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镇汉子(第二十一回)

(网络下载 转载 作者长江的风)

 等水生回到渡口时,财旺叔已经上床睡着了,而且还发出了呼呼的鼾声。

  看来爹爹确实是太累了,刚刚从诊所里回来,这又急着盖房,加上晚上陪着帮忙盖房的一群穷哥们喝多了酒,看来爹爹是轻意不会醒过来的了。

  水生很是心疼,没有再叫爹爹起来吃干爹带过来的好酒和下酒菜,兑好热水坐在堤坎上开始洗脚洗脸。

  已是深冬,河风刮在脸上,有些刺痛。但不知疲倦的九曲河水,依然淙淙有声。

  自他记事开始,他就生长在这九曲河畔。这里是他的家,这里有他幸福美好的童年,在这里,他收获了厚重伟大的父爱。

  假如每个人都可以选择自己的出身,那他宁愿自己就是财旺爹的亲生儿子。假如人可以不长大,那他宁愿自己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孩子,那样他就可以一辈子与爹爹相守在这九曲河畔。

  但这一切都只是假如,事实上,他已经长大,而长大的后果,就是让他失去了许多曾经的快乐。他感受到了生活的无奈,他开始发现,他已经不能再只做他自己。

 洗完脸,回到棚子里,虽然看不清,但爹爹的鼾声却是越发的响了。

  爹爹睡得很沉,除了劳累,看来更多的是因为喝醉了酒。以前,每次爹爹喝多了酒的时候,也都会像现在这样傻睡。

  因为这是临时由几根木棒支起一个简易草棚,很小,就连这床也都是用几块木板搭成的,窄得几乎只能容得下财旺叔那强壮宽厚的身子。

  水生轻轻地将爹爹往里面推了推,

  “你……是……水生……”财旺叔迷迷糊糊地问道。

  “爹,是我。”水生轻声地回答。

  “水生,你这个娃娃,半夜三更地摸到老子床上来做啥?老子不是说了要你到你干爹家去住的嘛,我都说了这里床小睡不下……”

  “爹,水生想回来陪你嘛,这床小点没有啥,我们挨着睡就是了。”

听爹爹发恁个大的脾气,水生吓得吱唔着说。

  “床太小了,都叫你去干爹那里睡着先,等到我们的新房全部弄好啦,我在你的房间安好床了,以后周末回来了,你就可以在自己的房间睡啦。”

  “爹,水生正是看你睡得香,所以才没有叫醒你嘛”

“行了,那你先睡吧,我出去透透气。”

相比起来,这外面反而比起棚内明亮得多。

  河风很大,但冬天晚出的淡月,让财旺叔能隐隐看到自己惆怅的影子。

  因为静,所以河水哗哗有声,但却无法看得到水的清澈。深冬了,淌河的人少了,河底的卵石上,已经披上了一层层滑滑的青苔,于是,于这朦胧的夜色下,九曲河水便像极了一条被人扭曲过的黝黑的绸带,又像是少女婀娜的腰肢,或许,这更像是一条灵动的五线谱,只是,这音符中跳动着的是无尽的伤感与叹息。

  河水对岸,大山依旧,如一条倔强的懒汉。一但兀立,便再也不想挪动分毫。

  财旺叔静静地注视着夜色中的远山,不言不语,有泪渗了出来,在月色下闪着淡淡的银光。

  没有睡意,很冷,财旺叔又打了一个寒噤,摸着月色将盖房用得剩下的作废的木块收到一起,点燃取暖。又裹上烟叶点上,狠狠地抽了一口,将浓浓的烟雾喷吐出来,随着冷风四下飘散。

财旺叔正在发呆的时候忽然感到背上一热,身上一沉,侧头看时,才猛然发现,自己身上多了老鲁的那件羊皮大衣。水生站在身侧对着他笑。

  “你这个娃娃!外面恁个冷,你还给爹拿衣服出来做啥,爹爹在这里有火烤呢,一点也不冷。你快回到被窝里去。”财旺叔嘴里吵着水生,但他心里却比这红红的火焰还要温暖。

  “爹,我今晚去见过干爹了,他还托我给你带来了酒菜,就放在棚子里呢。”水生说。

  “啥,你真的见到你干爹了?你干爹还让你给我带来了酒菜?那你干爹为啥他自己不送过来?”财旺叔急忙问。

  “本来他是要亲自给你送过来的,可在半路上遇到了我,于是,他就让我带了回来。”

  “那你为啥不让他与你一起来?”

  “我说了,可他说他忙,铺子里还有好多事呢,他说等有时间会过来看你的。”水生看着爹爹。

  “哦,我想他是不会来的了,说不定他还在生我的气呢。”财旺叔又用力的叭叽了一口烟斗,说。

  “爹,你说干爹在生你的气,可干爹又说是你在生他的气,你们两个到底是啷个回事嘛?”

  “哎呀,这都是我们大人之间的事情,你就不要问了。外面冷,你还是快进棚子去睡觉嘛,天还没有亮呢。”

  “嗯!”水生嗯了一声,嘟着嘴回到棚子睡觉去了。

  看着水生的背影,财旺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回过头,凝望着河水对岸的远山。

  远山的影子,在晨曦中渐渐地清晰起来了。

因为简单,屋子盖起来很快,第八天的时候,财旺叔的新木房就盖好了。

  高兴,更是为了要感谢这些天主动热情来帮他盖房的朋友们,财旺叔特意买回了好多的酒菜,让二愣媳妇帮忙好好弄一桌,说晚上要与大家一醉方休。

  天黑的时候,手脚麻利的二愣媳妇愣是将一桌丰盛的晚饭摆在了新房堂屋里新做的大方桌上。

  财旺叔的搬家饭就这样开始了,本来都是一些粗鲁的庄稼汉子,一个个都是好酒量,加上平时都开玩笑习惯了,这酒得喝,玩笑自然也是要开的了。

  “财旺叔,你这下新房也盖好了,就差一个女人了,你干脆抓紧点,再给我们找一个婶子回来嘛。”

  “就是,财旺叔,你不着急我们着急呢,这屋头要没有一个婆娘呀,可就像是啥都没有了呢,你看这天越来越冷,说不准就快要下雪了,要没有一个煨脚的女人,财旺叔你这个冬天啷个过哟!”

  “你们少啰嗦!老子都不急,你们急个球!”财旺叔喝了一口酒,大声的说。

  “哈哈,财旺叔,我看你是心里早就有主了吧,是不是这个人就近在眼前哟,要不就是你眼光太挑,一般的粗皮娘们你看不上。”

  这顿饭吃得很高兴,酒也喝得很开心。最后大家都醉醺醺地走了。二愣媳妇要帮着洗了碗筷再走,可财旺叔不干,说天晚了,孤男寡女相处一室不方便,又从屋子里找出了五个大洋硬塞给二愣媳妇,让她回家好好过日子,眼看快过年了,二愣没准就快回来了。

  二愣媳妇没有吭声,但听财旺叔一提起二愣来,她就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不停地用衣袖擦着眼睛。

  见她伤心,财旺叔便不再说。他也不晓得他该如何去安慰一下这个可怜的女人,如果说以前他对她只有恨,因为她握住了他与香香的把柄。

那现在呢,尤其是他对这个女人有了更多的了解过后,他又开始对这个女人充满了同情之心,这个女人在他的心中,并不再如大家所讲的那样一文不值。

  “财旺大哥,我……我……我们……”二愣媳妇抬着泪眼看着财旺叔,欲言又止。

  “小翠呀,我说过,你应该叫我叔才对呢,你不说叔也明白你的心思,你的日子是不好过呢,你应该要想得开一些,回去去好好看着你自己的家,如果还有啥叔帮得上的地方,你再来找叔就是了。”

“其实这几个月以来呀,叔的日子也不好过呢,可还不是一天天的过来了?这下叔的空闲时间多了,正打算着四下去打听一下二愣的下落呢,你回家好好的等着嘛,叔一定想办法给你把二愣找回来。”

  财旺叔明白二愣媳妇的意思,但他是再不可能与她发生关系的了。于是便避重就轻的说出了这些话来。

  “嗯!”二愣媳妇又擦了擦眼睛。望着财旺叔一笑。

  看着小翠带着泪水的笑脸,财旺叔也笑了笑,又叹了一口气。

  用渡般将小翠送过了河,回来看着一大桌的碗筷,财旺叔也没有了丝毫收捡的心情。

  对他赵财旺来说,今天也算得上是一个大喜的日子了,就在今天,他又再次盖起了自己的新房,他又重新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家。

  人都走了,面对着空空荡荡的新房子,他的心里也是空空荡荡的。总觉得似乎是少了点啥。

  “老鲁。”财旺叔又想起了老鲁,他的生活也正是因为没有了老鲁而单调而空虚。

  是啊,老鲁这个糟老头子也真是,就连他赵财旺搬进新家恁个大的喜事,他居然也不过来朝贺一下。此时此刻,他是多么的希望能与老鲁在一起呀,他真的很想与老鲁在一起共享他重建新房的喜悦,他愿意把他自己最高兴的时光与老鲁一起分享。

  自盖房以来,除了第一天老鲁到渡口来找过他并对他大发一通脾气过后,再就只是第二晚偷偷来看过他了。要不是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身上盖着的那件连老鲁他自己都舍不得穿的羊皮大衣,他都不会晓得老鲁曾经来过。

  可那晚老鲁悄悄的来又悄悄的走了。其实,如果那晚老鲁叫醒他再对他说一声对不起,或者是老鲁再靠在他的胸前洒一回猫尿,那他一定会原谅他的,要说他确实是生过老鲁对他言而无信的气,他也怀恨过老鲁对他的不忠。但现在,他只剩下对老鲁深深的思恋,只剩下老鲁对他的种种得好了。

  此时,一个人坐在宽大的堂屋里,财旺叔眼前全都是老鲁的影子,耳边全都是老鲁的声音。老鲁的笑,老鲁的泪,老鲁柔弱但却温暖的怀抱,都让他是如此的回味。

  看来老鲁这回是真正的生气要离开他了。或许,老鲁又与陶天一在一起吧。也或许,老鲁这个时候还正在铺子里加夜工吧,老鲁那单薄的身子又啷个承受得消嘛,要是他不小心再来一个风寒感冒,又会有谁给他做饭熬汤……

  细想与老鲁同床共枕这几个月来,老鲁对他是处处忍让,体贴关怀,对他是柔情似水,百依百顺,为了成全他与香香,老鲁又是冒着风险为他传递消息,在他与陶太爷发生冲突的时候,老鲁更是为了要保护他而不惜与陶天一对峙,四面周旋。可他赵财旺呢,除了动不动在老鲁面前发一通脾气之外,他又对老鲁又做过啥?

  财旺叔是越想越心疼,越想越自责,这些天盖房子太忙,晚上又得留在渡口照看材料,没有时间顾及这些事情,也没有心情去想这些事情。这一下清闲下来,他就满脑子全是老鲁的影子,再也无法抗拒对老鲁的愧疚与思念。虽然与老鲁分开并没有几天时间,但他觉得已经过了好久好久了。

  不行,他必须要去见见老鲁,他一定要去向老鲁表白他的心,对他说他爱他,喜欢他,离不开他,请老鲁不要与他这个鲁莽汉计较,不要离开他,现在他房子有了,太平日子就要来了,他们应该在一起好好的享受幸福的日子。

  起身走到里屋的房间,财旺叔拿起老鲁的羊皮大衣就往外走,老鲁一定还在铺子里忙活,没有这件上好的羊皮大衣,老鲁一定会冷的,可不能让老鲁冻坏了本就单薄的身子。

  财旺叔正要开门出去见老鲁时,门却突然砰砰的响了起来。

  日子过得真快,一晃几天就过去了。

  天又黑了下来,陶太爷在陶记酒馆里一个人喝了不少酒,微带醉意的回到陶家大院的西花厅。正要宽衣就寝时,孙管家急忙走了进来。

  “老爷,您可回来了,吃饭时见您没有回家,国芳我可真为您担心呢。”孙管家一见老爷就说。

  “国芳呀,我没有回来吃饭是因为在酒馆里陪人喝酒呢,你呀,就是太胆小了,有啥好担心的嘛。”陶太爷说着,打了一个酒隔,理好长衫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老爷,国芳这些时间实在是太忙,虽然这已经进入腊月好些天了,但国芳今天才把冬月的帐单整理完毕,现在拿过来请老爷你过目。”

  “呵呵,国芳呀,你可是辛苦了,你事太多,又太累,这帐单晚几天没有啥。”陶太爷捋着下巴上花白的长须,望着孙管家笑。

  “多谢老爷的体量!”孙管家很感动,又擦了擦眼睛,他不晓得为啥现在只要是能听到老爷体贴的一句话他都想哭。

  “国芳呀,下人的上个月的工钱都发放完毕了吗?”

  “回老爷!都已经发放完毕。”

  “好,好,这样好,眼看要过年了,我们可不要拖欠了下人们的工钱,还有,等过年发腊月的工钱的时候,你记住给每一个人都发双倍的工钱,这样也让他们一年到头有个好心情。”

  “是!老爷,国芳一定照您说的去办。”

  “还有,国芳呀,你尽早召集河对岸九曲河村租种我们土地的全体村民开一个会,通知他们今年都不用上交租粮和年晌了,今年的灾荒重,他们也没有啥收成,就算是让他们都白种一年吧。”陶太爷又说。

  “是!是!老爷,国芳明天就去安排这事。老爷您真是为穷人着想,菩萨心肠。”见老爷今晚如此的开明,孙管家也很是高兴,对老爷更是多了一份敬佩。

  “哈哈,国芳呀,人就应该要有一份菩萨心肠嘛,只是我恨自己领悟得太晚了一点,对自己以前所犯下的不少罪恶是悔之莫极呢。要说起来,上天对我陶天一终究不薄,让我能有水生这样一个继承家业的优秀的好儿子,这就算是我以水生的名义做一点好事吧。相信水生一定也会支持我这个爹这般去做的。”

  一提起水生,陶太爷很是欣慰,抚摸着胡须笑,虽然水生还没有认他这个爹,但他早已认定了水生这个儿子。他一定要用事实证明,他不是一个坏人,他一定会是一个合格的善良的好父亲,他要让水生心甘情愿的回到他的身边。

  “是!老爷您说得对,恭喜老爷您能有水生这样的好儿子。”孙管家的好话总是恰到时机。

  “国芳呀,你晓得财旺的房子盖得啷个样了不?”一提起水生,陶太爷便想起了财旺,问。

  “回老爷,听说赵财旺的房子盖好了,今天擦黑时他还请客喝了搬家酒呢,回大院时我见到张屠夫了,他都喝得不晓得东南西北了。”孙管家回道。忍不住想笑,似乎是又想起了醉得一塌糊涂的张屠夫可笑的样子来了。

  “哦?恁个快?今天就喝了搬家酒?”陶太爷似乎有些意外。

  “回老爷,盖木板房简单,所以就快嘛。其实,他这也不算啥搬家酒,只不过是他的那班穷哥们……在一起喝了一回酒。”

  “哦,这样好!这样好!不管是不是木板房,赵财旺他总该得有自己的家嘛。看来呀,老夫该得去见见他了。”陶太爷呵呵一笑,站起身来。

  “老爷,您这就要去见赵财旺?这外面都黑尽了,老爷您还是明天白天再去不迟嘛。”孙管家不放心老爷这个时候去见财旺。想要阻止。

  “国芳呀,我看还是现在就去的好,晚上比白天更方便。”陶太爷望着孙管家笑了笑,又说:“我这个人嘴笨,脾气也太燥,怕一个字说得不好,又会惹得他这个倔巴佬生气呢。你的嘴巧,还是由你陪我一起走一趟吧。”

  “是!是!老爷,如果您愿意,国芳我自当陪您前往了。不知老爷您是不是想去找财旺要回水生?”

  “国芳呀,老夫我可是早就想着这一天呢,我陶家的大业还等着水生回来发扬光大呢。再说水生他总不能一直跟着财旺住下去吧。”陶太爷叹了一口气,又说:“不过国芳呀,我们今晚去,千万不要主动找财旺提及水生的事情,我们只说是去祝贺他喜搬新家就是了。”

  “是!是!如果老爷您不提,国芳我不提水生的事就是了。”

  “对了,国芳呀,你去把我那根保存在箱底的人参拿出来带上。”陶太爷又说。

  “啥?老爷您刚才说啥?您是说要带上那根连您自己都一直舍不得用的老山参?那可是一根两百多岁的老山参呢,价值昂贵,来之不易,老爷您不会是想要把他送给赵财旺吧。”

听老爷要带上百岁的老山参去见赵财旺,孙管家着实是吓了一大跳。

听老爷说是要带着百岁老山参去见赵财旺,孙管家吓了一大跳。

  他晓得这根老山参的来历,还是在十几年前,老爷听人讲起陕西的一位老药农在深山中意外挖到了一棵两百多岁的老山参,老爷便想将这山参弄到手,可等他亲赴陕西费尽力气找到这个老药农并要高价收买的时候,才知道这棵老山参已经被一个叫独眼龙的匪帮头子抢走。后来,老爷又经过明查暗防,锁定了独眼龙的住处,在成交不成的情况下,老爷硬是带着几个得力的助手从独眼龙的地盘上将这棵百岁山参抢了回来。

  山参抢回来后,老爷自己却一直舍不得用,就连好多有钱有势的人要花高价从他手中买走,但他都一直没有答应,而是用一个镀金的大木盒子将山参好好保管了起来。

  “国芳呀,叫你带上你就带上嘛,如果财旺能归还水生,这区区的一根山参又算得了啥嘛,再说了,财旺才受过伤,正好也用得着这样的好山参补补身子。”见孙管家不乐意,陶太爷又说。

  “不!老爷,国芳不干,恁个好的东西,只能留着老爷您自己用,老爷您年纪大了,也正好用得着呢,这可是千金难得的老山参呢,国芳真的舍不得,国芳明天就下县城去找最好的中医,给你把这根人参加工出来,让您补补身子。”一听老爷正是要将山参送给赵财旺,孙管家哪里肯干。

  “国芳,老爷我晓得你这是在担心我,这山参是很金贵,但你应该清楚,这对于我陶家庞大的家业继承人水生来说,一根百岁老山参也就算不了啥了。”

  “老爷,国芳也晓得这个道理,可是……可是……”

  “国芳呀,老夫我已经决定了,你照做就是了,不要问那么多。”陶太爷有些不高兴了。甩手走出了房门。

  “是……是……老爷!国芳这就去取来。”

  ――――

  且说财旺叔一个人在家,再也无法忍受对老鲁的思念,决定到裁缝铺去见老鲁,刚拿着老鲁的羊皮大衣准备出门,突然听到门响。

  财旺叔一惊,想着这个时候除了老鲁,是不会再有其他人来找他的了,心里好是激动,这个糟老头子,你终于是忍不住来见老子了,看老子今晚啷个收拾你!慌着上前去打开房门:“老鲁,你这才晓得过来……”

  但门口站着的并不是他日夜思念的老鲁,而是望着他嘻嘻直笑的孙管家,紧跟孙管家身后的,正是他不想再见的陶天一。

  面对着门外这两位突然光临的不速之客,财旺叔一时愣在了当场。

  “呵呵,财旺老弟呀,看来我们并不是你想要见到的人了。”孙管家站在门口笑。

  “原……原来是你们!你们这个时候到这里来干啥。”

  “呵呵,财旺老弟呀,你说这外面又冷又黑的,就不打算让我们进屋坐坐?”孙管家还是眯着小眼看着财旺笑,很是客气。

  “哈哈,财旺呀,孙管家说得也对,即便是我们来得不是时候,也不是你要等的人,但你也总不能就让我们在这外面冻着吧。”陶太爷在孙管家身后打了一个哈哈,摸着长长的胡须看着财旺笑。

  想见的人没有来,不想见的人却偏偏来了,财旺叔本没有多少心情招呼客人,但又实在是放不下面子,毕竟他不好意思拒绝孙管家的一张笑脸。便马上稳住情绪,也打了一个哈哈:“你们来都来了,那就进来坐嘛。”

  财旺叔将两人让进屋子,又腾出了两把椅子来,不管怎样,人既然来了,自己还是应该大度一些才对。但他并没有给他们泡上茶水。

  “财旺老弟,看你的新房子都盖好了,我们这是专门来朝贺你的呢。”孙管家进屋,将陶太爷带来的两瓶酒和装有人参的镀金盒子放到了桌子上。

  “就盖了这两间木板房,有啥好朝贺的!”财旺叔应付着说。心里却还在想着老鲁。

  陶太爷也不客气,自个儿地挨着财旺叔坐了下来:“财旺呀,这朝贺是次,我来向你道歉是真。”

  “向我道歉?为啥要向我道歉?”财旺叔愣了陶太爷一眼,自顾自地裹起了烟叶。

  “因为……因为上回在陶家大院时我一时失手将你打伤,我心里一直是耿耿于怀呢,今晚是借朝贺你喜迁新家之机来向你陪礼道歉的呢。”陶太爷笑了笑又说:“我这回可是真心实意的来。”

  财旺叔没有吱声,望着门外。

  “哈哈,财旺呀,你不做声,看来你是不怪我这个老哥了?你也愿意原谅我了。”

陶太爷呵呵一笑:“其实老哥现在并不怪你与香香来往了,你与香香的事,后来我都听鲁旭讲了,我现在最后悔的一件事情,就是不该娶了香香。

  “你说这话是啥意思?”财旺叔猛的回头看着陶太爷。

  “财旺呀,你应该会明白老哥的话,我的意思是说,我现在已经晓得你与香香之间的故事了,我不该于无意之中分开了你与香香这样一对真心相爱的人。”

  “呵呵,看来你现在是明白香香应该是我赵财旺的女人了?可是你明白得太晚了。”财旺叔得理不让人。

  “赵财旺,你这是啥意思……”孙管家见赵财旺在老爷面前没有一点礼数,有些急。

  陶太爷急忙回头狠狠的瞪了一眼孙管家,又打了一个哈哈:“是!财旺呀,你说对不错,香香本来就是你赵财旺的女人,我不该娶了你的女人,但我却并不是故意的,因为我那时根本就不晓得这中间的一切事情,也从来没有听你和香香对我提起过。所以,还请财旺你能原谅我的无知之过。”

  财旺叔狠狠的叭叽了一口烟斗,仰头无语的盯着天花板,又轻轻的将烟雾从嘴里喷出来。他晓得陶太爷所讲的是心里话,他也晓得陶太爷并不是成心要抢走他的香香,但事实上,香香却正是因为他们这两个男人之间的仇恨而离开了这个尘世。

  陶太爷有错么?如果没有,那他赵财旺又错在哪里?

  “财旺老弟呀,我晓得你心里不好受,但香香她人已经走了,你应该把她忘了,你应该与我家老爷化敌为友才是。”孙管家在一边搭话。

  “财旺呀,孙管家他说得对,我们之间的仇恨,说到底只不过是一个巨大的误会而已,现在是啥都明了,我们也就不应该再为过去那些不开心的事苦恼了。不论如何,我们也算得上是干亲家的关系嘛,就算是你不认我这个亲家,但你也没有必要再把我当成仇人不是?”陶太爷又说。

  听陶太爷与孙管家两人的说话,财旺叔显得很是平静,因为他确实也无法再找到反驳他们的理由。这半年来,他如活在梦中,一个真实的梦中,也许,现在是他梦醒的时候了,为了一个梦而痛苦,还有啥意义?

  于是,他又抽了一口烟,转过头来望着陶太爷,说:“过去的事我也不想再提了,不过,我也不希望你再提到其它的事情。”

  “其它的事情?你的意思是……”陶太爷看着财旺。

  “哈哈,你今晚不只是为了向我道歉而来吧?”财旺叔看着陶太爷。

  “哎呀,我说财旺老弟呀,你说话就是一针见血,我们还确实是另外有事想与财旺老弟你商量呢。我们老爷是……是想接水生回去住几天呢。”孙管家心领神会,赶紧跟上财旺叔的话头。

  “是,财旺呀,老哥我正是想接水生回去住几天呢。”陶太爷笑着附和:“当然这要看你的想法,我也没有丝毫要强求的意思。”

  “哈哈,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赵财旺不同意的话你就要强求了?”财旺叔狠狠的抽了一口烟,盯着陶太爷看。

  “财旺老弟呀,你这可就理会错了我家老爷的心意了,我家老爷只是想让水生回到陶家大院去住几天,并没有强行要抢走水生的意思嘛。”孙管家笑着解围。

  财旺叔侧过头愣了多嘴的孙管家一眼:“我再说一遍,不管水生是不是我的亲生,但在我赵财旺的心中,他比我的亲生儿子还亲,这些年我也一直都把他当做亲生儿子看待,天地良心,我赵财旺这一辈子对得起水生。任何人都别想从我手里抢走他,他永远都只会是我赵财旺的儿子。”

  本来还显平和的财旺叔,一提到水生归属问题的时候,火气就上来了,他不想在这件事情上让步,他也决不想再失去水生这个儿子。

  “可水生终究是我的亲生骨肉嘛。”陶太爷也有些激动。

  刚才还算平和的气氛,一下又变得紧张起来。

  “哈哈,看来你是非得要抢走我的水生了?”财旺叔狠狠的瞪着陶太爷。眼看就要发作。

  “哎呀,我说财旺老弟呀,看你说上火就上火了。”

孙管家看着气氛不对,怕这两个人钢火脾气一上来就不好收场了,于是急忙圆场:“财旺老弟呀,我晓得你不爱听,可我们老爷说得也对嘛,水生毕竟是他的亲生骨肉嘛,你说得也不错,水生是你一手带大的,你也一直把他当亲生儿子看,这点我们老爷可是感激不尽呢。”

“再说了,你养大了我们老爷的儿子,我们老爷不也一样养大了你的女儿?而且桃儿还不同样一直都是我们老爷的心肝宝贝?”

“在这一点上,你们算是扯平了,应该是谁也不欠谁。现在桃儿已经认你做爹了,可水生到如今都还没有叫我们老爷一声爹呢,你说我们老爷心里能想得过去?将心比心,你想想我这话是不是说得在理?”

  孙管家说得头头是道,财旺叔听起来也觉有理,将一句就要出口的粗话又咽了回去,一口一口的叭叽着烟斗。

  “财旺呀,国芳他说得对,我今天并不是来抢水生,我只是想水生能认我这个爹,有时间回陶家大院去住上两天,你还是他的爹,水生愿意跟着你就跟着你,我没有强迫的意思,但你总不能不让他叫我一声爹吧。”

陶太爷很快恢复了平静,笑着又说:“我晓得你为水生付出了太多,我这里很是感激,你可以向我提出任何的要求,只要我陶天一能做得到的,我决不说一个不字。”

  “你以为我是为了钱?”财旺叔突然打了一个哈哈:“水生在我的眼里,不是钱可以比较的。”

  “不!不!财旺呀,你是理会错了老哥的意思呢,老哥我这也是真心实意的想要给你一定的补偿呢。”陶太爷急忙解释。

  “那些没用的话少扯!水生认不认你这个爹是他自己的事,与我赵财旺无关,他愿不愿意回陶家大院去住几天也是他自己的事,我赵财旺没有栓住他的腿。”

财旺叔看了一眼陶太爷:“我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们这就回去吧,我也不会强迫水生做啥,我尊重他自己的选择。”

  经过沉思,财旺叔说出这一番话来,也许,这要算是他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吧。当然,同时他更坚信,水生永远都只会是他赵财旺的儿子,水生是决不愿离开他这个爹的。

  “你的意思是同意让水生回陶家大院去住两天了……”陶太爷急忙问。

  “老子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再不想多说,你们这就回去吧,我要睡了。”

财旺叔打断了陶太爷的话,挥了挥手,不再吱声。

似乎又突然想起了啥,指着桌子对孙管家说:“孙管家,请你把带来的东西都带回去。”

  “哎呀,我说财旺老弟呀,你恁个认真做啥嘛,我家老爷晓得你喜欢喝酒,所以就特地给你带来了这两瓶上好的杏花村。”

“老爷又想着你这才伤好出院不久,应该要好好补补身子,于是又给你带来了这棵百年老山参。这棵老山参可是我家老爷花了好多心血才弄到手的呢,连我家老爷自己都一直舍不得享用……”

孙管家急忙解释。

  “好了!好了!如此贵重的老山参,我赵财旺更是无福消受了,你马上给我带回去!”

见孙管家不愿带走,财旺叔又上前将人参和酒拿起来,非要塞给孙管家。

  “赵财旺!你这到底是啥子意思嘛!老夫我给带这个百岁老山参过来,可不是图啥子排场,更不是想以此来求得你的谅解,是,孙管家是说得不错,这样难得的人参老夫是连自己都舍不得用,但老夫为啥就舍得送给你赵财旺?”

“你到底是觉得这东西太贵了还是不愿接受我的诚意嘛?就算是老夫我真心的为了要感谢你对水生养育之恩也不可以吗?你对水生的大恩大德又岂是这一根人参可以补偿的?”

  陶太爷大声训斥了财旺叔几句,站起身来理了一把长长的胡须,又大声说:“赵财旺!老夫的话已经讲得很清楚了,如果你还当成是我在放屁的话,那你现在就将这根老山参扔到河里冲走算了。”

  陶太爷说完,狠狠的甩了甩长衫,转身出门走了。

  面对着老爷这一通突然而至的怒火,孙管家有些不知所措,看看老爷,又看看财旺。等老爷都已经走到了门外,他这才回过神来,慌着提起长衫下摆跟了出去。

  陶太爷的这一番话来得太突然,财旺叔也一时有些懵,等着回过神来,两个人都已经消失在深沉的夜色中。

  财旺叔回到桌边,将手里的两瓶酒和装有百岁老山参的盒子放回到桌上,然后又无力的瘫坐到椅子上,仰着头木然的看着屋顶上那跳动闪跃着的煤油灯的影子。

  这一夜,他或许又将无眠。

财旺叔无眠。而此时此刻,鲁裁缝也正在床上辗转反侧。

  几天下来,他再没有去渡口见见财旺,不是他不想,而是他开始有些害怕见到财旺了。他害怕他再次见到财旺的时候,自己的情感又会如决堤的洪水一发而不可收拾。

  他现在要做的是让自己冷静,冷静,再冷静。虽然强迫自己不要去想一个自己深爱的人很痛苦,但他似乎已经是别无选择。也或许是他已经爱得疲惫,他脆弱的心再也受不起任何的周折。

  就在前天晚上,他连夜去了县城一趟,今天擦黑时才从县城里赶回来。

  他是被他的两个女儿骗到县城去的。

  前天擦黑的时候,他听说财旺的房子已经盖好并在请朋友喝酒,于是他便决定去见见财旺,祝贺财旺搬入新家。但就在他去渡口的路上,收到了两个女儿托人从县城里捎上来的联名信件。信里要求他收到信后必须马上到县城一趟,让他不管有多忙他都必须得放下铺子里的生意马上下城,说是有万分紧急的事情要与他这个当爹的商量。

  看到信后,鲁裁缝吓了一大跳,以前要有啥事的话,两个女儿大都会请人捎一个口信就行了。

但这回两个女儿的信件上不只是用上了联合签名,甚至是还用上了万分紧急的字眼。以为是两个女儿家出了啥子不好的大事,看完信,鲁裁缝是双手发抖,回到铺子马上给两个徒弟安排好事情,自己则立即雇用了一辆马车连夜往县城赶去。

  因天黑路窄,第二天一早鸡叫头遍的时候,鲁裁缝才忧心忡忡的赶到了县城的小女儿的家。

直到见了大女儿大女婿也抱着两个还在熟睡的外孙女赶过来,见到两个女儿家的人都安然无事,他这才最终放下心来,但接着怒气就上来了,责问两个女儿为啥明明没有急事还要急着叫他下城,害得他又惊又怕,还披星戴月的赶到县城,他铺子里的生意正忙得不可开交呢。两个女儿居然还有闲心和他这个年迈的老爹开这样的玩笑。

  鲁裁缝很是生气,大闹了女儿女婿们一通,然后怒气冲冲的一甩衣袖,当场就要折身赶回陶家镇。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两个女儿和两个女婿先是对他道歉陪礼,说是要不恁个做,他就不会下县城去见她们,事实上她们也已经给他带了好几回口信让他下城了,可他就是不肯去一趟,这也是她们没有办法的办法。

接着就开始了对他的家庭“审讯”,问他都几十岁的人了还不顾身子的拼命挣钱,究竟是为了啥?

还说是他的大女婿已经升了县小学的校长,二女婿又是县中学的老师,两个女儿也都在学校教书,不差钱用,养得起他这个爹。

所以,坚决不让他再开裁缝铺了,让他必须要在年前将裁缝铺转手出去,然后下县城安享晚年。

  鲁裁缝当然是不会乐意的了,这个以他名字命名的裁缝铺可是他一辈子的心血呢,哪能说转让就转让出去?

再说现在正是生意的好的时候,如果将铺子转让出去,岂不是白白的放脱了一轮好生意?更何况,他虽已过花甲,但身体一向很好,能做能动,干啥就要由两个女儿来养活?

于是,他当场就拒绝了她们的要求。赌气的坐在椅子上,不肯喝一口小女儿给他泡上的热茶。

  两个女儿女婿担心父亲一个人住在陶家镇没有人照看,要父亲必须得下城与她们一起生活。但鲁裁缝又因为舍不得丢了自己几十年来留下的心血结晶,不肯将裁缝铺转让出去。场面一时僵持。

  这时,鲁裁缝七岁和五岁大的两个外孙女被他们的争论声吵醒,一见是外公到了,嘴里叫着外公就扑到了鲁裁缝的怀里,争着要外公抱,还要与外公亲脸。

鲁裁缝的小女儿又将刚出生不到半岁的儿子抱过来放到鲁裁缝的怀里。看着怀里这个虽已出生半年,但自己却还是初次见面的胖乎乎的小外孙,鲁裁缝的火气一下就消失干净了,一边用手指逗着怀里的小外孙玩,一边应付着轮流的亲两个外孙女的小脸,忙得不亦乐乎。

  这久违的天伦之乐,让鲁裁缝脸上有了难得的笑容,眼眶里已经可见隐隐的泪光。

  见爹爹的怒气消了,两个女儿和两个女婿又纷纷的给鲁裁缝做思想工作。说他们别无他意,主要是考虑到妈妈走了,现在留下他一个人在陶家镇他们实在是不放心。

但他们又都因为工作不能随时陪在他这个爹的身边,所以就只能是让他到县城与他们住在一起了。

这样一来,他们做女儿女婿的既可以尽孝,他这个当爹的也可以不用再劳累,好好享受天伦之乐了。再说他的岁数大了,总也有个动不了的时候嘛,这裁缝铺反正迟早也是要关的。

  面对着女儿女婿的一片孝心,又加上几个小外孙的亲热,鲁裁缝沉思了一下,答应说让他再好好考虑一下转让裁缝铺的问题,还说是不管裁缝铺是不是年前转让出去,他都决定了春节时到县城过年,与大家团聚。

  听爹说一定会到县城过年,女儿女婿们才肯松口。不过最后还是笑着说,如果腊月二十五以前不见他下到县城,他们就上陶家镇来将他抬下县城去。

  因为铺子里实在是太忙,在女儿女婿们的一再挽留下,鲁裁缝才在小女儿家休息了一天,住了一晚,今天又被大女婿请到县城最大的酒馆吃了一顿饭,鲁裁缝便匆匆忙忙的往家赶。等回到陶家镇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因为路上劳累,加上身子骨不经折腾了,鲁裁缝回到家感到是腰酸背痛,到裁缝铺看了看,又给两个徒弟安排好了活路,自己就回家睡觉去了。

  但他却根本无法入睡。想着这回的县城之行,他心里便有着说不出的滋味。

  虽然他欣慰两个女儿女婿的一片孝心,但他又实在不舍这个他用血汉经营起来的、现在已经是远近闻名的鲁旭裁缝铺。

对他来说,裁缝铺如同是他的一个孩子,他也已经离不开这个与他朝夕相处几十年的孩子了。

再说了,他在陶家镇生活了一辈子,他已经习惯了这里的一切,他爱这个小小的古镇,他爱这里的山水人情,他不想离开这个生他养他的地方。这里是他的根。

  要说起来,他两个女儿家的条件都很好,不差养他这个爹的钱,再说,这些年来,他自己也攒下了一笔钱,他也确实没有必要再劳累挣钱了。

人老了,他自己也已经感觉到精力是明显不足了。也许他是应该将铺子转让出去,然后到县城与女儿外孙们一起享受天伦之乐了。

  接着他又想起了财旺,或许,他舍不得离开陶家镇的最根本的原因就是财旺。他不想离开陶家镇是因为他心里放不下一个人。

  他爱财旺,他不能离开财旺,虽然这些天财旺一直没有来找他,但他坚信,有一天,财旺一定会主动找上门来的,因为他清楚财旺一样也离不开他。

  可就算是财旺能主动再来见他又能怎样呢?女儿女婿们是不会再让他一个人在陶家镇住下去了,他迟早都要与财旺分开,也许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

  鲁旭呀鲁旭,你都儿孙满堂的人了,还一天在情感上纠缠些啥?还整天为了爱的得失痛苦些啥?

都入土半截的老骨头了,还把自己弄得这般累做啥?财旺有儿有女,这下又有了自己的新家,他也好不容易才从失去香香的痛苦中摆脱出来,他应该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鲁旭呀鲁旭,你已经伤透了财旺的心,这个时候,难道你就再忍心去破坏财旺来之不易的安宁的生活?

  鲁裁缝捂在被窝里一个人自言自语,为自己找着各种各样离开财旺的借口。

  但找来找去,他却总是自己说服不了自己。

  是啊,他不应该轻意的离开财旺。以前,他不敢与财旺太过亲密,那是因为有陶太爷从中作梗,因为陶太爷也爱财旺,陶太爷也不会轻意放过他鲁旭,他害怕自己的处理不当,陶太爷会对财旺下毒手。

  但现在不同了,因为有了水生,陶太爷是不会也不敢对财旺啷个样的了,而同时,他也已经对陶太爷挑明了他的态度,他爱财旺,他也请求陶太爷能成全他与财旺,而陶太爷还似乎已经暗许了他将再不会干预他与财旺之间的交往。

  他现在应该大大方方的与财旺真心相爱才对,他们之间已不再有任何的阻拦。

他们应该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相守一生,一直走到人生的尽头。他应该留下来,好好的将裁缝铺经营下去,直到有一天他再也做不动了为止。

想必到那时,财旺应该也撑不动船了吧,那他们就天天在一起相伴,白天在一起看山看水,听财旺唱那永远都唱不完的情歌,晚上,就与财旺紧紧相拥而眠……

  可是,财旺还会回到他的身边么?财旺还会原谅他这一回么?财旺会相信他的解释?会相信他那晚亲眼所看到的一切只不过是他与陶太爷之间的一场分手仪式么?财旺会真心的愿意与他相伴到人生的尽头么?

  赵财旺,你这个大憨包!你这头老倔驴!你这个不会体贴人心的莽撞汉!你明明晓得老哥我是真心对你好,你明明也是真心喜欢我的,那你为啥就非得要揪着老哥的错不松手?

再说,老哥我到底又是错在了哪里?老哥所做的一切还不都是为了有一天能与你这个憨包在一起长相厮守?

  不!不!鲁旭呀鲁旭,你这个痴情的家伙,你女儿都已经对你下了最后的通牒了,要你赶紧处理了裁缝铺,然后下县城去与她们享受天伦之乐,你那刚刚学会笑的小外孙还等着你去照看呢。

再说了,就算是财旺能再回到你的身边,你就真的能与他相爱一生,永不分开?你老了,你应该有一个自己的归属了,女儿的家才是你最后的归属。财旺还有水生,还有桃儿,财旺也应该会选择他自己的归属……

  鲁裁缝躺在被窝里,脑子里乱得很,一会儿财旺,一会儿女儿,一会儿又是外孙,接着又是自己的裁缝铺,弄得他头痛,也不晓得该如何办好了。

于是又自己骂自己,鲁旭呀鲁旭,该来的已经来过了,你已经得到了财旺的爱。但现在该走的又走了,不属于你的就再也不要强求了。

就让时间去冲淡一切吧。你应该在背后一直默默祝福财旺,祝福财旺过得幸福。

  或许,生活总是痛苦与无奈相伴,幸福的爱总会是来去匆匆。鲁旭呀鲁旭,你真正得到过爱么?还是从开始就不应该拥有?

……

  当然,财旺叔是不会晓得老鲁现在的心情的,因为他并不晓得老鲁现在正面临着一个是离开还是留下的痛苦的选择。

  他躺在被窝里,又想起今晚陶太爷与孙管家这别有用意的到来访一事来。虽然陶太爷一再强调他没有要回水生的意思,但事实上他明显是急于要来认水生这个儿子的了。

  而且陶太爷不只给他带来了两瓶上好的杏花村,还带来了一棵百岁老山参。

  虽然他意外于陶太爷舍得将如此贵重的礼物送给他,但真正让他震撼的却是陶太爷临走时的那一番话。虽然陶太爷当时是发着怒火说出的一番话,但他分明从陶太爷的这一番话中听出了陶太爷的一番诚意,听出了陶太爷对他赵财旺的关心和感恩之情。

  于是,他又开始迷茫,他甚至是开始害怕再去面对陶天一。

  在他无助的时候,他总会想起老鲁来,老鲁心思细腻,做事得体,似乎就没有老鲁处理不好的事情。要是老鲁在就好了,这个几巴老头子也真是,难不成你就真的把老子赵财旺忘了个一干二净?

  不,老鲁一定会来见他的,就像是上回一样,老鲁一定又会是悄悄的来悄悄的走。不行,他得去把门闩打开,他要给老鲁留着门。

  财旺叔留着门等着老鲁的到来,但他等来的这个人不仅不是老鲁,甚至是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未完待续 如侵请联系删)

古镇汉子(第二十二回)

(网络下载 转载 作者长江的风)

窗外。不见月色。漆黑的夜。

  河风拍打着窗纸,拥挤着从窗缝中钻进屋来。看来明天是会下雨的了。

  老鲁还是没有来。这又黑又冷的夜,老鲁是不会来的了。

  “赵财旺呀赵财旺,你乱想个毛!你想他,那你自己明天去见他不就是了。”

财旺叔等老鲁等得无法入眠,又暗自骂了一回。

  但就在这时,外面的门突然砰砰地响了两声。

  “老鲁?一定是老鲁来了……”财旺叔猛地弹起身子,这深更半夜的,而且陶天一和孙管家已经来过又走了,再是不会有外人来敲门的了,又想这老鲁也是,门明明是给他留着呢,轻轻一推不就进来了嘛。

  一想准是老鲁来了,财旺叔没有任何的犹豫,顾不着套上衣裤,点上油灯,提着因松紧带失去弹性而要掉不掉的大裤衩,慌着下床就去开门,心里盘算着等老鲁一进门他就要将老鲁搂进怀里,抱到床上,塞进热乎乎的被窝,走了恁个远的夜路,可不能再让老鲁冻着。

  “你这个糟老头子还晓得来呀……”财旺叔一边拉门一边说,可话没说完就愣住了,因为门口站着的并不是他想要搂抱上床的老鲁。

  “财旺叔,果……果然是你盖了新房。”二愣站在门口,望着财旺叔怯生生的笑。

  “二……二愣?你……你啷个会在这里哟?这几个月你都跑到哪里去了哟?”财旺叔似乎还没有反过神来。

  听财旺叔问,二愣低下了头,吱唔着不晓得说啥。

  “哎呀,我说你还站在这里做啥?外面风大,快进屋头来。”财旺叔伸手将二愣拉进了屋。

  “嘿嘿,外头是……是冷得很。”二愣打着哆嗦,看了看财旺叔,又说:“财旺叔,你……你就不怕冷呀。”

  “谁说叔不冷了!老子冷得牙齿都在打架呢。”听二愣问,财旺叔似乎这才发现自己只套着一条裤衩,而且因为刚才只顾着与二愣说话,手里忘了提着裤衩,便对着二愣讪讪的一笑,又慌着提着裤衩回屋去取了衣裤套上。出来,发现二愣还是怯生生地站着。便急忙说:“我说二愣,你还站着做啥,这里坐呀。”

  见二愣又黑又瘦,一身衣服都脏得不成样了,头发又长又乱,这可怜巴巴的样子让财旺叔很是心疼,忙着给他倒了一杯开水。

  二愣可能是冻得太久了,就像是不晓得冷热了,三两口就将一杯开水给喝了下去。

  “二愣兄弟,你喝慢点,不要烫到喉咙……”

  “嘿嘿,财旺叔,不烫,烫不着。”二愣望着财旺叔憨厚的笑,又将杯里剩下的一点也喝了个干净。

  财旺叔好笑,接过杯子又给他倒上了一杯,问:“二愣兄弟,你是不是还没有吃饭哟?”

  “嘿嘿!还是财旺叔心细,您一眼都看出来了。”二愣有些不好意思的笑。身上不抖了,似乎开始反过劲来。

  看着二愣憨厚的样子,财旺叔忍俊不住,又忙着将没有吃完的饭菜热了让二愣吃,自己就坐在一边看着二愣狼吞虎咽。

  可吃着吃着,二愣就开始抽泣了起来。

  “二愣兄弟,你这是啷个了哟?好好地说哭就哭了?”

  财旺叔一问,二愣哭得是更凶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饭也顾不上吃了。

  “哎呀,你不说叔我也晓得呢,你这两个月一定是在外面受了不少苦。”财旺叔又说,心想也不晓得这两个月二愣是过的啥子日子。想到别人的苦处,于是就不自然的想到了自己,他自己在这两个月里也不晓得是咋过来的呢,想到伤心处,财旺叔的眼睛也湿润了。

  “财旺叔,您咋也哭了,您是哭些啥嘛……”二愣停止哭声,看着财旺叔。

  “我……我这是……看到你哭,所以我就……”财旺叔擦了擦眼睛。

  “财旺叔,您真的是天底下最好的好人,您是最疼我的人了……”

  “嗨,我们不说这些了,你就讲讲你为啥要割了张屠夫的东西,又跑到哪里去了嘛。”财旺叔又擦了擦眼睛。问。

  正好也吃得差不多了,二愣便讲起了这些事的经过:原来,那晚上二愣正和小翠在家睡觉呢,张屠夫喝得醉醺醺地来到了他的家,还非得让二愣到一边睡去,二愣开始不干,可又想着打不过张屠夫,就只好睡到一边的小床上去了,张屠夫连灯都不吹和小翠睡熟过后,二愣子忍不下这口气,用菜刀一下就割掉了张屠夫的半截东西,他又因为怕张屠夫报复,于是趁着夜色离开了陶家镇,到与陕西交界的分界梁上做了一个背货工……现在眼看着过年了,心里想着小翠,也不晓得家里成了啥子样子,于是就摸黑回到了陶家镇,但还是不敢直接回家,怕撞上了张屠夫,又恰见渡口这个新盖的房子,想着一定会是财旺叔盖的,所以就敲门试试看……

  二愣慢慢地讲,听得财旺叔直叹气,想着这也只能怪张屠夫自己做事太绝,占女人占到别人家里不说,还当着二愣的面,这要换了其他任何人也都忍不下这口气的了。

  于是财旺也将这两个月二愣家的一些情况说了说,就连二愣家的那头老母猪生病死了也都一一讲了出来,只是没有讲小翠还做过一些时间的“半掩门”。

  然后又热了一大盆的热水,让二愣洗澡洗头,还找出他自己干净的衣服让二愣换上。这一折腾,眼看天就快亮了。财旺叔又催着二愣趁黑回家,让二愣先在家里避两天,等他去说服张屠夫后二愣才能出来露面,他相信张屠夫会买他赵财旺这个面子,让二愣以后好好和小翠过日子,小翠以前是疯了一点,但人不错,良心不坏,是个好女人,以后她会晓得过日子的……

  面对财旺叔的热忱,二愣说不尽的感激,再三向财旺叔致谢,财旺叔又拿出两斤烟叶来送给二愣,然后用渡船将二愣送过了九曲河。

  当然这件事并不是好平息的,一向都不太讲理的张屠夫,又啷个会轻意放过割了他半截东西的二愣?

  且说第二天中午,财旺叔上街打上两斤包谷酒便往张屠夫家赶去。打算与老张两个好好喝两杯,顺便与他讲讲二愣回家的事情,并希望张屠夫能看在他的面子上放过二愣一马。

  可到张屠夫家一见,又是大门紧锁。

  想必老张准是到谁家杀猪去了。财旺叔只好先回去,打算晚上再找老张细谈。

  回到家,正打算要做晌午饭吃呢,对岸的村民李大头便在对岸朝着财旺叔又是挥手又是叫的,但又听不清楚他在叫些啥。

  以为是李大头要借渡船过河,财旺叔便急忙撑船到了对岸,一问才晓得是二愣家出事了,说是张屠夫拿着杀猪刀撞到了二愣的家,还非得要割二愣的东西,村民们都劝不开,怕是要整出事来……

  听是张屠夫要割二愣的东西,财旺叔慌了,不等李大头把话说完,跳下船就往二愣家跑去。心里一边埋怨,这杀猪匠!还真就长了一个狗鼻子,二愣今早天要亮时才回家呢,他这就嗅上门去了。

  还没有跑到二愣家,财旺叔远远地就看见门前正围着一大堆的人,还能听到张屠夫雷一般的大嗓门。一口气跑拢,喘着气挤上前一看,张屠夫正挥着手里的杀猪刀,大声吼叫着要二愣滚出门来。骂二愣是一个懦夫,要是一个男人就出来和他分个高下,这样由一个女人护着又算哪门子好汉。

  二愣家那块破旧的木门紧紧地关着,不见二愣出来,二愣媳妇小翠却双手叉腰,拦在门口,虽然嘴里不说,但看她那架势,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威风。硬是将想要冲进屋内的张屠夫给拦在了门外。

  看这阵势,财旺叔一下都明白了,想必是二愣害怕,自己躲在了屋里不敢出来,好得还有小翠挡着,老张有所顾忌,要不,说不定早就闹出大事来了。

  “老张,你这是做啥?有啥事不能好好说嘛。”财旺叔上前去夺张屠夫手里的杀猪刀。

  “财旺叔,这里不关你的事,你少管!”张屠夫正红着眼呢,哪里听得进财旺叔的话。

  “少管?老子我今天就要管!你和二愣都是我的好兄弟,老子不管,难不成就看你们惹出事情来?”财旺叔说着,又去夺张屠夫手里的刀。

  “财旺叔,你让开些,小心这刀不长眼,误伤了你。”张屠夫避开身子,瞪着财旺叔。

  “哎呀,我说老张,你和二愣这般的实在人当啥子真嘛。”

  “他还是实在人?他本事大着呢,他要也算是实在人,他还会割了老子的东西,这东西是随便说割就可以割的?”

张屠夫涨红着脸,大声地吼。要说也是,这男人没有东西的日子还能好过?

  “老张呀,这不都是过去的事了嘛,再说了,你自己也是有错在先嘛,谁叫你当着他的面弄他的女人……”

说到这,财旺叔发现不妥,住了口,看了看四下站着看热闹的村民。又将头靠上前去轻声说:“老张,你就给我一回面子,这回放了二愣行不?”

  可张屠夫似乎不领情,大声说:“财旺叔,要是你的其它事,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我都帮你冲在前头,可这回就是不行,你也不要说了,老子今天就看他能在屋里躲好久,老子就等着这一天呢,老子今天非得也要把他的东西割下来,让他自己看看没有东西的日子是不是好过。”张屠夫不给财旺叔的面子,反而是怒火越来越大。

  “你这个杀猪匠!看来你真的是不给我这个面子了?”财旺叔也有气。

  “不给!就是不给!”张屠夫气呼呼的说,一副就要往屋头冲的样子。见状,二愣媳妇又往门口靠了靠,伸开双手拦在门前。

  “老张,看来你是非得要把二愣的东西割下来了?”财旺叔大声的问。

  “是!他割了老子半根,老子我今天就割了他的整根喂狗。”

张屠夫根本就不听财旺叔的劝说。

“那行,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好兄弟,老张那你把我的东西割了吧,行不?今天由我来代替二楞子犯的错行与你扯平了吧。”老赵也犯起了倔脾气。

“财旺叔,你……你……你……”

张屠夫你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没了办法,只是狠狠的跺了跺脚,转身挤出人群走了。

  后面是哄然的笑声。村民们便于笑声中四下分散开来,各自回到自己的家去了。

  虽然财旺叔的这种解围方式有失斯文,但不管啷个说,这件事总算是平息了下来。不过也是,要不是财旺叔的这一怪招,恐怕张屠夫是不会轻意让步的了。当然,这样的怪招恐怕也只有他赵财旺才想得到并做得到了。

  说来也怪,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张屠夫还就只听财旺叔的话,受财旺叔的差遣,谁叫他遇上了这个比他这个杀猪匠还要倔巴的赵财旺呢。当然还有更为重要的一点就是,财旺叔救过他们父子的难,是一条可以为朋友两胁插刀的血性汉,他是从心里敬佩财旺叔这个人。

  这边的二愣自然对财旺叔是感激零涕。二愣媳妇小翠也是,虽然嘴里不说话,但看着财旺叔远去的背影的眼睛早已是泪花盈盈。

  这一场找人赔东西的冲突总算是平静了下来,想必老张是再也不会找二愣算帐了的吧。财旺叔心里自然也是十分高兴,硬是追上老张并拽着他到自己渡口的新房子里好好的喝了一回酒,还害得张屠夫醉得回家一睡就是一天一夜。自此,二愣媳妇这个乱女人是痛改前非,与二愣这个没用的男人正正规规的过起了小日子。

  单说就在这一天傍晚,天空中突然开始飘起了零散的雪花,风刮得越来越大,扑打在脸上,针刺一般的痛。

  这是陶家镇今年入冬过后的第一场雪。

因为晌午陪张屠夫时酒喝得有点过了,张屠夫偏偏倒倒的回家去了,财旺叔也躺在床上酣睡了一阵,醒来时天已经擦黑了。

本来肚子有些饿,但又实在懒得做夜饭,财旺叔便坐在堂屋里抽着山烟,浓浓的烟雾四下分散,满屋都是沧人的烟味。因为下雪天冷,他又生起了一大盆的木炭火取暖。

  盆里的炭火将他冷峻的脸庞映得通红,像喝多了酒的醉脸还来不及恢复过来。桌上的煤油灯时不时的扑闪几下,将他坐在椅子上的身影投放到西墙上。又拉成老长老长。

  “妈的!难怪昨晚没得月亮,老子还以为今天要下雨呢,这下倒是下起雪来了。”财旺叔骂了一句,起身,走到门边张望,天黑看不清夜空,但可以看到门前已经铺上了白白的一层雪了。

  下雪了,不晓得老鲁这个糟老头子是不是还在铺子里打夜工,要铺子里没有一盆木炭火,老鲁会受得住不?不行,老子今晚一定要去见一见他,如果他还在生气,老子就让他骂一回就是了,等他骂够了,然后老子再让他像以前一样的靠在老子怀里哭出一回猫尿,说不定就好了呢。

  一想起老鲁,财旺叔就再也坐不住了。披上大衣,带上手电出了门,然后顺着河岸的堤坎往老鲁的裁缝铺走去。他笨重的大脚踩在雪面上,嘎叽作响。

  可老鲁铺子的门却关着。财旺叔便将脸贴住门缝往里瞧,但屋子里也没有蜡烛的光亮,黑漆漆的,看来,老鲁今晚并没有在铺子里加工,可能是下雪太冷,说不定老鲁早已经过家睡觉去了呢。

  财旺叔忍不住好笑,这个几巴老头子,看来你是真的不打算去找老子了。明明你今晚没有加工,为啥就不到老子哪里去看看。好,你不去找老子,老子还就非得缠上你不可,老子这就去敲你的院门,看你是开还不是不开,要不开,老子就把你家院门敲到天亮,让你也睡不成瞌睡。

  想着想着,财旺叔又来了兴头,脚下就走得快了。河风呼呼的刮,但他并不觉得有多冷,就连飘落脸上的雪花,也显得是那么的温情。

  ……

  这时,陶太爷刚从陶记酒馆里陪客喝完酒出来。这回他请的是镇中学的校长和水生的班主任张老师。说是水生和桃儿眼看过完年就要参加考试了,希望学校领导和老师多多关照水生和桃儿,在学习上多多指导。

  周校长和张老师自然是受宠若惊,想不到名扬四方的陶太爷会请他们喝酒,而且还是亲自作陪,这让他们很有面子,于是便在陶太爷面前大赞水生和桃儿,说水生和桃儿不只是他们学校的光荣,将来长大后还一定会是国家的栋梁。陶太爷听得高兴,便一个劲的劝他们喝酒,他们也不拒绝,有陶太爷请客并亲自敬酒,就算是醉死,他们也是愿意的了。

  当然这中间是少不掉要有孙管家作陪的,一般在应酬的时候,陶太爷都爱带上孙管家,因为孙管家嘴巧,能说会道,以避免酒席冷场。

  一顿饭吃下来,天就已经黑尽了,雪也越下越大,地面上白茫茫一片。

  从酒馆出来,先送走客人,陶太爷又安排孙管家先回陶家大院。

  “老爷,国芳要等着与您一起走呢,您看这雪下得大,国芳怕老爷您摔着。”孙管家担心老爷。不愿自己一人先走。

  “不了,国芳呀,我还有些其他的事要办呢,你先回去就是了。”陶太爷打着手电,踩着积雪小心翼翼的从台阶上往下走。孙管家见状,急忙上前扶住了老爷的手腕。

  “老爷,都这个时候了,您还有啥事嘛,有事就等明天再做嘛,要不国芳陪您一起去?”孙管家问。

  “国芳呀,你就不要去了嘛,我这是想去看看鲁旭呢,这大雪的天,怕鲁旭一个人在家有啥事情。我不放心,想去看看。”陶太爷又说,用手拍了拍肩上的雪花,抖了一下披在肩上的皮大衣,接着往前走。

  “老爷,您就让国芳陪您一起去嘛,等看完鲁掌柜,国芳再陪您一起回家。”

  见孙管家总是紧紧的跟在身后,陶太爷便又转过身来:“我说国芳呀,叫你回你就回嘛,你非得跟着我去做啥?说不定老爷我今晚就住在鲁旭家了呢。你还是快回去吧,这雪越来越大了,陶家大院可不能没有一个主事的人呢。”陶太爷有些生气了。

  “老爷……老爷……”孙管家在后面叫,但老爷再也不理会他。自顾自的越走越远。

  孙管家只好作罢,他当然明白老爷的意思,明摆着,老爷这是想去找鲁掌柜亲热呢。但他心里很是想不开,明明自己家里放着一个多情又体贴的孙国芳时刻准备着为你服务呢,你却偏偏要去找啥子鲁掌柜,鲁掌柜到底是比我孙国芳好在哪里嘛……老爷你现在真是一点也不把国芳放在眼里了,看来国芳我真是太老了,也已经讨厌我了,老爷你已经不稀罕国芳这把老骨头了……

  暗自埋怨老爷一回,又自己可怜自己一回,孙管家取下头上的帽子,拍了拍上面的雪花,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打起手电,抬腿朝着陶家大院走去。

  回到陶家大院,进入自己的房子,推门进去,点亮蜡烛一看,觉着不对劲,床上的铺盖鼓着一个大包,好像是有人蒙在铺盖里睡觉一样。

  孙管家吓了一跳,正要喝问是谁。

  “孙伯伯,你才回来呀,强儿都等你半天了。”大少爷露出头来看着孙管家嘿嘿一笑。

  “哎哟,我说大少爷,你啷个又来了哟,你昨晚才和孙伯伯睡过呢。孙伯伯昨晚也对你说了,不许你再来了的嘛。”孙管家不高兴。因为刚才老爷当着他的面说是要去见鲁掌柜,还说是今晚不回来,看来老爷是要与鲁掌柜快活通宵了。他心情不好,没有兴趣与大少爷说笑。

  “不嘛,孙伯伯,昨晚没有下雪嘛,今晚下雪了,所以强儿就来了。”强儿还是嘿嘿直笑。

  “我说大少爷,你这是啥子道理哟,因为下雪了你就要来,那要这个冬天都下雪,你是不是就要天天跑到孙伯伯这里来哟?”

孙管家一边说,一边脱下身上的大衣,取下头上的帽子,抖了抖,挂到墙头上的钉子上。

  “要得,要得,如果天天下雪才好呢,强儿就可以天天抱着孙伯伯睡了。”强儿没有听懂孙管家的意思,拍着手笑。

  “你笑个屁!真是连话都听不懂!”孙管家愣了强儿一眼,脱下了棉裤,坐到了床沿上。

  “孙伯伯,往常每回下雪的时候,孙伯伯你都是抱着强儿睡的呢……”强儿嘟着嘴。

  见大少爷这个倔劲,与他讲理是讲不通的了,但又不能强行将大少爷赶出房门,孙管家实在是没有办法,便自己脱了衣服,钻进了被窝,用铺盖捂着头不说话。自个儿生着老爷的闷气。

  见孙伯伯不理自己,强儿又支起半个身子,揭开孙伯伯头上的铺盖,说:“孙伯伯,你是不是又生强儿的气了?”

  “是!孙伯伯就是生气了,孙伯伯说的话你就是不听,不让你来你偏偏要来,要让别人晓得你睡在这里看你啷个办。”孙管家确实有气,凶了强儿两句。

  见孙伯伯真生气了,强儿吓了一大跳,停了一会又说:“孙伯伯,媳妇晓得我在这里呢,她不会说啥的,今晚还是她让我早点来这里陪孙伯伯呢。”

  “你媳妇晓得你在这里来了?还是她让你来陪孙伯伯?”孙管家急忙问,又觉得问得有些多余,这强儿一天都想着往这里跑,平儿哪里能有不知之理?

  “嗯,媳妇晓得我在孙伯伯这里呢。还有我们只说悄悄话,爹爹也不会晓得我在这里的了。”强儿又说。

  “你爹当然也不会晓得你在这里了,说不定他这个时候与你鲁伯伯快活呢……”孙管家说。又觉得自己不该将这些怨气当着强儿的面发出来,便又住了口。一时再不理强儿。

  “孙伯伯,你是不是也生爹爹的气了?”

  孙管家不理。

  “孙伯伯,被窝里热和不?强儿给你捂了半天了呢,强儿怕孙伯伯在外面冻着了,所以强儿要让孙伯伯睡暖被窝……”强儿又用手搂着孙管家的腰,说。

  本来没有好气的孙管家,突然听强儿说出这样体贴人心的话来,一时很是感动。是啊,以前天冷的时候还有老爷搂着他暖和呢,这下老爷是再也不会给他捂被窝的了,也许只有强儿这个傻孩子还惦记着怕他冻着了。于是侧过身子说:“强儿呀,这被窝暖和得很呢,多谢强儿还记着要给孙伯伯暖被窝呢。”

  “孙伯伯,你笑了,你是不是笑了就不会赶强儿走了?”强儿抬起头看着孙伯伯。

  “不赶了,不赶了,今晚下雪了,孙伯伯还需要强儿暖被窝呢。”孙管家将嘴贴在强儿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孙伯伯,你是要做强儿的爹呀?”听孙伯伯让自己喊他爹,强儿好奇地看着孙伯伯问。

  “屁话!孙伯伯哪能做你的爹嘛,孙伯伯只是想听强儿叫一声爹呢。”孙管家凝视着强儿的眼睛。

  大少爷也算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他没有成过家,从来没有体会到过家的味道。但他似乎从大少爷这里得到了父子般的天伦之乐,虽然强儿从来没有叫过他一声爹。在这个森严的大院里,强儿离不开他,其实他又何尝能离得开强儿。

陶太爷甩掉后面跟屁虫一样的孙管家,直接朝着鲁裁缝的院子走去。自上回他与鲁裁缝搂在床上快活时被财旺看到过后,他便再没有与鲁裁缝有过照面了。不晓得鲁旭与财旺的关系是不是已经和好。也不晓得鲁旭今晚会不会欢迎他的光临。

  雪越下越大了,天空中看不到一丝的光亮,好在有手电,虽然光线照不了多远,但总算是能看得清脚下的路。

  陶记酒馆到鲁裁缝家并不远。只要穿过前面的十字街口,再往右穿过一条小巷,没有多少路就是鲁裁缝的家了。

  刚走到十字街口,陶太爷便发现前面不远的地方也有一个微弱的光亮在动,好像也正在朝着鲁旭院子去的那个小巷口靠近。

  而这个人影似乎也发现了陶太爷手中的手电光亮,还放慢了却步,站在那里停了一下,然后接着往前面的小巷走去。

  陶太爷也没有在意,想着遇上人也很正常,再说天虽然黑,但时间还早呢。可等走得近了,陶太爷觉得这个人影眼熟,再近一点,陶太爷终于是认了出来,赵财旺?不错,正是披着大衣,缩着脑袋的赵财旺。想不到他会在个时候这个地方遇到赵财旺。急忙招呼。

  “财旺呀,原来是你呀,你这个时候准备到哪里去哟?”陶太爷跟上前问。

  财旺叔本来正急着往老鲁家赶呢,眼看着穿过前面的这条小巷就是老鲁的家了。不想这时却突然有人叫他,虽然他也已经发现了这边的光亮,但他根本就没有想到会是陶太爷。

再用手电照着仔细的看了看,愣了一下,但没有回陶太爷的话,站在那里似乎有些手足无措。心想着这个镇也真是太小了,居然又在这里遇上了陶天一。

  “呵呵,财旺呀,看来我们是同路了。”陶太爷看着财旺呵呵的笑。

  “屁!哪个说要与你同路了嘛。”财旺叔没有兴趣与陶太爷多嘴,又转过身子,照来路往回走。

  “财旺,你等等!”

  财旺叔停下了脚步,回过头问:“等你做啥?”

  “呵呵,财旺呀,咱们两个真的是有缘份呀,想不到这个时候又在这里遇上了。”陶太爷又哈哈一笑。

  “遇上了就遇上了,这又叫啥缘份嘛。”财旺叔不客气。

  “财旺呀,你这就打算回去?”陶太爷不在意财旺的态度,接着问。

  财旺叔看了陶太爷一眼。不理睬。

  “呵呵,财旺呀,如果老哥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定是去找鲁旭去的了。这都快到他家门前了,你啷个又往回走哟?”

  “放屁!老子我这个时候找……找他干啥?”财旺叔不承认。

  “哈哈,财旺呀,你不是去找鲁旭,难不成是想着要找我这个老哥?”陶太爷哈哈一笑:“财旺呀,这正好,天冷下雪,你回渡口还有一段路程呢,不如就到老哥的陶记酒馆去一趟。我们两个好好的喝一回如何?”

  “这酒我已经喝了,谢了你的好意。”财旺叔不想去,接着往回走。虽然他一向粗枝大叶,但他还是已经看出陶太爷这是要去到何方了。这又冷又下雪的天,陶天一摸着黑来到这个通往老鲁家的小巷,他不是去找老鲁还能做啥?既然有了陶天一去陪老鲁,看来是用不着他赵财旺再去凑热闹的了。

  “财旺,你着啥急嘛,老哥的话还没有说完呢。”陶太爷跟在财旺身后。

  但财旺叔不理会陶太爷,而是继续往前走。

  见财旺不理自己,陶太爷三两步冲到了财旺的前头,挡在了财旺的面前。

  “你拦住老子的路做啥?你想要做啥?”财旺叔火气开始上来了,大着嗓门质问。

  “呵呵,财旺呀,老哥我没有丝毫其它的意思,老哥真的很想请你到酒馆去喝一回酒呢,你说这大冷的天呀,要咱们边喝边聊那才叫有意思呢,就算是喝醉了,我那里也有住处……”

  “老子没有啥要与你聊的!”财旺叔清楚陶太爷的用意,想从陶太爷旁边走过去。

  “赵财旺!你说老夫我到底是啥地方对不起了?我们是亲家,不是仇人。”

陶太爷似乎也有气了。挪开脚步又拦在了财旺面前。

  “啥地方得罪我赵财旺了,你自己心里明白,用不着老子多说。”财旺叔大声的压住了陶太爷声音。

  “哈哈,财旺呀,我晓得你是在赌我与鲁旭的气,是,不错,老夫我是与鲁旭有了几十年的关系了,而且你自己也亲眼看……看到了,你不会是想着要把我与他分开吧。”陶太爷望着财旺。

  “你们的事与老子无关,老子为啥要生气?你给老子让开!”

听陶太爷又主动提起这事,他的气就更大了。他正因在为这事难受呢。

  “呵呵,财旺呀,老夫是与鲁旭有关系,但你比谁都清楚,老夫最喜欢的人还是你赵财旺。”陶太爷又大声说。

  财旺叔瞪了陶太爷一眼,这话他并不意外,他晓得陶天一喜欢他,陶天一也不只一次的向他表白过心意。但他真正喜欢的人却是老鲁而不是面前的这个白须飘飘的陶天一。或者说是因为他恨他所以不喜欢他。

  “财旺呀,不管你是不是喜欢老哥我,但你就是我最喜欢的人。”

陶太爷又强调了一遍,降低声音微笑着说:“财旺呀,你看恁个大的雪,恁个黑的夜,可我们就偏偏能够在这里相遇,这可是上天的安排呢,我们这就到陶记酒馆去,我们喝酒,我们叙叙情,老哥我真的是想你想得很呢,你今晚就陪老哥我一晚嘛……”

  面对陶太爷的真情表白,财旺叔却并不领情,盯了陶太爷一眼,迈步又要往前走。

  但陶太爷不让步,挪动身子又拦在了财旺的面前,然后又突然扔掉了手里的电筒,上前一把便将财旺紧紧的搂在了怀里。

“你……你想要做啥……”没有想到陶太爷会突然使出这一招,等财旺叔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被陶天一紧紧的搂在了怀里,想要叫,但陶天一长满长长胡须的嘴已经贴上了他的嘴唇。

  “财旺你不要动,让老哥亲亲……”陶太爷喘着气,嘴巴往下,又到了财旺布满胡茬的下巴,再往下,疯狂的亲啃着财旺粗壮有力的脖子。

  雪花落在脸上,又化成冰谅的水。

  “财旺!财旺!你等等老哥……”陶太爷从地上站起身来,叫着。

  “财旺,老哥真的喜欢你――”陶太爷又大叫了一声,浑厚的声音穿过古巷,在夜色中久久回荡。

  “财旺,老哥我这就回大院了,你应该去找鲁旭,鲁旭他一定在等着你。”陶太爷又喊了一声。

  但财旺已经走远。黑暗中,看不见他的身影,只能隐隐地听到他踩在雪地上的嘎叽声。

  他当然也听到了陶太爷的话,但他并没有再停下来,他也不敢再停下来,他不晓得自己为啥会如此惊慌,他害怕自己再也无力推开陶天一那有力的臂膀。

 财旺已经走远了,就连他踩在雪地上的声音也听不到了。陶太爷好像这才从梦境中醒过来一般,不,他刚才简直就只是做了一个梦而已。这个梦很美,却太短,短得让他来不及回味,剩下的只是雪花飘落脸上的冰凉。

  他刚才究竟是做了啥?他岂能对财旺如此无礼?

  不,是因为他太爱财旺了,他已经爱得疯狂,他永远都无法摆脱财旺对他的吸引,虽然他也曾苦苦地挣扎,但他愈是想要摆脱,财旺的影子就愈是顽固的霸占着他的灵魂。

  如果财旺不是这样一条粗鲁得不解风情的壮汉子,如果财旺也只会像孙管家一样地在他面前说好听的话,那他还会喜欢财旺么?

  如果财旺也爱他,然后轻意地与他上床,那财旺在他的眼里还会如此珍贵么?他也曾经得到过财旺的身子,但财旺一定只会认为那是一次交易,一次为了朋友而自愿献身的交易。赵财旺呀赵财旺,你可以为了朋友主动献身上门,你也可以为了鲁旭而与老夫怒目相视,可你为何就如此漠视老哥的一片深情?既然你并不爱我,那你为何又要蛮横地占据着我的心?

  一声叹息,雪花也变得忧郁了。

  也许,他应该早点回去,只有陶家大院才是他真正的归属。从地上捡起大衣,抖了抖粘在上面的雪花,披到身上。又从地上摸捡起两根手电,打亮,抬腿朝着自己的陶家大院走去。暗黄的光亮后,雪地上,留下一串孤独遗憾的印迹。

  也许是到了他放弃财旺的时候了。也许他应该为财旺与鲁旭而祝福。那剩下他自己呢,可叹他陶天一呼风唤雨,却究竟又有谁对他付出过一片真情?

  “不!至少还有孙国芳。”陶太爷又安慰自己。他已经好些时候没有与国芳亲热了,想起来他也真的是太对不起孙国芳的一片真心了……

  陶太爷想着心事,踏雪回到了陶家大院。

  可就在他刚打开西花园的院门,准备回西花厅就寝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陶太爷一惊,猛地回头寻声望去,忽然发现有一个细小而又模糊的人影在大院中的假山背后闪了一闪,不见了。

  虽然天黑雪大,手电的光也很微弱,但凭他精锐的眼神,他还是发现了异常,他敢肯定这不是一般猫狗的影子。

  陶太爷正要大喝一声跟上前去,但模糊中这个人影又从假山后出来,借着天黑和雪花的掩护往西南角去了,消失的方向正是孙管家居住的小楼下。

  是孙管家?不对,孙管家不会有恁个快的身手,再说了,孙管家也用不着这般避着他。难不成是光线暗看花了眼?也不对,以他陶天一的眼神是很难有看花眼的时候。

  那这个人影为啥会朝着孙管家的住处跑去?难不成他会躲在孙管家的房里?

  所有的疑问在大脑里一闪而过,陶太爷心里一紧,顾不上用手电去清点雪地上的脚印,快步朝着孙管家起居的小楼走去。他担心孙管家可能会有危险,或者说是这个曾经在大院出现过好几次的神秘人影就与孙管家有啥关系。

  但直到走到孙管家门前,也没有再发现异常,门关着,门口也不见有足迹。陶太爷正打算顺着足迹再清查一遍的时候,他却猛然听到了屋子里似乎有轻微的说话声,奇怪,再将耳朵贴近门口一听,屋里的声音便都被他听了一个清清楚楚。

  听到屋里的动静,陶太爷愣了一下,又突然明白了啥子,血气上涌,猛起一脚就踹开了房门,又三两步冲上前去,一把扯开了床上鼓动着的被窝。

  “孙国芳!你……你……你这个畜生!你这个……”陶太爷一脸苍白,怒火攻心,但却气得骂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老爷……老爷……您啷个……回来得恁个快……”面对突然的变故,孙管家猛地翻下身子。

  大少爷也被吓着了,爬起身来躲到了孙伯伯背后,露出惊恐的眼睛望着爹爹。不敢说话。

  “孙国芳!……你这个……狗奴才!你好……大的胆子!你居然敢对老夫无礼到这田地,你……”陶太爷气得语无伦次,冲上前就给了孙管家一巴掌。

  陶太爷本就力大,更何况是在大怒之极?一掌下去,孙管家白净清秀的脸上立即就显出了五道暗红的指印,嘴角,已经缓慢地渗出了血迹。

  “老……老爷……您……误会了,我们……我们……这是……是大少爷要找……..毛毛虫……”孙管家眼前金花四溅,但大脑还算清楚,浑身发抖,用手捂着自己的脸,惊慌地想要接着解释。

  “误会?啥子误会?这是老夫我亲眼所见,这也算是误会?原来是你早就偷偷的把他带坏了……”陶太爷说着又要上前动手,但孙管家已经挪到最后面的墙角去了。

  “大少爷,你说,你快给你爹说是你要玩的,你就说不是孙伯伯………你快说呀……”见老爷这狂怒不听解释的样子,孙管家便向大少爷求情,两眼渴求地看着大少爷。

  大少爷看看孙伯伯,又看看怒气冲天的爹爹,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哪里还说得出一句话来。

  “好了!好了!你休想狡辩!强儿他能懂啥,你不要把所有责任都推到强儿身上!你这个狗奴才,我陶天一真是瞎了眼,白养你这几十年!你这就给老夫收拾东西滚蛋……”陶太爷根本就不听孙管家的解释。指着房门怒吼,要孙管家立马走人。

  “是……老爷,都是国芳做错了,都是国芳不该呀,老爷您啷个处罚国芳都要得,您可不要赶国芳走呀,您晓得国芳没得家的……陶家大院就是国芳的家,国芳我能去哪呀……”听老爷坚决要赶自己走人,孙管家跪在床上痛哭,希望能得到老爷的谅解。

  “我看你是成心要毁了我的强儿,你是想要毁了我的家……你哪里来哪里去,老夫的大院里再不需要你这样败坏的狗奴才……”

  陶太爷气极,没有想到在自己怀里风情万种的孙管家,背下里却对强儿这样,这不得不让他悲伤绝望,让他火气万丈。要放在他过去的脾气,也许早就让他孙国芳人头落地了。

  “老爷,你就饶了我这个狗奴才吧,国芳我这是一时糊涂,我再也不敢了,我给您磕头了……老爷您啷个处理国芳都可以,您可不要赶国芳走呀,你晓得国芳没有家……”孙管家哭着,在床上不停地磕起头来。

  “你还糊涂?我看你是存心不良,你是成心要毁了老夫的强儿,你是想要我陶天一断子绝孙,你……你是想要毁了老夫一辈子创下的基业……”

陶太爷根本就不看在一边磕头如捣蒜的孙管家。自己是越说越气:“老夫已经说了,你马上给我收拾走人!老夫我再也不想看到你,我陶家大院再也不需要你这样的狗奴才……”

  骂完,陶太爷跺了跺脚,怒气冲冲的走出了房间。

  看着一向对自己器重有加的老爷,这下却把他骂了个体无完肤,老爷不只是打了他,老爷还将他这个忠心耿耿的好管家看成了狗奴才,想到悲情处,孙管家瘫倒在床上抱头痛哭起来。

  见到爹爹和孙伯伯这个场面,大少爷也吓着了,慌着提上裤子,下床抱着衣服跑了出去。

  陶太爷回到西花厅,心如刀割,老泪纵横。

  想不到对他忠心耿耿的孙国芳,这个他陶天一最得力最器重的好管家,却在背后做出这种事来。孙国芳呀孙国芳,你这不是在造孽还是在造啥?老夫要不是看在你对我陶家大业有功有绩,看老夫今晚不要了你这条老命……

  陶太爷越想越气,要不是他亲眼所见,他决不会相信这样的事实,要不是刚才这个神秘的人影,他陶天一也许永远都无法晓得在他的眼皮底下会发生出这样龌龊的事来。在他威严的陶家大院里,又岂能容忍这样污浊的事情发生?

香香背叛了他,鲁旭背叛了他,这下就连对他最忠心的孙管家也背叛了他,想他风光无限的陶天一,啥子时候竟落得这般光景?。

  从柜子里拿出一瓶酒来,陶太爷狠着劲一口气喝了下去,擦了擦眼角的泪花,然后一头瘫倒在他那张红木雕就的大床上。

本来是打算要去见老鲁的,没有想到却半路上撞上了陶天一。而且还被陶天一抱着强行的放肆了一回。财旺叔心里很不带劲,慌慌张张的冒着风雪回到了渡口。

  “天杀的陶天一!”财旺叔自个儿骂了一句,想着要不是陶天一破坏,他这个时候说不定正与老鲁重温旧梦呢!这下倒好,老鲁是见不成的了,自已反而是被陶天一给搂了一回。不,陶天一本意并非是找他赵财旺,只不过是恰好他们就这样在雪夜里相遇而已。

陶天一定是去找老鲁的了,难怪老鲁这些天一直不愿来见老子,看来老鲁不只是还在生老子的气,而是他心里也只有他陶天一的了。说不定这个时候,陶天一已经赶到了老鲁的家,你这个可笑的憨包!还一个人在这里自作多情。

  财旺叔埋怨一回,但心里就是忘不掉老鲁的影子,接着又想起了刚才被陶天一紧搂着的场景来,思绪很复杂,心里不好受,便又抓起桌上的酒瓶狠狠的咕嘟了两口,脱了衣裤上床睡去了。

  “管球他的!他爱和谁好就和谁好!陶天一自己都说了他们相好几十年了,你赵财旺这才和老鲁好多久?”

“你尽自不量力的去想这些不正经的事做啥嘛,他是他,你是你,你赵财旺还能管得住别人的心?没有老鲁,你不一样的过了这几十年的日子……”

财旺叔又暗自在被窝里解嘲,想得开了,心情似乎就好多了,憋在心里的结也不那么让自己心痛了。加上酒意上来,这一觉竟然能睡得出奇的香。

  直到鸡叫头遍的时候,财旺叔才被尿涨醒,便披衣下了床,打开房门出去撒尿。

  雪小了许多。模糊中,四下里一片白。

  太冷,又怕雪滑摔着,财旺叔便站在门侧,掏出家伙对着雪地撒起尿来。

  “财……财旺……老弟……你……撒…..?”

  突然听到旁边有人问话,财旺叔吓了一大跳,猛的转头看去。

  刚开始还没有注意,这过细一看,就在大门的右侧似乎正坐着一个人,要不细看,还以为是堆着的一堆东西呢。

  “你……你是哪个?”财旺叔急忙大声的喝问。

  “财……财旺……老弟……是……是我……”这个人又说话了,还动了动身子。

  “孙管家?你是孙……孙管家?”财旺叔听出了是孙管家的声音。

  “是……我是……”可能是冻得厉害,孙管家说话不利落,连声音都变了。

  “哎呀,我说孙管家呀,恁个冷的天,又刮风又下雪的,你啷个一个人这个时候坐在这里哟?”财旺叔实在想不到孙管家会冒着风雪坐在自己的屋檐下。忙着问。

  “我……我……这是……”

  “孙管家呀,看你自己都冻成啥样了!快!你快进屋再说,屋子里暖和。”财旺叔说着就上前去扶孙管家,可能真是冻坏了,孙管家晃着身子有些站立不稳。想说啥也没有说出来。

  好得财旺叔劲大,连扶带抱的将孙管家和他怀里的包裹一起弄进了屋子,又将孙管家扶到椅子上坐下。点亮油灯,再细一看,孙管家的左脸苍白无色,右脸却红肿得厉害,比左脸明显的厚了不少,冻得发乌的嘴角上还挂着一丝结成壳的血迹,浑身颤抖个不停,两眼无神的看着他。

  看着一向斯文体面的孙管家,这时却成了这般落魄的光景,财旺叔有些心酸,也不晓得到底是发生了啥几巴天大的事情。一时有些手忙脚乱。

  “孙管家,你……你这到底是啷个一回事嘛,你啷个成了这个样子嘛。”

  孙管家动了动嘴唇,想要说啥,但说不出声,两颗泪珠就从顺着脸滚了下来。

  “孙管家,你说不出就不要急着说了,想你是冻坏了,我这就给你倒杯开水缓缓劲。”财旺叔将孙管家挪了挪,稳在椅子上,又急忙倒了一杯开水过来。

  孙管家似乎是想要喝,但又手抖得厉害,接不住杯子。财旺叔便一手扶着孙管家的肩,一只手拿着杯子往孙管家嘴里喂。慢慢的,一杯水喝完了。但孙管家却还是没有缓过劲来。嘴唇一个劲的抖,说不出话。

  “哎呀,孙管家,你不要急着说啥,我这就给你弄一盆火来,大些弄一盆火来。”

  财旺叔急着去找木炭生火,可这火哪能一下就燃得旺嘛。便又急忙上前扶起孙管家:“孙管家,这火燃得慢,我看你还是先到被窝里捂一下吧,我刚才起来,这被窝保准还是热的呢,还是被窝里暖和得快。”

  可孙管家还是走不稳路,财旺叔便干脆上前一把将孙管家瘦弱的身子给抱了起来,进入到里面的房屋,把孙管家外面半干半湿的棉袄棉裤脱掉,将孙管家塞进了被窝,再找出一床铺盖紧紧的捂在了孙管家身上。这才松了一口气。

  “孙管家,你不要急,也不要怕,到这里就啥都好了,这被窝里热得快,你先捂着,我这就去给你熬一碗白糖姜水过来,看你都成啥样了,可不要再染上风寒。”说完,财旺叔披上绵袄,慌着到灶屋里生火熬姜汤去了。

  等把姜汤熬好,孙管家也似乎开始缓过劲来了。财旺叔扶起孙管家半个身子,给他披上老鲁给他的那件羊皮大衣,然后一勺一勺的往孙管家嘴里喂着热气腾腾的姜水。

  “财……旺老弟,多谢你了!”孙管家说话好多了,看着财旺,眼睛里泪水直打转。

  “孙管家,你这是谢个啥嘛,难不成我就看着你冻坏?你啥都不要说了,先喝了这一碗汤再说嘛。”财旺叔不让孙管家说话,喂着孙管家喝汤。

  一碗姜汤喝完,孙管家精神好了许多。财旺叔放下碗,又扶着孙管家躺进了被窝。坐在床沿上问:“孙管家,你这是啷个了嘛,你看你这脸,是啷个回事哟,是不是走雪路摔的哟?”

  听财旺这样问,孙管家话未出口,就先哽咽了起来。

  这上财旺叔有些手足无措,便说道:“孙管家,我晓得你一定遇到了啥子麻烦,要不你不会落得这般样子,如果你不方便的话,不说就是了。你先好好的在被窝里睡一觉再说。”

  “财旺老弟!其实……其实……我……”孙管家又坐起了身子,抹了抹眼睛:“财旺老弟,我……我一直都想对你说一句话,可又怕以后再没有机会了,所以就来找你,可是等我到了你门前了又不好意思敲门……我以前对你不好,我怕你不高兴见我,我担心你会恨我……”孙管家慢慢的说,看着财旺叔的眼睛。

  “一句啥子话哟?”财旺叔摸不着头脑。他不晓得是啥样的一句话会让孙管家冒着风雪半夜三更的来到这里。

  “财旺老弟呀,我是想告诉你,你与香香夫人在陶家大院幽会的事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更没有告诉给我家老……陶天一,香香夫人的死真的与我没有一点关系……”孙管家看着财旺,停了一下又接着说:“财旺老弟,我说的都是实话,我决没有向我家老爷透露半丝风声,如果我说的有假,我就遭天打雷劈,断子绝……”

  “哎呀,我说孙管家,你发啥毒誓嘛,我可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呢,陶天一之所以晓得我与香香的事,都全怪我自己大意把烟斗掉在了他的房间里呢。”

见孙管家还要发毒誓,财旺叔一边解释一边用手捂住了孙管家的嘴。

  “财旺老弟,你真的从来没有怀疑过我?你真的一点也不怪我一直以来对你的态度?你真的不与我这个可怜的老头子计较……”

  “哈哈,孙管家,我为啥要怪你嘛?虽然你平时对我是不太友好,但我从来都没有往心里去呢。我晓得其实你是一个很善良的人呢。”财旺叔看着孙管家笑。

  “财旺老弟!你真的认为我也是一个好人?”

  “嗯,你本来就是一个好人嘛。”

  孙管家叹了一口气,又似乎很满足的看着财旺叔笑了笑:“财旺老弟,你可是第一个说我孙国芳是好人的人呢,他们好多人都骂我是假女人,骂我是我家老……陶天一的狗腿子……”

  “我说孙管家,这些话都是别人乱说的呢,你可不要往心里去。”财旺叔安慰。

  “不了,不了,我是再也不会把他们的这些话往心里去的了,我总算是听到了有人说我是好人了。我孙国芳能认识财旺老弟你这样的好人,我这一辈子也就没有白过了。”

  说完,孙管家推开靠床上方的窗口往外看了看,又急忙推开铺盖,去扯被财旺脱下来放在一边的衣裤。

  “孙管家,你这是做啥?你这就要走?”财旺叔急忙问。用手夺回了孙管家手里的衣服。

  “是,财旺老弟,老哥我这就得要走呢,我必须得走。”孙管家说完,又去扯财旺手里的衣服。

  “我说孙管家呀,这天还没有大亮呢,外面又恁个厚的雪,你干脆等天亮开了再回去嘛,小心在路上摔倒,再说你这衣服都被雪浸湿了呢,等我生火给你烤干了衣服再说……”财旺叔有些担心,又从窗口往外看了看,天还没有亮,只是已经可以看到远山的影子。

  “不了,财旺老弟,我这就得走呢,要晚了就来不及了。”孙管家接着说,又似乎是不想走但不得不走的样子。

  “孙管家,你这是急啥嘛,这大雪的天,陶家大院又能有啥事等着你做嘛?看你急成这个样子?”

  “不!财旺老弟,老哥我是再也回不到陶家大院的了。”孙管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眼圈又红了。

  “你再也回不到陶家大院了?孙管家,你是说……”财旺叔不明白。

  “是,我再也回不去陶家大院了,我这一辈子也不打算再回到陶家大院了。”孙管家又说。

  “孙管家,你……你不回陶家大院,那你又能去哪里?”

  “财旺老弟呀,其实老哥我也不晓得我该往哪里去呢。”孙管家又抹起了眼泪。

  “孙管家,你说,是不是陶天一他欺负你了?是不是他陶天一将你给赶出了大院?”财旺叔总觉得孙管家今晚的话不对劲,他一定是遇到了天大的麻烦,要不他不会冒着大雪半夜出走的。

  “哎,这个……这个……不说也罢。”孙管家苦笑了一下,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财旺老弟呀,我孙国芳能认识你这样的好人,我一辈子也知足了,你对我的好我都记着呢,我今生是报答不上了,等我来生再报答你吧……”孙管家下了床,又去抢财旺叔手里的衣服。

  “孙管家!你到底是啷个了嘛?尽乱说些啥嘛,啥子今生来世的,像是要生离死别一样。你先给我回到被窝里去再说,我不让你走,你就老老实实的在被窝里呆着!”看孙管家吞吞吐吐,财旺叔有些急。又将孙管家扶到床上坐下。

  听财旺这般的大声,孙管家愣了一下,看了看财旺,又急忙低下了头:“哎,财旺老弟,有些话我真的不能对你讲,你以后就当没有我这个人就是了,人活起没有多大意思,不如走了算了……”孙管家眼里含着泪花。

  “不行!孙管家,看你这样子,我就更不能放你走了,我也不晓得你到底是遇到了啥样的麻烦事,如果你真把我赵财旺当成是好人,看成是朋友,那你有什么难事讲我听听,兴许我还能帮上你的忙呢。”

  “财旺兄弟,感谢你对我的好,有些话我真的是说不出口呢,你就让我走嘛,要晚了我就走不脱了,我真不想再给你添麻烦……”孙管家还想要起身。

  财旺叔紧紧的按住孙管家,盯着孙管家,说:“你不说我也晓得了,一定是陶天一这个王八蛋欺负你了,陶天一这个狗娘养的,有本事就欺负很人去,守着家门欺负自家忠心耿耿的大管家又算是哪门子本事?这天杀的陶天一……”财旺叔生气的大骂。

  听财旺因为自己而这样去大骂陶天一,孙管家开始是瞪大了眼睛,接着便一头靠在财旺叔结实的胸怀里痛哭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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