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军兵临城下时，我那刚成婚的夫君却看都不看我一眼就带着他的柔弱小妾逃走了....
无所谓，我会和敌军一起唠嗑、痛骂渣男。
该说不说，他们骂的可比我真情实感多了......
其中有甚者，还有看上本小姐美貌想要带回去做娘子的。
正当我见状不对刚想偷溜时，就听见不远处传来略带委屈的声音:
「纤纤，朕一人还不能满足你吗?J
精糕，怎么是前男友.....
1.
今日本该是我与周国三皇子周烬的大婚之日，却在刚礼成要送入洞房时听到了远处传来的阵阵铁骑和响彻长街的百姓欢呼声......
那兵马直直朝着喜堂而来，惊得端坐于高椅之上的周王不复往日装腔作势，第一反应竞不是召集军队迎战而是逃跑。
望着周王慌乱逃窜的背影，满堂宾客心知肚明，周国早已是强弩之末，此时再论尊卑的是傻子，一时间不论王公贵族还是宫女太监都争相抢夺着现有的金银细软准备逃命。
我那新婚夫君倒也得了他爹真传，直接略过我牵起他白月光苏姣的手就往外跑。
苏姣逃命中还不忘回头看一眼静静伫立于喜堂中央的我，似是嘲讽，又似悲悯......
我不明白。
周国都要没了、周烬都已经没有王位可以继承了，跟着周烬只会死得更惨，她怎么还沉浸在做王妃的春秋大梦中呢?
恋爱脑是真没救。
我要是她，就把周烬的脑袋砍下来献给敌国皇帝，以求得一线生机。
反正周国百姓估计也早就巴不得亲自剁下周王一家的脑袋了，她指不定还能配享太庙呢。
现在的周国，从上到下，不过一滩烂泥。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紧闭的宫门能隔绝百姓连绵不绝的凄厉呼救，却止不住宫墙内渗透出的丝竹雅乐。
周国能强撑到现在，靠的全是我沈家满门忠烈的血骨尸骸。
我爹爹身为柱国大将军多年来上阵杀敌保周王富贵，却因上位者的无能和忌惮，一年前死于围城之役、死于援兵的姗姗来迟;我娘亲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千金小姐，出于家国大义，也因援兵的迟迟不至带着我年仅10岁的弟弟阿彦一同上阵杀敌，最终两人双双成为叛军刀下亡魂...
他们甚至在死前，还为王宫内饮酒作乐的周王平定了一次叛乱。
至此,沈家满门只余我一人。
我清楚地知道，但凡援兵及时赶到，沈家不可能惨死，更何况有人奇信于我，信中列满了周王与周烬谋划之事。
杀死他们的不是叛军，而是端坐高堂、笑里藏刀的周王!
我永远不可能忘记消息传来那天，周王假惺惺予我全家身后名，还为彰显他的仁义道德将我赐婚于三皇子-周烬。
真是可笑!
谁人不知周烬是宫女所生，是最不可能继承大统的惹周王厌弃的弃子，更何况周烬的后院里三年前就已经有了个宠的如宝如珠的妾室苏姣，他还曾有放言此生有姣姣一人足矣。
这就是周王对将军遗孤的安抚,最可笑的是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有异。
周烬甚至在下旨当日还特地到沈府找我，让我认清现在的自己不过是个毫无倚仗可言的吉祥物罢了，让我不要妄想和他的姣姣争宠。
周烬怕是早已忘却幼年他被其他皇子欺凌时，是豆丁点大的我仗着沈家的权势恩宠护住了他,不然他能否成年尚是个问题。
春蝉虽是婢女，但因自小与我一同长大情同姐妹，她实在看不过她自小受尽万千宠爱的小姐如今竞被这样羞辱,想替我出头,没成想尚未开口便被我按住了手。
周家尽是些忘恩负义之辈，我不意外，只是我实在想问问那死在围城的父亲，为这样的君王卖命、赔上一家老小值得吗?后悔吗?
我多恨啊,恨不得这场婚礼能变成整个周国的葬礼。
2.
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混杂着周国王公贵族们的戚戚哀求，我知晓周国气数已尽了。
并没有想象中国破的悲痛，心头甚至涌起阵阵欣喜，这天下早该易主了。
若非我父亲实在愚忠，认定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理，我定会为他谋得整个天下。
我早已厌倦了命运被别人掌握的感觉，便干脆掀开大红的盖头径直走向原属于周王的位子，站在最高处的感觉是如此的畅快。
只是这高处不胜寒不该成为周王残暴无能、狡兔死走狗烹的借口...
我就这样等着，等着齐国的大军。
我相信，我不会死。
「没想到，周国还有如此貌美的小娘子。」
「你夫君呢?莫不是在新婚之日丢下你跑了?J
齐国的大军本就是朝着喜堂而来的，因此我并没有等很久。
等春蝉急匆匆赶来想拉我逃命时，看到的却是我和齐国众将士一起痛骂周烬的场景。
「那男的纯纯搬屁股看天，有眼无珠!J
「就是!这样漂亮的娘子都不要，还敢有小妾!这放在我们齐国是要被浸猪笼的!」
「我婆娘说了，男人不自爱，就像烂叶菜!J
该说不说，这些士兵骂的可比我有意思且真情实感多了，仿若被抛弃的不是我而是他们一样。
我实在忍不住便「噗嗤」笑出声来。
无奈这张脸本就生的明艳动人，一笑更是勾人魂魄，瞬间好多士兵都愣了愣神。还有个小士兵的脸瞬间爆红，支支吾吾问我要不要做他娘子，并再三保证此生一心一意，绝不纳妾。
虽早有耳闻齐国民风淳朴，除帝王外一般都一生一世一双人，相伴至死，但亲耳听到这些话仍不免触动，想到爹娘在三妻四妾的周国中却坚守着对彼此的情深意重，想到周烬的冷言冷语、宠妾灭妻和苏姣几次三番的奚落..
强压下内心悸动，我状若无意刚准备调笑一番已然面红耳赤的小士兵，却听不远处传来略带不满的声音:「纤纤不乖，明明答应过此生只做我一人的娘子。J
那人说罢，还默默盯了那小士兵许久，「这哪有我好看啊，罚纤纤此生只许看我一人。」
瞧着一众士兵纷纷让道，高呼「陛下万岁!」，我知道这就是我要找的齐国新王了。
可这熟稔的语气和昵称，让我想起贺淮书，那个被我始乱终弃的齐国小质子。
新王玩味得看着我，那双金色的眸子仍是我再熟悉不过的模样，只是如今的他已不复为质时的瘦弱，贴身的暗金战袍勾勒出他壮硕的身躯，更衬出他的俊秀无双和上位者的肃杀气概。
只是，看向我时他却突然换了副面孔，眼睛湿漉漉如小狗般委屈巴巴的。
似是没得到想要的回应，他勾唇轻笑，坏心眼地补充道:「难道我一人还不能满足纤纤吗?」
「可纤纤明明说过我很行的.......
「贺淮书!你住嘴!J
我着实忍无可忍吼了一大嗓子，却瞥见贺淮书笑得更开心了。
谁能想到原来惨兮兮跟在我屁股后面喊姐姐的贺淮书，分别三年后成齐国的新王.....
更惨的是，那还是前男友.....
3.
贺淮书将我带回了齐国，还差人将我送进了莱葭宫，却从未来看过我。
宫人们却皆以为这是贺淮书将封我为第一位后妃的信号，对我很是巴结谄媚。
还有个叫绿芜的被贺淮书拨来服侍我的小宫女曾大着胆子上前贺喜我:「菲葭宫原是新王母妃-如贵妃的住处，小姐花容月貌，定会被陛下放在心尖尖宠爱的。」
我听了只觉好笑，贺淮书应该恨死我才对，恨我玩弄了他，又在情意最浓时抛弃他，以他的性子不折磨我都算好的了。
可据说外头那些劝诫贺淮书应该杀了周国沈家小姐以绝后患的大臣，都被贺淮书——翻出家丑压了下去。
这些反常之举让我摸不清贺淮书的态度，但既来之则安之，我每日除了吃喝睡，就是拉着春蝉沿着御花园乱逛，日子好不惬意。
只不过，今日刚回宫就看见贺淮书站在门口，看着满眼委屈的他，我一瞬间好似回到了那十年与他朝夕相伴的时光，他也总是这副样子站在我房门前等我，然后讨好地摇着我的手喊姐姐。
其实贺淮书比我大了一岁有余，只因他刚被送来周国为质时过于瘦小还总被宫人欺负，我以为是个和阿彦一样的小弟弟,还对着他大放厥词说以后我照着他。
谁知自那以后，贺淮书真的就一直跟在我屁股后面追着喊姐姐，直到知晓我小字纤纤。
「纤纤在想什么，怎么不看我?J
贺淮书低沉的声音一下子将我从回忆中拉出来，那明黄的龙袍在阳光下很是刺眼，刺得我眼睛发酸,这也让我再次清醒地认识到我现在和他的差距。
我眨了眨眼睛以免落泪，还是恭敬道「臣女御前失仪，请陛下责罚。」
贺淮书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遣散四周宫人后便快步上前拉起半跪的我，摇着我的手直晃，「你我之间何必见外,纤纤可再不许这么说了!J
「纤纤可是在气我这么久没来陪你?」J
「我可以解释的!J
「我在为纤纤准备大礼呢,纤纤定会喜欢!J
说到这，他还眨巴着眼睛凑上来，像只小狗一样等着被人摸头顺毛求夸奖。
「还是说，纤纤在气我搞砸了你那个笑话一样的大婚?J
「可是这世上除了我还有谁能配得上纤纤!周烬那忘恩负义之徒更是不配!J
「说到周烬，纤纤可想去见见我说的那份大礼?」
贺淮书语调陡然上扬，像是找到了乐子，握着我的手也紧了几分。
以前怎么没发现贺淮书话那么多，他吵到我的眼睛了...-.
「那份大礼，不会是周烬的项上人头吧....? J
我一点不怀疑，贺淮书这个疯子是真的干得出来把人头送姑娘这种事的......
这一点在我10岁那年看到贺淮书把曾经欺辱他的一个小太监扔狼群里，嗜血又兴奋地看着那些狼将活生生一个人吞噬后，还转头满脸乖巧地问我他做得好不好时就清楚感受到了。
用话本子里的话说，贺淮书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但贺淮书笑着纠正说他是个满脑子只有我的疯子。
对此我并没有感到很荣幸，谢谢。
「我的纤纤真聪明!差一点点就猜对啦!J
说罢，就拉过我的手往地牢走，还颇有兴致地在我手心挠了挠。
要死，他说的差一点点不会是周烬的头骨吧......
4.
谢天谢地，不是残尸，不是白骨，是活的周烬和苏姣。
只不过，周烬跪坐于草席上，苏姣不屑地俯视着他。
远远的都能听到周烬的声泪俱下和苏姣鼻子发出的嗤笑。
「定是那贺淮书逼迫于你,我不信你对我毫无半分情意!J
好一场男默女泪的感人大戏。
但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苏姣脸上好大一个白眼。
看到我和贺淮书携手同来，苏姣毕恭毕敬行了礼，打开了牢门，还喊了声陛下和沈小姐。
周烬却死死盯着贺淮书握着我的手，满脸写满了不可思议，对着我怒目而视，「沈羡仙!你竟敢叛国!你可对得起你沈家满门英魂!J
「而且，你我已经大婚，你怎可与其他男子如此亲密!」
「啪! J
毫不留情一个巴掌甩在周烬脸上，出手的却不是我，而是苏姣。
苏姣打完后还晃晃了手，像是周烬的脸脏了她的手，「你也有脸配提沈家，我在你身边这些年可是清清楚楚看着你和周王是如何用计把沈将军困在围城，让沈家满门战死沙场!J
「我要是沈小姐,将你们千刀万剐都难解心头之恨!J
苏姣的厌恶不似作假，她今日脱去了以前最衬她娇媚的湖蓝色衣裙，换上了暗紫的劲装，原本柔美的面孔如今看来很是飒爽利落。
看来是我将她小看了去，还以为她是个满脑子寻求周烬庇护的不太聪明的恋爱脑。
周烬也不回话，就用一种被辜负的眼神痴痴望着苏姣，这种不顾他人死活的深情真的很令人作呕。
「啪!J
这次是我上手打了周烬的另一侧脸。
「纤纤!你怎么能动手打他啊!J
「打人很痛的!而且打这种人会脏了纤纤的手的。」
我还未开口骂他周家狼心狗肺，贺淮书就捧起我的手开始一惊一乍，一会要帮我吹吹一会又要喊太医.......
贺淮书，我就不在你身边三年，你的病怎么看起来更严重了......
贺淮书俯身对着我的掌心轻呼，那呼出的气息尽数喷洒在我的手心，痒痒的，还带着一股他独有的草木清香，一同我们在沈府的那些年。
当着周烬和苏姣的面这种亲密让我很不自在，狠狠瞪了他一眼后便想将手抽出来，没成想却被他握得更紧了，状似凶狠地瞪了他一眼，他才不甘不愿地将手放开，我这个角度还能看见他双唇一张一合，似是在说着我偏心。
「周烬，告诉我，我父母与弟弟的尸骨在哪里。」
自我父母与阿彦惨死后，周王派出的援兵立刻赶到了围城，清扫战场并带回了他们的尸骨，可周王却不许我看他们最后一眼，我曾在他们下葬前偷偷溜入过停放灵柩的大堂用尽全力翻开了棺盖，哪怕手指抠烂我都想再见他们一面，无论他们如何面目全非那都是我最亲最爱的人，我要亲自和他们告别,全孝道、尽哀思。
可是没有，那棺木里有他们的衣物，有一枚带血的鸳鸯玉佩，唯独没有尸体。
我认得那枚玉佩，是爹娘的定情之物。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J
他们还曾戏言要在我成婚时将这枚玉佩赠予我，愿我与贺淮书长相守、不分离。
可贺淮书已经走了，你们也终要离我而去吗?
我不是没有想过他们会不会像话本里一样假死了，可周王那样满脑子阴谋诡计之人又怎么可能不赶尽杀绝。
5.
「因为他们都死无全尸了啊哈哈哈哈哈哈!J
「你不知道吧」周烬将我诱哄过去，附在我耳边低声道，「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身上连一块好肉都没有，白骨森森，我丢乱葬岗了!J
「围城遍地都是沈家军的尸骨，那血把地都染红啦，漂亮得很。J
周烬的眼睛亮了亮，面孔浮现出难以言说的近似恍惚的神情，仿佛还在回味。
贺淮书的想捂住我的耳朵，我却掰开他的手。
我心底里不断重复着周烬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自虐般逼自己去想那个画面。
我想我应该哭喊，可是眼睛干涩得很、嗓子也如同被灌了铅说不出话，一股血腥涌上头，想吐。
可我尽力睁大了眼、站得笔挺，让自己不去看周烬，好像这样就能说服自己刚才听到的一切都是假的一样。
「这就是威胁到周家王位的下场!J
「理应诛连九族的，可我父王实在好心肠，竟还留你一命还将你许配与我做正妻!J
字字诛心。
周烬趴在地上嘶哑着嗓子狂笑着，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跟淬了蛇毒一样渗入我的五脏六腑，绞痛着我的心，如受凌迟。
我光风霁月的父亲、言笑晏晏的母亲、乖巧活泼的阿彦和精忠报国的沈家军终究是信错了人，满腔热血尽数喂了周家狗贼!
士可忍孰不可忍，我抢过贺淮书手上的短剑就直直刺向周烬，他也不躲就用一副「你也敢?」的眼神看着我，仿佛料定了我不会拿他怎样，仍高傲得很。
他怎么配!
直到那血溅到我手上时,我才真正意识到，我差点杀了周烬。
瞧着周烬捂着肩臂颤抖的手，我只想把他剁碎以慰沈家满门在天之灵，又怕脏了沈家的轮回路。
周烬还想挣扎着爬起来反抗，就被狱卒捆住了手脚，只得对着我无能狂吼。
一个连仇人都识不清的人,事到如今竟仍天真以为是沈家要反。
「那你又可否知道,是谁将你藏匿的地点告诉朕的?J
「你最爱的苏姣啊,她忍辱负重跟在你身边三年，就是为了等这一刻。」
原来苏姣本名苏若白，是数十年前被周烬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抄家的清河苏氏之后，好端端一千金小姐却为了求生逃到齐国，主动入了青楼，万幸遇到归国不久的贺淮书将她赎了出来,让她改名潜伏在周烬身旁，如今终得以报仇雪恨。
感受到我五味杂陈的视线，苏若白只淡淡说道:
「沈小姐不必如此看我，是若白自愿的。J
「求生之举，不分高贵下贱。」
不再看面若死灰的周烬，贺淮书下令看紧他后就想将我护在怀里带出去。
不够!
杀人应诛心，他现在受的仍不及我伤痛的万分之一!
「你为周王做尽了丧尽天良之事，你不会真的以为他就会传位于你了吧? J
「你猜为什么要将背后无人的我许给你做正妻，就是要你做他见不得人的、肮脏的一把刀!」
我一字一顿，我要周烬也尝尝我的仇恨、我的痛苦。
我想我现在的面容定扭曲极了，仇恨真的会蒙蔽人的双眼，将我同化成和他们一样的怪物。
「你猜为什么齐国大军入周国如入无人之境?你猜为何短短数月，周国国破?」
「是我啊!J
6.
「底下的百姓早就已经受够了你们的苛捐杂税!受够了你们的暴政!」
「若非我父亲拼死守卫，再三向他们保证会劝诫君上，你们周家能被流民煮了吃!」
「可你们都干了些什么!J
「你们只看见沈家功高震主，却看不见沈家拳拳爱国爱民之心，你们竟然设计让沈家满门被叛军杀死!J
数月来憋在心底的酸涩、愤怒和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奔涌而出。
我猛吸一口气，擦干眼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些:「是我将周国消息传给贺淮书，再利用你我大婚之日的守卫松懈。J
「但是想不到吧?J
「百姓自愿开城门，迎齐军，投齐国。J
「既然你们认定了沈家有谋逆之心，那我自然要做的名副其实一点。」
「我定会找到周家余孽，——清除。J
周烬的表情精彩极了，惊恐、愤怒、无助.......
可我感受不到大仇得报的喜悦，我甚至笑不出来，我知道我失去的一切已经回不来了，所谓报仇雪恨也不过是自我安慰。
爹娘，我好累，我好想你们...
出了地牢，浑身的力量仿若一瞬间被抽干，我再也支撑不住感觉眼前一黑，身体直直向后倒去，失去意识前我跌进一个温热的怀抱中。
如梦似幻间，我见到了爹娘，见到了阿彦，看见了泱泱大军，我伸手想抓住他们却只能看着他们远去，一眨眼间整个世界里又只剩下大片大片鲜红的血，红得我心口发麻，瞬间惊醒。
「纤纤?」
我正大口喘息若平复心情时，就听见贺淮书闷闷的声音。
贺淮书枕在我床边，应该是刚被吵醒，皱巴巴的衣衫、额前的碎发再配上他略带懵懂的神色，我一瞬间以为回到了十年前，那时的贺淮书还是个奇居周国的齐国质子。
可我清醒得认识到，他变了，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可以为我舍弃一切的贺淮书了。
他已经有了更重要的东西――至高无上的王权。
不然，他就不会明知沈家有难又眼睁睁看着我沈家满门去围城送死了。「为什么.....」_我面上带笑轻抚着贺淮书柔顺的头发，心底却满是疮痍。
「为什么你明明安排了苏若白潜伏在周烬身侧，却不能救一下他们?J
「明明沈家于你有恩，你离开时也立誓日后定会向我父亲求娶我的不是吗?J
7.
我幼年时，周王还算是个明君，沈家也尚未被忌惮打压，仗着有爹爹和皇伯伯做靠山，我总是跑到王宫里与皇子公主作伴。
约莫7岁那年，我听闻因爹爹大胜齐国，齐国国君送来了一位小质子求和，便吵嚷着要进宫看个新鲜,结果刚进宫就撞上了一群太监正对着一个小孩上下其手。
远远的我看不清男孩的容貌，只觉得很是瘦小，形销骨立般，风一吹就能垮。他的眼透过宫墙向我看了过来，那双眸子和所有人都不一样，是金色的，原该流光溢彩的眼眸却透着沉沉暮气。
只有齐国的六皇子一现在的质子，会有这种眸色，据说是因为遗传了他西域母妃的特点，齐国国君虽宠爱其母妃,却对这个皇子很是厌恶。
虽名义上是说齐国皇子远赴周国进学，以促两国沟通交流，可世人皆知这不过是齐国无奈之下的求和之举，宫人待这个所谓的皇子就更是肆意妄为了。
可那时的我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秉着一股骄纵劲直接呵斥那些奴仆胆大包天，竟敢以下犯上。
宫人们吓得跪了一地，拼命磕头求饶却始终说不出他们刚做了些什么。
我拽过低眉顺眼站在一旁的小质子就去找了皇伯伯，说这质子和我眼缘想让他住在沈府。
彼时周王正与我爹爹在商议国事，我爹听了我一番言语吓得拉着我立马跪地求情说小女顽劣，周王却站定在我面前盯了许久,终是说好。
就这样，我把贺淮书带回了沈府。
许是因为那场美救英雄，贺淮书很是依赖我，几乎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
我也发现他很是偏执，对曾欺凌他的小太监如此，对我也是。
他认定了我是他的。
看着越长越俊秀的贺淮书，说不心动是假的，尤其是当这样一个男子还满心满眼都是我，会耗尽银钱只为购得我随口一提的珠钗，会在其他贵女笑我武将之女粗鄙不堪时站在我身前说「纤纤」会想方设法在我低落时逗我开心，会信誓旦旦说此生仅我一人...
阿娘还笑我,说是捡了个童养夫回来。
我很是羞赧，但仍是说不清的害怕。
七年来的形影不离，也从未让我忘记眼前人是齐国人，是齐国皇子，是个只要活着就对王位有威胁的皇子。
我不敢许诺。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这暗箭理应是冲着贺淮书来的，却不知为何直直朝我射来，是贺淮书挡在我身前替我受了那一箭，倒地前他还为我轻轻拭去了眼角的泪珠，小心翼翼如同对待珍宝。
「纤纤,莫哭。」
我再也骗不了自己，我对他何止是心动。
我爱他。
可笑的是明明我们身处大明寺祈求着平安喜乐，却不得圆满。
求神不如求己。
我想要做贺淮书一人的神。
接下来的一切都很理所当然，他醒后我们互诉衷肠，他说他心悦我已久，他说他不要抢王位,他说他只愿与我长相思守、永不分离、白头偕老......
看着他头窝在我颈间乖顺蹭着的模样，我压下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信了他。
可是他还是食言了。
8.
贺淮书听到「求娶」二字像是什么笑话，神色兀自暗沉下来，自嘲道:「纤纤不是已经拒绝我的求亲了吗?」
「纤纤不是说，如果我回齐国就与我恩断义绝吗?」
贺淮书的手游走在我的脖颈上，指尖微凉激得我不断往后退，可他偏偏不依不饶将整个身子压了过来，手指也发力攥住了我的咽喉,窒息感扑面而来。
我毫不怀疑，贺淮书是真的动了杀心。
他想杀我。
原来,年少情深真的会走到相看两相厌。
我放弃挣扎，微微扬起脸，让眼角的泪滑落在他手背。
我在赌，赌贺淮书不舍得。
「纤纤......
果然，他松开了那只手，却仍痴迷得看着我，随后便将目光定格在我的唇齿之上。
那是野兽看猎物的眼神。
「贺淮书，我当时只是不想你卷入凶险万分的王位之争中。」
「我不想你没命。」
三年前，我和贺淮书婚期已定，只待及笄就完婚。
可是齐王突然病重，贺淮书说他要回国去争那个王位，他要让我做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但这并不是我想要的。
「我只想要安稳的生活,这不好吗?」
我无力争辩，却也不想让那个误会一辈子都横梗在二人之间。
「安稳?」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贺淮书挑起我的发丝在手上把玩，「纤纤不是不知道周国王室昏庸无能，百姓处于水深火热当中。」
「且不论周王荒唐，小辈里周烬已然算是最有能者，偏还是个心术不正之徒。在我看来周国百姓与齐国百姓无异，不过是曾经的大夏两分了罢。」
「只有坐上这个位子，才会有拨乱反正的能力不是吗?J
「这明明是纤纤教我的阿。J
贺淮书一边说一边向我靠近，我已被逼到墙角再无处可去。
「你是对的，所以我助你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周国，我信你能让他们过上比之前好许多的日子。J
「但是贺淮书，你还是没有回答我。J
「为什么不教沈家?J
贺淮书愣了愣神，转过头不再看我，狠心回道:「只有让全周国知晓沈家是被算计死的，民众的情绪才会暴涨。J
「这是必要的牺牲。J
「我只能私心保全一个你。」
贺淮书说罢想来拉我的手，但见我满眼抗拒，手在空中停了良久，最终还是垂了下来.
我知道需要牺牲，我也知道沈家定会愿意做洪流下的这个牺牲品，让滚滚车轮从他们身上碾轧过去以换取海晏河清,可我仍难以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周家是真的凶手没错，贺淮书却也真的见死不救，为什么要留我一人苟活于世，为什么不让我也成为那个牺牲品.......
我将自己蜷缩在角落里,自我隔绝,也不知贺淮书是何时离去。
我和他陷入了奇怪的冷战。
准确来说应该是我单方面的冷淡，贺淮书打卡似的每天都会来我这坐上许久，絮絮叨叨和我说今天上朝的事,可我权当听不见。
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日子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难挨，毕竟自围城之役已有一年之久，我早已习惯独自一人的生活，如今更有逮捕周家余孽的信念支撑着我。
「小姐，你好歹吃点吧。J
「这么一日一日瘦下去可怎么好呐。J
春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见我一日日消瘦下去，总担忧地劝我哪怕不为了自个儿，为了沈家有后也多少要吃点。
可我每次吃东西时，脑海中总不自觉浮现出周烬描述的沈家惨死的场面，我就忍不住干呕。
但看着春蝉皱成一团的脸，我多少还是会吃点。
今日，是来齐国后难得的好天气，阳光照在身上很是暖和，我躺在小院的摇椅上昏昏沉沉间，往事又入梦。
以往，一家人总会在这种天气出游踏青，爹娘携手同伴卿卿我我，阿彦则总追着我和贺淮书，贺淮书只顾牵着我，或是捂住阿彦的眼睛再拿起一旁的忘忧花插在我鬓间，凑在我耳边轻声说「愿吾妻纤纤，此生无忧。J
奈何世事变迁，故人远去，眼前人已非当日心上人。
春蝉满脸复杂来报说有人求见，我原以为又是贺淮书带着太医来找我说话，却听一声清脆的「沈小姐。J
是苏若白。
我很是不解，她已经大仇得报，此时来见我是为何。
「若白此次是前来赔罪与告别的，过去对沈小姐多有得罪，还望沈小姐见谅。」
「我当时给沈小姐那封信其实为时已晚，但我私心还是想着让你知道真相。」
原来,那封信是苏若白冒着风险寄给我的。
「若白准备回清河老家了，齐王已为苏家洗清冤屈，若白想回去重振苏家门楣。」
苏若白很是诚恳，提到苏家时她的眼神熠熠发光，煞是璀璨，她让我想起以前的自己。
我打心眼里为她高兴。我并不怪苏姣，哪怕以前她对我有诸多刁难，但我也权当是一个女子为了抓住丈夫心的无奈之举，更何况现在知道了她隐忍于仇人身侧的艰难。
世道多艰,女子又何必为难女子。
「这个世道对女子很是苛刻，但我衷心地祝你得偿所愿。J
最好可以带着我的那份一起。
「多谢沈小姐!若白也恭贺沈小姐苦尽甘来，听闻齐王已抓获了全部在逃周国余孽，下令五马分尸了。J
太好了，一切都结束了......
爹娘，阿彦，我终于为你们报仇了，我可以来陪你们了。
你们打我骂我都好，只求你们千万别怨我,纤纤定会赎罪的。
「呕.......
「小姐!J
「纤纤! J
「太医!太医!快来看纤纤为何呕血!
贺淮书猛地推开其他人，让一个战战兢兢头发花白的老太医为我诊脉，还不断安抚我说定会无事的。
不，我知道我已时日无多了。
10.
「沈小姐郁结于心已久，如今撑着她最后一口气的也消散了，就病来如山倒了。J
「这是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恕臣无能无力。J
太医惴惴不安说完退到一旁，不敢看贺淮书的神色。
「你们都先退下吧。」
贺淮书想发作，看了看我最终还是摆摆手屏退了抽泣的春蝉和一干人等，跪坐在我旁边絮絮叨叨说着些什么,可我太累了,我听不清。
我只隐约听见「纤纤,对不起。」就沉沉睡去。
此后每次醒来，我都能看见贺淮书在一旁，他甚至都把奏章搬到了我房内批阅，只为在我清醒的片刻能和我说上几句话。
只是我清醒的时间实在短暂，还总说胡话。
「小姐....
春蝉说我喊的最多的就是爹娘、阿彦和淮郎。
淮郎.....
那是刚订婚时，贺淮书嫌我总喊他全名一点也不亲密，我便红着脸学着阿娘对阿爹的称呼，唤了声淮郎,寄托着我全部的少女心事与缱绻心绪。
「纤纤，别怨我。J
「我只能保住一个你，其他人我不在乎.......
「纤纤，你可能再唤我一次淮郎......」
贺淮书不复记忆中的年少风气和重逢时的矜贵淡然，如今的他颓唐、萎靡，浑身散发着腐朽的气息......
「贺淮书，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面对周国的覆灭了、面对我的叛国......」
「爱恨都太过单薄。J
我尽力撑起身，平视着他，这是我自那场争吵后第一次同他对话，贺淮书很是欢欣，却在听到我的话后又佝偻起身子。
他的神色太复杂了，我无力深究，只能自顾自说下去:「贺淮书，我知道替我挡箭是你的设计,但我不后悔。J
「纤纤!我没有想伤害你的意思，我只是.......
贺淮书瞬间抬起头，惊恐的看着我，着急忙慌想要解释，却又不知能如何解释。
「别怕，贺淮书。」
「其实我一早就知道了，我是心甘情愿的。」
我细细用心描摹着这张曾日思夜想的脸，他的爱恨嗔痴永远都因我而起，但他也永远不在意我除他外的喜怒哀乐......
贺淮书哭了，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哭
「淮郎，我想再求你最后一件事。」
他点点头又像是意识到什么，摇了摇头，「纤纤别说不吉利的话，我会找到全天下最好的医生，定会让你长命百岁。J
「所以纤纤不必求我。J
我还想说些什么，就被贺淮书遮住了嘴，他颤抖着嗓子，「五月初九便是个黄道吉日，我已命礼部在准备封后大典了，到时候纤纤便是齐国的王后，是我的妻子。J
11.
妻子.....
我想做贺淮书的妻子,但我绝对不会让自己成为齐国的王后。
我不会忘记，我是沈家的女儿。
我无比清楚无论理由有多充分，无论周王有多昏聩，无论贺淮书如何善待周国子民，我都愧对沈家、愧对故国.......
我无法原谅自己。
「春蝉，这是我余下所有的财产和你的卖身契，你自由了，你可以活得更好。J
「请你在我身后，将这封信带给贺淮书。」
「傻丫头别哭了，你家小姐要去找她的爹娘和阿弟了。J
春蝉哭得鼻涕眼泪糊满了整张脸，却也知不可能改变我的想法，只能接下那封信郑重点点头。
我伸出手替她擦拭下泪水，便换上大婚那日的大红嫁衣，毅然决然走向一座荒废的城楼。
这身嫁衣，就当是我对贺淮书来世的约定吧。
以身殉国是我最好结局了。
「有人跳楼了!J
「王上，王上!沈家小姐跳楼了!J
贺淮书听宫人来报时，并不敢相信，但他还是疯了似跑到城墙边，头冠不整，衣衫飘飘。
他不信他的纤纤会以这样的方式和他告别。
可他只看到城墙下的人影和血迹，他知道纤纤是真的弃他而去了。「没关系，没关系，我会有办法救活你的。J
以命换命也好，禁法秘术也罢，只要还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都会去尝试救活纤纤。
他命人将纤纤的遗体放在了水晶棺中，日日探望，此棺可保尸身百年不朽。
世人都说齐国王上一夜白头，除了上朝外日夜都待在水晶棺旁。
「王上，我家小姐给您留了封信。J
春蝉来时，只看见孤僻的帝王躺在棺木旁，还在与自家小姐说话，饶是再大胆仍是被眼前场景吓了一跳。
听到有信，贺淮书挣扎着爬了起来，本就白暂的肤色因多日未见光更显惨白，如同吸血鬼般鬼魅，静默地看完那封信，贺淮书把信贴身藏好，回头看了看冰棺里容颜依旧的姑娘，自嘲道「你想到了春蝉，想到了天下百姓，甚至想到了苏若白，你怎么就没留下只言片语给我呢，纤纤.....
「纤纤你好狠的心，你什么都不愿意留给我......」
「我又该去哪里找你?J
没人知道那封信里具体写了些什么，只是他们的王上恢复到了以前的样子。
贺淮书投身于社稷大业，他收复国土，善待万民，大兴改革......
他尽力做着纤纤希望他做的一切，可身边终是少一人陪他共同见证这一切。
齐王已经老了，他终生未娶，只从宗室里挑了个可堪大用的培养以继承大统。
退位后的齐王终日将自己关在兼葭宫，今日阳光透过宫门照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间他仿佛又看见了少女的巧笑嫣然.....
他挣扎着爬起身，用力伸出手想抓住光影。
「纤纤.....」
这是他生前最后一句话。
宫人发现时,齐王的胸口是一张已经破旧不堪却仍然平整的信纸.......
吾妻有一挚友，其女纤纤玉指肤霜雪，性憨貌美喜笑。相识多年，其虽身处外址，年年皆会携夫与吾家相聚。大马金刀毫不客气，月深年久，相聚已成惯例。得夫妻二人为好友，吾亦甚为珍惜，亦以为相伴老去自是理所应当。然，大噩降与此温婉可人，其夫遍寻良医亦不可救，回天乏术。夫日夜守妻之榻侧，只愿多陪伴此生挚爱。
那日吾夫妻再看望于她，已不能语，挣扎握紧吾妻，执剪刀手，示意留最后之合影。吾妻背身泪如泉涌，临别又执吾手十数分钟，苦于口不能言矣，未能知晓最后遗言，实是终生遗憾。这日噩耗终是来了，此女性憨貌美喜笑，确得此噩果，只笑善恶有道，从此阴阳是阳，再无那个爱嬉笑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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