主子一眼,见对方嘴角噙笑,没有丝毫得不妥,心里头却莫名地突了一下。

  田掌柜瞧这主仆三人皆气质不俗,不似寻常,便亲自招待他们几个落座。

  “几位不是本地人吧?”

  冯二焦道:“掌柜的好眼力,我们公子是打京城来的。”

  田掌柜一听,便更加笃定这人非富即贵,又笑说:“也是凑巧,这些时日后房里送来了一些南岳来的上等银雾,价钱虽然贵了一些,但听说是京里贵人爱喝的口味,诸位可要来些?”

  冯二焦见这掌柜倒很有眼色,还会来事儿,见主子没有反对,便冲掌柜笑说:“呈上来尝尝便是。”

  田掌柜一听便知生意来了,他们喝的这茶价钱不菲,哪怕只是售出去少许,都快赶上他一天的营生了。

  待田掌柜殷勤跑去取茶叶了,冯二焦好不容易歇了歇脚,才又偷偷打量了一眼茶花,低声道:“她这么快就不认识咱们了?”

  赵时隽语气略是讥讽,“非得和这丑东西认识一下,才显得你能耐?”

  冯二焦讪讪闭嘴,心道也是,他家主子气度再小,也不至于和个丑兮兮的小姑娘计较。

  在田掌柜走开的空档里,店里断断续续也有其他人需要招待,一屋子虽都是些三教九流,但大多都是过路的正常人,只是其中有两个却和旁人都有些不同。

  那二人一个消瘦佝偻着背,一个是癞痢头,脸上泛着油光,身上散发着一种下水沟的气质,那目光看人分外黏腻。

  就在茶花为他们倒了茶水之后,消瘦的那个却忽然皱眉问她:“你们这客栈里头什么味道?”

  茶花下意识顿住,却并没有嗅到什么奇怪的气味。

  她轻声解释了一句“没有”。

  旁边那癞痢头接话道:“怎么会没有?”

  他说着便凑到茶花面前嗅了嗅,冲瘦子笑说:“可不是奈子香味儿?”

  小姑娘却好似懵了一般,这样下流的话,却还是她从未听过的话。

  她涉世未深,只浅显的知晓人分好坏,却还不知道一个人可以坏成什么模样、坏得有多下作。

  尽管她的伪装没有漏洞,可这世道对于一些人而言,便是给钱去那青楼里,恐怕都未必能换来女人的一眼。

  说句难听话,一些腌臜的男人哪怕逮住个母猪都不一定会放过,更何况是茶花这年岁的女孩?

  她虽然看着面容丑陋,可凑近了身上确实有一股未脱稚气的香。

  而她的身段纤纤如荷,正如前些日子虞宝镜所相中的那样,若不看那张脸,身子也多少是个极品。

  茶花下意识攥紧了手指,垂眸想去找掌柜。

  遇到这样的事情,她却毫无任何可以借鉴的经验,甚至呼吸都是紧促的。

  说白了,小姑娘与外面的世界建立了关联也才不过短短一年罢了,若不是她每每都故作坚强,陈茶彦如何能放心她出门来。

  可那瘦子却在她抬脚瞬间好似无意间猛地压住她的袖角,令她失了平衡一般,往那邻桌跌去。

  茶花的后背磕在了那桌角上,才堪堪止住了步伐。

  那瘦子和癞痢头本还要张嘴,却在看到她身后的人时顿时又见鬼似的闭上了嘴,收敛起来低头喝茶。

  小姑娘疼得脸色发白,待缓了过来,才又默不作声地从站直了身子。

  她起来后才发觉自己方才不知还磕碰到哪里,头发竟也碰散了一绺。

  她眼中盈满水雾,轻咬了咬下唇,又低头兀自想要捡起地上掉落的发带。

  可在茶花手指碰到的时候,那只素蓝发带却被一只纤长玉白的手指提前按住。

  茶花细细的手指穿过他两指之间,霎时怔了一瞬。

  察觉对方身份后,很快,那只小手便又好似银鱼般飞快地从男人指缝间滑腻地游走。

  遇到了这一桌……茶花心尖上反而更怵得慌。

  小姑娘站在一旁泪睫轻颤,小手紧绷着不自觉地轻轻抚过衣摆上的褶痕。

  男人的目光在她面上巡睃过几旬,才缓缓启唇与她说道:“先前真是抱歉。”

  他说着,将手里捡起来的那只素蓝发带从容递到她面前。

  再一次开口,口吻却更替得彬彬有礼,温润清朗。

  赵时隽舒开眉心,语气柔和地与她解释:“那天我错把你认成了旁人,想必那时也吓到了你吧?”

  茶花面上神情一怔,噙着泪珠的雾眸微微睁大,犹如两丸圆润的檀珠,颇是诧异地抬起眼睫朝他看去。

  她联想到他那日极其恶劣的情绪与态度,心中又觉这人好似会变脸般……

  茶花见过的人不是很多,但那会儿见到赵时隽时,只觉他喜怒无常又捉摸不透的脾性让她似乎根本没有办法将他归纳为从前见过的任何一类人。

  她没有开口,但对方却又继续用着与从前都截然不同的大度语气同她道:“你的手法极好,回头我让冯二焦把额外的赏钱补偿给你可好?”

  听到了钱字,茶花紧绷了许久的心弦才终于微微松开一些。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钱是多么重要的东西,茶花比谁都清楚。

  她自然不会有赵时隽那样的九曲心肠,简单的脑袋里也只会觉得能愿意把钱给她的人,想来也坏不到哪里去……

  而且,他说他那天是因为认错人了。

  那天茶花确实听见他叫自己烟娘的……

  小姑娘轻眨了一下那双湿漉漉的鸦睫,抿着唇微不可闻地从鼻腔里发出个软糯的“嗯”,这才愿意伸出手来小心翼翼地接过男人主动递来的发带。

  她握着发带回到柜台后才缠回了发间。

  赵时隽再一次瞥了一眼茶花眼角未干的水光,手里的扇骨点叩了下桌面,忽然笑问冯二焦。

  “你说她这么可怜,我是不是该帮帮她?”

  冯二焦神色僵硬地对上自家主子那张维持着和煦如春的温柔面容,那股熟悉的毛骨悚然之感又冷不丁地攀上了后背。

7. 第 7 章 丑东西(7)

  田掌柜去后面取完茶后,知晓茶花被两个下三滥给调戏了,又随口安抚她两句。

  “他们这样混的,又爱招惹,指不定哪天就死半道了。”

  只是他皱眉说完之后,抬头见客栈里不知不觉便坐了好些客人的模样,似乎有些异样。

  田掌柜一把岁数下来,旁的东西没有,就是这看人的眼睛颇为毒辣。

  往日里客栈要有这么些客流量,早就吵得跟鸭子下塘似的,哪里会像现在这样,虽然也有说话声音,但却好似拘束着什么,不那么放得开似的?

  他正打算嘀咕两句的时候,就见角落里一张桌子好端端地竟突然就被谁一把掀翻。

  角落里几个平民打扮的人终于产生了异动,不知是谁先动得手,惹得其余老百姓纷纷骇然失色,发出惊呼。

  一把烁着寒光的冷剑便在瞬间从桌子中间劈开,径直砍向了赵时隽的后背。

  然而俞渊反应比对方更快,撑着桌角一个兔起鹘落,行云流水地反手一挡。

  那来势汹汹的利器便“当啷”撞在了紧贴于他手臂外侧的玄黑剑身之上,一阵嗡鸣剧颤之下对方的剑竟应声而断。

  饶是刺客见多识广竟也不可避免的怔愣了一瞬。

  只这短短一瞬那玄黑的残影便掠过他的瞳仁,喉头骨肉割裂之际,刺客尤未反应过来,那爆裂的血管中便喷溅出了大量鲜血,直直倒下。

  ……

  对于寻常百姓而言,一场混战的情景可怕程度不吝于是死后的十八层地狱。

  尸体残骸、腥血流淌,以及两股势力地咬杀,将客栈转眼间便更替成了修罗场般。

  “茶花啊,这酒楼保不住没关系,我……我还有儿子呢……”

  田掌柜拽着茶花躲在桌下,战战兢兢的脸都煞白。

  他反复念叨这两句话,哪里是安慰茶花,分明是说服自己不要出去阻止他们,不要送死。

  直到一个死人猛地扑倒在这里,田掌柜吓得惨叫一声翻着眼白就昏倒了过去。

  茶花下意识攥扶住了他,小脸同样惊得煞白。

  然而便在这种极致紧绷的状态下,茶花却听见了男人轻微地“啧”了一声。

  就像是那些在看戏取乐的人,对这场戏高潮迭起之处感到了些许不满般,发出失望的叹息。

  刀光血影之下,赵时隽始终仪态从容地坐在原位,不仅一点都不紧张,甚至是一副索然无味的姿态。

  可看着地上蜿蜒的血,鲜红的碎肉,茶花却连这人淡定的十分之一都做不到。

  她脑袋里还有些木,目光所及的范围也仅可以看到男人那只好看的手指。

  雪白的扳指上沾染了一滴刺目的血渍。

  赵时隽从拇指上拨弄下来,拈着东西似乎遗憾。

  “这可是我最喜欢的小玩意儿……”

  “可惜,脏了啊。”

  轻飘飘的几个字,仿佛顷刻间便令那扳指失去了应有的价值与光辉。

  如劣石般,被人随手从指缝间漏下,轱辘翻滚到地上,停留在了茶花不远处。

  男人却看都不再多看,在随从的附庸下,抬脚踏出了客栈。

  其余人则押送着余下的活口一并带走。

  良久之后,死寂的客栈里才发出了轻微的动静。

  一只小手鬼使神差地将那只带有男人体温的白玉扳指捡起。

  在小姑娘眼里,这仿佛不是一个扳指,而是哥哥的补药,还有哥哥的肉汤。

  而且……

  这也是贵人不要的东西……

  茶花垂眸,虽觉得这捡来的物件烫手般感到阵阵不安,可到底没能松开。

  田掌柜的客栈被查封了,里面的尸体也被衙差们一一拉走。

  田掌柜醒来之后本要哭天喊地,却得到了那位贵人仆人送回来的一张银票。

  那张银票买下他这家客栈都绰绰有余。

  田掌柜突然发了一笔横财,不仅不哭天喊地了,反而高兴地要关了客栈,想要出门去找他儿子。

  “田掌柜说,要关了客栈去找他儿子,便与我结清了钱。”

  茶花轻声将这事情告诉哥哥。

  陈茶彦今日身子稍好一些,便陪茶花多说了会儿话,又道:“那地方太过混杂,你回来也好。”

  他说着笑了笑,对茶花道:“我今日试着下地走了两圈,扶着墙从这处一直走到门口,竟也没有先前那样费力气了,可见这些时日喝的汤药都生效了。”

  他这样说显然也是想要妹妹不必忧心于他。

  茶花轻轻地“嗯”了一声,那双清澄的雾眸里果真少了一些担忧般,替哥哥掖了掖被角。

  小姑娘稍稍放松下来,却并不是因为陈茶彦方才口中的安抚。

  而是因为她终于可以买些补品去给哥哥补身子了。

  夜里茶花将扳指放到水盆里擦了擦。

  这白玉扳指一看便是上等白玉,晶莹剔透,哪怕沾染了血渍与灰垢,反而也只会更加衬托得它本色优越。

  洗干净后,它在茶花的眼中漂亮得几乎毫无瑕疵。

  毕竟有些东西,与生俱来便会惹人怜爱,哪怕落入尘土,也依旧难掩它的惊艳光泽。

  隔天茶花去了当铺,将那白玉扳指当了出去。

  陈茶彦再一次醒来时怎么也没想到,今日的膳食里竟会出现肉和肉汤这种让他已经久违到陌生的东西。

  那肉味让他食指都颤动,可他却越来越诧异,拉着茶花反复盘问。

  “茶花,你万不可做那些下作的事情……”

  茶花见他着急得脸都白了,这才将田掌柜关门的真正理由告诉了哥哥。

  “我是怕哥哥为我担忧,所以便没敢说……”

  “茶花——”

  陈茶彦打断她道:“这样严重的事情,怎能不告诉我?!”

  茶花抿了抿唇,轻声认错:“茶花知晓错了……”

  陈茶彦一见她这幅模样,再大的火气都会顷刻间化为乌有。

  他盯了她片刻,随即发出了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茶花,我只是担心你。”

  眼下看到恢复的希望,他比谁都想要更快地恢复健康,重新做回那个为茶花遮风挡雨的哥哥。

  “我万万没想到有一日会要靠着你,才能勉强苟活……”

  陈茶彦语气自责,“我想保护你,可却让你受尽了委屈,是我不好。”

  茶花摇头,很是认真说道:,“哥哥很好。”

  寥寥几字,被她说得珍而重之。

  陈茶彦心口愈软,抚了抚她发顶,道她还是个傻姑娘。

  他想,他这辈子一直都是坏运气,可只有茶花是她唯一疼爱的妹妹,和他唯一的好运。

  因为这一笔钱财,茶花的日子也明显变得轻松了一些。

  然而陈茶彦却不许她再买补品给他,用了些过犹不及的借口推拒,反倒催茶花去买一身新衣服穿。

  陈茶彦在关心起茶花的时候,便尤其爱拿出往日里做哥哥的威仪,不许茶花不听。

  茶花拗不过他,又唯恐他对这笔钱财生出其他怀疑,这日便兀自来到了一家成衣铺。

  铺子里的娘子见她面容丑陋也不轻视,反而笑着将人迎了进去,向茶花推荐了好些时下流行的衣裙。

  茶花看着这些衣裙的价钱犹豫了许久,却偶然间看到了一套白色的襦裙。

  那襦裙并非是纯白,而是带着一种暖意,好似淡青玉色般的色泽,素淡到连花纹都没有的式样。

  襦裙是绣娘偷懒制的成品,可惜年轻的姑娘爱俏,没有百花玉兔,也没有艳丽色泽,根本就销不出去。

  见茶花多看了两眼,便折价推荐给了茶花,将小姑娘半推半就地送进去试穿了一番。

  待茶花更换出来之后,效果却远远出乎了娘子的意料。

  “倒不曾想,它竟这般适合姑娘……”

  褪去了灰扑扑的裙衫,小姑娘整个人的气质都得到清洗一般,身上那股澄澈气息被大大地衬托出,让人总有种说不上的顺眼。

  好似这样的纯白合该天生就来陪衬茶花这样的姑娘。

  “姑娘若要的话,再给你便宜一成,不然也只能叹姑娘与这衣服没缘分了。”

  娘子是个实诚的买卖人,做生意也讲究眼缘,见这衣裳这般合适茶花,自然也愿意再让一成。

  当然,积压了太久也是主要的缘由就是。

  茶花摸了摸那裙摆,想到哥哥希望她有新衣服的念头,到底也没能拒绝了娘子这笔买卖。

  茶花出了成衣铺子,又去了趟薛府,将林姨娘先前遗落在自己那里的布料与针线都奉还。

  可林姨娘这回见了她不仅没像上次一般生气,反而还让郑婆拿来一盒碎银塞到了茶花手中。

  “茶花,宋公子说上回在客栈里答应要补给你的赏赐,你可还记得。”

  茶花捧着那盒碎银,渐渐想起了这茬。

  她打开了盒子,在看清楚里头的碎银数目之后,眸里掠过一丝讶异。

  “怎会这样多……”

  这些钱加起来,比先前与林姨娘约定好伺候那贵人一次的价钱还要多出许多来……

  一旁郑婆却接话道:“茶花,我早就看出来你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你哥哥有你这样的妹妹真是他的福气。”

  “你收了这银子,往后好好伺候贵人,别再惹贵人不高兴了。”

  茶花垂眸,后知后觉明白了过来。

  这是要她继续伺候的意思……

  她轻轻地将那盒盖子盖上,仍旧轻声拒绝道:“郑婆,我答应了哥哥,不会再去伺候贵人的。”

  “这钱,我不能收。”

  话说到这里,也足可看出茶花的坚决。

  林姨娘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这么多的钱,她茶花还能说出个“不”字?

  她道茶花是个性情温善柔软的小姑娘,却不曾想对方骨子里执拗起来的时候简直就好似一头驴,能把人给气死。

  “茶花,这可不是说笑,你若拒绝了贵人,下回可真就没这么走运了?”

  茶花垂眸,并没有任何要改变主意的意思。

  茶花再一次拒绝了林姨娘后,这回却不知何故心底一直都很不安定。

  那样的心慌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早,茶花的院子外头便突然来了两个衙差。

  茶花见到这两人时险些以为自己和哥哥身份暴露。

  然而对方却只是提起要她协助一位贵人帮忙办案。

  彼时茶花心虚得厉害,亦是害怕屋里的哥哥惊醒后会出来撞见,自然头脑发麻地同他们去了。

  日上三竿,赵时隽在府邸里才慢悠悠地起身洗漱。

  待衙差上门来求见的时候,他却还是一副未束冠发的慵懒模样。

  男人这幅皮相本就生得俊美无俦,那长发不拘时便好似于人枕侧的轻浮姿态,看上去多少都显得放荡,叫那一旁伺候的丫鬟看得都颇有些脸热。

  茶花见他时还有些不解,见那衙差并未跟进屋来,心底才稍稍安定。

  “您莫不是没收到碎银?”

  得知是他之后,茶花的第一反应便想到了自己没收的那盒碎银。

  赵时隽坐在椅上,手底下拨弄着茶盖,温声道:“你不必怕,退回来的银子冯二焦自然是收到了。”

  “这回叫你来,不过是有些事情想要同你打听。”

  茶花闻言,却愈发迷惑,道他会有什么事情要向自己打听……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男人那张漂亮的唇瓣接着会吐出让她如遭雷劈的话语。

  “几日前,我在客栈里头丢了一只白玉扳指……”

  “不知你是看到了,还是没有看到?”

  赵时隽挑着唇角,复又捡起茶几旁一把温润的象牙骨扇。

  他抬起眼皮朝茶花看去,却见小姑娘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那……不是您丢弃不要的东西吗?”

  茶花脑中几乎是一片空白。

  她当时明明听得分明,是他嫌脏,不要了的东西……

  赵时隽闻言却握起那折扇抵了抵掌心。

  “那样贵重的东西,我怎么会不要呢?”

  他朝茶花轻眨了眨眼,继而用着温柔的语气不给她半分思考的余地询问于她:“茶花,你能告诉我,那扳指哪里去了吗?”

  茶花呼吸微微一窒,水眸轻颤着,却答不出一个字儿来。

  男人幽沉的眸子里似乎藏着极危险的东西,令她瑟缩地避开了视线。

  赵时隽抬脚缓缓走到她的近前,微微逼迫的身躯仿佛在她面前造出了阴影。

  “若与你无关的话,那我可就直接报官了呀……”

  他说着便要往门外走去,似要去寻衙差。

  可下一瞬袖口却被一道极小的力度给轻轻扯住。

  茶花听到“报官”二字,睁大了雾眸,却再不敢生出一丝一毫的犹豫。

  她比谁都害怕报官,也比谁都清楚报官的下场。

  那样也许会暴露哥哥的身份,会害死哥哥。

  茶花哆嗦着小嘴,无措地与他交代了自己捡到扳指的事情后,才极小声地央求他。

  “您能不能先不要报官……”

  “扳指是我拿的,我会想办法还给你的。”

  赵时隽瞥着她情急之下搭在自己袖摆上的纤细手指,忽然就想到自己从前养过的一匹小马。

  那小马是他看它奄奄一息的时候赏了它口吃的救下来的。

  后来他要骑它的时候,它却野性十足,叛逆得摔过他好几回。

  旁人当他会丢了这马,他却不仅没丢,还日日忍着马粪臭味,马厩里的肮脏,极有耐心地陪这马熬着,训着,哄着。

  终有一日,它到底还是为他所折服,让他痛痛快快地给骑上了身。

  旁人这时又以为这是他视若珍宝的爱马,可转头就被他随手给抛弃,毫无留恋地放归了山野间。

  在外人眼里头,他们觉得赵时隽性情古怪,不是没有道理。

  可谁让他生来就是昭王世子,又让他生来就注定会成为昭王?

  赵时隽挑着唇角,举止是优雅有礼的,可从头到尾,他从来就是个半分都忤逆不得的人。

  他高高在上惯了,这样的人又岂容茶花一再驳他面子?

  起初发现她丑,他固然嫌弃。

  但他在那张榻上却看得分明,她眼里的嫌弃可不比他少半分。

  这也罢了,偏他第二回难得大发善心赏她伺候自己的机会,她竟也同林姨娘拒绝,将他递来的面子搁在地上?

  她不要就罢,竟楚楚可怜地躲在那客栈抛头露面地做事,好似专程来表演给他看,好叫他知道,她宁愿被两个无赖调戏,也不愿进他府里去。

  活生生把他衬托成了个晦气东西似的。

  越是如此,就越是把他脸皮往脚底下踩。

  他那时笑得又多甜,心里头就有多少恶毒的心思。

  不识好歹的东西,道这天底下怎么会有她这样不识好歹的人?!

  他故意把玉扳指丢在她面前,就是要她上套,给她个教训……

  赵时隽笑了笑,扇尖似不经意间掠过小姑娘的发带。

  他轻柔的话语却不容置喙。

  “我的时间也很宝贵的……”

  “茶花,你总要给我个时间,你说是不是?”

  他的要求合情合理,完全让人找不出半分破绽。

  小姑娘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她还攥住他的袖摆,手指反而紧张地更收拢了些,带着哭腔“嗯”了一声。

  她长长的睫垂落下,都掩不住眼中莹润的水雾。

  赵时隽盯了一瞬才挪开了目光。

  待茶花离开之后,冯二焦把人送到门口,又屁颠屁颠回来,一副狗腿的嘴脸。

  “那小姑娘出府的时候,眼睫都湿漉漉的,可怜见的,便是长得那样不好,奴才看着都有些揪心呢。”

  “您说,她真能把扳指还回来吗?”

  赵时隽挑着唇,眼底倒是透着惯有的凉薄。

  “你说呢?”

  既是要给她个教训,哪里还会给她机会?

  偏她还真敢应他?

  等她发现自个儿压根就没本事还的时候,自然该明白,有些人不是她招惹得起的。

8. 第 8 章 丑东西(8)

  好天的时候,邻居家的石头搀扶着陈茶彦坐在外面晒了会儿太阳。

  陈茶彦则负责拿跟树枝教石头写字。

  石头他娘说石头不爱说话,为人内敛,唯独喜欢的事情就是读书。

  偏偏他爹死得早,母子俩相依为命,根本也拿不出读书的钱,是以石头也时常眼巴巴地围在陈茶彦的榻前,希望他可以早点恢复健康。

  “哥哥,你的衣服……”

  在写到“恶”时,石头惊愕地发现了陈茶彦衣服上洇出的颜色

  陈茶彦起身,从墙角下扯了把草进到屋子里后才撩起衣服,见那伤口再度溃烂流脓……

  他咬着牙,将手里一把干草按在了伤口上,又拿来一块纱布紧紧缠裹上去。

  这些时日以来,他看着茶花为他减少忧心,看着茶花抚着新裙隐隐欢喜,看着她一点一点减轻负担……

  陈茶彦只能努力配合着自己妹妹的努力,每日的汤药、补品、肉汤,他都一个不落,茶花让他吃什么,他就吃什么。

  可有些东西,就是不能如愿。

  这里寻常的大夫都只是一些略通药理的普通老百姓罢了。

  真要遇到了头疼脑热以外的毛病,他们那些药材实则也很难起到作用。

  但陈茶彦已经不想再让茶花继续为自己担忧了。

  石头站在门口诧异地看着他的举动。

  陈茶彦放好了衣服后,神色如常地朝他道:“别让茶花知道。”

  石头咬着手指,懵懂地点了点头。

  整整一个白天。

  茶花在陈茶彦不知晓的情况下,去过了当铺,亦去了田掌柜那里。

  田掌柜听说她要借十两银子,二话不说便取了一吊钱塞到了茶花手里,劝她别再管陈茶彦。

  十两银子对于当下的田掌柜而言,他自然是拿得出,但问题是,茶花她还不起。

  要田掌柜以白送茶花十两银子的心态去借她,他显然与茶花没有这等深厚的情分。

  毕竟对于小姑娘而言,只要放弃她那负累的哥哥,她就再也不用这样辛苦,也不必拮据度日。

  茶花向所有认识的人去借钱,可几乎所有人都如田掌柜这般,希望茶花能够主动摆脱她那病痨哥哥。

  在所有人眼里,茶花的哥哥是一个无底洞,是迟早会拖垮茶花的必死之人。

  可茶花却还是攥紧了手指,拒绝了田掌柜给她的一吊钱,离开了那里。

  借不到钱,一旦贵人报了官,且不说茶花如何,哥哥却是必死无疑的下场。

  天暗下后,坐在镜子前,茶花没有分毫的睡意。

  镜子里的小姑娘洗去了脸上的褐草,许是与她从前鲜少出门见光的缘由有关,那面颊上的肌肤便好似初生牛乳般,细腻雪白。

  小姑娘蝶翼般的眼睫扑闪几下,却突然听见了外头轻微的动静。

  她起身走到哥哥的房间,低头亦是瞥见了陈茶彦衣服侧面沁出来了丁点脓液。

  然而茶花却只是替哥哥盖好了被子,并没有说什么。

  哥哥吃了那么多的药和补品,伤口却仍然在恶化的事情,她不是不清楚……

  若换做旁人,也许早就绝望了。

  就像田掌柜说的那样,抛弃陈茶彦才是最好的选择。

  茶花虽然也是宣宁侯府的亲眷,但她被幽囚那样久,根本没有人会知晓她的身份。

  只要她毫不犹豫地抛弃陈茶彦,不管去哪里,都不会再过这样如过街老鼠一般的生活,更不用背负着这样沉重的生活负担。

  每日一张开眼睛便是想着如何赚钱,这才导致她遇到贵人丢下的金贵物件,明明知晓是不妥当的,可偏偏怎么也抵挡不住那样深的诱惑。

  可偏偏……茶花就是做不到。

  茶花站在榻前良久,却蹬了鞋儿,缓缓将自己蜷成了一团,就像小时候做了噩梦那样,将自己整个都蜷在了哥哥的身侧,轻轻拽住他的衣角。

  可眼下哥哥却很瘦,很弱,身上散发着一股腐坏的气息,恍若一块坏掉的木头。

  受伤的地方正在不断地腐烂、流淌出恶臭的水,连象征着生机的呼吸,都微薄到极难察觉。

  就像那时候,茶花躺在母亲冰冷的尸体上,躺了很久很久。

  腐烂的尸水从母亲的身下不断流淌出来。

  茶花不明白缘由,却极努力地反复擦去。

  后来母亲的皮肉上爬满了虫子,茶花便用小手一只一只地摘去,从母亲的头发丝儿里到眼皮上,甚至是嘴角……

  天黑下来后,茶花便窝在母亲冰冷僵硬的怀里,习惯性地蹭着母亲的肩膀睡去。

  她身上虽也都是母亲恶臭的气味,却安心极了……

  只是很快,噩梦里的母亲便变成了哥哥。

  好似下一刻,哥哥也会重复这样的经历 ,浑身上下爬满了需要茶花反复清理的虫子。

  到了隔天。

  陈茶彦一睁开眼看见身侧蜷成了一小团的茶花时还有些诧异。

  他嗓子里生出几分痒意,却硬是忍住。

  陈茶彦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哪怕日上三竿了也并不想将她叫醒。

  倘若这一刻才是她唯一可以松懈下来的心安时刻,他作为哥哥,唯一能做的便是陪伴着她。

  茶花这一觉睡得很久。

  醒来之后,她却又和往常般,叫人看不出来丁点心事。

  待茶花洗漱干净之后,却又换回了从前那身灰扑扑的衣裙。

  坐在那妆镜前,捣成泥浆的褐草一点一点修饰了那张漂亮的脸蛋。

  而小姑娘昨夜在哥哥身侧睡了一宿之后却好似做出了什么重要的决定般,那双柔弱的雾眸里再无犹豫。

  ……

  赵时隽腿疼的毛病一直都没怎么消停。

  萧烟娘去学了些手艺,回来给他变着花样纾解,却一点用处都没有。

  赵时隽歪在榻上看书时,目光瞥了萧烟娘那张艳丽的脸孔后,心中却道那丑东西样子不好看,但手还算得上是灵巧,身上的味道……也不至于令他反感就是。

  这时冯二焦从外头进来,手里头却捉着个东西,“殿……公子您瞧,那茶花竟真还把扳指给还回来了。”

  男人闻言,懒懒地掀起眼皮子朝他手上那块白玉扳指瞥了一眼,随即“哦”了一声。

  “她还真有本事……”

  冯二焦一脸稀罕,上赶着道:“奴才也疑心她怎就突然拿出了双倍的价钱从那当铺手里赎回来的,叫下人去查过才知晓她自甘堕落,竟朝那万紫楼里去过。”

  “万紫楼?”

  一旁萧烟娘诧异道:“当地的青楼可不就是这个名字?”

  “是啊,她半点好处没捞着,还栽了这么大个跟头,上回主子刺她两句,她都挂上了泪珠子,这回吃了这教训后指不定要哭成什么样了。”

  赵时隽目光冷冷地望着他那张停不下来的嘴。

  还能是什么样,生得那样不讲究的尊容,哭起来总不会是美人梨花带雨的样子。

  “冯二焦,你说的那小姑娘哭起来难不成还能比我好看?”

  旁边萧烟娘“咯咯”笑了两声,打量着赵时隽的脸色,倒是借机把话题引到自个儿身上来了。

  果不其然,赵时隽垂眸朝她看去。

  他挑起唇角,捏了捏她下巴,“烟娘竟是个很会哭的不成?”

  烟娘面颊微粉,语气又娇羞起来,“公子想看烟娘哭,那还不简单……”

  她说话间便红了眼眶,这回不知在哪里学的新套路,不似上回那样聒噪幽怨的哭闹,反而没了声息,只把眼睛一红,好似拧巴出了无数委屈般。

  小娇娘低眉顺眼,就连语气都轻轻地。

  “您今晚可要哄哄我才是啊……”

  赵时隽看着她这幅变脸模样,也不知是牙酸还是怎地,却是沉下了脸。

  萧烟娘见状不妙,赶忙收敛了演兴儿,心道那小姐妹的方法半点也没个准头,说什么男人好这一口才见鬼了……

  这萧烟娘是个有眼色的,在男人脾气发出来前,很快便爬起来退出了房间。

  冯二焦替了位置帮男人捶了捶腿,继续小声八卦,“想来扳指都还回来了,您也就不必再看那丑东西不顺眼了。”

  赵时隽轻嗤了声,在这暴躁的情绪下,耐心几乎都要殆尽。

  “冯二焦,她这样吃得起苦,耐得了劳,我再刁难她,岂不是显得我心肠很是刻薄?”

  冯二焦干笑了两声,自然没敢接话。

  赵时隽坐起身,手臂随意地抵在了微微曲起的膝上。

  那连枝灯的烛焰映入他幽黑的瞳仁,却反而衬出了几分邪性似的。

  “我现在倒也没那么想要她来求了。”

  总记恨一个小姑娘当初在榻上膈应到他的事情,确实是显得他小肚鸡肠了些。

  男人扯了扯唇角,缓缓偏头朝冯二焦道:“我就是想知道,她哭起来是什么样的——”

  赵时隽倒是从来都没曾想过,有一天他腿疾犯了的时候,想要个人来主动侍弄他腿时,竟是件这般千难万难的事情。

  既然如此,他被这腿疾折磨地睡不好,她又凭什么能睡上安生的觉?!

  冯二焦听完他这话,却是当场懵在了原地。

  他这会儿听到这话,只当赵时隽是嘴里发狠的话。

  又一个时辰出现在了一个破破烂烂的村子里时,冯二焦站在冷风里才知晓,自家主子不是嘴里发狠,大晚上不睡觉,顶着冷风跑这里来。他分明是对他自己也狠……

  赵时隽被这茶花一而再再而三地不识抬举给弄得连那点时常挂在脸上的虚伪都省了去。

  带着一群随从,男人站在这简陋的篱笆小院子里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只启唇吩咐道:“都把火把点上。”

  “这夜里乌漆墨黑的不点灯,别没得叫人以为是什么土匪才是。”

  满是讥讽的口吻,却叫人半点也不敢怠慢。

  冯二焦提着手里的灯笼被那冷风吹得哆嗦了一下,赶紧就转身叫人把火把点上,腹诽这行径和土匪要是有分别那才见鬼了。

  即便是真有分别,那也是他家主子比土匪更加可怕就是……

  冯二焦搓着手上前去敲门,岂料那堂屋的门竟也没有关紧。

  他用力推开,略是诧异地回头朝赵时隽道:“主子,这门没关?”

  大晚上的不关门,这着实是件出人意料的事情了。

  然而这事情说起来却也发生得极不凑巧。

  就在他们前脚来的功夫,茶花也才将将洗漱过。

  待要睡时才发现药罐子里的褐草空了。

  茶花打开门走到院子里去取了些进屋,正打算不够再去的时候,就听见了院子外传来的动静。

  对方动作之快,快到茶花都来不及出去关门。

  “茶花姑娘,我是冯二焦,你可还记得?”

  屋子里静悄悄的,冯二焦看着明明还亮着的烛光更是一头雾水。

  赵时隽抬手在那门板上叩了两下,屋里才传来了略微惊慌的声音。

  “我……我已经歇息下了,不便开门。”

  小姑娘惶恐的语气传来,随即屋里的蜡烛也骤然被吹灭了般,霎时间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赵时隽动作一顿,随即却气笑了般。

  屋子里的灯上一刻还亮着,他敲完了门后便立马熄了。

  这不是把人当傻子了?

  只是这世上除了皇帝老子,能把他晾在门外的还没出生呢。

  就凭她也敢?

  赵时隽蓦地冷笑。

  “我给你十息的功夫,十息后你若还不开门,便看你这门禁不禁得起我这一脚了——”

  屋里的茶花听到男人的声音浑身微微一颤,哪里曾想到这人竟这般不讲道理,上回还是彬彬有礼的姿态,这回却活生生似个无赖一般。

  她脸上匆忙之下才敷过了褐草,尚未形成,这时若轻易触碰,极容易被碰开……

  可偏偏他这样野蛮,让她竟连个准备都没有。

  若现在去将门打开,他必定会察觉出端倪……

  这短短一瞬发生的事情,让人根本抽不出更多的思绪来。

  茶花别无选择之下,只能快速解开发带,只犹豫了一下,听见对方数了个“八”,便当即又颤着手指扯开了衣襟。

  数到“十”时,男人果然履行了他的话,一脚便踹开了那扇不识好歹的门。

  而外头灯笼映入的光却刚好足以让他看见昏暗的室内,少女坐在榻上发丝凌乱衣衫不整地回眸,宛若受惊的小鹿般,有些不知所措反手笨拙地掩住了襟口。

  那抹一闪而过的白嫩,晃人眼球般飞快地从男人眼皮子底下掠过,令赵时隽忽地又想起那夜怀里绵软如奶脂般的嫩腻触感……

  “主子……”

  听见身后的动静,赵时隽才想起外头还有一大群男人在。

  他猛地皱起眉,反手将那门又重重摔上,“啪”地一声,便将外头的光源与其余人等都隔离在了门外。

  偏他自己一人,就这般肆无忌惮地闯入了茶花的屋子。

9. 第 9 章 丑东西(9)

  “为什么不点灯?”

  男人一步一步走到桌旁,手指才刚搁在了桌上,便听见榻上一阵慌忙的动静。

  接着手臂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一撞,那只冰凉的小手便按在了赵时隽的手背上,让他微微一怔。

  明明害怕极了,可茶花却仍旧小声而坚持地开了口。

  她缓着紧张的语气轻道:“您不知晓蜡烛在哪里,还是让我来吧……”

  说罢,她确认他手底下还没有摸到蜡烛才稍稍松了口气,复又顺着桌面去缓慢摸索。

  待找到蜡烛之后,茶花又翻出了火折子将蜡烛点亮。

  整个流程都因为她的磨蹭拖延而变得极其缓慢。

  那截流满蜡泪的蜡烛“嗤拉”一声在二人眼皮底下发出了微弱的光来。

  赵时隽这时才看清楚她方才情急之下,竟连鞋都没穿。

  那双白嫩的小脚好似方才惊鸿一瞥的珍珠色泽,蜷着花瓣似的圆润脚趾,看着便是冷极的模样。

  常年劳作的女子往往脸皮焦黑,褪下厚厚的衣裳后底下便又是雪白,却不知是不是个个都跟她似的反差这样的大?

  他挪开了目光,却蹙眉盯着她脸道:“你这脸……”

  茶花霎时手指紧张无比地扣住了桌角。

  直到听见他余下极嫌弃的那句“怎么夜里看着更吓人了”,她才微微松了口气,道自己还没有露出端倪。

  可她慌忙垂首自卑的姿态落在男人眼中,却好似又受了什么委屈一般。

  赵时隽心道她原本生得就这么丑,他还说不得了?

  她没有美人的命,反而却有美人矫情的毛病……

  她这样的难道不该是从小到大都被人说习惯了,听他说这些也无动于衷才是?

  他嫌弃地打量一眼她这屋子,随意拾起手边那只发带,才发觉还是她往日里绾发用的那根。

  和上回在客栈里被他捡到的情景不一样,这回这发带好端端地就在桌上,他却主动拿起。

  茶花见这举动下意识一把夺回,显然极不情愿它被旁人触碰一般。

  “是……很重要的东西。”

  小姑娘不欲引起他的注意,只将那根握住发带的手怯怯地藏到身后,随即才小声问他。

  “不知您这么晚,来这里是做什么……”

  她这生怕人抢似的举动又惹得男人发出不屑的语气。

  赵时隽也懒得与她计较,掀起眼皮子冷冷说道:“我的腿疾犯了,你得随我回府一趟。”

  茶花目光下意识掠过他的腰下,攥紧手指轻轻摇头,“我先前已经与林姨娘说过了,我不想……”

  她话未说完,便惹得对方冷笑一声。

  省去了那些虚伪的对话,赵时隽那双幽沉的眸子睨着她,讥讽的口吻却不容置喙。

  “只怕这回容不得你想还是不想。”

  除非她剁了这双手,没这安抚他的本事,她就可以不想。

  另一个屋子里始终保持着死寂沉沉。

  陈茶彦就好似不存在一般,由始至终都没有发出半分动静。

  这是茶花唯一庆幸自己做过的事情,她也并不希望哥哥这样敏感的身份会无端暴露在这么多人面前。

  大夫的药不能治愈他的伤口,而陈茶彦夜里往往也会被伤口折磨得甚至无法入眠。

  茶花便另外开了些不伤身的迷药,几乎每夜都会混在哥哥的药汤里让他喝下。

  被带走前,茶花又敲了邻居家的门,偷偷塞给石头他娘一些钱,让他们代为照顾哥哥。

  她走得甚是匆忙,就连借口都是囫囵的。

  石头他娘握住手里一袋子钱,觉都没睡醒,迷瞪着眼睛就看见小姑娘似乎上了辆马车,一群人就转眼消失在了夜色之下。

  颠簸的马车在这村路里摇摇晃晃。

  赵时隽闭目养神间睁开眸子往那安静的角落里瞥了一眼。

  那晃荡帘影间漏出的几许月光偶然打落在小姑娘僵硬的身侧,却是她后背紧紧抵着车厢,由始至终都一声不吭。

  就是这般的不情愿……

  赵时隽暗暗冷笑一声,心道她指不定生来便是这幅性子,就爱敬酒不吃吃罚酒。

  进府后,赵时隽又重新沐过了澡上榻去休息。

  茶花被带到这了这里,亦是别无选择。

  同那夜一般,只是这回屋子里点了连枝灯后,将室内映得敞亮,恍若白昼。

  茶花跪坐在榻前为男人揉捏着腿,力度轻了他会挑剔,重了他亦会挑剔,但他确实是一点一点舒缓了眉心。

  这让茶花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怎就能安抚得了他……

  “那白玉扳指,你又是怎么拿回来的?”

  赵时隽问她时,小姑娘却只抿唇不语,低着头一心一意做事。

  见她没答,他自也不会追问。

  横竖只是利用一场,谁又会在意她这样丑的会不会迈入欢场……

  然而过了片刻,茶花却不安提起:“待今夜您纾解了,明早我能回吗?”

  赵时隽语调懒懒地回答,“半个月后,你便是想伺候,我这里也容不下你,至于该有的工钱,冯二焦那里不会少你就是。”

  茶花愣了愣。

  “我……”

  对上男人的眼睛,这回她没直接说出拒绝的话。

  “我想再考虑一下……”

  茶花缺钱,可哥哥已经明令禁止她再做这样的事情了……

  赵时隽闻言却冷嗤了一声。

  当他是白菜萝卜,还能容得她挑挑拣拣?

  但人已经弄回来了,他也属实是懒得和她计较。

  他弯起唇角,心情恍若极好。

  “给你半个月的时间考虑就是。”

  等她半个月后考虑好了,届时便是想留下,都绝无可能。

  有了茶花的伺候,男人连日堆积在眉心的阴云终于稍稍散去一些。

  没了那种若有若无的折磨之后,他心情好的时候便愈发得多。

  但凡茶花顺着他,她这人仿佛瞬间就变得不起眼了起来,再没有被他怎么留意到。

  反而见他与那萧烟娘之间又渐渐热络起来。

  萧烟娘再围上来时,赵时隽不仅没觉得她碍眼,还买了对玉镯子亲自套在她手上。

  “可还喜欢?”

  萧烟娘摸着价值不菲的玉镯连声儿说着“喜欢”,末了眼神才幽幽怨怨地道:“您先前那么凶,还当您不喜欢烟娘的。”

  男人翘起唇角,心情舒坦时那星眸里也都恍若盛满温柔的春水,语气温缓。

  “前几日恰赶上我心情不好,倒是叫烟娘受了不少委屈。”

  萧烟娘看着他俊美无俦的侧脸一阵心热,“最近妾又随人学了套按摩的手法,今晚上给您试试可好?”

  赵时隽温声道了个“好”字,这才将她给打发走。

  萧烟娘人前脚刚走,后脚赵时隽脸上便恢复得面无表情。

  他进入室内随手端茶抿了一口,眼里是丁点温情都找不着了。

  送上门的女人,他若是往外推了,岂不是正好如夏侯嗔的愿了?

  况且那萧烟娘身段饱满,姿容尚可入眼,也不至于叫他下不了嘴。

  一旁冯二焦却憋了老半天的话,“那萧烟娘是薛槐送来的,她原本就是薛槐一个被窝里出来的人,您碰了她,就不怕到时候有什么秘事再被她知道了告诉薛槐?”

  “更何况,夏侯先生说了您及冠才能破身,离您及冠不过才半年时间罢了,算不得多长,您不再等等?”

  冯二焦不说这个也就罢了,一说这个赵时隽的脸色便阴了下来。

  “等什么?等他死吗?”

  赵时隽冷睨了他一眼,语气愈发恶毒,“呵,那我可还真是一刻都等不得了——”

  冯二焦霎时语塞,心道这回这位昭王殿下趁着出门来要反骨的心思只怕谁也阻止不得了。

  见茶凉了,冯二焦提着茶壶摇头叹气,出门去给主子换茶。

  这边赵时隽才刚往屋里没走几步,忽然间冷不丁地瞧见了角落里团着个小小身影。

  再细看一眼,不是茶花又是哪个?

  联想到方才和冯二焦说过的话,男人眼神霎时变了。

  茶花前天夜里头给赵时隽揉捏腿时,没忍住委婉地提了一句“想要早早回家去”,便惹得男人冷笑连连,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更是让她揉捏到了后半夜。

  到了早上,茶花没能忍住沉沉的困意,便在这角落里瞌睡了一阵。

  不曾想再一次醒来时,却是被一阵巨响惊醒过来。

  甫一睁开眼儿,率先映入眼帘的却是男人那张阴沉欲滴的脸。

  他走得又快又急不防踹翻了一张小凳,亦是不曾半道止步。

  茶花见他眼神阴冷骇人,只觉莫名恐惧的感觉就像是冰冷黏腻的毒蛇一般,顺着指尖一点一点往上攀爬。

  她甚至脑袋里都是迷糊着的,只是面临这样压迫的气息,下意识扶着矮几起身时碰翻了一只赵时隽极喜欢的玉杯,滚落到地上摔了个稀巴烂。

  偏他也看都不看一眼,只死死地盯着茶花。

  茶花愈发无措,连忙爬起来后低着脑袋便想往外走去。

  然而在下一刻经过男人身边时,茶花瞬间被他掼到了身后的柜上。

  “是什么时候躲在这里偷听的?”

  男人脸色阴鸷,口中一字一句地问。

10. 第 10 章 丑东西(10)

  茶花的后背撞到了木柜凹凸不平的花纹上,钝钝的痛楚从后背细嫩的皮肉上蔓延扩散,疼得她眼眶都红了几分。

  她这时才发觉男人浑身上下都充满了令人骇怖的戾气,他的手甚至紧紧地掐在了她的脖子上,似乎下一个吐息间,就会将她捏死。

  “没有……”

  她没有躲在这里偷听。

  小姑娘紧紧抵在那柜子上,嗓音带着一丝沙哑,刮得人心口一阵酥麻。

  细腻的颈在男人掌下纤脆,茶花眼睫轻颤,水雾氤氲的杏眸染上了怯怕,带着惶惑对视上了他怫然而怒的目光。

  他愤怒下收紧的手指让她呼吸变得困难,热乎乎的泪珠须臾间滚落,“啪嗒”坠了几滴似烫到了赵时隽的手背,叫他猛地将手甩开。

  茶花反应过来赶忙抹着泪重新往外走去。

  偏她心慌脚软,脚下走得略急些还摔了一跤,手掌不偏不倚就砸在了方才摔碎的碎片上。

  可茶花却顾不上,咬着唇闷不做声地赶忙离了屋去,恍若身后有什么可怕的恶鬼追赶。

  赵时隽侧头冷眼望着,眼底充斥着冷骇的情绪。

  等冯二焦回来重新给赵时隽倒热茶时,后知后觉看到地上碎片,是这主儿往日里最喜欢的一只碧玉杯子。

  他嘴里嘟嘟囔囔,见对方连眼都不眨一下,道是对方自己摔的,不然早就发起邪火要教训哪个不长眼的下人了。

  “咦,碎片怎么少了?”

  这玉杯本就不大,是以摔成了几瓣便是少了一瓣也会极为明显。

  冯二焦一边收拾,一边着急忙慌要把少的那一瓣给找出来,省得回头又冷不丁从哪个角落冒出来,扎了主子的脚。

  赵时隽忽然间便想到了方才小姑娘仓惶摔倒的情景,再瞥见冯二焦撅着屁股翻找碎片的模样便愈发感到碍眼。

  他捏碎手里的茶盏掷在对方的脚边,吓得得小胖子浑身一个寒颤。

  男人寒着嗓音,盯着冯二焦一字一句问:“这些碎片够还是不够?”

  青花瓷的碎片混着玉杯碎片,稀里哗啦地转眼间又折损了个杯子。

  冯二焦:“……”

  这是得狂犬病了吧?还得是被疯狗咬的那种。

  日沉西山,晚霞四溢,偶有几只大雁张着翅膀在红日前落下黑色的飞影。

  踩着华灯初上的节点,萧烟娘便带着特意为男人准备的助兴汤膳进了屋来。

  屋里熏笼滚暖,萧烟娘脱了身上那件厚重的袄子,露出里头紧紧贴着腰肢胸脯的艳色纱裙。

  薄纱透着迷离,雪白的锁骨便大片露在外头,大冷天的,叫室内的下人眼睛都不知往哪里搁。

  赵时隽歪倚在躺椅上,一手握着书卷,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搁在熏笼上烤暖,抬眸见珠帘晃动间,一道艳丽的身影缓缓走近。

  冯二焦瞥了一眼缓缓捂住鼻子,见那薄纱裹着饱满酥腻,裙摆下却又若隐若现着长腿,竟露骨到仿佛连裤儿都没有穿。

  尤其是路过他身侧时,那股浓香简直是把花园给搬回了家来。

  这般尽心尽力地勾引,只怕是个男人都会难以把持。

  赵时隽撩起眼皮子却找茬似的,语气冷讽:“府里是短你用的,还是短你穿的?这么冷的天,多穿两件可是怕会捂死自个儿?”

  萧烟娘唇畔自信的笑容忽然间便僵凝了几分,低头看看自己这几乎可以打满分的身段,又看向仿佛浑身是刺的男人。

  “公子……”

  她的语气娇滴滴地几乎可以拧出水儿来,幽怨地望着他,似乎怪他忘了白日里的约定。

  赵时隽这时才想起来自己白日里才给了她一个好脸,默许她勾引自个儿的事情。

  他端起茶盏抿了口,垂眸思索了一瞬,脸色才稍缓几分,朝她说温声道:“还不是怕你冷……”

  这么个转折,就愣是把方才刻薄的话,变成了关怀备至。

  萧烟娘愣了愣,顿时莞尔一笑,就近坐到了男人的长椅侧边,与他说起白日里姐妹们看到她玉镯羡慕的情形。

  “公子待烟娘这样的好,烟娘若不能以身相许,只怕今夜真真要辗转难眠……”

  她好似感动般,揩了揩眼角,把这皮肉交易生生变成了真情挚爱。

  哪个男人不好这一口?

  赵时隽挑起唇角,温声答她一句:“倒是委屈你你那么久都没睡好觉了。”

  “若在公子榻侧,便是彻夜都睡不好,妾也甘之如饴……”

  浮媚浪荡的话语下隐藏的暗示,听得人面红心跳。

  晚上茶花例行进屋来伺候的时候,在男人向来气息清冽的屋子里嗅到了一股怪味儿。

  她的目光落到了桌上一只白瓷碗中熬得酥烂的肉,虽看不出原样,但却丝毫不影响它们发出那种怪异的气息。

  不似肉的香气,反而一种莫名腥膻的气息更重。

  旁边一个下人却忽然扯了扯茶花的袖子,低声道:“咱们下去,可别坏了主子的好事……”

  茶花不解其意,见她们都极有默契地出了屋去,正准备抬脚离开时,却听萧烟娘妩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给我把桌上的碗端过来。”

  茶花顿了顿,她微微抬眸,便感应到除了萧烟娘以外另一道若有似无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想到白日里莫名承受了男人的怒意,她打心底还是有些怕的。

  只这么犹豫的瞬间,萧烟娘便又催促了一声。

  茶花只得朝桌旁走去。

  那一碗肉杂呈在了几上,萧烟娘指着酥烂的肉道:“想来在您身下承欢的女子没有千儿也有八百,用些助兴的汤,今夜您会更快乐的……”

  “这龙虎汤里的肉料是蒸出来的,至于汤则另外放了八种药材与枸杞红枣熬制三天,一汤瓮用来现浇,另一个汤瓮里的待您疲累时再续上,便能即刻生出精力来……”

  她只当男人都爱这个,却不见赵时隽唇畔那抹笑由始至终都未抵眼底。

  听到“枸杞”时,男人的眸光沉凝几分。

  但凡稍加打听,昭王殿下对枸杞过敏这件事情几乎都不是什么秘密。

  “还有汤,可不能让它凉下丁点,快些端来现浇上。”

  萧烟娘又继续催促。

  “你这手怎么了?”

  赵时隽冷不丁地开口,却不是同萧烟娘说话,而是同刚放下肉碗的茶花。

  小姑娘左手上裹着厚厚的纱布,像是胡乱找来的布料,极其敷衍地绕着手掌缠了两圈。

  茶花抬脚迈出两步,听到男人的问话身影微僵了僵,可到底没有回头,径直走到桌旁复又将那更大的汤瓮端起。

  只是她错估了新鲜烧沸汤瓮的滚烫,那两层抹布压根就不足以隔断它的热度,才一端起,便直接烫到茶花的皮肉。

  往日茶花也不是个吃不了苦的,偏生这回手掌受了伤,那遽然传来的痛感让她半分都抵挡不住,瞬间将滚烫的汤瓮摔在地上。

  萧烟娘吓了一跳,见自己花了三天心血让人熬出来的东西就这么撒在地上,顿时嗔怪:“你这丫鬟怎么回事——”

  说着看见茶花沁出鲜血的左手,心觉晦气更是生出了恼意。

  “可别是故意弄伤自己的手,好偷懒是吧?!”

  她自是想和茶花追究,可又怕坏了今晚气氛,只好压下脾气等回头再找她算账。

  萧烟娘指着另一个汤瓮道:“把另一个端来,再弄洒饶不了你。”

  茶花疼得手直哆嗦,连脸色都微微发白。

  地上珍贵的药材几乎都极昂贵,任何一样都是她赔不起的东西……

  她自然也怕他们会追责,只能强忍着疼痛重新端起另一个滚烫的。

  好在这回做足准备,倒是叫她稳稳地端到他二人面前。

  茶花正准备放下时,却被人单手接了过去,而对方的另一只手则牢牢地将她的手腕扣起。

  “疼吗?”

  男人掐住她的手腕,黑眸盯着那沁血的纱布。

  他再一次开口,语气都好似捎带上了几分罕见的怜惜。

  “怪我不好,白日里万不该那样冲你发脾气的……”

  萧烟娘看着他拉扯着一个丑八怪的手,也是傻眼。

  “公子……”

  赵时隽转头瞥了她一眼,掂了掂手里的汤瓮,朝她似笑非笑道:“怎么,要我一直端着?”

  萧烟娘对上他那双没有笑意的眼,微微一个颤栗赶忙上前双手接住。

  只是接住那瞬间也是被烫得不轻,若不是被那阴冷的目光盯着,她亦是要丢掷出去。

  茶花不明白他们之间怪异的气氛,只想缩回自己的手腕,却不曾想他空出了手后反而微微施力将她拖拽到了怀里。

  她跌坐在他怀里时,脑袋里几乎是一片空白。

  茶花反应过来后,发觉自己臀股贴着男人的腿上,后背倚靠在他的胸口,几乎一抬头便会碰到他的下巴……

  这样亲密的距离,是茶花和任何人都从未有过。

  这般暧昧的气氛却让小姑娘僵硬得连呼吸都微微窒住。

  她稍稍一动,细腰上的手臂便好似变成了一只铁箍子将她紧紧勒着,男人的下巴抵在她的肩上,唇瓣里滚热的呼吸便喷在她的耳侧。

  “也不怪我白日里那样生气……”

  好似含了柔情蜜意般的话语,低低沉沉地从他齿缝溢出,“谁让你知道了我的秘密?”

  看似恍若在调笑,实则那危险的语气分明是在隐秘地威胁茶花。

  怀里的小姑娘听罢似乎终于老实了下来,赵时隽才挑着起唇角,冲萧烟娘意兴阑珊道:“今日怕是没心情喝汤了,把你的东西拿走。”

  仿佛是找到了一个新的玩具一般,转眼便厌弃了旧人的无情姿态。

  萧烟娘不可置信地看着茶花的脸,这回是真被气哭了。

  被个丑八怪给比下去了,说出去她还不得被人给嘲笑死?

  萧烟娘彻底红了眼眶跺着脚将那汤瓮端了出去,可那肉却还留在几上,腥膻气浓。

  那种气息极容易惹人产生出联想,特别是身为男人的赵时隽。

  在某些场合,男人的气息带来的膻腥味指不定比这处理过的肉还要浓些……

  可偏偏茶花紧紧颦着眉心,似乎受不得这样的气息。

  他看在眼里,道她日后莫不是都不打算嫁人……

  小姑娘被他幽幽沉沉的目光盯着愈发心慌,挣扎了几下反倒惹得他忽然又沉下了脸,口吻呵斥:“乱动什么——”

  上一刻还是温和的嘴脸,下一刻眉眼间便又染上了冷戾。

  茶花垂眸扣紧手指,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就惹得他这样不顺眼。

  从头一回见面,他对自己一直都有偏见。

  特别是在没有旁人在的时候……

  那种难以言喻的恶意,打从一开始,小姑娘的内心深处是能感觉到的。

11. 美色暴露(1) 沐浴

  单手将几上一只漆盒金扣锁挑开后,男人从漆盒内取出了一只不足巴掌大的瓷瓶。

  “拿去自个儿上药。”

  赵时隽冷着脸,将这物件丢在了茶花怀里。

  茶花都来不及思考,见肚子滚圆的瓷瓶轱辘要往下掉忙一手接住。

  她略是诧异,抬眸怯怯朝他看去一眼,随即小声道:“我回去再用……”

  赵时隽冷嗤了一声,问她:“知道这药有多贵吗?”

  “一整瓶都让你带走,便是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明明是他自己主动给的,偏这样说,好似是茶花想贪了这金贵物件。

  茶花自觉站直了身子稍稍后退两步。

  见他不愿让自己带走,也只好将小瓷瓶搁置在了几上,然后当着他的眼皮下试图将左手上的纱布打开。

  虽只裹了半天,许是裹得太紧,这纱布又好似黏在伤口上,叫她撕扯起来颇有些费力。

  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都不懂么?

  赵时隽瞥见她被自己拆纱布的举动折磨得满头冷汗,蹙着眉启唇道:“把手伸来。”

  茶花当他嫌自己呆在屋里碍眼,不敢耽搁他的时辰便迟疑将手伸了过去。

  男人一把握住她的小手,入指间却又是那种柔腻之感。

  赵时隽定了定神,忽略这种错觉,替她猛地一扯,却惹得茶花痛呼一声。

  在她眼泪再次掉出来前,赵时隽立马阴沉沉道:“你敢哭一个试试?”

  茶花愈发委屈,似乎不理解在他面前为何连哭都不能行……

  她不敢再给他发难的借口,只能咬唇忍住。

  待那伤口暴露出来时,赵时隽倒是沉默地扫了她那副平静面容一眼。

  这样的伤口若搁在他自己身上,在他看来属实是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毕竟他有一回摔下马背伤的都比这要严重几倍。

  可偏偏落在她的身上,这伤口就好似变得十分狰狞,将这小姑娘生生得撕出了柔脆的错觉。

  青色的药粉填满她的伤口,茶花疼得好几回都想用力挣脱,可始终被男人的手指紧紧抓住。

  待上完药后,他才稍稍松开力度,那只滑腻如鱼的小手便毫不犹豫地立刻从他掌心溜走。

  赵时隽道今晚不必她来揉腿,叫她下去。

  茶花心口的石头终于落地,默默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夜里外头传了几声狗吠,茶花走到窗户边,便瞧见冯二焦将傍晚时萧烟娘端来的肉倒给了狗吃。

  那狗呜呜恶恶吃完后,反而更是亢奋……

  茶花收回了目光,情不自禁地再一次看向自己的手指。

  男人上药的举止很是粗鲁,起初药粉落上去是极疼的,可没多久,伤口的疼便一点一点消散下去,连伤口本身持续的疼痛都仿佛消失不见,若不主动碰它,茶花几乎都感觉不到自己受伤。

  如此立竿见影的药效在民间几乎是找不到的,茶花想到他说这药金贵到卖了她都赔不起,可见是个珍品……

  茶花忽然间就想到了哥哥的伤。

  哥哥的伤口是她手上这伤口十倍的大,且不止一处。

  倘若他能用上这样的药呢?

  那么一直以来折磨他的顽疾,是不是就此可以得到终结……

  一直以来,茶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哥哥。

  她之前赚到的钱可以为哥哥买来肉,买来补品,但怕是永远都买不来这样上乘的伤药……

  早上赵时隽一觉睡醒来,见帘外头立着个人影,当是冯二焦那厮。

  他抚着额让对方端口水来,外头的人犹豫了一瞬,离开了片刻便再次回来。

  帐帘被轻轻卷起些,赵时隽接过外头递进来的茶,送到唇边正要下口时,却冷不丁地瞥见了茶花。

  他怔了怔,将茶喝了后,问:“你怎在这里?”

  往日里叫她给自己按一按腿,几乎是按完了她便立马消失不见,生怕被他多瞧见一眼似的。

  今个儿她竟大清早上就杵在了他眼皮底下,不知道的还以为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呢?

  茶花接过他手里的杯子,语气认真道:“我想同您商量一件事情……”

  她将自己昨夜里想了一整晚的念头终于道出了口。

  她可以伺候他,但她想要昨晚上的伤药。

  赵时隽问她:“我与你说的话,你全都抛到了脑后是不是?”

  那药比茶花都贵,她凭什么觉得他会给她?

  茶花低头,愈发没有了底气,“我可以……一直伺候您。”

  果不其然,她这天真的话惹得男人冷嗤一声。

  他只用她一时,哪里想要和她朝夕相对一辈子不成?

  “一直伺候?”

  “你是在痴人说梦?”

  接连讥诮的话语毫不加以遮掩,道出她的不自量力。

  可茶花却仍旧坚持道:“我只要这个,不然……”

  她垂下睫,轻轻开口道:“我就不愿意伺候您。”

  话音落下,她的下巴一紧,被人重重掐起。

  茶花蓦地抬眸对上了男人那双幽黑的眼眸,脊背又瞬间僵住。

  明明还是怕他,可她颤着眸光却没有丝毫的闪躲。

  好似一只兔子企图与恶狼交易,却也不怕连交易都不成,就连皮带骨地进那恶狼的肚子?

  赵时隽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好半晌才发出了一声冷笑。

  他松开了她,同她说道:“倘若你坚持的话,我虽可以给你这伤药,但你就一分钱都拿不到。”

  “你可想清楚了?”

  茶花平缓着呼吸,不曾想自己竟然真的可以成功……

  她赶忙点头“嗯”了一声。

  从头到尾,茶花想要的东西从来都不是钱,是哥哥的健康。

  而如今,若能换来这个伤药,别说半个月,只要哥哥能好,便是伺候上三年五载她都愿意。

  赵时隽瞥了她一眼,将昨日用剩的瓷瓶取给她,只是忽然便察觉指尖上一层似灰垢又不似灰垢的东西。

  他皱了皱眉,想到自己方才只碰过茶花……

  他盯着茶花的脸,忽然问她:“你多久洗一次澡?”

  茶花捧着瓷瓶尚未回过神来,突然听他问出这么奇怪的问题,竟也没能立即回答。

  岂料男人的脸色更是微妙了几分,“你该不会从来都不洗澡吧?”

  茶花瞥见他搓手指的动作这才渐渐想起,自己是今早上才敷的褐草……

  她眸中霎时露出些许心虚,落在男人的眼中,几乎等同于是默认。

  赵时隽有轻微的洁癖,他身边的人哪个会不知晓?

  是以冯二焦安排伺候的人时,都会严格把控。

  但却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茶花……

  遣退了小姑娘后,冯二焦端了热水来伺候主子洗手。

  赵时隽擦净手后眼底掠过一抹嫌弃,让冯二焦找几个丫鬟去给茶花从头到脚都好好洗洗。

  冯二焦诧异,“她竟如此脏?那身上岂不是得生虫子了……”

  “闭嘴——”

  赵时隽越想,那张脸就越发黑得好似锅底。

  要到傍晚的时候,丫鬟过来同赵时隽回话。

  赵时隽才用完了晚膳,搁下筷子问道:“给她洗干净了?”

  今夜要还需她揉腿的话,自然要赶在他上榻前搓洗干净。

  可那丫鬟吱唔了两声,低声道:“茶花她不配合……”

  赵时隽蓦地拢起眉心。

  倒是不知道这天底下有人不爱干净到连送几个人去服侍她洗澡,她都还不愿洗?

  男人一踏进那厢房内,便瞧见小姑娘缩在床角,其余人想要拉扯她衣裳的场景,活像是要欺负她似的。

  她发丝乱了几绺,眼角微微泛红,唇瓣亦是要咬出血似的,莫名叫人心头好似被什么东西飞快地撞击了一下。

  再细看,她那五官便又掩入乌黑的发丝,叫人看不清明。

  他大步上前,丫鬟们便一脸惶恐赶忙退后至两旁去。

  茶花拢着衣裳,濛濛水汽在雾眸间快速氤氲。

  没曾想早上还与他说得好好的,到了晚上他却忽然指使一群人过来。

  让旁人伺候她沐浴是万万不能的事情。

  皆因她这脸颊上的褐草被热气一蒸,极容易便显出端倪。

  暴露了之后,只怕往后惹来的麻烦会更多……

  “我不愿让她们服侍……”

  茶花微微颤声道。

  且不说她愿意不愿意,五六个丫鬟服侍她一人,外头哪个平头百姓能有她这样的待遇?

  赵时隽几乎被她给气笑。

  “怎么,你还指望我亲自来给你洗?”

  他真要迈上半步,她却吓得脸都白了,赶忙答他,“我……只是怕水……”

  可男人只是冷冷地望着她,先前还真没发现她身上还带着这么多娇气的毛病,上辈子别指不定还是个千金小姐投生的胎吧?

  旁边冯二焦似乎有些看不过去,委婉劝道:“你也不想想,你身上若有个跳蚤什么的,那还不得顺着身子爬到咱们主子身上……”

  茶花这才明了,男人是嫌弃她脏了。

  可她却仍旧不愿松口,“我可以自己洗,待洗完之后送去给您检查。”

  赵时隽看着她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亦是被她气到。

  他寻了把顺眼的椅子坐下,冲她搁下狠话。

  “我便坐在这里等你就是。”

  “若洗得不能叫我满意,今夜叫人搓了你一层皮都是指不定的事情!”

  这回她要执拗,他就奉陪到底。

  倒要看看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茶花心口绷紧了弦。

  这屋子不大,收拾出来的浴桶也只是在一个简陋的屏风后头,与他不过是几步之遥。

  且她沐完之后,还要往面颊抹上褐草……

  只一个步骤出了错漏,只怕她的秘密都会藏不住……

  屋里的人都清了出去。

  隔着一道屏,少女僵持的背影便打在那屏风背面。

  赵时隽:“可是要我过去帮你亲自宽衣解带——”

  那娇小的影子微颤了一瞬,而后才极缓慢地抬手去解开系带,叫那外衣长裙都一一顺着她的胴/体无力地滑落在地上。

  赵时隽眯了眯眸子,到底挪开了目光。

  手指抚弄着折扇,耳侧传来了轻微的水声。

  脑中却印下了一抹细腰窈窕的轮廓。

  折扇瞬间就戳在了腿上,他冷嗤了一声,道自己才不至于饥不择食。

  那萧烟娘虽不够不知情识趣,但外头多的是女人。

  只是她要是带着一身跳蚤虫子来给自己揉腿,那才是要命的事情。

  半个多时辰后,茶花裹着衣裳,又在屏风后绞了许久的湿发,才磨磨蹭蹭地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

  莹润的水珠从她颈侧带着湿痕滑落进了领口,她却丝毫未察。

  赵时隽睨她一眼,冷冷地道了句“过来”。

  茶花脚下仿佛重逾千斤,一个步子接着一个步子地挪。

  可屋子就这么大,她还是走到了男人的面前。

  她咬了咬唇,不敢叫他留意脸上,只缓缓朝男人抬起手臂。

  小姑娘乖巧垂眸,语气里透着一丝绵软。

  “给您检查……”

  赵时隽望了她一眼,这才握着手中的折扇将她袖口挑开了些,便看见一截细腻洁白的腕。

  雪肌玉骨似的,目光所及之处都毫无瑕疵,隐隐约约的幽香从袖口传来,腻白得晃人眼睛。

  岂止是干净,往那深处看去,恍若还充斥着某种纯/欲的诱惑……

  “你的肤色反差这样大?”

  他皱眉再度看向她的脸,目光难免多出几分敏锐。

  茶花却早已想好措辞,面不改色道:“从前不是这样的,幼时家里人令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后来家里拮据才开始出来寻生计……”

  “有一年夏日,我在日头下暴晒久了,就把脸给晒伤了。”

  “身上也因为衣服厚,才没有旁的影响。”

  她说着抿了抿唇,继续向对方保证,“其他地方也是同这处一样的干净,不会有灰垢的。”

  赵时隽闻言眸中却幽色暗涌,莫名间浮出的念头不是旁的地方有没有灰垢。

  而是她衣裙底下的其他地方,是不是也同这一处一般白、一般细嫩?

12. 美色暴露(2) 揉腿

  少女无疑是干净的。

  这点清晰的认知让赵时隽终于舒开了眉心,不至于再叫他忧心她身上有个什么跳蚤虱子。

  他起身时,瞥她一眼,见她襟口很快被发上的湿润打湿,紧紧濡湿地贴着凹凸玲珑的锁骨,以及向下蜿蜒而起的丰盈……

  往日里裹得严实是瞧不出,哪曾想她竟也有那么几分撩惑的底子。

  莫名生出的怪异念头让赵时隽自己都觉得可笑,道他素得只怕都快生冷不忌。

  “我是个喜洁之人,往后你出了府如何我管不得,但眼下在我府里一日,便要留神自个儿身上干净。”

  “再有下回叫我知晓你不爱洁,就别怪我待你不客气了。”

  末了,他还是没有少给她一顿敲打。

  见茶花是低眉顺眼地应下,他才抬脚离开。

  出了茶花的屋后,赵时隽并未回房去歇息,而是径直去了书房。

  连日来堆积的信息没有一个是有作用,打发了俞渊出去刺探几回,也就今日才稍稍有了不小的进展。

  “属下已经查到了陈茶彦的踪迹。”

  赵时隽素日懒散的架势一收,眸光微凛。

  “在哪里?”

  俞渊:“就在当地。”

  俞渊和他手底下的人寻访数日都是一无所获,直到一个下属提议去当铺里看看。

  陈茶彦畏罪潜逃,就如过街老鼠一般,他若是钱财不继,必然是要当掉身上值钱的物件。

  顺着这个思路一查,果真叫俞渊查到了一支女子所用的发簪。

  “陈茶彦虽为男子,但有一年他却额外高调的去了一个权贵们惯爱去的集会,以高价从雍国公世子手中夺下了一支锦鲤抱月簪。”

  虽不知他是要送给哪个女子的,但不管是哪个女子,眼下也绝不该碰巧出现在云舜。

  “你的意思是,他逃走时身边还带了个女人?”

  “极有可能。”

  首先这个女人绝不可能是个千金小姐,否则京中若出现千金小姐随男人私奔出京这样骇人听闻的消息,断然不可能被压住。

  所以这女人极有可能只是个外室粉头,上不得台面之流。

  这样的女子,哪怕辗转到了云舜这地方,也极难独自维持生计,多半还是会回到青楼风流的地方继续卖笑维生。

  “继续去查。”

  事情得了进展,就不枉费他委屈自个儿扮作京城富商这样得久。

  至于这簪子……

  遇到合适的时候,也许会成为一个极佳的诱饵。

  赵时隽握着簪漫不经心地打量,随即又丢回了螺钿盒中,叫冯二焦送去自己的寝屋。

  这边茶花在赵时隽离开后,便逃过一劫般收敛了后怕的心情。

  夜里赵时隽睡前要她去揉腿,她便将自己收拾得妥帖才往对方的寝屋里去。

  她到时,赵时隽尚且还未回来。

  只是在床头的几上却多了一个精致的螺钿盒子。

  那螺钿盒盖虚掩在上头,茶花本不欲多看,岂料余光掠过时竟瞧见了一个无比眼熟的物件,让她霎时抽了口凉气,快步上前。

  小姑娘不可置信地握起那簪子,转到背面,见簪子根部有着极不起眼的刻字,刻着“平安喜乐”四个小字,正是她当初走投无路下拿去当掉的东西。

  “你做什么?”

  男人什么时候踏入这寝屋时茶花都毫无察觉。

  他不知来了多久,却让茶花周身一颤。

  她死死压抑着内心的不平静,心虚地将那簪子飞快放回了盒中,这才抬眸朝他看去。

  “好端端的,你碰它做什么?”

  见这举动,赵时隽目光凌厉地在她面上剐了两圈。

  “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东西……”

  茶花回答这话时,连呼吸都透着一种难以言喻地紧绷。

  赵时隽这时目光掠过她的发间,才发现她头上似乎除了几根细细长长的发带,清素得什么都没有。

  想来女子爱俏几乎是骨子里的习惯,她虽然生得丑,但该有的妄想倒是一点都没有少。

  他瞥见她紧张不安的小手,到底懒得和她计较,只兀自将盒盖落上,将它放进抽屉里随后锁上。

  之后茶花便瞧见那把钥匙落进了他贴身的荷包里头。

  男人毫无顾忌当着她的面解了腰带,上榻后见她还杵在那抽屉旁,复又皱眉。

  “过来——”

  他指节不轻不重地叩了几下床沿,眯着眼眸语气微微不耐。

  “今晚上你不想睡,我还想睡呢。”

  茶花强制自己抛开那些想念,掌心蹭了蹭裙摆,这才平静地走去榻旁,例行去为他进行睡前的揉捏。

  隔天一早,茶花带着伤药回了趟家里。

  陈茶彦用过这伤药后,伤口这回终于没有再继续恶化下去。

  没有再流淌出恶臭的脓水,伤口每日小心清理周边时,隐约也看见它渐渐长出了粉红的肉。

  这对于兄妹二人而言,是当下再好不过的转机。

  只是想要让它痊愈,还需源源不断的伤药支持。

  “茶花,这药果真是神医所赠?”

  这样的效果是陈茶彦万万没想到的,免去身体腐烂的痛苦他固然如释重负,但纾解之余,却还担心茶花这药会不会来路不正。

  茶花查看过哥哥的伤情后,也想起自己先前的托词。

  她道是薛知县的千金出嫁在即,为了赶出嫁妆被褥和一干衣物,林姨娘连夜接她入府去帮忙。

  这药也是薛知县府中一个济世救人的神医所赠,神医缺个人帮忙整理药材,茶花因为哥哥的病恰好对药材分类比旁人都了解的更多,这才得了这么个机会,与神医讨药。

  茶花不是没想过直接和陈茶彦坦白。

  陈茶彦虽对她爱护有加,可在某些方面他骨子里还是极其严厉地遵从着男女的规矩。

  他若是知晓茶花被人摸进了闺房里强行带走,只怕说什么都不会答应。

  但陈茶彦眼下却被另一件事情分了神,无暇关注旁的。

  “石头昨日告诉我,附近这几个村子最近频繁有外村人进出,他们似乎都向当地的村长打听了些什么……”

  “茶花,这次等伤口好了,咱们就离开这里。”

  知晓了昭王即将要亲临此地,在这之前,他们须得早做准备。

  茶花想到了昭王,被抄家那日的情景也再一次在脑海中重复了一遍……

  她蓦地攥紧了掌心,颔首答应了下来。

  这次离开,他们必然会吸取之前的教训,更加仔细谨慎。

  茶花回府里后,就听府里的下人们都在议论主子手里得了支锦鲤抱月簪的消息。

  按理说,主子的私密事情底下的人不该知晓,却不知是谁放出的风声,弄得人尽皆知。

  茶花听了几番,到底没忍住与那些人搭了话,才得知赵时隽打算将簪子赠给花魁娘子,以便讨取佳人芳心。

  入夜之后,茶花在赵时隽寝榻前见他把玩这支簪,一面为他揉腿,一面轻声道:“听闻您要将这簪子赠予旁人?”

  往日里她就像个闷葫芦似的,突然开口与他说话,叫赵时隽还觉稀罕。

  “是又如何?”

  茶花却又问:“那……可是送给您喜欢的女子?”

  赵时隽将簪子一收,反而质问:“你问这做什么?”

  茶花见他敏觉,自是垂眸轻道:“只是……好奇您喜欢的女子是什么样的……”

  赵时隽愈发感到她的过分关心,口中冷哼了一声。

  “我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与你有何干系?”

  他说这话,茶花也不好再问什么。

  赵时隽莫名地瞥了她一眼,自然不会搭理她这些无关紧要的念头。

  夜里茶花主动向冯二焦提出守夜。

  可她躺在窄榻上却翻来覆去都睡不安稳,脑海里始终存着那支锦鲤抱月簪的影子。

  后半夜,她还是没忍住起身,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内室,借着月光瞥见了男人阖着眼睫的模样。

  像是书里许多大善人的面相,唇角生来便带着微微上翘的弧度,见谁都是一副和蔼可亲的姿态。

  这般善相落到他身上时却完全变了个味道。

  俊美的面容上不仅没有那股子和蔼气息,哪怕面无表情时亦是带着不阴不阳的笑般,并不会叫人觉得他很好相处。

  她盯着久了,心跳的速度难免也加快了些。

  拿到簪子后哪怕是毁了,一来哥哥昔年赠她的生辰礼就不会落到旁人手里,二来……也可以减免让人察觉哥哥的蛛丝马迹。

  更何况,钥匙就在唾手可得的位置,茶花很难不产生旁的念头。

  “您方才是不是喊我?”

  茶花敛住气息,极小声地问了对方一声。

  这个时辰恰是对方睡得最为酣熟之时,果不其然,茶花的声音没有引起对方丝毫的反应。

  待她终于鼓足勇气伸出手去拿时,那里面成串的钥匙发出了轻微的碰撞声响反而引得榻上的男人有了反应……

  茶花仅仅是僵硬了一瞬,对方便翻了个身,将她的手臂牢牢的压在了身下。

  她一手掩唇才不至于吓得发出声响。

  可再想抽出手臂时,但凡茶花动作稍微大些,便会惹得男人皱起眉头。

  她无法取出手臂,掩着慌乱的心跳,只好跪坐在那脚踏上静静地等着,等男人自己翻身……

  只是怎也没想过,这便叫她生生地守了一晚。

  再次醒来,茶花是被男人恼怒的声音所惊醒。

  小姑娘迷迷糊糊睁开眼,便瞧见自己趴在男人的枕侧,而男人面朝着她,亦是一脸不可置信。

  待茶花胡乱抬起头时,才发觉自己手臂早就没压在男人腰下,反而还抓住了男人的袖摆握在手里,攥了一整晚。

  茶花混乱的记忆里只记得自己昨晚上特别冷,梦里似乎捉了个什么温暖的东西便没再松开,没曾想会是他的袖子……

  赵时隽猛地坐起身,目光来回在茶花身上巡睃,咬牙切齿地问她:“你这是做什么——”

13. 美色暴露(3) 细腰

  茶花陡然间醒来被他恼火的声音唬得心口都跟着一跳。

  哪怕头脑都还没有完全清醒,她也知道自己必须要有个理由。

  “我……只是担心您夜里腿会疼……”

  她这幅急于遮掩什么的姿态,愈发有了那种欲盖弥彰的味道。

  赵时隽坐在榻上,目光阴晴不定地打量了她半晌,虽没什么好气,却也没有当面戳穿她这蹩脚的借口。

  换冯二焦进来伺候时,男人却盯着茶花离开的方向,忽然开口询问。

  “你说她近日是不是有些反常?”

  冯二焦愣了愣,接话道:“好像是有一点,可别是生出了什么不该有的念头……”

  赵时隽捻了捻袖口残留的淡香,皱眉冷声道:“哼,别被我抓到什么把柄就是。”

  经了那夜的失败,茶花接下来好几日都没敢再轻易接近。

  这天府外有人给茶花送信,茶花和冯二焦提出要出府。

  冯二焦略是诧异,“你又要回家一趟?”

  “你这月出府的次数可算不得少,回来可别误了时辰,耽搁主子休息。”

  茶花答应下来,得到他批准,方能拿着条子出门。

  可茶花这回离开府后并没有回家,而是去了万紫楼找虞宝镜。

  春荷领着茶花过去时,虞宝镜正在跳舞。

  女人腰肢不见纤细,赘肉没有遮掩,可那翩若惊鸿的舞姿仍旧可见她年轻时的柔韧功底。

  待一支舞跳完后,她脸上的脂粉消融,喘息急促,看上去颇为狼狈。

  到底是年纪见长,她跳完才擦了汗,朝茶花看去。

  “我只当给了你钱之后,你要连夜跑路才是,没曾想你还真是个守信用的。”

  茶花先前赎回白玉扳指的钱当然不是凭空来的。

  她那时走投无路之下,到了最后关头才决定去找虞宝镜试一试。

  彼时虞宝镜冷不丁见到她还很是诧异。

  落入青楼,虞宝镜对这些女子走投无路的模样也太过于熟悉。

  所以茶花愿意同她交易的时候,她也知晓自己的愿望即将可以达成。

  她唏嘘了一句见茶花没有吱声,又交代道:“日后在外人面前,你要叫我一声母亲,我要让所有人都知晓,我的女儿回来了。”

  茶花这时才露出些许诧异,“你有一个女儿?”

  虞宝镜笑了笑,“若被我生出来的话,和你是差不多大的。”

  “不过不重要了,柳雾以为她可以勾引知县老爷做他的妾,但她忘了,我才是薛槐的第一个女人。”

  虞宝镜走到妆镜前缓缓坐下,信手握起一只螺黛细细地描画起晕了妆的细眉。

  “年轻那会儿,我们青梅竹马,碧玉佳郎,我要他想起我们之间有一个女儿,想要他给我个名分又有何难?”

  茶花听到她这些话,虽不能窥见事情始末,但几乎也能猜到个大概。

  旁边春荷忍不住碎碎念道:“他负了你,为何还要念着他?”

  “大概人年纪大了,都会想找个地方安稳下来吧……”

  虞宝镜描好眉后,让春荷将前日才定制好的一套新裙子拿给茶花换上,收拾好了再去练舞的霓裳阁里找她。

  她自个儿便先过去歇息片刻。

  过会儿春荷拿来了一套极薄的衣物。

  见茶花眸里有所迟疑,她才劝道:“这万紫楼里温暖如春,没有人会穿得很厚。”

  或者说,为了不让所有人都穿得很厚,所以才维持得温暖如春,叫人到了这里便迫不及待沉浸入温柔乡。

  春荷笑说:“茶花,你拿了钱不办事的话,这可不厚道吧?”

  茶花想到当日虞宝镜毫不犹豫拿来给她应急所用的钱银,缓缓吐了口气,自是无法拒绝。

  不到半个时辰,春荷便替小姑娘不仅换好了身上的衣物,连同头饰和发髻都更替了新的式样。

  她替茶花蒙上一层面纱,光是露出那双眼睛,都叫人啧叹不已。

  在春荷看来,茶花的底子是真得好,哪怕皮肤都晒坏了,光是这一双眼儿都好似会勾人……

  茶花自己没有察觉,却不知这双水雾朦胧的眸子足以吸引旁人所有的专注而忽略她旁的地方,情不自禁地陷入那抹潋滟春波里去。

  这也许是需要一些技巧,但茶花显然还青涩到完全不会使用自身的优越条件。

  春荷满意之极,将茶花领了过去。

  在霓裳阁里,虞宝镜往往对茶花是极其严苛。

  只一个多时辰下来,茶花便四肢酸软,虞宝镜反而还责怪于她。

  “就这么一支简单的舞都练不好,茶花,我的钱可没那么好拿?”

  茶花抿了抿唇,满身都是汗渍,又强行从地上爬起来,拖着疲惫的身子道:“我明白,我会多练习的。”

  虞宝镜却很是生气,头也不回地离开。

  春荷好脾气地安慰了两句,“没事的,你都没有练过几次,筋骨都没拉伸好,其实已经很好了。”

  茶花没有应声,这身露骨的衣裙让她并不是很适应,再看天色也已然不早,又到了她该回去的时辰。

  出了霓裳阁,茶花忙要摸回自己方才更换衣裙的房间收拾妥当再离开。

  经过长廊时,茶花看见有花娘坐旁休息时说起京城来的那位宋公子要千金买笑,更是想将高价买来的一根簪子赠给万紫楼里舞技最好的女子……

  茶花听到后没忍住朝那两个花娘看去一眼,只停留了一瞬,心底快速消化这消息后继续抬脚离开。

  岂料转角的地方直直冒出来个男人,叫茶花连个防备都没有,就这么一脑门磕碰了上去。

  “咚”得一声,磕得是结结实实,叫人听着都觉得疼。

  茶花抽了口凉气,手臂蓦地被人手掌攥住,男人一脸不耐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将她扯开,却在看到她那双雾眸时,手指猛地缩紧。

  他五指掐得茶花臂膀生疼,下意识便要叫出声儿来,却在抬头看见对方脸时,嗓子里将将要发出的声音又戛然而止。

  茶花知晓赵时隽是个肆意狂妄的人,他会来这青楼寻乐当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许是她来的次数多了,冷不丁地撞见他一回也不稀罕。

  万不该的是,她这回竟这么不巧地撞到了他眼皮底下。

  “好眼熟的小娘子……”

  赵时隽微眯起眸子,在外时,口吻倒是比往常都要更为温和几分。

  跟前矮他一截的小姑娘蒙着面纱,虽看不清样貌,但那细腰掩在薄纱下若隐若现不说,腰间还有一串银链绞成了花瓣式样轻压着薄纱,紧贴着白腻细嫩的腰肢,颇为惹火。

  这种半露酥腰的浪荡设计,外面大街上是万万不敢有的。

  他的目光几次掠过茶花半透薄纱下的腰肢,叫她浑身愈发僵硬。

  听见他的问话,她只胡乱摇了摇头,当他是认错人了。

  赵时隽盯了她一瞬,到底松开了手。

  茶花抬脚便下意识往与他相反的方向走去。

  她不安地走出了一段路程,想要继续寻找出口时,才发觉这前头竟然没有了路。

  楼梯在男人的身后……

  意识到了这点之后,茶花禁不住微微回眸,余光却瞥见男人仍旧站在方才相撞的拐角处,目光略是探究地停留在她的背影上。

  茶花只觉后背都好似透着幽幽凉意,忙收敛了情绪,随手推开侧面一扇空房的门,假装自己是到了地方。

  她踏进屋里终于隔断了那道过分灼热的视线。

  茶花稍稍松懈下来。

  她不敢探出头去打量那人走了没有,便打算先将房门关上,再过一刻出门来与他错开就是……

  偏偏在抬手将门反手阖上的瞬间,一只玄黑的云纹靴便冷不丁地插了进来,将那将将要合起的门缝卡住。

  小姑娘眸色微惊,赵时隽就这么大剌剌从这狭窄门缝里直直地挤了进来。

  她自然也是使了力气去关,可她的那点力气对方哪曾放在眼里?

  茶花连连后退,左右顾盼的同时,正准备寻了理由,可这回连嘴都没来得及张,男人上前就反手将她脸上的面纱扯开。

  “真的是你?!”

  赵时隽盯着她,皱起的眉心几乎可以夹死一只苍蝇。

  “你这又是演得哪一出戏?”

  茶花暴露得触不及防,手指紧紧绞住裙摆。

  她这时终于羞耻难忍地抬手掩住腰窝,语气略显艰涩。

  “我是想同旁人学跳舞……”

  她忽然说起跳舞,再次让赵时隽联想到了自个儿手里那根簪子,以及最近让人放出去的风声。

  再加上茶花那日喜欢那簪子的模样,前后的因果竟也不难联想。

  他挑眉道:“你是想要我手里的簪子?”

  小姑娘垂着眼睫,没有说话。

  他责问道:“你知晓拿了我这簪子的女子是要做什么的?”

  “你当我哪里是真做那劳什子慈善,白白赠给旁人一根价值不菲的簪子?”

  “我是想寻个可心的美人享受男欢女爱的事情……”

  “茶花,这样……你也胆敢觊觎这簪子吗?”

  他似被她气笑,问的话一句比一句苛责。

  “不该你占的便宜就别上赶着想,也不看看你有没有那能耐——”

  他说完将那面纱丢在她脚下。

  茶花呼吸微颤,提着裙摆要往外走去,可他却又在她要跨出门槛前将她叫住。

  “站住。”

  茶花霎时僵在了门边上。

  他上下打量她这一身不堪入目的衣裙,脸色也好似愈沉,语气更没了半分客套。

  “我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别再让我知晓你觊觎这簪子的事情。”

  “不然……茶花,我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赵时隽从不是个心软的人。

  但凡是惹到他的,不论男女,都不会有任何好的下场。

  当年昭王世子在京城里横行霸道,被人当做恶霸的时候都是有的,天子都拿他没法子。

  眼下他委屈自己扮个庶民,可不代表他本性也能跟着改了。

  她要真坏了他的事情,他自然绝无可能会轻饶她。

  茶花听了他这些话瞧不出什么反应,只离开得匆忙,头也没敢再回。

  冯二焦跟上来见到这一幕也是目瞪口呆。

  他盯着茶花离开的身影良久,电光火石间,前后便有东西衔接上了。

  “这事儿不对……”

  冯二焦冲着赵时隽道。

  赵时隽余怒未消,目光冷冷剜他一眼。

  冯二焦却说:“奴才知晓茶花她哪里反常了。”

  赵时隽听到他这话,脸色仍旧是毫无波澜。

  直到冯二焦将先前的事例一一数来。

  “茶花刚开始有多抵触主子,您也不是不知道的,可这些时日,不知打什么时候开始,但凡您一出现,她这眼睛就好似黏在您身上,挪都挪不开了……”

  后来一听说赵时隽要把簪子送给喜欢的女子,她又问前问后,她往日又哪会是这么多嘴的人?

  “夜里那么冷,她却情不自禁地跑来您榻前偷看您睡觉,啧……没人在的时候,眼神指不定有多深情……”

  赵时隽听他说完这些,目光愈发显得阴晴不定起来。

  “你这意思是说,她跑来这里偷偷学舞,不是图谋那簪子?”

  而是图谋他这个人?

  冯二焦一拍大腿,很是笃定道:“便是抛开身份,您这皮囊都够多少小娘子倾心迷醉了?”

  “在京城时,想要嫁给您的世家女子数不胜数,更有那等不知廉耻的想要在您面前跳河,铤而走险地沾上您身呢。”

  这都是发生过的事情。

  赵时隽听他分析得头头是道,将这些细枝末节一一串联起来后,真真是又气又笑。

  他是抱过她一回,那也都只是为了打发萧烟娘罢了,难不成她竟以此看到了什么不该有的希望不成?

  平日里看着明明是个白兔性子,又柔弱又胆小,偏偏在喜欢他这件事情上,竟然就胆儿这么大了?

  也不想想她和自己之间犹如天堑般的差距。

  况且赵时隽还没暴露昭王的身份。

  说她一句色胆包天怕是都不为过——

14. 美色暴露(4) “敢吐试试?!”……

  云舜到底是个小地方。

  当地最大的万紫楼里一眼看去,也没有哪个额外出挑的女子叫人惊艳。

  即便是有,依着赵时隽爱洁的性子,他亦是绝无可能会留宿此地去睡那不知多少脏臭男人睡过的床榻。

  但今日出门为得也是与陈茶彦有关的事情,赵时隽显然没那闲心。

  挑出了几个和京城有关的女子,一一排查后都没有嫌疑。

  走空了一趟,当天男人的心情显然也不豫到了极致。

  天黑前回府里。

  赵时隽回了寝室,正要安顿下却突然发现茶花没有准时过来给自己揉腿。

  冯二焦着下人问了后才道:“茶花说她今个儿有些不舒服……”

  赵时隽想到自己在万紫楼里说得那些话字字句句都很是冷情,对她那点心思倒也明白了几分。

  被自个儿喜欢的人这样严辞厉色地斥责,她心里必然不会好过。

  不过他又哪里会在意她的心情?

  这边赵时隽当自己是伤了一个爱慕自己之人的心肝,却不知茶花是为了褐草才避开了他。

  她原本在村子里时,想何时取褐草就何时取。

  但进了这府里后便有了诸多的不便,以至于原先发现褐草的地方因为失去她先前的照料,枯死一片都无人知晓,她又不得不往更深处去寻了寻。

  虽在天黑之前赶回府来,茶花受了那山谷里的凉风,连带一番折腾,感到疲累是再所难免。

  背着旁人,她躲在屋里又将褐草挑洗干净,碾成了浆状,将脸重新敷过才彻底松了口气下来。

  岂料到了第二日,茶花原先不舒服的托词就成了真的。

  昏沉中她头沉得仿佛绑了个秤砣一般,怎么也抬不起了。

  那些贴身伺候主子的下人生病,在府里头往往都是大忌。

  倘若病的轻也就罢了,若是染了什么会过人的病,指不定整个府邸里的人都会跟着遭殃。

  冯二焦得知后,让下人叫来大夫给茶花看看,说是高烧,又叫下人想办法给茶花喂些汤药。

  到了晚上,赵时隽沐浴更衣后,手里握着一卷书看。

  半晌,他皱起眉,目光落在空荡紧闭的门口。

  男人皱起眉,心中生出了不愉。

  一晚上也就罢了,接连两晚上,可别是他给她脸了?

  他披上衣服,脸色半是阴沉。

  他自个儿是个霸王性子,什么时候能容得身边人敢有半分骄纵脾性?

  推开茶花那扇门,屋里头顿时扑来浓浓的药味。

  沉沉棉被下的小姑娘紧紧闭着眼睛,双手攥住被子,丝毫没有察觉到任何的动静。

  她的头很沉,也不清楚自己睡了有多久。

  只是这人平日里不生病,一旦病倒,往日积攒的压力与疲惫都如开了闸的洪水般,几乎可以将人在瞬间击垮。

  在那沉沉的睡眠里,茶花梦见了过去很多人和很多事情。

  包括在很久之前,有个清秀的小男孩跑来抢走茶花手里母亲缝给她的布老虎,故意跑到远处举起来逗她。

  “茶花,你过来追我呀,追到了我就还你,追不到你就叫我一声哥哥……”

  茶花诧异地睁大了眸,眼睁睁看着他把她心爱的布老虎给抢走了。

  她急坏了,终于,在他快要消失不见的时候,她想起了这个人的名字,登时脱口而出。

  “阿锦……阿锦……”

  还给她,快还给她呀……

  “阿锦是谁?”

  榻前的男人在听清后,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问完之后才想起来,她是病糊涂了,根本就没有意识。

  赵时隽眯起眸,后知后觉才想起来,宋玄锦,正是自己的化名。

  她好大的胆子,敢这样念着他的名字……

  这时外面进来个丫鬟,见茶花榻前有个男人,险些吓得叫出声儿来。

  待看清楚赵时隽的模样,亦是战战兢兢将手里的药放到了床榻前,告诉对方茶花病倒了的事情。

  “病了,府里不是有大夫吗?”

  丫鬟往茶花身上扫了一眼,低声道:“茶花她昏沉着,喝不下药,之前已经浪费了一碗,奴婢想着把药放在这里,等她明天精神好些许会喝下去。”

  赵时隽皱起眉,问完了话才挥手许对方退下。

  他这时再转头看向榻上的小姑娘,许是夜色过于朦胧,那灯光烛影不及他屋中的连枝灯亮堂,只会映得人脸色半明半昧。

  而茶花往日里暗淡的皮肤也因此变得柔和下来,就连脸上那些茧子似的痕迹都不怎么看得清。

  乍然一瞥下,竟叫人心头无端一突。

  赵时隽猛地上前一步,待看清楚那张脸还是丑兮兮的,他才缓缓松了口气,随即敛着眸里寒光冷笑了一声。

  又丑又可怜的小东西,偏偏还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这天底下怕是没有比她更可怜的。

  他念她是病了懒得与她计较,抬脚要离开前,余光瞥见她烧得泛红的脸蛋,口中冷嗤了一声,到底还是将那触手可及的药碗端了起来。

  茶花就像个布娃娃被人掐住了柔软后颈,随即那人又极其粗鲁地挤开她的嘴,将那温热苦涩的药往她嘴里一点一点灌下去。

  茶花呛了两口想吐,又听那人阴恻恻在耳边威胁:“敢吐试试?!”

  即便是在睡梦里,听到这样的语气她还是没能忍住瑟缩了一下。

  她想不起来这声音的主人是谁……

  但,茶花是怕的。

  果不其然,小姑娘虽然委委屈屈,但到底没有敢做出任性的举动。

  她颦着眉,眼角溢出的泪光黏湿了睫毛,可偏偏乖巧得连一声都没哼过,好像不管是谁怎么欺负她,她都可以默默地忍受住。

  喂完了药,赵时隽本不欲多事,奈何他洁癖的厉害,看见她嘴角褐色的药汁跟个小花猫似的,着实难以容忍。

  他丢了个白帕子在她嘴上胡乱擦了几下,岂料小姑娘歪过脑袋撞到他腿上,又呓语起来。

  细听下才听见“好香”两个字。

  男人霎时僵了僵身子。

  赵时隽皱起眉,垂眸死死地盯着她方才说话的小嘴。

  好大的狗胆子,平日里不敢表露出来的情意,竟然在做梦的时候敢调戏他了?

  赵时隽随手将给她擦过最的帕子嫌弃地丢出窗外,便回了自己房间。

  冯二焦在外头找了一圈,回到房间里才看到他人,还纳罕得很。

  “主子刚才出去怎也不说一声,奴才都不知道……”

  赵时隽坐在榻上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忽然将他叫到跟前。

  “我衣服向来都是你在打理,素日里都熏得是什么香?”

  “是年前圣上赏赐给殿下的蜜罗香,连皇后都没有呢。”

  “除了圣上,您这儿是独一份儿的。”

  冯二焦被他问的一头雾水,“可是有哪里不妥?”

  赵时隽目色颇是深沉,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桌子,片刻后才启唇吩咐。

  “等茶花病一好,便叫她过来见我。”

15. 美色暴露(5) 容她对自己的痴心妄想……

  茶花一觉睡醒时,浑身都是黏糊糊的。

  那种沉重的压迫感从身上消失,被褥反而显得有些让人窒闷。

  茶花抽出细细的手臂,沾着汗珠的臂膀接触到冰凉的空气后,才有种舒爽清凉的感觉。

  她坐起身,发觉床头摆着个空碗,碗里是褐色的药渣。

  而她口中的苦涩无疑是来自这一碗药。

  “茶花,你醒啦。”

  外面进来个丫鬟,好心替茶花翻了套干净衣服过来,对她说道:“冯二焦说,主子让你一醒来就过去见他呢。”

  “这药……”

  “这药是我替你熬的。”

  茶花松了口气,同她轻轻道谢。

  擦洗过身子,等拾掇好之后,天也暗了下来。

  赵时隽晚上让人备了几个小菜,叫茶花过去时,竟是要她坐下和他一个桌子吃饭。

  突然得了这么个待遇,茶花自然也是坐立难安,却又碍于他的命令不好抗拒。

  男人将她这副战战兢兢的模样看在眼中,缓缓开口。

  “那日不过是说了你几句,你这娇气的身子回来就不争气地病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个做主子的刻薄了你呢……”

  素手握住玉颈酒壶给自己斟满一杯,随即才徐徐掀起眼皮。

  “但茶花,你该明白,有些人就好比天边的月亮,不是你想要,就能摘得到的。”

  起初听到这话,茶花还愣了愣。

  待记起自己觊觎他身上那根簪子的事情时,这才明白了他的意思。

  搁在桌下的手指紧了几分,而后才渐渐松开。

  比起得到簪子,更重要的是不被人察觉出端倪才是最为紧要的事情。

  她没有本事从他手里拿到那簪子,除了搁置下,还能怎样?

  茶花抿了抿唇,倒像是搁下了一桩心事。

  “我明白。”

  赵时隽瞥了她一眼,问她:“那你死心了吗?”

  听到这话,小姑娘的神情又变得茫然几分。

  她虽然不好看,但着实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

  他盯着她,见她颦着眉心纠结了半晌才轻轻开口:“不管我死心还是不死心,默默地放在心底念着,总不会给旁人带来什么麻烦的。”

  赵时隽心道她看着是软的,可骨子里是真的执拗。

  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她还非要默默的守着念着他不成……

  赵时隽慢慢将口中的酒水咽下,辛辣的滋味仿佛触到他心口,令他今日竟也不那么想苛责于她。

  男人可有可无地答了一句“随你”,便不再对她过多警告。

  毕竟他也不是那么霸道的人,连她那点痴心妄想都容不下。

  道完了这事之后,茶花发觉他的态度似乎都不再同先前一般恶劣。

  具体哪里不太一样,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只是他心里顺遂了,旁人日子自然也会好过。

  偏偏唯独一人是例外的。

  茶花晚上照例替男人揉完腿后,便孤身出了院子。

  还没走多远,便叫她听见一阵幽幽地哭声,听得人背后一阵发凉。

  茶花本手里没有灯笼,摸着黑心里也是害怕,她往旁避了避,本想离那道声音远些,却不曾想直接踩到了什么东西,那哭声骤然就变成了一声惨叫。

  “啊,好疼,呜呜呜呜是哪个瞎了眼的,踩你姑奶奶的纤纤玉指……”

  茶花听到这声音略是诧异,“是萧姑娘?”

  萧烟娘的声音霎时止住,随即变得更加尖锐起来,“茶花?!”

  片刻,茶花取出火折子吹亮了后,才看清楚坐在石头上哭花了胭脂的女子。

  萧烟娘一把拍掉她手里的火折子,哭道:“看什么看,老娘就是胭脂花了都比你好看!”

  “都怪你,要不是你那天打翻了我的补汤,我早就上了宋公子的床了!”

  她说着又伤心的呜呜哭了起来。

  茶花默默将地上火折子捡起来,在她跟前站了片刻,颇有些迟疑开了口。

  “你饿不饿?”

  哭声戛然而止。

  茶花低头朝她轻声说道:“我给你煮点东西吃吧……”

  毕竟,茶花也很清楚的记得,确实是因为她打翻了萧烟娘的汤,男人才突然转变了态度,将萧烟娘给赶走了。

  但茶花几乎鲜少有过这样牵连旁人,要让她同萧烟娘赔不是,她也想不出该怎么做,这才提了一嘴吃的。

  一刻钟后,小厨房里便亮堂了起来。

  茶花在厨房里翻到了一些面食,便给萧烟娘下了碗面。

  萧烟娘人前吃东西,平日里五口才能进的食量,背地里一口就解决了。

  一眨眼的功夫,那面便见了底。

  茶花沉默地看着她吃,发觉她竟连自己那份也给吃了……

  “你可知晓我那一碗汤花了多少精力?你这一碗面是抵消不了的……”

  萧烟娘翻了个白眼,可胃里还是吃得畅意了些。

  “是两碗。”

  小姑娘默默地纠正了一下,她自己的肚子都还饿着。

  萧烟娘霎时语塞。

  看茶花低眉垂首的模样,她冷哼了一声,“罢了,你这么丑,往后过得只怕比我都苦,我也懒得与你计较。”

  “你知道吗?我要是爬上了宋公子的床,我以后就有着落了。”

  “宋公子是京城里来的贵人,和咱们小地方的人都不一样。”

  “那天我露了半片胸,还有那么长那么细白的腿,把一群人都看呆了,偏偏宋公子就没什么反应……”

  “可见他是个见过世面的人,我要是能跟了他,只怕以后有享不完的福气了。”

  茶花听她碎碎念,仿佛也陷入了她那种“只要睡到宋公子”就可以过上好日子的怪异思维里。

  “那你往后要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继续勾引呗,只是茶花,你往后可不能再坏了我的好事,实在端不住那汤,你就躲远点,不然再有下次,我可真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对比起男人先前冰冷警告茶花时的那句“吃不了兜着走”,萧烟娘嘴里的威胁着实是削弱了许多。

  茶花看着萧烟娘,心中不能理解她的想法。

  大抵是因为男人总是太凶,以至于茶花对他总是害怕。

  那种感觉虽道不明白,但倘若他们都不是人,而是动物,那茶花与他必然是天敌的关系了。

  但对于茶花而言,这一切也并不是很重要。

  她很快便会和哥哥重新启程,在那位昭王来到云舜的消息传来之前,他们会离开这个地方。

  ***

  俞渊这回是在县衙大牢里找到了有关于陈茶彦的线索。

  和女人的簪子不同,这回他找到的是一把佩剑。

  陈茶彦虽没拜过什么名师,也没练得一身武艺高强,但他却是个练剑的花架子。

  据说曾有一年,他在席会上的一场舞剑,在不少女子心底留下了春波潋痕。

  而那把剑就是俞渊手中的这把青峰剑。

  赵时隽去地牢里见对方,此人却是个贼眉鼠眼的小人。

  但这人竟然是个嘴硬的,县衙里的人拿他没办法,非得叫俞渊用些见不得人的法子,这才撬开了一些嘴皮。

  “我们是伪装成行路的……但那个人被我们大护法砍了三刀……他逃跑的时候身边还带着个女人……”

  男人跪在地上,断断续续地说出了当日发生的事情。

  后来,陈茶彦的佩剑就落在了这人手里了。

  还带着一个女人……

  果然,这一切猜想和俞渊查到的几乎都不谋而合。

  俞渊踹了他一脚,又问:“你们大护法在哪里?”

  对方正准备张口回答,起来下一刻便口吐黑血,直直地栽倒在了地上。

  俞渊脸色一变,掰开他的嘴仔细检查,这才发现他最里的牙齿有个洞。

  那并非是虫蛀的牙洞,而是这些人专程用来□□的地方。

  赵时隽漆眸冷漠地盯着地上死透了的尸体,启唇道:“看样子……是这地方,没错了。”

  原先只有一半的把握,眼下却可以肯定个十成十了。

  陈茶彦受了重伤,身边若没有个女人照顾,恐怕他再厉害也得归西了。

  但眼下,不管是他还是那个女人,都应该很缺钱和药材。

  出了地牢,赵时隽又去了趟县衙,同薛槐询问了一些事情。

  薛槐很是诧异,“公子方才见的那人乃是五阴教的教徒……”

  提起这五阴教,薛槐的头又开始疼了。

  也就是从半年前,云舜这小地方便来了一伙外地人。

  这群人混入民间,掩藏身份,却是流窜在各地令知县知府都头疼不已的五阴教。

  “自打半年前开始,便有不少前往玄宝寺上香的人走到半道上会无故失踪,家里人遍寻不得,但只要再过几日,便会有路人樵夫之流在山道上发现她们的尸体……”

  且这些失踪的人共同之处都是颇有姿色的女子。

  尽管都知道是去往玄宝寺的路上失踪,可这玄宝山上崎岖险峻,且只有一条道儿是直通山寺,若半道上走错了地方,极容易迷失在山里。

  薛槐虽知晓这伙人极有可能就在山附近,但就是怎么都找不着。

  而五阴教几乎每个月都要寻找到合适的女子,作为孕育的容器。

  被选中的女子则会与教中所有教徒轮流合欢,直至诞下教中圣女为止。

  “不知您这边可否叫那萧烟娘过来配合此案……”

  也不怪薛槐提这种不靠谱的主意。

  当地美人实在是少,萧烟娘虽然是青楼女子,赵时隽不怎么瞧得上,但她在这云舜绝对是数一数二了。

  这也是薛槐当初为什么会把她忍痛送给赵时隽的缘由。

  赵时隽听他说完了事情的始末,只敷衍答了句“我会考虑”,便连多余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就径直离开。

  刘主簿道:“不过是个寻常的富商,待您却还总这样不客气……”

  薛槐冷哼了一声,没好气道:“要是我背后能靠着昭王,我指不定比他还要嚣张……”

  等昭王来了之后,且叫他尽心尽力招待好,也想法子巴结上,日后便是知府只怕也得给他三分颜面。

  ***

  赵时隽这边回了府,俞渊却挤着眉心道:“若刚才那人没有死,该可以问出更多细节才是……”

  赵时隽扫他一眼,语气凉凉说道:“那个砍了陈茶彦三刀的大护法不还活着?”

  那人必然不仅见过了陈茶彦,而且也见过陈茶彦身边的女人。

  其他线索要顺藤摸瓜地查,而这个人,他们也要找到。

  这边两人进了书房没多久,萧烟娘便又想法子端了汤汤水水摸了过去。

  冯二焦守在门外,自然绝无可能让她进了。

  萧烟娘便不依不饶地闹腾了起来。

  茶花听见声响过去查看时,便瞧见萧烟娘手里的汤再次洒了。

  然而这次洒了她这汤的罪魁祸首却是赵时隽本人。

  男人阴沉着脸望着一地的枸杞,道这萧烟娘是把他当腿软肾虚了不成?

  只是他盯着萧烟娘那张脸,却倏然笑了一声,叫那眉心间的戾气都瞬间消融。

  “给你个机会就是了。”

  他让冯二焦将人扶起来,随即又软下语气同萧烟娘道:“我这些时日是有些不顺的,你替我去玄宝寺求个平安符,回来我好奖赏你。”

  萧烟娘惊喜得很,“是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一箱黄金或是旁的,你想要什么都成。”

  “那……我要旁的东西。”

  萧烟娘语气幽幽地说道。

  男人眸光沉寂,指尖点着手里的折扇,弯起唇角答她:“可以。”

  说完,才叫人把书房门重新关上,打发了萧烟娘离开。

  萧烟娘笑得甜蜜,回头见了院角的茶花,禁不住同她炫耀起这事情。

  茶花目光掠过那扇紧闭着的房门,略是疑惑。

  “为何不选黄金?”

  萧烟娘笑,“你笨,倘若我能拥有一个拥有无数黄金的男人,谁还瞧得起一箱黄金?”

  “茶花,你陪我去吧,你陪我去一趟,我就原谅你了。”

  毕竟她出门在外连个丫鬟都没有,怪没有排场的。

  茶花虽不想去,但念及自己确实弄翻了她的汤,便也没有拒绝。

16. 美色暴露(6) 在他眼里,她只是个次……

  萧烟娘要去玄宝寺为赵时隽求平安符。

  为了心诚则灵,大清早上便将茶花叫起。

  二人往山上走时,山间的路都云雾缭绕,好似天宫一般。

  但走在其中的人却精疲力竭,衣鬓微湿。

  “茶花,你生得这样丑往后干脆也别挑了,我认识个瘸子,是我过去一个恩客,虽然瘸吧,但为人老实……”

  半道上休息时,萧烟娘倒好似对茶花生出了几分怜悯心思。

  茶花瞥了她一眼,看着这影影绰绰的山间小路,心底却总有几分不定当。

  “咱们要不还是先起来赶路吧,这里……似乎有过命案发生。”

  哪怕她并没有住在玄宝寺这一带,先前也是在市井里头偶然听人说起。

  萧烟娘却笑着甩了甩帕子,“你放心吧,就算真遇上了坏人,有我在,他们也是万万瞧不上你的。”

  两人重新启程往山上去,眼见着一团白雾背后渐渐清晰的玄宝寺后,萧烟娘才指着大门道:“你看,这不就是到了。”

  “这地方我熟的很,山里是没别的藏身之处的,那伙人指不定早就流窜去其他县城里了。”

  二人说话间,身影便消失在了门内。

  殊不知,这一路上始终有人跟在她们身后。

  “她们这一路上显然都没遇到什么可疑的人……”

  一旁一个下属缓缓开口。

  俞渊略是失望,“倒是一群狡猾的,今日咱们恐怕也是白跑一趟了。”

  这厢茶花和萧烟娘进了寺庙的大殿中,与寺中师傅说明了来意。

  寺中禅师是个慈眉善目的面相,客气地同萧烟娘要走了生辰八字后,便与身侧小沙弥入了内堂。

  萧烟娘拉着茶花在佛前求了支签,待将签拿去给师傅解签的时,对方不知怎么走了神,碰到了萧烟娘的手指都没松开。

  萧烟娘察觉出,登时瞪大了美眸,反手掌了他一个耳光。

  “你个下三滥的,竟然敢占我便宜?!”

  那人神色有异,顿时站起身,却被另个黑痣和尚及时赶来化解。

  “他原本是在外头的流浪汉,脑子似乎也有些迟钝,姑娘且见谅……”

  因那平安符制出需要时间,这黑痣和尚便将二人引到内院客气地奉上了瓜果和茶,又再三赔不是,这才叫萧烟娘没再追究。

  萧烟娘正准备伸手端茶时,却被茶花给轻轻地握住了手腕。

  “别喝。”

  茶花目光掠过了角落里的一炉香,眉心颦得越紧。

  先前陈茶彦陷入病痛难以入眠之时,茶花亦是挑选过安神的药令他入睡。

  而角落里的香与她曾经嗅到过的一种迷香极其相似。

  她心中的不安渐渐放大。

  这寺庙扎根已久颇有威望,几乎是云舜大多县民的信仰,非要说它有什么问题,那便如同往圣光神圣的佛祖身上泼墨一般可笑。

  看寺庙里一切如常,茶花还是提起了篮子将萧烟娘扶起。

  “咱们先下山,护身符回头再拿。”

  萧烟娘颇是诧异地被她拖起身。

  旁边黑痣和尚见状,也未阻止,只轻声道:“贫僧去为二位开门。”

  说着便率先走到了后院那扇门旁边,抬手落下的动作却不是将门拉开,而是从袖口摸出把锁,迅速“咔哒”锁上。

  萧烟娘终于也察觉出怪异,正要转身,却见方才那个被自己掌掴过的男人拖着细长的木棍从另一个方向朝她们走来。

  ……

  今日上玄宝寺的人并不是很多。

  路上看到茶花和萧烟娘的路人也不是没有。

  但过片刻,便有两个女子和茶花及萧烟娘差不多打扮的女子徐徐从寺里出来,随即便消失在了茫茫迷雾中。

  真正的茶花和萧烟娘则被人关在了一间屋里。

  原来山上失踪的女子都找不着,是因为贼窝根本不是在玄宝山其他地方,就在这玄宝寺当中。

  但谁又能想到,传承了百年的寺庙,竟也被人蛀空,钻进了一伙歪门邪道,在这慈悲佛祖的眼皮底下行苟且勾当。

  又过了半个时辰,囚禁了茶花和萧烟娘的屋子里才来了个陌生男人。

  其余人都剃了光头,却只有这人留着长长的头发。

  茶花余光瞥见那人面目时,整个人都如遭雷劈,僵在那墙角下,指尖都下意识地掐入了掌心。

  哥哥和两个男人交谈的画面、隔着帷帽接受他们善意递来的干粮,以及帷帽被狂风吹落,他们盯着茶花目光逐渐变了味的情景……

  而这个男人,就是那两个男人中的一个。

  茶花至今都以为他就是一个寻常的路人,只是半道上才生出的歹意……

  直到当下,他竟以另一个身份重新出现。

  黑痣和尚掐着萧烟娘的脸庞,如同打量一块猪肉一般,不咸不淡的评价。

  “她还算有几分姿色,咱们就先将她带走去举行仪式。”

  萧烟娘方才又哭又叫,被那人撕开了衣衫在胸口拧了一把,这才压抑住了哭声,没再敢胡乱嚷嚷。

  但听到自己真要被带走时,她到底没忍住哭颤着向这群人求饶。

  长发男人盯了她面容半晌,缓缓点了点头。

  萧烟娘顿时发出尖锐的叫声,被缚住的双手紧紧攥住旁边的茶花,“救我啊茶花,你救救我……”

  茶花死死咬住牙,除了紧紧抓住她的手,虽知晓她的无助,但也同样被绑住手脚无能为力。

  可就在和尚不耐的时候,长发男人却突然道了句“等一下”。

  对方大步走上前来,将毫无防备的茶花一把提起。

  茶花强忍住不去与他对视。

  他目光在茶花脸上来回巡视,忽然从她脸皮上掐了一块皮屑下来。

  萧烟娘傻眼了,看着他突然凑近舔了茶花脸颊一口,随即那双眼里的讶异更深。

  “是褐草?”

  他吩咐人取来热水,又拿起热帕子才茶花半张脸上反复擦拭,很快便擦出了一块白嫩的脸颊。

  一旁萧烟娘几乎不敢置信。

  “茶花,你的脸……”

  那露出的半壁莹润娇嫩,玉肌丰盈,反差得足以令人震撼。

  茶花绝望地闭上了眼睛,长发男人也终于认出了她。

  那个当初犹如泥鳅般从他掌心滑脱的女子……

  “是你——”

  “原来你叫茶花。”

  他盯着茶花哈哈大笑了两声,挥手让人将萧烟娘给放下,转而将茶花带走。

  一群人离开后,萧烟娘跌坐在地上,看着那扇紧闭着的房门,震惊地久久都不能回过神来。

  茶花被带去了另一个地方。

  五阴教这半年里就如同寄生虫般,寄生在了玄宝寺的背后。

  茶花被人按着,对方将一罐子泥浆样的东西涂在手背上同她的脸对比之后,愈发笃定了是同一样东西。

  待将她整张脸都擦干净了之后,那张让袁寂魂牵梦萦的容貌便渐渐从梦境里浮到了现实。

  近到他可触可抚的距离。

  茶花的脸被男人的手指寸寸描摹,她紧紧咬住下唇,对方带来的阴影犹如噩梦一般,就这么触不及防地再一次发生。

  唯一庆幸的是,这次茶花没有再牵连哥哥……

  “你终于又回到我手里了。”

  不过才半年不见,她那时犹如枝头嫩苞的容貌,便好似舒张开了雪白花瓣,玉嫩生香。

  她不仅仅是遮掩了容颜,手指细细抚摸她背上时,在后背上甚至还缠了紧绷绷的布条。

  束缚着胸口位置的作用是什么,则不言而喻。

  “不必等到明日了,今日便让人去准备洗圣仪式,今夜便为我们即将降临的圣女准备沐浴洗礼,举行大典。”

  他说罢当她会和先前那些女子一般,发出绝望的痛哭,而她也确实在他掌下瑟缩着。

  她年岁不大,再怎么忍,也没能忍住泪珠在雾眸里打转。

  可她一开口却不是哭闹,而是乖乖地没有挣扎,嗓音又轻又细。

  “解开我吧,横竖我都是跑不了的……”

  她跑不了,会乖乖地配合他的任何念头。

  乖到让人怀疑她根本不懂得如何挣扎。

  袁寂鹰隼般的目光便落到了她被磨破了皮,渗出血丝的细腕。

  随即一把扯开她腕上的麻绳。

  他握住她细细的手腕,朝她扬起唇道:“你放心吧,今夜我一个人便能令你诞下圣女……”

  便在这时,外头传来了惊慌失措的声音。

  黑痣和尚跑进来道:“袁寂,外面来了一伙人……”

  袁寂眉头一拢,“又不是官差,有什么好怕的。”

  那黑痣和尚却脸色难看道:“他们手里有剑,且见到可疑反抗之人直接杀死,老三和老六原本想和他们扯皮,直接被他们一剑穿心……”

  官差尚且还要守地方规矩,他们却比官差还要野蛮,又能是什么善茬?

  袁寂听这话终于变了脸色。

  茶花趁他们不注意快速拔下簪子藏入袖口,在对方转过头来时忍住颤意开口:“我会呆在这里,不会乱跑的……”

  他扫了她一眼,“那自然再好不过……”

  说完便不再管茶花,径直离开了屋里。

  等人走远之后,茶花才快步走到门口想要将门打开。

  岂料这些人都谨慎无比,走时也不曾忘记将门锁死。

  茶花试着用东西砸,又或是撬开窗子都失败了。

  她想到他们方才的对话,料想还有第二拨人会来……

  半个时辰前。

  俞渊将将才撤离回到府中,很快却有下属来汇报了事情的不寻常处。

  下山的那两个虽穿着相似的衣着,但完全是不同的两人。

  俞渊神色一变,暗暗骂了一句对方狡猾,忙将此事汇报给了赵时隽。

  “茶花与萧烟娘向来都不是一个路子的人,她们俩怎么凑到一块去了?”

  冯二焦还觉得诧异,道这小姑娘平日里不声不响,和萧烟娘也不像是要好的样子。

  赵时隽却皱起眉头。

  他让萧烟娘去给自己求个护身符罢了,这竟也值当她眼巴巴地跟上去?

  真是个蠢得没边的蠢货。

  “先救人就是了。”

  两人进了玄宝寺之后,出来便换了芯子,问题出在哪里已经不用再找。

  外人都对玄宝寺有诸多敬畏,但赵时隽却是没有忌讳惯了,光天化日下便直接带着人闯入了玄宝寺中。

  里头一些小沙弥神色不似伪装,惊慌无比,但少许几个察觉后,却暗中撤退了一步。

  等俞渊带人找到萧烟娘时,萧烟娘才痛哭流涕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怎么会是茶花被绑走了?”

  冯二焦赶忙问道。

  萧烟娘想到茶花的脸,对上赵时隽那双幽黑的眼眸,话到了嘴边,却又忽地止住。

  “我……我也不知道,那个人他舔了一口茶花的脸,然后……然后就把她给直接带走了。”

  冯二焦听得一阵恶寒,只觉这群人是丧心病狂,回头瞥了一眼赵时隽,对方果然脸都黑了。

  舔脸那么恶心,他家主子还有洁癖,哪怕只是听听都该受不了了。

  临近傍晚的时候,玄宝寺被人放火直接烧了。

  火光冲天,终于将那寄生在玄宝寺背面的五阴教教众给逼出了贼窝。

  和讲究王法的官差不同,赵时隽带来的人几乎每一个都没把人命当回事,一旦捉住了五阴教的人,连让对方狡辩的功夫都没有,问不出话就直接送归了西天。

  这手腕虽是残忍,效果却是立竿见影。

  外面没能坚持太久,不到一个时辰,袁寂便阴着脸回来将茶花带上。

  他见茶花脸上重新涂抹了那些褐草,顾不上询问她,二人才出了屋没多远,那散在四周的人都收拢了包围圈,几乎将他这处围成了铁桶。

  赵时隽就在这种情景下出现在了对方的面前。

  “放了我,不然我杀了她!”

  袁寂手里握着一把大刀,望着对面锦衣男子。

  男人却颇为冷淡地掠过茶花的小脸,语气甚是不屑。

  “一个丑八怪,你道我是失心疯了才要与你交换?”

  袁寂诧异地扫了茶花一眼,在她耳侧道:“难怪你要这样做了……”

  他抬眸朝赵时隽看去,咬牙说道:“你可知晓她……”

  话音未落,怀里由始至终一直只知道发抖的女子突然抬起手臂举起簪子朝他心口刺去。

  袁寂下意识挥臂挡了一下,臂膀上的刺痛让他瞳仁骤缩,几乎条件反射要举起手里的大刀将茶花的手指劈开。

  但下一刻,茶花却被人猛地揪住了衣领扯到了身后,她跌入了男人的怀里,赵时隽举起手里的剑反手将那重刀挡住。

  冯二焦在旁看得是心惊胆战。

  但他也清楚得很,赵时隽七岁就曾用他手里的剑过人,杀的还是个成年人,他手里的剑和京城里那些舞剑的花架子可不同。

  只这短短一瞬,便足够俞渊带人上前去将袁寂制住。

  赵时隽冷眼打量着此人,“你就是袁寂。”

  那个见过了陈茶彦的五阴教大护法……

  对方却骤然张嘴啐了赵时隽一口,血混着唾沫星子喷到他干净的衣摆上。

  俞渊赶忙要挡,却还是让那血水喷到了男人的衣摆。

  他回眸瞥见男人盯着衣摆上污血遽然阴沉下的脸色,心道要遭。

  袁寂却“哈哈”了两声,神色狰狞道:“哼,既然被你抓住,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我已经服了毒,你休想从我嘴里问出半点秘密……”

  下一瞬他下巴骨便被俞渊错手卸下。

  俞渊瞥着男人的衣摆,犹豫劝道:“公子,此人暂时还死不得……”

  赵时隽却冷冷发笑。

  他垂眸瞥见怀里瑟瑟发抖的女子,随即说道:“想必就是他舔了你的脸?”

  无需茶花的回答,男人便启唇给出了冷酷的命令。

  “那就把他舌头割了,再想法子把他这条命给续上。”

  有些人长了嘴,反而不肯配合着说实话。

  那就不如割了他的舌头,换成其他更有效的方法叫他招供就是。

  上回一个服了毒,这回俞渊等人焉能不提早做好准备?

  那毒并不是无药可解,只要赵时隽愿意,便是阎王手里,他也一样能把人抢回来。

  ***

  一片血色在眼前扩散开后,茶花便觉浑身都好似坠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冰窟窿般。

  从她刺下对方那一簪子之后,随之而来的记忆是对方当日挥刀砍在哥哥身上的情景……

  那些可怕的画面就像噩梦一般,针一样地刺入茶花的脑海,她只能紧紧地抓住手里能抓住的一切,努力遏制自己浑身的颤意。

  赵时隽被人喷了口血水,心情无疑是暴躁的。

  可怀里的人就跟吓傻了似的,他将她抱到马背上后,问她好几句话都不知回答。

  赵时隽的手落她背上轻拍了一下,随即却微微僵住。

  他皱了皱眉心,又将手搁回了缰绳,将马催走。

  回府里后,茶花便昏睡了过去。

  赵时隽回房换了衣服后,冯二焦才同他汇报,“茶花那边大夫看过了,说她是受到了惊吓,兼之心神耗费,睡一觉不妨事的。”

  不仅是茶花,萧烟娘那边吸了不少迷香,怕是要睡得比茶花还久。

  见男人面无表情地坐下,冯二焦才又小心翼翼道:“您方才为何要与茶花同乘一匹马?”

  赵时隽却冷冷地瞥向他。

  “她揪着我不放,我难不成能把她的手给剁了?”

  “怎么,你是什么意思?”

  男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挑起唇角冷笑,“还是说……你是想说我看上她了?”

  冯二焦面露惶恐,连忙摇头。

  他哪里敢这么说啊,这主儿说割舌头,就把袁寂的舌头给割了。

  往日里他特立独行,便是茶花不肯松手,他又不是推不开她?

  这桩桩件件都让冯二焦心里犯嘀咕,但他哪里敢真说出口。

  可他的话显然已经惹得男人原本不豫的心情更是火上浇油。

  赵时隽把玩着手里的玉杯,动作越来越快。

  从小到大,不管是吃穿用度,他什么都挑顶好的,稍微次一点的,他压根就不看进眼里。

  眼下茶花在赵时隽眼中无疑就是个面目丑陋的次品。

  他要真对她动了什么念头,那岂不是要叫人笑掉大牙?

17. 美色暴露(7) 不如就纵容到底?……

  萧烟娘昏沉了许久。

  从那噩梦里醒来,自然也是惊魂未定地红了会眼睛。

  亏得有茶花过来对她诸多照应,叫她才一点一点纾解了那些后怕的情绪。

  “茶花,你是什么时候醒的?”

  萧烟娘哭了一阵,见榻前为她盛汤的女子,眼神又渐渐变得古怪起来。

  茶花搅着碗里汤汁,轻声答她:“昨儿晚上便清醒了。”

  萧烟娘说:“那些人太可怕了,比我从前在青楼里遇到的人都还要可怕呢。”

  茶花轻轻地“嗯”了一声,将那温暖的汤塞到了萧烟娘的手中。

  “快些趁热喝了吧。”

  萧烟娘答了个“好”,抿了几口热汤水后,才又再次朝茶花看去。

  “茶花,这次的事情实在是太惊险了,但你的脸……”

  她终于提起了这件茶花最不愿意提起的事情。

  茶花心里虽早有准备,指尖还是攥得微微发白,余光瞥向无人的窗外,才朝萧烟娘轻轻开口:“萧姑娘,关于这件事情,别说出去好吗?”

  萧烟娘握着汤碗,眼神亦是挣扎了一瞬。

  “茶花,这回我怕是不能答应你了……”

  “你都不知道,我刚被救那会儿,被鬼附身似的,看着宋公子不高兴的样子,我都没敢说出来,毕竟你这事情未免也太反常了……”

  “但回头见了他,我还是会说的。”

  手里的空碗被小姑娘沉默地接了过去,萧烟娘忙又拽住茶花手腕,劝她:“茶花,我猜你必然是个好看的皮相,要是被宋公子看上了,往后只怕都亏待不了你的,而且……”

  话说到此处 ,萧烟娘张着嘴忘词儿了般,声音也消弱了下去。

  茶花垂眸望着她,“而且什么?”

  萧烟娘想用力撑开眼皮,却觉得眼前越来越模糊。

  “我头好晕……”

  茶花将手里的碗搁在了几上,又将萧烟娘的手臂塞到被子底下,替对方掖好被角。

  “萧姑娘再睡会儿吧……”

  萧烟娘阖着眼皮便没了声响。

  茶花看着她再度失去了意识,便知晓自己给她下药是对的。

  她维持了这样久的秘密只怕要不了多久,便再也保不住了。

  即便是将萧烟娘给迷昏过去,也只能延迟时辰罢了。

  至于在对方下次醒来将这件事捅出来之前,茶花能不能顺利脱身,便只能看天意了。

  茶花正准备将桌上那些碗收拾带走,冯二焦便忽然走了进来。

  他一眼看到榻上仍旧昏沉的人,颇是讶异询问:“萧烟娘竟还没有醒来?”

  茶花收拾的动作僵凝了一瞬。

  “方才醒过一回,许是太过于疲累,才又睡去……”

  说这些谎话时,她的心口都直打颤。

  好在冯二焦也并未起疑,只是同茶花道:“这回的事情叫你们都受惊了,主子吩咐过了,要拿钱来犒赏萧烟娘的,你也有份。”

  茶花却下意识道:“我不要钱。”

  “不要钱?”

  她摞着碗,再度低声开口:“主子答应过我,要给我伤药的……”

  比起钱,眼下没有什么比赵时隽手里的伤药更重要了。

  况且钱也根本买不到他手里那样品质上乘的药物。

  这话兜兜绕绕,自然还是会传回赵时隽的耳中。

  冯二焦:“您说这次受惊吓的人都要打发些钱财抚慰,但茶花她不要钱……”

  赵时隽听到这话时写字的笔尖滴了滴墨,瞬间便污了纸张。

  眉头霎时拧起,将那张宣纸揉成团丢在了地上,他心思俨然半分都不在纸上了。

  “不要钱?”

  她一个平头百姓,手头紧巴的他指缝里漏下个扳指都会眼巴巴去捡,眼下却和他说不要钱……

  那她是想要什么?

  舌尖重重地抵过齿尖,仿佛只有那种略微刺痛的感觉方能缓解男人心口越来越刺挠的情绪。

  就算他能纵容她的痴心妄想,那她是不是也该有一个度?

  赵时隽并未再打发冯二焦去说些什么,有意将茶花晾到一边去,既不叫她晚上过来伺候,听见她要求见,也不许人放她进来。

  直到第二日,冯二焦道茶花在收拾东西。

  “她这是想离开了?”

  掐指一算,半个月的光景竟如此短暂,一闪而逝。

  冯二焦:“应该是的,毕竟那位的忌日也已经过去了……”

  他知晓这隐疾全都是赵时隽心理作祟,实则平日里就算把茶花留在身边,也是无用的。

  冯二焦想着正打算问问要不要多送茶花两瓶伤药叫她带走,却听赵时隽冷不丁不阴不阳地冷“呵”了一声。

  男人眼底掠过一抹火光,半是阴沉地灌了口茶,道自己这几日是上火的厉害。

  心口那股刺挠就越发得止不住。

  只是她对自己说是喜欢,却也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只要觉得看不到希望了,便要收拾东西离开……

  她也不想想,这等不值钱的喜欢,谁又会稀罕?

  ***

  茶花这边确实是准备要离开的。

  她给萧烟娘下的那一碗迷药药性虽重,但也不可能让对方永远都醒不来。

  巧在她伺候男人的期限终于也要结束,这个时候准备离开,反倒是合情合理。

  到了晚上,茶花本以为赵时隽不会再用到她。

  岂料冯二焦还是过来传唤了她一声。

  茶花掩住心底的不情愿,如往常一般去伺候男人。

  当夜的气氛仍旧一如既往地因为茶花的安静而显得有些沉闷。

  但赵时隽揉了几下眉心,终于把手里的书放下,仿佛同茶花聊家常一般,忽然同她说起了话。

  收敛了白日的躁郁,男人这会儿和颜悦色下来,颇有几分很好说话的姿态。

  “茶花,我竟都还不知道,你姓什么?”

  茶花动作顿了顿,答他:“姓陈……”

  她的本姓就是陈。

  这并非是茶花不想避嫌,而是她和哥哥所在的住处就在陈家村。

  若他们避开了“陈”姓用了其他的姓,在这所有人都姓陈的村子里反而会惹人注意。

  用陈茶彦的话来说,这般也恰如灯下黑,越是铤而走险,反而更不容易引起旁人的怀疑。

  赵时隽听完这话,慵懒眯起眸,将她这名字细细咀嚼了一遍。

  陈茶花,这可真是个丢在人群里都找不见的名字……

  可偏偏,就是她这样不起眼的小杂草叫人心口这般不安生。

  不过他也是才想明白。

  要解决这桩事情本来就没那么复杂。

  反倒是他自己先前把事情给想得复杂了些……

  “听说你是准备要离开了?”

  话锋一转,便自然而然过渡到了这个问题上。

  她垂眸“嗯”了一声,软软乎乎的口吻,也叫他觉得她这声音这般好听,偏偏往日就没怎么察觉。

  “您先前说,半个月……”

  茶花有些犹疑,又怕他会生出反悔。

  然而男人只是从善如流地应了一声,“我自然是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他说罢便起身走到了一个抽屉跟前。

  将那锦鲤抱月簪取出来,赵时隽拿来茶花眼下,忽然问她:“我将这簪子赠给你可好?”

  茶花诧异地抬眸朝他看去。

  “送给我……”

  小姑娘表情里藏不住的受宠若惊很好地取悦到了男人。

  他弯起唇角将簪子簪入她发间,漫不经心的口吻继而变得毫不在意。

  “一个不值钱的小玩意儿罢了,想来也派不上什么大用……”

  毕竟陈茶彦那里已经有了旁的进展,他又何须要靠一个女人的物件来找到线索……

  他这言辞和先前那副这物件珍贵到她多看一眼都不行的姿态截然不同。

  茶花心底又惊又疑,不仅没有半分得到簪子的惊喜,反而有些惶惑地后退半步。

  “怎么,你不舒服?”

  赵时隽打量着她的神情,自然也发觉了她细微的变化。

  茶花忙又收敛眸光,语气敷衍道:“我……我先前手臂磕着了,还疼……”

  她话音未落,便被人忽地拦腰抱起。

  在茶花反应之前,赵时隽便已经将她抱放在了榻上。

  茶花蓦地睁大了眼眸,想起身都被对方按住了肩。

  赵时隽卷起她袖子看到了晶莹嫩白臂膀上的几团青紫,眉头猛地拢起。

  “别动……”

  男人冷下声儿呵止了她。

  “这是您的床榻……”

  茶花口中讷讷,愈发感到了心底前所未有的无措。

  比起他憎恶她的模样,他这样……反倒让她更加无法安心。

  赵时隽却冷嗤了一声,语气里丝毫不容人抗拒。

  “既是我的床榻,自然是我想给谁睡,谁就有资格睡……”

  他盯着她惶恐不安的模样,眉心才重新一点一点化开。

  就像是终于给自己找到了合适的理由和台阶,男人刻意地压沉了嗓音,缓缓启唇。

  “茶花,我也是才想通的……”

  “你虽然长得不好,但胜在合我心意。”

  男人眸波里好似掺杂入一缕春意,俊美无俦的脸上也柔和下来。

  这回却是耐着性子将她那些心思娓娓点破。

  “我也不是不可以接受和你欢/好这件事情……”

  毕竟那回事不管和哪个女人来,吹了灯还不都是一样?

  但不一样的是,若她在他身下,他必然不会讨厌就是。

18. 美色暴露(8) 羞辱

  细软的腰窝隔着衣裳被人的指尖轻轻刮过。

  茶花眼睫遽地一颤,在那团橘色的光影下瞥见了男人那双漂亮而凌厉的漆眸。

  大多时候,茶花总不能领会男人的意图。

  她往往将这些缘由都归咎在自己身上。

  毕竟茶花向来迟钝,与那些有着九曲十八弯的玲珑心思之人是截然不同。

  她的心思浅显,理解得也极其浅显。

  “我也不是不可以接受和你欢/好这件事情……”

  他说这话时,那深不可测的黑眸里便恍若敛入了一抹的幽沉。

  欢/好……

  茶花几乎要空白的思绪极费力地消化他这些字眼。

  她不懂。

  哪怕在那幽静冷僻的小院里会有哥哥带来的书籍,茶花也不曾在书里看到过这样的词汇。

  小姑娘茫然的眼眸又圆又大,好似夜里的猫儿琉璃瞳般,惹人想要逗弄。

  凑近才觉到玉肌上幽幽散出勾人的香气,叫人骨头都微酥。

  男人挑着唇角,目光掠过了她饱满诱红的唇瓣。

  明明也不是个一无是处的人,偏偏先前为了否认自己的心思极力地忽略她其他的长处,可见他才是一叶障目的那个。

  这世上哪里会有十全十美的女子?

  赵时隽也是才恍然他这样的人固然是样样都要上乘。

  但他也根本不缺那等绝色美人,缺的就是她那抚平自己心口刺挠的劲儿。

  待触过了她这滋味,想必那种可笑的念头再深再沉,只怕也会快速抵消。

  毕竟喜新厌旧才是人之本性。

  一旦想通了这事,他自然也没有再压抑自己心思的必要。

  恣意而为,不计后果,这才是他一惯的行事风格。

  身上的阴影碾压得越近。

  茶花无措地将脸偏去一旁,那湿热柔软的触碰便落到了她敏感脆弱的细颈上。

  男人闷笑了声,毫无禁忌地紧贴。

  哪怕再是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本能却还是让茶花感到了极度的不安。

  “不要……”

  她抬起手腕却被身前的人头也不抬地抚握住。

  按在那柔软的枕侧,带着不可抗拒的力度微微凹陷。

  赵时隽指尖挑开系带,似笑非笑地说道,“口是心非的东西,你喜欢我,合该要迎合我,怎还指望我伺候你?”

  隔着一层薄薄的衣物,花瓣般的身子如掩在云雾里半藏半露。

  男人显然没有忘记,昔日茶花在楼里展露的细腰。

  赵时隽正欲有所动作,却在看到下一幕时,微微怔住。

  “这是什么?”

  女子都会贴身穿着一层小衣,这点赵时隽是知晓的。

  但在她小衣外侧还有一圈紧紧缠缚住身体的布条却显然不该属于衣着的一部分。

  茶花额角坠着冷汗,眸光越发掩不住慌乱。

  可却禁不住对方手快,将布条的活结瞬间挑开。

  那层层缠绕瞬间便失去了依托般,从茶花的身上松垮滑落。

  粗糙布条下是积累下的粉色勒痕,恰如颤颤巍巍的娇花上受到了摧残的印记。

  明明是些难堪的痕迹,却仿佛勾出人血液里另种隐秘的情绪。

  令茶花煎熬许久的束缚解开,呼吸都轻快了许多,可这并不会让她的心情也跟着轻快。

  饶是赵时隽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呼吸亦是微微一窒。

  烛影下映出的影影绰绰隔着帐帘若隐若现。

  这种触不及防的震惊就好比一个渔民走在河边捡到了一块壳子丑陋粗糙的蚌。

  可谁能想,这块湖蚌撬开壳后,里面的肉质不仅有着不同于丑陋外表的鲜美无瑕,甚至还有颗颗珍珠,莹润映辉。

  “我不喜欢您……”

  小姑娘湿着睫,另一只小手死死地抵住他的肩,嗓音禁不住染上了一丝哽咽。

  赵时隽微恍着神,“你说什么……”

  低头终于瞥见她眼角闪烁的点点泪光。

  “哭什么,跟了我总不会苦了你的……”

  他揉抚她眼角,摩挲着那片浅红,她却好似害羞般猛地握住他的指尖。

  她生怕他手指搓下来些什么……

  细嫩的小手在他指腹上轻轻检查磨蹭,像是回应般,让他心口愈发受用。

  可茶花嘴里下一刻吐出的话,却让人如遭雷劈。

  “我……我有未婚夫了。”

  她有未婚夫,所以不能跟着他。

  赵时隽脑袋里霎时“嗡”地一声,将方才还恍惚的话重重地重复了一遍:“你说什么——”

  茶花颤声道:“是我家道中落,与他失联……”

  赵时隽微抬起身,褪去了旖旎的目光盯着她,随即冷笑,“那你未婚夫指不定都死在外头了,还提那等晦气东西作甚?”

  听他毫不客气地辱骂她口中的未婚夫,茶花也不急于反驳,只抿了抿唇,继而说道:“我对您也没有半分男女之情……”

  他说她喜欢他,这是件根本不存在的事情。

  赵时隽渐渐松开手,直起上身,脸上的神情也变得又冰又冷。

  “茶花,你可知道撒谎的后果?”

  小姑娘忙反手敛起衣裳,侧过身子避开他当下略显可怕的眼神。

  她哽咽着,却仍旧很是认真地回答了他的话。

  “我可以发誓的……”

  “倘若我对您有半分的喜欢,宁可受天打五雷轰……”

  她这哪里是发誓……

  这话简直就是反手给人个大耳刮子。

  对于眼前的男人而言,是句再直白不过的羞辱。

  赵时隽的脸色蓦地隐隐发青。

  他喉结滑咽几下,指节也攥得微微发白。

  他冷哼了一声便拍榻而起,甩袖就往寝屋外走去。

  只是才走到帘子后,他又猛地顿住了脚。

  茶花看着他阴沉的背影,只当他下一秒要离去,却不知他想到了什么,忽然又重新转身几步走回到榻前。

  赵时隽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阴冷的目光在她脸上定定地扫过几旬,才重新开口。

  “茶花,你可要想清楚了。”

  “错过这次机会,恐怕这辈子都遇不上了……”

  他不知晓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平日里是怎么营生度日的。

  但光是看利益,跟了他后,她就算以后被他厌弃了,也多半不会缺她一口吃的。

  府里养了那么多个奴隶,多养她一个也不嫌多。

  更何况,就算不看利益,他生得也不赖……

  即便是真要嫌弃,只怕也还轮不到她来嫌弃。

  可当下就算是退一万步来讲,她脑子真就一时糊涂了,也万万没有他上赶着去同这丑东西求欢的道理。

  他能接纳她这个丑妾,日后回了京就够那些人嘲笑一阵,充当茶余饭后的笑料了。

  她现在一时糊涂想岔了,他可以理解,也可以再点拨她两句,教她明白她自己到底在拒绝一些什么。

  但要他腆着脸去求她,那才是他不要自个儿身为昭王的这张脸了。

  可榻上抹去眼角泪渍的小姑娘却并没有如男人所希望的那样,识抬举,想明白。

  她轻启那红唇,软声细语地回答:“我不喜欢您,也不愿同您……好。”

  她有样学样地把他方才委婉的邀请重复了一遍,可恰也是这句话却是彻彻底底地把他的脸皮子从脸上扯了下来。

  她这是在提醒他,是他想要求欢,眼下他要有什么不满,那也是他因为求欢不成,恼羞成怒了?

  赵时隽气笑,语调也拔高了一个度似的,同她咬牙狠声强调:“给你三天时间好好考虑,你最好等自个儿脑子清醒一些的时候再来回我——”

  别到时候后悔了,想求他都找不到门缝儿!

19. 美色暴露(9) 下贱

  屋里孤寂寂的。

  抹了泪,逐一系好衣带,茶花末了才发现那布条垂落在榻侧。

  她拾起这物件,方才被男人用那样的眼神盯着身体的情景便再度重现在脑海。

  茶花收紧手指,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羞耻感便从心底渐渐生出。

  和哥哥不一样,到了既定的年龄,哥哥身高窜得极快,在那段时间几乎每次见哥哥时,哥哥的身量都有所不同。

  而茶花曾经也期待过自己有这样的变化。

  可真到了身骨舒张的年岁后,她个头长得极慢不说,胸口反而愈发鼓囊,被人指指点点。

  妖媚,轻浮,不知羞耻……那些难堪的词汇让小姑娘几乎都抬不起头。

  逃亡的路上,她不敢告诉哥哥,只能夜里偷偷缠缚上,藏着自己身体的缺陷。

  可今日被旁人再度撞见,对方的目光那样怪异,让茶花不仅感到羞耻,甚至还感到一丝害怕。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终于可以离开这儿,再不用在男人眼皮底下战战兢兢地度日。

  只说这天大清早上,冯二焦特意亲自去寻了茶花一趟,好言相劝了几句。

  “昨晚上你说了什么,惹得公子那么不高兴……”

  茶花垂眸不语,想起自己说有了未婚夫的事情。

  这并非是一句谎话,茶花在娘胎时曾经确实与徐家夫人腹中的孩子口头定过一段娃娃亲。

  但这并无文书凭证,只是两家承认便有,不承认便没有的一段关系。

  茶花昨晚上那样说,也只是为了拒绝对方。

  “茶花,说句难听话,你就算给我们公子做一辈子的丫鬟,那也比普通人家的女孩都要享福呢,以后资历上来了,给你个姑姑的身份,叫你再去管理手底下的小丫头片子,岂不风光?”

  冯二焦是劝得口干舌燥,偏偏同茶花说话跟块石头说话似的,半点效果没有。

  他看着茶花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只好唉声叹气地转身离开。

  偏一只脚踏出门槛的时候,又被茶花轻轻叫住。

  茶花眸中挣扎了一瞬,还是极小声地开口道:“该结的伤药还未给我……”

  “伤药?”

  男人手里的杯子应声而碎。

  原来她不要钱,也不是贪图他的心,是真的只是想要伤药罢了!

  现在想来,一厢情愿的人从头到尾竟然都只是他自己。

  冯二焦打量着地上的碎片,语气迟疑:“那茶花那边要不要想法子留她……”

  赵时隽彻夜没能睡好,心情几乎躁郁到极致。

  他没骨头似的歪在椅上,一手揉着眉心,声音却愈戾:“在你眼中,我哪里就这么下贱?”

  机会给也给了,她不惜福,他难不成会上赶着送?

  冯二焦霎时一噎,但想想也是。

  不过是个女人罢了,还是个丑兮兮的女子。

  他家主子鲜花一般,不去找另一朵鲜花来配就够不合理的了。

  倘若还追着一块牛粪不依不饶,非要把自己插在上头,那也着实过于离谱。

  想通了这一环,冯二焦才暗暗松了口气,道是自己多虑了。

  赵时隽面上半分不显露,心里又哪里是个能轻易甘心的主儿。

  她实在能耐,临走都要在他心里填一把火,叫那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跟着煎熬。

  他自不会没脸没皮地去挽留她。

  他倒要看看,她是有多大的能耐……

  茶花这回离开府里离开地很是顺利。

  陈茶彦见她连包袱都带回来了,心里诧异。

  “知县大人的千金这么快就嫁出去了?”

  茶花摇头,只含糊道该她帮忙的那一部分已经帮完了,这才早早回来。

  陈茶彦叹息,“如此也正好,毕竟咱们是时候离开云舜了。”

  茶花轻声道:“嗯,我这几日上街去准备准备,到了合适时机,咱们便离开这里。”

  兄妹俩定下这件事情之后,便也有了新的目标。

  夜里他们想着下一个安全的落脚点,到了白日,茶花则又去了趟万紫楼寻虞宝镜。

  巧就巧在虞宝镜不在楼里,茶花便将一袋钱银交给了春荷,让对方代为转交。

  虞宝镜回来后,将春荷转交的东西打开一看,见里头白花花的银子心头蓦地一跳。

  “这里是五十两。”

  赵时隽出手阔绰,五十两也是在茶花同他开口要伤药之前的林林总总。

  不偏不倚,这数额正好是虞宝镜当初借给茶花的钱。

  茶花拿了她钱之后,答应还不上钱就要为她办事。

  虞宝镜只顾着训练茶花,却没想到,茶花竟然还真有本事把这笔钱给还上。

  在天黑之前,虞宝镜打听到了茶花的住处,亲自到陈家村找了茶花一趟。

  隔着院子,虞宝镜将那钱袋子重新还给了茶花。

  “茶花,我要你这钱也没用,明日便是薛槐寿辰,你今个儿就撂挑子不干,你叫我上哪里去找旁人?”

  茶花握住那袋钱银,抬眸才惊觉虞宝镜一点一点红了眼眶。

  “娘子,我没有旁的意思……”

  她知晓是虞宝镜在她最难的时候伸出援手,也绝无要伤害对方的念头。

  可虞宝镜还是很受伤的模样,与她说道:“茶花,这钱我不要,明日你去帮我这忙,我们就一笔勾销,不然……我虞宝镜就当肉包子打狗就是了!”

  说完,虞宝镜才带着下人头也不回地离开。

  茶花握着那沉甸甸地钱袋子,心口下意识感到了一丝窒闷。

  虞宝镜助她解燃眉之急,她却好似恩将仇报了一般……

  哪怕是提早告知,对方也许还可以去找旁人重新培养,可茶花就这么贸然离开,却好似亲手把虞宝镜推到了她当初无助的地位?

  她回到屋里后,陈茶彦见她闷闷不乐,不由询问了她两句。

  茶花轻声道:“哥哥,明日我还需去知县府里帮最后一个忙,之后咱们再离开可好?”

  陈茶彦当是什么事也值当她愁眉不展,安抚她说:“你只管去就是,哥哥这里无需你再操心。”

  茶花轻轻点头,这才回房去准备褐草。

  隔天虞宝镜在万紫楼里等来了茶花之后,终究是松了口气。

  虞宝镜没有告诉茶花,她是从那位宋公子的府邸里打听到茶花的下落。

  就在前一天,虞宝镜找上门时,赵时隽问了她一句话。

  “你说她昔日是差你多少钱?”

  “说是要赎回当出去的一只扳指,她同我借了整整五十两。”

  听完这话,一旁冯二焦眼珠子都差点瞪掉。

  “什么,五十两?”

  茶花那是当她在卖大白菜呢?

  就这扳指五十两连它价值的零头都不到。

  赵时隽“呵”了一声,慢悠悠从身上翻出了那只白玉扳指。

  扳指上回磕在地上,有了个比头发丝还细的细纹,但即便如此,它的价值仍旧不该低廉到这等地步。

  赵时隽眸光闪了闪,忽然想起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萧烟娘还没醒?”

  冯二焦打发了虞宝镜后,忙又道:“奴才这就过去看看。”

  约摸半个时辰后,萧烟娘才虚弱地被下人给搀扶过来,冯二焦快速走到男人身侧,神情严肃地耳语了几句。

  “下药……”

  “她为何要给你下迷药?”

  目光微抬几分,赵时隽扫向虚弱的女子。

  萧烟娘都还没来得及进些食儿就被带来这里,双腿都软得打颤。

  “因为……我曾看到茶花的秘密。”

  在男人冰冷的注视下,她将当日在玄宝寺发生的事情再度说了一遍。

  从茶花脸上被人抠开块皮,到那令人感到触目惊心的反差。

  内里雪腻的肌肤和粗糙暗黄的硬皮子截然不同。

  这也恰巧解释了五阴教为何带走了她,而不是萧烟娘。

  昔日的疑窦和一些古怪的地方终于也全都在这一刻浮出水面。

  她明明干净,却偏偏叫他指尖搓出了灰垢。

  明明有着那样洁白诱人的身子,却唯独脸上不堪……

  “茶花她……也许并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不好……”

  赵时隽听完这话,终于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萧烟娘:“我那时还听见人说,她脸上是涂了褐草。”

  在她看来,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可在赵时隽跟前,却只落得了他一个漫不经心的“哦”字。

  萧烟娘见他不感兴趣,心底反而松了口气。

  萧烟娘前脚退下,冯二焦转头就翻了医书,找到褐草的记载给男人看。

  “茶花该不会是什么美人儿吧?”

  赵时隽转动着眼珠往医书上瞥了两眼,俊美无俦的脸侧平静得好似一汪死水般。

  冯二焦见他这般反应,愈发诧异,“您就没想法吗?”

  人家丑的时候,这主儿热乎得跟什么似的。

  现在得知茶花也许是个美人,他反而冷淡得眼皮子都不抬起一下。

  “什么想法?”

  赵时隽攥着指尖,脑中掠过的种种情景,皆是些荒唐画面。

  白得雪色酥腻,红得娇软唇瓣,乌得水莹雾眸……

  隔着半透薄屏衣裙紧贴腰肢滑坠的画面……

  就连那张藏着猫腻的丑脸,都还哄得他团团转。

  “冯二焦……”

  男人掰着手里的扳指,黑眸里幽幽沉沉地闪烁着不明的暗光。

  “你是要我对自己被人当傻子耍得团团转这件事情,还要有什么想法?”

  “傻子”二字被着重地咬碎在齿缝间。

  冯二焦僵了僵身子,见男人那道难以捉摸的视线落在自个儿身上,霎时膝窝直发软。

  “没……”

  没人敢说这位是傻子。

  可当他自己阴阳怪气儿地说自个儿是傻子的时候,那铁定是要有人遭殃。

20. 美色暴露(10) 陷阱

  薛槐四十大寿的时候办的过于奢侈,引起了不少风言风语。

  为了找补回廉洁爱民的好名声,今年他对外却宣称不过寿辰,实则背地里除了没有那些客人,该有的一样都没怎么少。

  虞宝镜私下里上门拜贺,他那张老脸上竟是罕见的受宠若惊。

  直到虞宝镜微笑着让自己准备的贺礼登台表演,看着薛槐果真看着台上女子的舞姿直了眼,心里冷笑不止。

  薛槐颇有些激动,“宝镜,她这舞姿与你年轻时候也太像了些……”

  对于许多上了年纪的人而言,年轻时的记忆模糊又珍贵,不知美化了多少层滤镜,珍贵到千金不换。

  “她……她是……”

  虞宝镜余光瞥了一眼台上被自己训练了无数回的茶花。

  谁能想到这般费心,只为了勾起他们年轻时候的记忆……

  她缓缓说道:“这是我们的女儿。”

  薛槐浑身一震,“你说什么——”

  虞宝镜道:“你记得吗?我为你怀过一个孩子,我后来偷偷将她生了下来……”

  “她撒谎——”

  一个娇媚的女声从虞宝镜的身后缓缓响起。

  虞宝镜听到这声音后,身体也微微僵住。

  她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突然出现的青衫女子,脸上的表情顿时微微扭曲。

  柳雾摇摆着柳腰没骨头似的依偎进了薛槐怀里,娇滴滴道:“宝镜,你那落胎的孩子埋在哪里我都带老爷去看过了。”

  “老爷见那墓碑上的字是你的笔迹,自然哭过了一场,虽怜惜你则个,但你怎好再欺骗他呢……”

  墓碑……她亲手所书的字迹……

  虞宝镜额角青筋直跳,没想到柳雾做的这么绝,让她准备至今的功夫全都白费。

  “柳雾——”

  薛槐却微哑着嗓音道:“宝镜,你别这样……”

  “就算没有女儿,我也愿意给你一个名分。”

  虞宝镜却死死地盯着贴在他身上的女人,恨不得将对方咬下一块肉似的。

  “好啊,那你把这个贱人赶走!”

  柳雾“咯咯”娇笑,“你做梦,我肚子里啊,如今已经有了知县大人的孩子……”

  “够了柳雾……”

  薛槐有些头疼地推开身上的女人,对对方道:“你先下去。”

  柳雾被推开也不恼,只抚着平坦的肚子,扫了虞宝镜一眼,搀着下人的手又扭着细腰离开。

  虞宝镜只觉自己今日上门完全是在自取其辱,再坐不住,语气冷硬道:“那我也不留了。”

  她起身叫来茶花,对她说道:“我要你做的事情做完了,咱们这就出府……”

  薛槐拦道:“她……”

  虞宝镜冷笑了一声,“她叫茶花,是个面容丑陋的,确实不是你的女儿。”

  薛槐似乎略有些失望,对虞宝镜道:“她走可以,但你留下吧,那么多年了,你还不能原谅我吗?

  “况且宝镜,我还有话要与你说……”

  虞宝镜扫了他一眼,终是没有拒绝。

  她背过身时,薛槐的目光再度落到茶花身上。

  隔着面纱,茶花冷不丁对上他莫名黏腻的视线,却觉得臂膀上都要生出细小的疙瘩来。

  但也许只是错觉,很快她便听见虞宝镜道:“茶花,你先走吧,后头便没你的事情了。”

  和虞宝镜的交易完成得比预期中要轻松百倍,意识到这一点,茶花心下如释重负。

  她走后,虞宝镜才重新对薛槐开口:“我不仅想留下,我还要你将柳雾赶走,这你也能做到吗?”

  薛槐:“宝镜,我答应你。”

  虞宝镜诧异,“你真答应?”

  薛槐苦笑,“这些年,我一直都在原地等你回头……”

  “我记得自己穷得衣服都穿不上的时候,是你这个千金小姐亲自来我那破屋里给我缝补衣服。”

  “宝镜,我有过那么多女人,都只是在寻找一个替身罢了,你难道不觉得柳雾性子最像你年轻时候吗?”

  虞宝镜想到了柳雾和她在一起的这十多年,神情微微恍惚。

  “你说的是真的?”

  “自然,我身边还有个林姨娘,她眼睛与你最像。”

  薛槐握住她略肥胖的手指,“宝镜,我一直在等你回头,如今我们都不年轻了,既然你都有勇气踏出这一步,我又怎么会没有。”

  “你我何不把握当下呢?”

  虞宝镜抽回自己的手指,似乎也被他这些话引回了当初的记忆里。

  “你让我考虑考虑……”

  她心情极复杂道。

  薛槐答了个“好”,才又让人送她离开。

  看着虞宝镜离开的背影,薛槐叹了口气道:“刘主簿,扶我去厅里歇息一下吧……”

  刘主簿道:“也好。”

  ……

  另一边,茶花先一步被人引出府去,却被那仆人带着绕了个大弯。

  茶花来过府里几趟,自然也察觉出了些怪异。

  她后退几步想独自离开,可后脚便来了两个脸色冰冷的仆妇。

  “茶花姑娘,我们老爷有些关于五阴教的事情想要审问于你。”

  五阴教……

  茶花攥紧袖摆,见这俩仆妇身材健壮,将去路挡得严实,心口又重重地悬起块沉石。

  等茶花被领去一间客厅。

  客厅里不是旁人,正是下来歇息的薛槐和他下属。

  薛槐见到茶花,并不讶异,只缓缓道:“你就是茶花?”

  “先前我审理过一桩有关五阴教的案子,他们说,宋公子身边有个绝色佳人,在脸上涂抹了褐草,我一直都很好奇……”

  赵时隽只顾着寻陈茶彦的线索,并不会让人去追问到这么多细节,但不代表别人不会。

  据薛槐所知,那位宋公子身边唯一多出来的丑女,只有茶花。

  绝色佳人涂丑了脸,就像个宝藏一样,藏在人群里头。

  对于薛槐来说,跟听戏似的。

  打那天起,他就盯上了茶花。

  一切又好像是戏曲的转折,她竟就被虞宝镜给带进了府来。

  茶花在听到他第一句话时,便忽地察觉出了几分不妙。

  而一盏茶前,他看她的眼神,也并不是茶花的错觉……

  薛槐抬手吩咐,“就让赵婆子带你去后院里沐浴更衣……”

  茶花攥紧手指拒绝道:“大人,我家中还有急事……”

  薛槐慢悠悠喝了口茶,“我身为地方父母官,你这样可疑的,我焉能不仔细检查?”

  “茶花,你可知道违背公命的罪责?”

  他说着顿了顿,又道:“先前听林姨娘说,你家里还有个病重的哥哥,你若不听话,只怕哥哥也要送入那牢狱里好好审查审查了。”

  果不其然,小姑娘肩头剧地一颤。

  旁边刘主簿与薛槐交换了个目光,随即温声道:“茶花,只是例行询问罢了,你哥哥身子不好,你也不希望因为你的遮遮掩掩叫知县大人把简单的事情给弄复杂吧?”

  他们当她是不愿让她那病重哥哥受牢狱之灾,却不知这句话跟火钳子一样烫人。

  说句难听话,眼下的陈茶彦就是阴沟里的老鼠,是见不得光的。

  小姑娘面色惨白,却没有拒绝的余地,被那赵婆子给请去了后院。

  刘主簿抚着胡须笑道:“大人今日收获只怕匪浅?”

  薛槐笑呵呵道:“宝镜啊宝镜,我穷时你就好比那仙女下凡般助我,又在我拮据的时候拿银子为我度过难关……”

  “现如今更是送了个美人来,你果然还是和年轻时候一样天真,一样傻。”

  刘主簿问:“那您是真要将虞宝镜迎进府来?”

  薛槐掀起唇角,“怎么可能,她家里遭殃,成了个□□身份,现在又又肥又丑,迎进府里也只是倒胃口罢了。”

  “回头她进府的时候把她卖身契转到崖州一带,据说那地方别说女人,母猪都稀缺得紧,这样她往后也不愁没生意做了。”

  也省得总拿过去那点鸡毛蒜皮来碍手碍脚。

  ……

  茶花被身边的婆子近乎是押送着进入那沐浴的房间。

  赵婆子和几个仆妇显然没有要手软的意思,茶花转身看向门外,都会有婆子立马挡住,语气不阴不阳道:“茶花,你是想自己动手,还是要旁人帮你动手?”

  茶花垂眸,见这些婆子个个都目光不善,只得勉强道了句“自己来”。

  外衫坠地,那束胸的布条也得解开。

  入了汤池之后,那些婆子便用热帕子几次擦敷过茶花的脸,完全是有备而来。

  茶花头脑麻木地被她们擦干身体,最后被她们套上了一套杏白的纱裙时,这些婆子的动作都谨慎了许多。

  “茶花……咳,茶花姑娘,大人那边还等你回去复命呢。”

  态度是客气了一些,可异样的目光也随之而来。

  茶花已经太久没有这样袒露出真容……

  婆子皱眉又提高声量催促,茶花回过神,才隐忍地迈出步伐。

  这一路上,茶花的目光都飞快地往四下里扫去,企图找到虞宝镜。

  倘若虞宝镜还没有离开,也许可以帮她说几句好话,放她离开。

  哪怕遇不到虞宝镜,亦或是撞见任何一个可以帮助到自己的人……

  婆子盯她盯得极紧,直到路过花园时,竟真有一对主仆经过。

  茶花下意识迈出小步想要张嘴求救,臂膀却被婆子狠狠掐了一下。

  那婆子死死把住她,而茶花在看到来人的同时,嗓子里也如同塞了把棉花,声音骤然压了下来。

  毕竟离开的时候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不欢而散……

  她若是想要求助于那人,于他的性子而言,不落井下石便已经是客气的。

  从一开始,他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今日是薛槐请了个极特殊的戏班子入府来表演,为了不错过任何一个讨好的机会,所以他也请了赵时隽来。

  婆子见是贵客,自然不敢得罪。

  “宋公子,您贵安啊……”

  迎面相逢之际,婆子语气谄媚地同赵时隽行了礼。

  冯二焦纳罕道:“这姑娘方才扑过来想做什么?”

  婆子察觉出后,忙扯了一把身边女子,厉声儿道:“还不赶紧给贵人赔个不是?!”

  男人掀起眼皮,目光寸寸掠过茶花的脸庞。

  小姑娘眼睫轻颤,终是启开了唇缝,小声地同他说了句“对不起”。

  这张脸庞楚楚雪净,清妩至纯。

  白腻腻的脸颊不施粉黛,单单被那鸦黑秀眉下雾濛濛的水眸与湿红软腻的唇瓣就点缀出几分艳色。

  这姿容不妖,却诱人。

  别说在云舜,便是放在京城都不多见……

  婆子终于有些按捺不住,笑脸上前指了与茶花截然相反的方向道:“贵客这边请。”

  冯二焦打量着自家主子的脸色,却见男人收回了淡漠的目光,抬脚与这两人直接错身而过。

  直到人走远了,茶花的脚都还似黏在了地上,杵着不动。

  婆子重重扯了一把,腔调阴恻恻道:“姑娘,我们老爷还在等着你呢——”

  茶花霎时心尖一颤。

  过了这花园,前路就再遇不着其他人……

  她想指望有谁能来救她都是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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