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的湖边有一片芦苇，从年初到年末，不知从它身边走过多少回。
眼下正值严冬，空旷的湖面已结冰，当凛冽的北风吹过时，芦苇可遭殃了。风压低了芦苇的身子，吹得苇叶瑟瑟作响，早先骄傲的苇絮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模样，显得失魂落魄，被大风压下头。再压下头，像只狗尾巴来回晃动，风摧残的芦苇真的活不下去了，真的不明白这时的芦苇还顽强挺立着干什么？.....
早春的芦苇是神秘的，粗看湖边的滩涂没什么动静，芦苇的尖尖小芽早已伏在泥土的表层等待着萌发；夏天的芦苇是炫耀的。油绿油绿的苇叶享受着阳光，尽情地吸收着天地的精华，他的身姿那么妩媚，傲视众人；秋天的芦苇最幸福。它先在自己的顶端长出来蒲棒，成熟后变成苇絮将自己的子孙洒落到天涯海角，这是芦苇盛大的节日；冬日则是芦苇的晚年.
我想，芦苇跟人一样，晚年不肯折腰低头，是身弱骨气尚在，身枯心中永不磨灭的激情还在，还在盼望着那一天的到来.....
当双手合拾，心中顿然出现两个大字，“轮回”，满眼都是浓浓的绿色，无边的绿色.....
河子 2017.春
八岁那年，我背起了书包走进学堂。教我的是位姓赵的女老师。赵老师戴着一副近视眼镜，四十多岁的年纪，背有点微驼，常年穿一件兰花褂， 袖口上打了一块补丁，非常显眼。
听说赵老师和丈夫原在省城里教书，丈夫被打成了右派，蹲了牛棚，她不愿和丈夫划清界限，便被发配到我们这穷乡僻壤，教一帮刚入学的小孩子。
小时候，我非常调皮，上树掏鸟，下河摸鱼；村前偷瓜，村后摘梨。我人在教室里，心早已飞到瓜田李下。常常下课铃刚响，我第一个蹿出教室，奔向村前的小河边，迅速脱光衣服，像鱼一样一个猛子扎到水里。那年夏天，我在河边芦苇丛中摸鱼，用柳条串了长长一串；下午上学的事早已抛到脑后，忽然上课玲响了，我立刻慌了神，从河里爬出来，一手拎着那串小鱼，一手拿着衣服，光着屁股跑到教室里，引起小同学们哄堂大笑。赵老师笑得前仰后合，连连摆手，“把鱼放不，快穿衣服”。下课后，她把我叫到她那间简陋的宿舍里，我以为肯定挨批评，心里不免有点紧张。没想到赵老师一言未发，拿过毛巾在脸盆里洗洗，拧一拧，轻轻扶着我的头，用毛巾把我的脸和手擦得干干净净。只说了一句“以后要好好学习，别太贪玩忘了上课”。
其实，我并没有听赵老师的话，不久便逃学了。连续两天瞒着父母没去上学，笫三天，赵老师冒着大雨来我家问问什么情况。父母知道我已逃学几天了，非常生气，当天晚上，母亲把我堵在屋里，拿笤帚在我头上愰了愰，厉声喝道“龟孙，再逃学，小心我揍烂你的腚”！次日一早，父亲把我送到学校里，在教室门口我突然犟起来，死活不肯进去，父亲气不过，脱下鞋底朝我的屁股上打下来。就在这时，赵老师冲出教室，弯腰把我揽在怀里，父亲没有收住手，鞋底重重打在她的肩上，留下一个清晰的鞋印，几十年过去了，我至今记忆犹新。赵老师擦干我的泪花，把我领到坐位上，轻轻扶摸着我的头，说了一句令我终生难忘的话“你很聪明，好好学习，将来会有用的”。说来也怪，我从此知道学习了，在赵老师的耐心辅导和鼓励下，进步很快，笫二个学期便名列前茅。
有一次，我患了重感冒，高烧不退，几天不能上课。赵老师晚上来我家看我，从衣兜里掏出一把炒花生，放在我的床头。说实话，那个年代，物资匮乏，一把炒花生堪比现在的高档点心。赵老师扶摸着我发烫的l额头，对我母亲说：“咋不去打针”？母亲面露难色：“等明天卖了鸡蛋就去”。“那怎么行！赶快去！”赵老师说着掏出十元钱塞到母亲手里。十元钱在那个年代不算小数，因为她一个月工资也不过四十几元。打了退烧针，感冒很快就好了。又过了两个月，母亲卖鸡蛋攒够十元钱给赵老师送去，她说什么也不收，推让了很久，才勉强收下，但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把钱又悄悄放到我的书包里，让我捎回家了。
后来，我升初中、上高中、参加高考离开家乡。回家的机会少了，与赵老师渐渐失去联系。九十年代初，我从一个小学同学那里得知，八零年前后，赵老师的丈夫得到平反，恢复工作，随丈夫又回省城了，具体哪个单位没人知道。从小学到大学，教过我的老师很多，但最令我心存感激，难已忘怀的就是赵老师，她是我的启蒙老师，教我认识人生的第一个字。我始终认为，如没有她当初对我的教诲、关爱、和鼓励也许就没有我后来的一切。
从参加工作一直到走上领导岗位，我始终没有忘记赵老师，一直在打听她的下落，始终没有消息。总想找到她，带上妻子孩子，再买很多礼品，像回家看望母亲一样去看望她老人家。我常常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眺望远方的天空，思念之余，又平添了几分失落。赵老师您在哪里？现在还好吗？
九九年冬天，我去外地出差。那时还没有普及手机，出差在外期间一般也不与家里联系。要放在今天也许就没有这种遗憾了。五天以后，我回来了，同事告诉我，出差的次日，有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来找你，姓赵，说是你的小学老师。你不在，她給你留了几句话放在你的桌子上。“是赵老师，赵老师！”我激动得要跳起来，飞一样向办公室跑去。办公桌上空空如也，我里里外外找个遍，问了几个人，l最终确认，赵老师的留言，让打扫卫生的人当成废纸扔到垃圾池里，并做了焚烧。我的头像挨了一记闷棍，“嗡”的一下，一片空白。我怀着一线希望，在未烧尽的残纸中一点一点的扒。终于在巴掌大的一张残纸上看到了一行熟悉的字迹“听说你在这里工作，顺便来看你……..”。她一定留了联系方式或者地址，似乎有人在故意捉弄我，联系又以这种方式中断了。我一直盼着，赵老师说不定那天还会回来。不知为什么，二十多年又过去了，敬爱的赵老师，慈母般的赵老师再也没有来过，那片带着老师笔迹的残纸，被我珍藏起来，成了我终生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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