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盛夏,屋内燥热无比,屋外知了咋呼,不见一丝风。
长袖长裙,就算是最好的布料,衣服做得再宽松,也闷得人出了一身汗。
叶招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将袖子挽起,打了一盆水,洗了把脸,人才清醒了些许。
看着面盆架上方镜中的自己,容貌稚嫩,皮肤黝黑,穿着不像属于自己的新衣服,神色中带了些惴惴不安。
离开房间,叶招娣去往小厨房,看到翠儿正手拿着蒲扇,把着炉子看火,厨房比外面更为闷热,翠儿额前全是汗水,扇子不时扇几下,也只是白费力气。
见到叶招娣,翠儿赶紧起身:“少夫人。”
翠儿是侍奉五少爷的丫鬟,约莫十五岁,梳着简单的辫子,一脸局促地抓着扇子。
虽说已经嫁进傅家两天,叶招娣还是不习惯“少夫人”这个称呼。
看着翠儿那大颗的汗珠,苍白的嘴唇,明显有些中暑的迹象,叶招娣道:“这么热的天儿,去休息吧。”
说着伸手要去拿那蒲扇,接手翠儿的活。
翠儿有些惶恐,赶紧说道:“少夫人,这种事情怎么能让您亲自做呢。”
“去吧,没事儿。”叶招娣接过蒲扇,坐在刚刚翠儿坐过的小凳子上,给药罐扇起风来。
翠儿想说这个院子里不止你我二人,还有五少爷,但一想到躺在床上的五少爷,心中微微叹了口气,看着这位新入门的五少夫人,干活的动作麻利,娴熟,她也不好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叶招娣瞥了眼离开的翠儿,又看着药罐子,给自己扇了两下风,然而扇出的风不但没让内心平静,反而更增几分烦躁。
她家是傅家后山上的佃农,前天她还在地里干农活,现在忽然就成了傅家的五少奶奶,环境的大改变,让她还有些恍惚,不真实。
说是少奶奶,实际也就是个丫鬟,毕竟卖身契还在傅家,实际的情况可能连翠儿都不如。
翠儿好歹是傅家请的佣人,而她也只是个冲喜的新娘,如果五少爷大难不死,以她极度不匹配的身份,正房少奶奶就要退位让贤,成为一房妾室,如果这个喜冲不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如何。
傅家很是宽厚,对待下人和佃农并不苛刻,按理说叶招娣家里并没有到要靠卖女儿而活不下去的程度,坏就坏在叶天宝,也就是她的父亲,染上了福寿膏。
无底洞似的魔窟终究掏空了家里所有的积蓄。
不久前傅家五少爷傅霆州不小心坠马昏迷不醒,大夫找了不知凡几,都药石无医。
心急如焚的大太太,不知从哪里找了个算命先生算了八字,说是要给五少爷冲喜才行。
因此找上了叶家。
叶天宝听到自己的女儿不仅能做五少奶奶,还能得到五十块钱,咧着一嘴的黄牙,满口答应。
要知道普通人家一年的消费也就十块钱,家里早就被他的福寿膏掏空,听到能有这么多钱,他直接跟傅家签了叶招娣的卖身契,转身就乐呵呵地去城里买福寿膏去了。
叶招娣到现在都记得她离开时,妹妹和母亲那呜咽的哭声。
可又能怎么办?
她今年已经十八岁了,父亲已经开始在给自己找婆家,如果没有进傅家,父亲大概率是会将她嫁给村里的土财主陈百旺家的儿子陈来财。
然后会向他们多要一点彩礼,但彩礼的价格是远远不如傅家给的价格。
嫁人和被卖,她好像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利。
听说傅家每年都会给佣人做衣服,她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服,至少以后不用再穿有补丁的衣服了。
端着黑乎乎,苦味浓郁的中药到房间时,翠儿正用扇子给五少爷傅霆州扇风。
将碗放在旁边的桌上,叶招娣走到床前,看着躺在床上面容消瘦的男人,一时怔愣。
她以前幻想过自己的丈夫是什么模样,胖的,瘦的,高的,矮的。
当时她只求自己的丈夫不要像陈来财那样丑就行。
只是没想到傅霆州的样貌岂止是好看,她就没见过这么面容清秀的男人。
傅霆州比她还小一岁,皮肤极白,闭着眼眸躺在床上,有种一碰就碎的脆弱感。
他给人的感觉,一定要形容的话,他就像那白玉盘,俊秀。
如果没有这件事,他将来绝对是个翩翩公子。
叶招娣沿着床边坐下,用手帕给傅霆州擦了擦汗,伸手摸了摸他身上的衣服,闷热的天气让他衣服湿透,如果不擦洗,身上容易生痱子。
思索至此,叶招娣吩咐道:“打盆水来,我要给他擦身。”
傅霆州摔伤了脑袋,一直昏迷不醒,叶招娣从过来看诊的大夫那里得知,虽然他没有醒过来的迹象,但是还是有些意识的,只要好好的养,有醒过来的机会。
叶招娣不想做寡妇,她很是尽心的照顾,只是这两天,一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目前的状况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一旦他没了,她不敢想象将来自己的处境。
“五少爷。”叶招娣俯下身轻轻呼唤。
果不其然,傅霆州并没有任何的回应。
叶招娣给傅霆州擦拭好身子,穿上衣服,药也凉得差不多了。
给昏迷的人喂药极其难喂,她将傅霆州靠在自己身上,捏着傅霆州的下巴,打开他的口腔,一旁的翠儿赶紧舀一勺药倒进傅霆州的嘴里。
有一部分的药流出,被叶招娣用手帕擦掉,还好大部分的药顺利进了傅霆州的肚内。
她俩配合默契,显然已经做过很多次。
“轰隆隆~”
屋外忽然响起了惊雷,天空暗沉下来,狂风卷起树叶,知了也没了声响。
“要下雨了。”翠儿惊呼一声赶紧去关窗户。
叶招娣将傅霆州躺平,整理了一下他的衣衫和遮在腹部的薄被,坐在床沿透过门框看着外面。
只听外面“淅沥沥”,雨水拍打地面。
终究是下雨了。
没一会儿空气中的闷热被风吹散,雨水的味道飘了进来。
叶招娣低头看了眼傅霆州安静的面容,内心的烦躁渐渐散去,慢慢冷静了下来。
叶家世代都租种着傅家的地。
傅家的田地很多,店铺也不少,算是有名的大户。
在清朝时最为鼎盛,那时傅家茶庄产出的茶专门供给宫中,后来清朝覆灭,世道混乱,傅家茶庄的茶叶也逐渐没落,在傅家也不再提及。
尽管傅家不及从前的风光,却也没有对佃户苛刻,在其他家族对佃农加收田租时,傅家从没加租过。
有人说是傅家老爷饱读诗书,内心善良,也有人说是那个在申城的大少爷资产实力雄厚,不在乎这里的仨瓜俩枣。
对于傅家这个大户不值得一提的小利,却是很多农户能够活下去的全部。
叶招娣家里五口人,一直靠着这块地活着,她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外面很多人都食不果腹,她们姐妹三人从小也没为粮食发愁过。
夏季的雨也就一阵,刚刚还在下雨的天,才一刻钟的功夫,已经转移了阵地,飘往北方去了,好在空气清凉了不少,让人的肺部得到放松。
“州儿怎么样了?”门口传来一声询问。
一位装扮素净雅致的老妇人走了进来。
“母亲。”
来人正是傅霆州的母亲,也是傅家的大太太。
傅家的人叶招娣见得不多,前天叶招娣坐着简陋的花轿被抬进傅园时,也只见过几房的姨太,几个丫鬟嬷嬷。
以前在后山时也远远见过傅家的老爷和管事的。
她家靠着傅家活着,没有故意打听,通过真真假假的传言,不知不觉间也知晓了傅家的大概情况。
比如大少爷品行端正,孤身除匪,留洋归来后又在申城置办了产业,产业规模能抵上一个临城,宛如神话。
比如二少爷乐善好施,体贴下人,三少爷风流倜傥,英俊潇洒。
比如傅老爷娶三姨太时是怎样的轰动全城。
当然,也有说大少爷凶神恶煞,二少爷虚伪伪善等,只是傅家是临城首富这个认定永远是不变的。
在佃户和傅家下人的口中传来传去的版本,很多的故事她都觉得像听奇闻轶事,离奇得很。
进了傅家,叶招娣才真实感受到在外围听说和实际感受是两回事,这大约就是穷富之间,平民与权贵之间的距离,就算是身入其中,对于她来说,总觉得她与傅家的人有天地之间的距离。
大太太没休息好,神色疲倦,左手拿着串佛珠,右手捏着手帕坐在床沿,看着自己的儿子还是不省人事地躺着,泪珠止不住地滑落脸庞。
相处了两天,叶招娣也摸清了大太太的脾气秉性,大太太姓王,娘家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书香门第,嫁给了傅老爷,也算是门当户对,为傅家生了两儿一女。
只是王氏性子柔柔弱弱,做当家大主母有些撑不住,做媳妇也拿捏不住自己的男人,只能由着姨太太们一个接一个的进门,傅园的一应事务,族亲关系都是二姨太打理。
好在她生了个好儿子,有个依托,别的房也不敢真的欺负了她。
可现在她的二儿子出了事情,大儿子不在身边,傅老爷整天待在三房,亲生儿子出事也只是让找大夫看,并没有多言,王氏无法子,只能以泪洗面。
她身边跟过来的丫鬟是最了解她的人,赶紧安慰道:“大少爷快回来了,听说带了申城的洋大夫,会有办法的。”
王氏点点头,用手帕擦了擦眼泪,伸手摸了摸儿子的手,转头看向叶招娣,询问吃药的情况和饮食情况。
叶招娣如实回答,药是按时吃了的,饭是她喂的稀米汤。
“那就好,”王氏说着又想起什么问道,“你识字吗?”
叶招娣点头:“小时候上过几天私塾,简单的字是识得的。”
“那再好不过了,你没事时,也抄抄佛经,为州儿祈福。”王氏说完转了转佛珠,“愿菩萨保佑。”
“我识字不全,怕抄写下来会被菩萨认为我心不诚。”叶招娣犹豫说道,她并不是谦虚,她确实是只认识一些简单基础的字。
王氏一直茹素礼佛,十分相信鬼神之说,要不然也不会相信冲喜这一法子,她哭红的眸子望向叶招娣,说道:“菩萨不会因为你不识的字而怪罪于你,你只要有这个心意,菩萨自会保佑。”
看着王氏那期盼的眼神,好似多一个人为傅霆州祈福,她的孩子就能多一分希望,叶招娣应声道:“是。”
王氏待了一会儿,就回去诵经了,以前她是每天早晨和晚上诵一会儿经,最近更为甚,几乎每时每刻都跪拜在菩萨前,生怕自己的一点松懈而让菩萨觉得怠慢。
叶招娣抄写了一遍祈福的经文,已经后半夜。
忽然一阵敲门声打破了黑夜的宁静。
因着要照顾傅霆州,叶招娣这两天并不敢真的睡着,要不和衣打盹,要不在旁边做点其他的事。
她和翠儿对视一眼,神色中都带了些迟疑。
每天戌时,内院和外院的门早已落锁。
外院的人进不来,内院的人也出不去。
现在敲门想来是有要紧的事,要紧的事也只有关于五少爷的了。
只是不知来人是谁。
俩人到院内刚想开口询问,外面就响起了一个嬷嬷的声音:“五少奶奶,大少爷回来了,带来了西医大夫给五少爷瞧病的。”
叶招娣松了一口气,下午就听说大少爷要回来,没想到是半夜到家。
她示意翠儿将门打开,翠儿前去取下了门闩,打开门。
李嬷嬷是大太太院子的,手提着灯笼,引着四五个人进入院内。
叶招娣偷偷打量着这一群人,想分辨出哪个是西医大夫,可她并没有看到传说的黄头发蓝眼睛的,还没瞧仔细, 便察觉到一道视线看向她。
那人生得高大,并没有穿传统的长衫,而是穿着西洋传过来的白色衬衫,昏暗的光线下也能看到他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和紧抿的嘴唇。
犀利的眼神看向叶招娣也只是微微停留,目光扫过她,像是无意中看到了一株没见过的植物,但也仅仅是多看了两眼,便移开了视线。
李嬷嬷进了厅门,将灯笼中的蜡烛熄灭,“大少爷,五少爷在里间。”
傅霆盛一步跨过门槛,用低沉的嗓音“嗯”了一声,便迈步走了进去。
进了屋内,叶招娣才看清了那传说中大少爷的容貌。
冷峻的眉毛,高挺的鼻梁,那双眼睛很是锐利,看人时如同被鹰隼盯上,白色衬衫,黑西裤,黑皮鞋。
整个人透着一股子的冷漠严肃。
叶招娣从没见过那样的男人。
不管是容貌,还是气质,只要他站在那里,无形中就会让周围人感受到压力,刚刚也就瞥了她一眼,都让她感觉有种无形的压迫。
“谢大夫,去看看。”傅霆盛对身边一个人说道。
一个个子不高,身材瘦小的男人走出来到床帏里查看五少爷的情况。
在大夫给傅霆州查看的时候,王氏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匆匆赶来,一个头饰都没有,应该是歇下后又着衣的。
“霆盛。”
傅霆盛快步走过去,搀扶住本就虚弱的大太太,轻声喊了声:“母亲。”
王氏这几天急火攻心,见到大儿子傅霆盛才像找到了自己的主心骨,看着床帏里被检查的小儿子,一只手紧捏着傅霆盛的胳膊,另一只手擦了擦眼角,“大夫看得怎么样了?”
声音柔弱,王氏一贯多愁善感,郁郁不乐,傅霆盛自小到大是知道的,相比较而言,二房的陈氏反而比她这个大房更像一个当家主母。
这些念头一闪而过,傅霆盛拍拍母亲的手,以示安慰。
谢大夫眉头紧锁地将工具收好,来到傅霆盛跟前说道:“傅爷,他这个情况,应该是颅内出血,目前只是局部还没大面积扩散,需要立刻做手术,已经延误一些时日,不能再拖了。”
傅霆盛听完皱了皱眉,谢大夫说得很明白,这小小的临城不说没有无菌条件,连基本的器械工具都没有,只能去申城做手术。
而且是宜早不宜迟,在傅霆州出事到自己接到家里的电报立刻赶回来,已过了三天,这时间不能再拖。
听到要做手术,王氏有些茫然,但也明白现在有法子救她小儿子的命。
“母亲,事关紧要我要带着霆州即刻动身。”傅霆盛和王氏说道。
王氏眼里又溢出些泪花,连连点头,将自己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这个大儿子的身上。
傅霆盛看了眼床上的弟弟,接着转身看向叶招娣。
叶招娣被他忽然地对视吓了一跳,倏地低下了头。
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傅霆盛说话,忍不住抬眼,却正对上男人审视的目光。
“你是霆州的......”傅家大少爷言辞微顿,回来时傅霆盛就知道母亲给五弟买了一个冲喜的媳妇,只是自己好像还没接受自己弟弟已经娶妻的事实,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眼前这个年岁不大的女孩。
那种压迫感再度感受到,叶招娣错开视线,微微倾身施礼,道,“我......我是他的妻子。”
不再迟疑,傅霆盛开口吩咐:“你马上去准备几身霆州换洗的衣服,我们立刻就会走。”
“好。”叶招娣下意识回答。
刚才听大夫说话时,叶招娣就明白了他们现在需要做的事。
转身便要离开收拾东西,就听傅霆盛又说道:“你的衣服也带几件,你也跟着去。”
叶招娣看向王氏,高门大户是没有女眷半夜出门的规矩,她只知道大少爷在傅家地位很高,但她在傅园也只听手捏她卖身契的大太太。
王氏自然也是想跟着去的,可她的身体虚弱,又缠着小脚,不方便行走,在宅院里没出过远门。
小儿子还昏迷不醒,有些不忍,道:“我也陪着一块儿......”
“去”字还没出口,就看到大儿子那双深邃的眸子看过来,目光中带了不赞成的意味,瞬间闭了嘴。
是了,大儿子一直是说一不二的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大儿子说的话她已经不敢反驳,她好像已经习惯了对他的言听计从。
傅霆盛不疾不徐说道:“母亲身子不好,一路上舟车劳顿必会有损伤,您在家里等待,我到申城就发电报给您。”
王氏只得点头,看向叶招娣说道:“招娣,你是个好孩子,你跟着去,到那边一定要好好照顾州儿,一切听霆盛的安排。”
“母亲,我明白。”叶招娣应下。
在翠儿的协助下,叶招娣收拾好了行李,傅霆州已经被傅霆盛弯腰抱起往外走去。
叶招娣赶紧拿着行李跟着,出了傅园就看到大门口停了两辆黑色的车,是她之前听卖货郎提到过的路上会走的铁盒子。
司机接过她手上的箱子放在车厢里,傅霆盛的小厮已经将车子的后门打开,傅霆盛将傅霆州抱进后座,叶招娣来不及打量车子的模样,赶紧将一个小枕头垫在傅霆州的头下面。
傅霆盛看到那个小枕头,对叶招娣点了点头。
谢大夫被安排在了傅霆州这辆车上,防止半路出现什么事故,好及时发现。
傅霆盛坐上了前面的一辆车子,叶招娣见前排已经坐了人,有些无措地看了眼后座的人。
四目相对,傅霆盛什么都没说,但神色已经说明了一切,她只好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后排,将车门关上。
天上没有月亮,只有繁星闪耀,不远处的杂草丛里飞着几只萤火虫。
两辆车在黑黢黢的道路行驶,周围很安静,只有车子开动的声音。
叶招娣好奇看了司机开车的动作,又看了车子的内饰,这是她第一次坐这种车,以前她要从后山去镇上都要坐村头的驴车,驴车晃晃悠悠很慢,快起来又很颠簸,每次坐着去镇上,累得骨头都要散架。
而坐在汽车里,速度比马车还快许多,虽然有些晃动,却没有了那种颠簸感。
她转头通过玻璃朝后面的车辆看去,后面的车灯晃眼根本看不清,索性又回了头。
车内没人说话,傅霆盛似是累着了,正靠在椅背上,两手交握,闭目养神。
叶招娣紧挨着门不敢往中间坐,生怕会惊扰到他。
这两天叶招娣一直没有休息,身子疲乏,之前在照顾傅霆州时,她总是莫名觉得心慌。
现在傅霆盛的出现,让她的心安定了下来。
在车子的微晃中,叶招娣靠在窗户玻璃上迷迷糊糊打起了盹。
申城,对于自小在田间长大的叶招娣来说,是高大的,陌生的。
她每次在穿梭于各个村庄卖货的货郎那里知道这个城市的信息时,总是想象这个城市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是不是像货郎说的那样,不用煤油灯或者蜡烛,而是用一种“电灯泡”的东西发光。
大街上到处都是黑色的铁壳子汽车穿梭。女人们大多都会穿洋裙,男人最常搭配的就是西装皮鞋。
一切都是洋货。
每次货郎来村里时,就是村里最热闹的时候,他不仅会带来一些乡下没见过的稀罕物件,还会带来大城市里的各种趣闻消息,还有各个军阀之间的战况,这种消息是通讯闭塞的小村子最喜欢听的。
她每次在货郎那边买几包洋火,就能和其他人一起听货郎像说书般讲半天。
总之外面的世界好像一天一个模样。
水稻田刚插了秧,叶招娣和八岁的妹妹叶来娣赤着脚坐在田坎上,抬头看着白云。
叶来娣问:“二姐,货郎说有在天上飞的大铁鸟,是真的吗?”
叶招娣也不清楚,答道:“他应该不会骗人,之前说大城市里有好闻的水,和香露不同,昨天不就带来了,约莫是真的。”
叶来娣点头:“他之前说的会自己走的铁盒子,方大妈家的儿子说见过,傅家大少爷回来时就坐的那个,那应该有能在天上飞的铁鸟。”
叶招娣好像做了一个梦,梦到了自己和妹妹在田间休息闲聊。
猛然惊醒,发现自己正以一个极其不舒服的姿势靠在车子门上,惊醒的动作差点让自己的脑门从车窗上滑落,撞在前排的椅背。
她看向窗外,天已蒙蒙亮,车子已经驶入了一个陌生的环境。
猛然间,她才察觉到什么,一幢幢没见过的漂亮楼房样式,宽阔平整的路面,路边一杆杆亮着的灯......
已然到了申城。
没一会儿,车子开进了医院的大门。
傅霆盛早已睁开了双眼,眼中疲态一扫而光。
众人下车,医院里出来了几个医生护士抬出一个担架,很快将傅霆州抬了进去。
傅霆盛的秘书陈霖迎上来,道:“傅爷,一切都安排好了。”
傅霆盛点点头,迈步往里走去。
凌晨的医院很安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消毒水的味道,他们来到一个紧闭的门前,上面写的“手术室”,傅霆州就是被送进了这间房里,谢大夫在傅霆州被医护抬起来时就跟了进去。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中途陈霖去买了早餐,带来了暖水壶给众人倒了水。
傅霆盛又询问了几个厂里和生意上的事情,陈霖都一一作答,并有了安排。
陈霖是个戴着金丝眼镜,长相清秀,气质干净的男人,从他做事表现来看,应该是傅霆盛最得力的助手。
刚刚他见叶招娣坐立不安,安慰了她,并解释了现在傅霆州正在做的手术,可见他又是个细心的人。
叶招娣对他很有好感,这是个让人忍不住亲近的人。
快到中午时,手术室里终于有了些许的动静。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高大男人走了出来,摘下口罩和帽子,叶招娣惊奇地发现这就是传说中的西洋人,她以为做手术的会是谢大夫,没想到是个真正的洋大夫。
对方碧蓝色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如刀削过般立体深邃的五官,还有一头金色微卷的头发。
这个洋大夫中文却很流利,“欧文,你弟弟的手术很成功,还好被撞到的部位不是最致命的位置,如果当初偏一点点,可拖不了这么久。”
很显然他和傅霆盛是熟识的,“欧文”是傅霆盛的西洋名字。
傅霆盛问道,“他大概什么时候能醒?”
“不出意外今天下午就会醒,过一会儿将他送到病房,要有人守着。”医生说完,伸了伸懒腰,一副很累的模样,又说道:“你们可以去看他了。”
听到这里,叶招娣忽得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向傅霆盛,从昨晚到现在他们之间说的话也只是昨天晚上出发前那几句,叶招娣打心底对这个大伯哥有些畏惧。
傅霆盛朝她点了点头,她如获大赦迫不及待地进了房间。
室内很空旷,手术工具都已被护士拿走,只剩几张空空的桌子,几盏圆形的大灯,还有躺在床上的傅霆州。
傅霆州脸色苍白,头上缠着纱布,手上吊着水,刚刚在走廊里见过其他病人也吊着这个,她知道这是给他输送营养的药水。
房间吊扇吹着,整个屋子又在背阴处,因此并不怎么炎热。
西洋大夫,不,这里叫医生,刚刚听别的病人都是这么称呼的。
医生说今天五少爷就要醒来,叶招娣想到他醒来忽然知道自己已经成亲,娶了媳妇,不知道会有何感想。
外面走廊里。
傅霆盛和医生握了握手,道:“威廉,时间不早了,一起去吃个饭?”
威廉医生看向傅霆盛,又瞥向陈霖,唇角勾了勾,“你们陪着病人吧,如果你不介意,让你的秘书陪我吃饭,我不胜感激。”
陈霖见威廉提到他,神色变了变。
傅霆盛看了眼他们,察觉出他们之间的氛围不太对劲,没有替陈霖做决定。
陈霖这人一直都落落大方,任何事情都可以办得妥妥当当,挑不出一点差错,今天还是他第一次见陈霖有为难的神色。
“昨天我们相见时有些小误会,”威廉朝傅霆盛解释,又转身用他那蓝色的眸子紧盯着陈霖,“陈先生,请允许我为昨天的事情道歉,我想邀请您吃顿午餐以表诚意。”
陈霖摆手,“既然是误会,您又是傅爷的朋友,情我领了,饭就不必吃了。”
说到这里,本就该结束话题,威廉却说道:“我的中文不好,表达有错,不是误会,我是为我的冒失道歉。”
听到不是误会这几个字,陈霖神色变得更不好看。
面上似是羞愤,又似恼怒,他和傅霆盛说道:“傅爷,厂里还有事,我先离开了。”
也不等傅霆盛回答,转身快步离开,仿若身后有洪水猛兽。
见他离开威廉着急喊了声他的名字,陈霖走得更快了。
傅霆盛看着走廊那头走远的人,看向威廉,用英语说道:“在这里收起你那在美利坚的做派。”
威廉不以为意,笑着用英语回道:“真是个漂亮的小猫。”
夏季的燥热容易让人出汗,出汗容易伤口迸发炎症。
病房内放了两盆冰块,以降低室内温度。
在傅霆州住了病房后,傅宅便安排了两个佣人在这里轮流照顾傅霆州。
傅霆州是在晚饭前醒来的,睁开眸子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坐在床边一脸欣喜的叶招娣。
天色渐暗,黄昏的光刚好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叶招娣的脸上,黝黑的皮肤,刘海遮住了些眉毛,只有一双清澈的眼睛称得上漂亮,一身淡青色的袄裙绣着精致的纹路,看得出她并不是傅园的佣人。
然后,傅霆州说出了醒来的第一句话,“你是谁?”
他刚苏醒声音沙哑,带着虚弱疲惫,没有气力,叶招娣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他们的婚事。
不知道傅家五少爷知道自己娶了个乡下女人会不会生气,要知道这样的大户人家还没有哪家正房是下人上位的。
她本身就是大太太找来冲喜的,现在五少爷已经被救了过来,自己的“作用”已然没用。
“我叫叶招娣,是来照顾你的。”叶招娣实在无法说出口,只说了自己名字。
“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是新来的。”
许是头疼,傅霆州摸了摸头,摸到了头上包缠的纱布。
“嘶......”
“这是哪儿......”
傅霆州看了眼四周明显不会出现在临城的环境,很快就得出结论:“这里是申城......我记得我是摔下马撞到了头。”
看着周围的设施,所有的事情也就明白了过来。
傅霆州很聪明,功课总是班级前几名,唯一的毛病就是贪玩,看到什么新鲜的事物都要尝试一番。
他在家待不住,听到外面的马叫声,就要去骑马,没想到马性子烈,将他甩了下来,一下子撞到了头。
叶招娣将病床摇起来,又给他喂了点水。
傅霆州的声音才好了些,“我是怎么到这里的?”
从叶招娣口中知道自己昏迷三天,又被送到申城做手术后,他不禁有些后怕。
“那这期间......”他还想问一些问题,忽然就顿住。
傅霆盛出现在门口,推开病房的门走了进来。
刚刚还哑着嗓子问东问西的青年,瞬间变了个人似的,苍白脆弱的脸紧绷着,轻声叫了声“大哥”。
声调都变了,颇有种老鼠见到猫那种惶恐。
叶招娣看着瞬间拘谨的傅霆州,也不自觉地低下了头,对着进来的大伯哥点头施礼,然后垂眼看着手中的瓷杯花纹。
“感觉怎么样了?”傅霆盛的声音总有些冷冰冰,面对自己弟弟时,声音里的距离感才减弱了不少。
虽然语调没有多大变化,但也能从他的话里听到真正的关心。
“头很疼。”听到兄长的关心,傅霆州弱弱地回答,生怕大哥因为自己贪玩将自己弄伤而发火。
“疼是正常的。”傅霆盛说道,“这段时间就好好养伤。”
“是,大哥。”
叶招娣见两人聊起天来,起身给傅霆盛也倒了一杯水,就这么看着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从他们的交谈中,明显感受到,傅霆州对这个大哥的惧怕而表现得毕恭毕敬。
只是她不明白,亲兄弟间也是这样吗?
天色渐暗,傅宅的佣人常婶拎着饭盒进来,是给傅霆州带的晚饭。
傅霆盛和傅霆州交代了几声后,他对叶招娣说道:“和我一起回去,换身衣服,今晚好好休息一下。”
叶招娣点点头,看了眼躺靠在床上的傅霆州,傅霆州见她要走,虽然虚弱,还是笑着朝她挥了挥手。
叶招娣跟在傅霆盛身后离开病房。
离得近了,才发现自己的头顶才到对方的肩膀,而他的背得有两个她那么宽。
好高大!
她内心感叹。
叶招娣脑海里想象着傅霆州站起来的模样,可能没有这么高,他这个年纪应该还在长身体。
傅宅和医院都在租界内,车子也就开了一会儿就到了门口。
说是宅子,实际是一栋西洋别墅。
外面有很大一个花园院子,直到进到屋子里面,叶招娣惊叹,好漂亮的房子。
这里的一切都是叶招娣认知里陌生的存在,比那货郎先生说的还要夸张。
房子的装修富丽堂皇,一下子让叶招娣愣在了原地。
明亮的地板,奢华的西洋家具,客厅头顶的垂吊下来水晶一样的灯,照得整个房子宛如白昼......
正看着,从厨房出来一个女佣,她正忙活着晚餐,看到他们两个,迎了上来,躬身施礼,态度极为恭敬:“先生回来啦。”
傅霆盛问道:“晚饭准备好了?”
“已经备好了,这就可以开席。”女佣转身又进了厨房。
“那是春香,”傅霆盛介绍道,“在医院照顾霆州的是常婶和李婶。”
叶招娣表示明白:“嗯。”
“以后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他们去做,她们不方便做的,让赵生去做。”
赵生是昨天开车的司机之一,也是傅霆州的贴身助理。
“好。”
傅霆盛在外面是严肃的,在家里依旧如此。
春香上菜轻手轻脚,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食不言,寝不语。
傅家将这规矩执行得彻底。
整个餐厅空旷安静,只有偶尔汤勺碰触碗壁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叶招娣很是拘谨,面前饭桌上春香做了四菜一汤,她不好意思夹远处的菜,只夹了几筷子自己面前的一盘炒豆芽。
“不要挑食。”
一直不敢抬头的叶招娣,忍不住抬起了眼眸,忽地跟右侧主位的人对视。
正对上他那审视的目光,那种压迫感再次袭来,她有些心慌,又怕被傅霆盛看不起。
犹豫再三,她伸长了筷子夹了其他的菜。
余光发现傅霆盛不再看她,她内心轻舒了一口气,这个大伯哥好像有点不好相处。
将叶招娣送到医院后,傅霆盛看了一眼弟弟的状况,也就离开了。
只是没想到,昨天晚上常婶在这里照顾傅霆州,有关她的事情全被傅霆州给套了出来。
傅霆州看向叶招娣,没有了昨日的热络,语气不善:“他们说你是我娘给我冲喜娶的媳妇,这是真的吗?”
打开饭盒的手顿住,叶招娣尴尬抬头,懦懦说道:“我是被卖进傅家的,我们随时都可以和离。”
虽然昨晚傅霆盛说以后给他们补办成亲仪式,但叶招娣心中还是明白,以他们之间的鸿沟差距,傅家早晚都会给傅霆州娶个门当户对的新媳妇。
傅霆州听到后,哼了一声:“你知道就好,我将来可是要娶云燕的。”
云燕?云燕是谁?
叶招娣内心抖了抖,即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既然傅霆州有了要娶的女孩,为什么大太太还要大费周章地去寻其他人冲喜?
难道是那个云燕不想?
傅霆州低头喝了两口粥,说道:“也就是我娘不同意我娶云燕,她同意的话我早就娶了,还轮得到你?”
“云燕姑娘是?”叶招娣问道。
“是清悦坊的舞女。”
“清悦坊是......”叶招娣瞬间捂住了嘴,差点将那两个字说了出来。
难怪大太太不同意,那样地方的人他们村里的男人都是嗤之以鼻的,至少是表面上嗤之以鼻。
傅霆州见叶招娣这副模样,瞬间不开心了,“云燕还是清白之身,她不是那样的人。”
“哦。”
“我们成亲时有没举办仪式?”傅霆盛说到“成亲”两字时顿了顿,他很不喜家里给他安排的这个亲事。
接收了新时代的思想,他很是鄙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婚姻就该是自由的,自己想和谁在一起就和在一起。
“当时情况紧急没有举行仪式,一个花轿将我抬进了傅园,大太太请族中的长老写了婚契。”
傅霆州听到没有仪式抬头看了眼叶招娣,这女人对成亲没有仪式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遗憾,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他没有说话,默默将碗里的早餐全部吃完。
看着叶招娣在收拾碗筷,傅霆州头疼,蔫蔫地倚靠在床上。
“你刚才说你是被卖进我家的?”傅霆州问道。
“是。”
傅霆州听到后不知在思索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道:“你想拿回你的卖身契吗?”
叶招娣抬头望向他,不知道傅霆州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想放她离开?
“如果你想要你的卖身契,我倒有个办法。”傅霆州苍白无血色的面庞忽然多出了些神采。
叶招娣看他的模样总觉得傅霆州接下来说的话可能是坑。
“既然你已经嫁给我了,那就好人做到底,我们就假扮夫妻,等我将云燕娶回家后就放你走。”
假扮夫妻?就算是假扮夫妻,大太太也是不会让那个云烟进门的吧,大概率还是会让他娶别人。
见叶招娣没反应,傅霆州继续说道,“你想,我和你又没有感情,我也不喜欢你,你肯定是要独守空房的,你没嫁给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不会遗憾吗?如果你帮我这个忙,我肯定能放你自由。如果你怕自己生存不下去,我也会给你一笔钱,给你一千块怎么样?”
一千块对叶招娣来说可是个天文数字,傅霆州不信她不心动。
本来叶招娣有些心动,但听到这个数字之后,她觉得这个忙好像有点难度。
“我可以自己赚钱赎身。”
“你自己怎么赚?靠着份例攒吗?那得攒多久?听我的,只要一年,不对,如果进展快,半年就能成。”傅霆州见叶招娣不为所动,有些着急,“不然你就算攒到了赎身钱,我不给你放妻书,你还是傅家的人。”
叶招娣盯着傅霆州,傅霆州神色有些不自然地闪了闪,好像是他第一次威胁别人。
她是看出来了,傅霆州现在就是孩子心性,如果刚才的话不是从这稚嫩的人口中说出,换成是他大哥傅霆盛的话,就很有震慑力了。
想了想,叶招娣问道:“怎么帮?”
她想知道傅霆州的计划后再做决定。
傅霆州将他的构想说了一遍。
总的来说就是叶招娣在傅家表现得差一些,让大太太失望,然后云燕就趁虚而入,在大太太面前表现好一些,两人这一对比,体现出差距,加上傅霆州在旁边再煽风点火,又对非云燕不娶的闹一闹,大太太自然会同意。
叶招娣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就是说不上来。
“如果我被赶走,你还是娶不到云燕姑娘呢?”
“你放心,钱一分都不会少你的。”傅霆州打包票。
“你能拿到我的卖身契?”叶招娣选择了退一步,她实在是不想天天祈祷将来碰到个人好的大房。
从小她就听过很多大户人家的传言,大房将自己丈夫的通房给弄死的,或者虐待丫鬟佣人的,都屡见不鲜。
她见到大太太时还曾想过,如果将来傅霆州的大房是大太太那样的,她会好过很多。
可哪有那么多大太太那样的人呢。
未来的大房就是把刀,一直悬在了自己头顶上,如果能将这把刀拿走那是再好不过的。
而傅霆州喜欢的是那个云燕,也表明了不会喜欢自己,自己可选的光明大道好像就那一条,那就是离开傅家,成为自由人。
她决定和傅霆州合作,再怎么差也终究是现在了。
“能。”
“好,合作愉快。”
傅家四小姐傅岚烟是在傅霆州手术第四天回来的。
来到医院匆匆忙忙,风风火火。
当时叶招娣正给傅霆州洗好桃子,用果盘装好,迎面就碰到了傅岚烟。
傅岚烟穿着时下最流行的缝着花边的短袖洋裙,头发也烫了小卷,用蝴蝶结扎了起来,一双葡萄似的眸子扑闪扑闪,很是好看。
傅岚烟看到叶招娣也是微微一愣。
“你是......我的弟媳?”傅岚烟问道。
叶招娣回头看了眼傅霆州,傅霆州点了点头。
“你不用看他,看他做什么?现在就夫唱妇随了?”傅岚烟开着玩笑,骨子里带了爽朗,说话声音清脆好听。
“我俩同岁,你就叫我岚烟好了。我也不叫你弟妹,总觉得怪别扭的。你叫什么名字?”
“招娣,叶招娣。”叶招娣回道,她忽然感觉自己很喜欢这个四小姐,像个小太阳,很有能量,让人心情舒畅。
“那我叫你招娣好了。”傅岚烟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笑起来微微弯起。
“好,那我叫你岚烟。”叶招娣也笑了,惹得傅岚烟多看了两眼。
“姐。”
那边傅霆州不干了,好久没见到的姐姐,竟然无视他这个卧床的病人。
傅岚烟听到弟弟的喊声,才回过头,理会这个被冷落的弟弟。
“臭小子,叫你贪玩儿。”傅岚烟看到弟弟裹着纱布的脑袋,气骂道,“真是不省心的,我收到信件后,抛下同学赶紧赶了回来,家门都没进就来看你。你小子,能从鬼门关回来,也是命大。”
“姐,我知道了,下次我小心点。”傅霆州微微瘪嘴,一副委屈的神情。
看得出,他们姐弟俩的感情还是不错的,至少相处起来比大少爷傅霆盛自然得多,比对她的态度好得不知道哪里去了。
傅岚烟又问了一些其他的事情后便不再理会这个爱闯祸的弟弟。
转而看向叶招娣。
傅岚烟忽然问道:“招娣,你见过大哥了吗?”
叶招娣如实答道:“见过的,最近我就住在傅宅。”
“也是哦,”傅岚烟自言自语了一声,然后眼里多了些格外的兴致,问道,“你觉得他这人怎么样?”
人怎么样?
叶招娣疑惑,她总感觉傅岚烟的话语里好像想要从她嘴里知道些什么。
“说嘛,不要顾忌什么。”傅岚烟继续诱导着问道。
“冷冰冰?”
叶招娣刚说出这三个字,傅岚烟就两手一拍,兴奋看向傅霆州,“我就说嘛,我就说嘛,大家对他的评价可不就是这样。”
傅霆州点点头附和道:“大哥太严肃,太冷漠了。”
叶招娣想到傅霆盛在弟弟受伤后立刻带着医生回到傅园,接着当机立断来申城做手术,虽然他从头到尾都是冷静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但她也能从他的语气中感受到他对弟弟的关心,对家人的关心。
她轻声为傅霆盛辩驳了一句:“也不算冷漠。”
至少给她安排得很好,明明是个吃饭很快的人,这两天早上吃饭都放慢了速度等着她,然后送她来医院,晚上再派司机过来接她。
“这还不冷漠?”傅霆州诧异,“每次他查我功课,那么凶,我都怕他吃了我。”
傅岚烟轻笑出声:“他那是恨铁不成钢,对你要求高,相处久了,你就会发现大哥这人吧,表面上冷冰冰,实际大方得很,绅士得很。他以前可是众多大家小姐心中的金龟婿。”
叶招娣敏锐地察觉到“以前”这个字眼。
不过见傅岚烟没继续说下去,也就没有追问。
“那时多少人想要和傅家结亲。”傅岚烟想到什么,轻声说了句,“可惜了。”
有了傅岚烟的陪伴,傅霆州的心情好了很多。
他又给云烟写了信拜托叶招娣给他寄出去,在收到信的那天,他也快出院了。
叶招娣在给他寄信时才发现云燕不姓云,姓方,叫方云燕。
她在桌旁削着苹果,傅霆州侧躺在床上看方云燕给他写的信,看到一半乐出了声,一不小心扯到了伤口,“哎呦”一声捂住了头。
傅霆州这种好心情一直延续到出院回家。
叶招娣没有住他的房间,他是满意的,他觉得是叶招娣识趣,知道自己看不上她就主动要求的,他可是在信中和云燕保证过,要为她守身如玉。
在信中他还严厉谴责了家里给他娶了媳妇,痛斥了他们都是封建,都是迷信。
他在信中将自己的计划说了,云燕不愧是知书达理的姑娘,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不仅没有生气,同意了他的计划,还安慰他让他先养好身体,她会一直等着他。
只是他还没休息两天,陈霖就送来了一堆的新课本,正是他秋学期要学的。
他有些无法置信,现在是暑假时期,还学习?
好不容易放假了能摆脱傅霆盛的管控回了临城,结果受伤后又来到这里。
天杀的,还要学习。
然后他就装头疼,要休息。
傅霆盛并不吃他这一套,“明年就要毕业了,这些学完,跟着我在公司做点事。”
傅霆州一听脑袋更大了,他喜欢的是策马奔腾,不是被困在哪个地方。
傅霆盛的公司对他来说就是囚笼,他万般不想去。
他想和城里的金元帅那样做个军人,威风八面。
傅霆州不想学习,叶招娣却对学习很感兴趣,她问傅霆州借了几本书回自己房间看。
她从小就喜欢读书,只是家里条件不好,又是个女娃,父亲只让她上了一年的私塾,认了些字。
因此当她翻开这些书本时,就沉浸了进去。
《民国:做了少爷的冲喜新娘》 - 叶招娣 继续阅读:「链接」
我们支持女性表现自己的美,同时想不想当“军阀姨太太”也是个人的自由,但我们有必要告诉大家历史上真实的“军阀姨太太”是怎样的。
近期,“军阀姨太太”的梗在网络热传,引发众多网友效仿。在此类视频中,很多女孩身着旗袍,伴着动感音乐,摆出各种造型,声称自己要当“军阀姨太太”。
此类视频引发网友热议,部分网友认为争当姨太太与“男女平等”追求背道而驰。
但也有个别网络大V称,“谁不想当狐狸精姨太太? 谁不想当祸国红颜? 谁不想当美艳女特务? ”
不过,历史上“军阀姨太太”真的如她们所想象的那样吗?
一、军阀到底有几个“姨太太”
(这批督军、将领)一朝得意,惟以发展兽欲为无上快乐,每一督军起码有姬妾十人以上。有所谓长腿将军者,妻妾共有三十余人。但是数量是这样多,角色仍然时时更换。(参见:王书奴.《中国娼妓史》.上海三联书店1988年版.第336页.)
(袁世凯)本有十个老婆,一个原配夫人于氏,九个姨太太。大姨太沈氏、二姨太李氏、三姨太金氏、四姨太吴氏、五姨太杨氏、六姨太叶氏、七姨太张氏、八姨太郭氏、九姨太刘氏。(参见:侯宜杰.《袁世凯一生》.河南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436页.)
北洋军阀奉系的首领张作霖据现有资料可知他共有妻妾6人:原配赵夫人(即赵占元之女);二房卢夫人;三房被张撵走,姓氏不详;四房许夫人;五房寿夫人;六房马夫人(亦有说为岳夫人,不确定)。(参见:民国春秋编辑部.《民国要人剪影》.江苏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第64页.)
贿选总统曹锟,不但侍妾众多,而且酷好男色,下级官兵、艺界名伶、浪荡公子、乃至社会闲汉,一旦被曹锟相中,就难免遭到他的凌辱。(参见:王绍玺.《小妾史》.上海文艺出版社2008年版.第159页.)
军阀张宗昌,人称“三不知”将军,其中一不知就是不知道其到底有多少姨太太。据张宗昌的副官李子清说:“济南城里有25个,都由我按月照顾吃用开销,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张宗昌任山东督办时的总参谋长李伯仁(李藻麟)回忆:“张宗昌自幼与邻村贾氏女订婚,二十岁成婚。贾氏不幸早逝,续娶袁氏,东北人,缠足。步入仕途之后,张宗昌曾纳妾多人,均按序排列,袁氏明媒正娶,自然是大太太,依次是二太太、三太太,直至二十五太太。(参见:董守义.《张宗昌真传》.辽宁古籍出版1997年版.第235页;李藻麟.《我的北洋军旅生涯》.九洲图书出版社1998年版.第250页.)
军阀杨森,他公开的妻妾有12位,子女共计43人。(参见:陶春芳等编.《黑色家族的覆灭》.珠海出版社1995年版.第30页.)
在武夫当国的民国年间,军阀中妻妾成群者不在少数。那么谁的姨太太最多呢?川军将领范绍增的姨太太多达40位,可谓旷古奇闻。(参见:《刘继兴读史》.湖北辞书出版社.)
二、“军阀姨太太”的悲惨境遇
妾多是失足妇女或是出身贫苦家庭,往往是不得已情况下才委身做妾。
或出于良家,或父亡母存,或母亡父存,家徒四壁,无以自保其生存,及债务日逼,不得不自鬻其身以纾亲困。或因饥馑之故,转移他境,返里无资,甘向富民自鬻。(参见:畏公.论女子劳动问题.三联书店1963年版.938页.)
很多“军阀姨太太”出身贫苦,有的是通过军阀抢掠,有的是通过人口买卖购得,有的是侍女转正,有的是失足妇女赎身。
如民国军阀陆荣廷,七个妾都是穷苦出身;张作霖六夫人是五夫人的贴身丫鬟,七夫人是张宗昌买来送他的;韩复榘两个妾,一位是名伶,一位是名妓;黎元洪两个妾,一位是买来的,一位是艺人;袁世凯一妻九妾,大姨太沈氏是袁世凯在上海认识的苏州名妓。(参见:《扬子晚报》.历史上真实的“军阀姨太太”:被侮辱与被损害的女性.)
军阀手握重兵,往往无视法律道德。 著名的四川军阀杨森,曾任国民革命军陆军二级上将、贵州省主席,接连娶了12个太太。这些姨太太的生活很有代表性,有的被抛弃孤独终老,有的被殴打至精神失常,有的因有其他恋情而惨遭杀害……
发妻张氏,杨森考入成都陆军速成学堂后,张氏暴病身亡。
续弦谭氏,杨森妻妾成群后被冷落,独守老家偌大的宅院,直至谢世。
三姨太刘谷芳,抗战时期因患肺病而卒。
四姨太田衡秋,后得了脑溢血,半身不遂,杨森置之不顾,靠在美国的女儿照顾她才得以走完余生。
五姨太萧邦琼是杨森下属的女儿,一次萧父带其去杨森府邸赴宴,被杨森看中,遂被杨森纳入床帏之中,后来萧邦琼在江上溺水身亡。
六姨太陈顺容原为杨森上司刘芳谷夫人的丫环,十五岁时被杨森酒后乱性奸污,不为杨森喜欢,稍有差池,杨森便对其拳脚相加,后被打成了精神病,杨森派人用铁链将其绑到乡下,解放后病死于重庆。
七姨太曾桂枝,原本是杨森在贵州毕节收养的一个女儿,等长到十四岁的时候,被杨森纳为妾。求学期间,曾桂枝正是怀春的妙龄少女,便大胆跟同班一个男同学自由恋爱。后来两人双双被杨森设计枪杀。
八姨太汪德芳,与杨森形同陌路,完全不像一家人,就连所生的孩子也改姓为汪。
九姨太蔡文娜在读大学时和同学相恋,为杨森所不容,被其秘密杀害。
十姨太郑文如,后来因患有肺病而遭到冷落,解放后,改嫁给了一名普通工人。
十一姨太胡洁玉为杨森家仆之女。胡洁玉14岁,到重庆求学,住在杨森家,被杨森强娶,胡父羞愧不知所踪。
十二姨太张灵凤,杨森年近90岁时,以招募“秘书”为幌子,将这位17岁的中学生弄进府中。(参见:《民国时期社会调查丛编》.一个过渡时代的家庭(蔡文娜).福建教育出版社2004年;深圳新闻网.《大军阀杨森与他的十二妻妾》.)
在这里要重点说一下杨森九姨太蔡文娜,《一个过渡时代的家庭》就是蔡文娜1944年华西协和大学毕业论文,论文中描述其他姨太太的生活“无非是像养条猪一般养在家里,反正有的是钱”,并记述了七姨太“谓其生活浪漫,行为不检”,杨森“遂将其召回,终于予以枪杀”。然而蔡文娜最终也没能逃出厄运,追求自由恋爱后被杨森残忍杀害。
袁世凯的三姨太在临终前还念念不忘当初被大姨太虐打的经历。
她在死前的头一天里,对我二哥说了两件事:一件是,在她过门以后不久,大姨太太借对她的管束教导的名义,对她进行虐待。有一次,大姨太太把她绑在桌子腿上毒打。由于她的左腿被打得过分厉害,受了内伤,以至于临死的时候还经常疼痛,并且还不能伸直。(参见:袁静雪.《我的父亲袁世凯》.)
袁世凯七姨太死因可疑,有认为是患病暴毙,但也有说法其为偷情被逼自杀。
她被撞见与花匠谈情,被袁世凯逼令服毒谢罪。(参见:《文史天地》.辛叶.袁世凯的一妻九妾今何在)
有的军阀还把姨太太当做礼物赠送给下属。
张宗昌因为觉得姨太太过多,于是决计取消一部分,决计只留二三十个。他将姨太太拿来赠与部下。可是因姨太太数目到底不多,张宗昌想到了用抽签的方式来解决问题。没被送人的妾室呢?在张宗昌死后,她们也都四散了。(参见:金满成.1928年出版的《鬼的谈话》.)
军阀姨太太普遍比军阀年轻很多,但军阀去世后,姨太太再婚要遭到很大非议。
危文绣本是黎元洪的妾,黎死后,危文绣于1935年1月9口在青岛市与商人王葵轩举行结婚典礼,不料竟于社会引为笑谈,报纸特刊专电,黎家至亲有函指纹,黎氏故旧有电指责。甚至遭青岛市长沈鸿烈以此举“有玷黎氏名誉”为由,特令公安局将两人驱逐出青岛。她去函恳请亲属在北平代为寻找住处,复遭亲属拒绝。黎本危痛感男女不平等,写了一阕《贺新郎》发表在《申报》的《妇女园地》专栏上,词中有“欲树女权新生命”“礼教吃人议沸腾”等句,这激起了人们的广泛同情,也引发了一场男女不平等问题的大讨论。(参见:陈子展.“姨太太再嫁与老爷续弦”.《现代》1935年第6卷第2期;“黎本危再嫁之消息”.《女铎》1935年3月第23卷第10期;“青岛下令驱逐黎本危拟居平”.南京《新民报》1935年2月2日.)
三、“军阀姨太太”乱象源于民国法律默许
妾的名称,最早见于《礼记·曲礼》:“天子有后,有夫人,有世妇,有嫔,有妻,有妾。”即使在封建王朝,男人纳妾往往在法律上有明文规范,因地位不同而有所限制。 但在民国呢?
1912年,即中华民国的元年,《中华民国临时约法》中明文规定中国实行一夫一妻制。
但随后,北洋政府颁布了《民国民律草案》,虽然法律条文中没有出现妾的字样,但有“嫡子”“庶子”的法律规定,这意味着默认了妾制存在的合法性,默许了妾的继续存在。
直到1930年,南京国民政府终于公布了《亲属法》,里面明文规定纳妾制度应该废除,原文如下:
“妾之制度,亟应废止,虽事实上尚有存在者,而法律上不容承认其存在,其地位如何,毋庸以法典及单行法特为规定。至其子女之地位,例如遗产继承问题,及亲属结婚限制问题等,凡非婚生子女,均与婚生子女同,已于各该问题分别规定,固无须另行解决也。”
但是在实际司法操作中却变味了:
“二十年院字第六四七号解释”称:“娶妾并非婚姻,自无所谓重婚。 ”
“二十年院字第七三五号解释”称:“妾虽为现民法所不规定,妾与家长既以永久公共生活为目的,同居一家,依民法第一一二三第三项之规定,应视为家属 ”。
“二十二年上字第六三六号判例”称:“民法亲属编无妾之规定。至民法亲属编施行后……如有类似行为,即属与人通奸,其妻自得请求离婚……得妻之明认或默认而为纳妾之行为,其妻即不得据为离婚之请求 ”。
也就是说,民国虽然在法律上确立了“一夫一妻制”,但也默许了“妾”的存在,而且没有加以限制,这也就导致了掌握更多社会资源的男性有了近乎不加限制的纳妾自由 ,对女性权益和社会公平造成了严重破坏。
四、中国共产党与妇女解放
中国共产党成立之初就高度重视妇女解放运动。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就曾对妇运工作“略略谈到大要”,因时间紧迫,“决定交未来的中央负责处理”。
在党的组织没有建立前,中国共产党首先帮助上海颇具影响的中华女界联合会于1921年8月进行改组,并在党的机关刊物《新青年》9卷5号上刊登了中华女界联合会的改造宣言及章程。改造宣言及章程首先决定了组织及开展妇女宣传工作,“纠合我们中华要求解放的女子,使我们要求的声音一天一天高起来,使我们奋斗一天一天强大起来,这正是我们中华女界联合会的责任。”
中国共产党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就通过了《关于妇女运动的决议》,在中国妇女运动历史上,这也是第一个以政党的名义通过的关于妇女运动的决议 ,显示了中国共产党对妇女运动的高度重视,标志着中国妇女运动进入了一个新的历史阶段。
申纪兰(左)和妇女们在一起劳动
由共产党领导的人民军队在男女关系上也格外严格。黄克功,16岁随毛主席上井冈山的红军将领。1937年10月,黄克功因逼婚未遂,将女学生刘茜杀害,随后,黄克功在延安被公开审判枪决 。
边区高等法院的死刑命令
而在此前,国民党胡宗南第一军一师的团长张灵甫从前线回到西安家中,枪杀妻子吴海兰,酿成轰动全国的“团长古城杀妻案”,最终仅入狱一年多 。
王近山将军是新中国的开国中将,他在战争年代作战勇猛,有“王疯子”“战神”等绰号,而且留下不少的传奇故事,是《亮剑》李云龙的主要原型。1964年,王近山因婚外恋惊动了毛主席、刘少奇等最高层领导。他因生活作风问题受到严厉处分 :被开除党籍,由大军区中将副司令员降为大校,到黄泛区一个条件艰苦的农场当副场长。
图为王近山指挥作战
我们支持女性表现自己的美,同时想不想当“军阀姨太太”也是个人的自由,但我们有必要告诉大家历史上真实的“军阀姨太太”是怎样的。
“军阀姨太太”的幻景,摇弋在历史虚无主义迷雾中显得那样妖艳,但只需一点阳光微风便会看清其被残害被压迫的真相。
来源:中国历史研究院(ID:zglsyjy 作者:小王同志),综合整理资料:《民国时期妾的法律地位研究》《民国时期社会调查丛编》《中国娼妓史》《小妾史》《我的父亲袁世凯》《我的北洋军旅生涯》《民国要人剪影》《黑色家族的覆灭》《张宗昌真传》等
本期编辑:胡洪江、蒋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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