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番外一 顾锦
顾锦生于永福二年。
她听说, 她出生的时候,她父亲顾九思还在黄河边上修黄河, 她生下来不久, 便遇到圣君驾崩、新君登基, 而后新君废内阁,天下动荡,她尚还在襁褓之中,就随着母亲颠沛流离。
或许是生于动荡,也就养成了她胆小的性子, 她年到三岁,还很少说话,哪怕说话,也是结结巴巴。柳玉茹担心是自己寡言影响了她,便让顾九思多带带她, 因为顾九思话多, 又外向,顾锦跟着顾九思,或许胆子就学大了。
顾九思觉得柳玉茹说的很有道理,况且一见到顾锦怯生生看着人的样子,顾九思就觉得心疼, 于是顾九思便每天带着顾锦,除了早朝入殿的时候不带着她,其他时刻,几乎是随时随地都抱在身边, 若是见到同僚,还要忍不住上去炫一番:“你看这姑娘多好看,对,这就是锦儿,我女儿。”
于是顾锦虽然年纪小,但生活却和一个大人差不多。她每天都是早早醒过来,由柳玉茹给她穿上好看的小裙子,梳上好看的发髻,然后由顾九思抱着去上早朝。这时候顾九思就进大殿里去议政,木南就陪着她在大殿外等着。等到顾九思下朝,她又跟着顾九思去集贤阁办公,到了下午,父女两就一起回家,柳玉茹又会陪着顾锦玩一阵子。
顾锦的话一直不多,但她很乖巧。每天早上,木南会给她一个小凳子,再在小凳子旁边放小桌子,再给她一个小团扇,她就像个缩小版的大家闺秀,摇着团扇坐在大殿外面看天,看太阳升起,数路过的白云,一看一上午。等顾九思下朝了,他一走出来,就能看见一个小团子踉跄着眼巴巴跑过来,到他身前来,张着双手,一双大眼水汪汪看着他,用她少有的词汇伊呀呀呀喊着:“抱,爹,抱抱!”
顾锦生得可爱,圆圆得脸,红扑扑的,一双眼睛琉璃一样,干净又澄澈,她若看着什么,眼里就有什么,让人满是满足感。
每天有这么一个小团子迎接着下朝,顾九思心都花了,而长年单身的叶世安和还没生孩子的沈明,更是眼睛都看红了。争着抢着来:“叔叔抱,叔叔也可以抱!”
但顾九思哪里会让别人碰自己女儿?在沈明和叶世安抢着上前时,顾九思赶紧一个健步上前就把顾锦捞起来,抱在怀中,颇为得意道:“走咯,爹爹带你回家,我们不要理那些奇怪叔叔。”
沈明听得这话不高兴了,冷哼了一声道:“不给抱就不给抱,我和叶韵成了亲,回家自己生!”
旁边叶世安听到这话,立刻看向他,冷着声道:“原来你就是想让韵儿去给你生孩子,你死了这条心吧!我叶家养她一辈子也不会让她随便嫁给你这种人!”
沈明:“……”
叶世安一甩袖子,便转身走了,沈明赶紧追上去讨好道:“舅哥,我说错了,我不是为了孩子,我是喜欢叶韵啊。舅哥你走慢点,舅哥!!”
顾锦在早朝外看天看到五岁,这时候朝廷里的人大多熟悉了她,对她颇为宽爱。她本来觉得早朝有些无趣了,结果在五岁那年入春后第一天,她百无聊赖看着天空时,一个小哥哥走进了她的视线。
小哥哥看上去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身着白色金线绣龙的袍子,头上顶了镶着珍珠的玉冠,早朝开始后,他领着人来到了大殿门口,然后目光就落在了顾锦身上。
这是顾锦见过最好看的小哥哥。
她不是没见过好看的男人,她父亲顾九思,那便是大夏最顶尖的美男子。她的叔叔叶世安、沈明、李玉昌、甚至天子周烨,都没有生得不好的,可他们都太老了,在她心中,都是不可以玩耍的对象了。可这个小哥哥,却是她见过最年轻、最英俊的人。
小哥哥不仅英俊,还很温柔,顾锦在看见他的第一眼,便愣住了,因为愣神,手中的小团扇“啪嗒”就掉了,小哥哥抿唇轻笑,他提步走上前来,弯下腰,将小团扇捡了起来,半蹲着身子,递给了顾锦,柔声道:“拿好了,莫要再掉了。”
顾锦得了这话,心里雀跃极了。
她很想同这小哥哥多说几句话,想要他陪着她玩耍。她拿过了团扇,憋足了力气,磕磕巴巴说了句:“谢……谢……谢……谢……”
她想说谢谢小哥哥,可她说不出来,便觉得有些羞耻,扭过头去,奋力抓了一个她最爱的梅花糕,递给了小哥哥,继续道:“谢……谢……谢……”
这一次她几乎快哭了。
以前就是这样,她一说话,就爱结巴,结巴了,其他人就喜欢笑她。他们不敢当着顾九思和柳玉茹的面笑,可私下笑一两次,顾锦就明白了。所以她很少说话,不说话,不闹笑话,便不会被人嘲笑。
可今个儿她太想表现了,结果还是闹了笑话,她头一次遇见一个喜欢的玩伴,就要被笑了,她委屈极了,眼泪在眼眶打转,抓着的梅花糕被她捏变了形,但这时候,小哥哥却是抬手接过了梅花糕,温柔道:“怎么哭了呢?是不是我哪里吓到你了?”
听到这话,顾锦呆呆抬头,有些不可置信看着小哥哥,小哥哥吃了一口梅花糕,转头道:“很好吃,谢谢你了。”
正说着,大殿里就传来了宣召声:“宣——太子殿下进殿。”
小哥哥听到这话,他从容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整理好仪态,朝着顾锦笑了笑:“我进去了,你继续玩吧。”
说完,小哥哥便过身,领着人往大殿内走去。
顾锦焦急拉住了木南的袖子,指着小哥哥,勉强发声:“太……太子……”
这是她第一次说一些不属于常用词的词语,让木南愣了愣,随后木南赶紧蹲下来,高兴道:“对,那是太子殿下,”说着,木南小声凑过去,告诉她道,“叫周平。”
周平。
周烨同母异父的弟弟,也是这大夏的储君。
他师从于叶世安、顾九思、李玉昌,这一年他十三岁,他成为储君第二年,也是他第一次步入大殿听政。
说不紧张,是假的,但他在门外遇见了一个小姑娘,对方给了他一个梅花糕,有这么一个分神,他反而镇定了下来。
他步入大殿,仪态端方完成了那一日的听政,等他同所有人朝臣一起走出大殿时,他笑得极为开怀,同他的老师顾九思说着朝政,大步走了出来。
这时候,顾锦张开手,欢欢喜喜朝着众人跑来了。
所有人习以为常,顾九思也弯了腰,带着笑容,蹲下身,张开手,等着顾锦扑过来。
谁曾想,临到顾九思面前,顾锦突然掉了个弯,转头冲向了周平,然后张着双手,一脸期待看着周平,高兴道:“抱!殿下,抱抱!”
周平愣住了,而后他就感觉一阵冷风吹过,他转过头去,看见顾九思意味深长中又带了几分冰冷的眼神。
顾九思直起身,收回了自己等着女儿来抱的手,淡道:“锦儿很喜欢殿下。”
“原来是老师的孩子,”周平直觉感受到了顾九思的不喜,赶紧道,“我说怎的如此可爱。”
顾锦见周平和顾九思说话,不搭理自己,顿时眼泪就涌了上来,可她也固执,还是伸着手,巴巴看着周平,跳了跳道:“抱,殿下,要抱!”
周平:“……”
这么可爱,有点抵不住。
而顾九思一看顾锦要哭了,顿时有些努力,一下子克制不住情绪,怒道:“她都要哭了,你还不抱起来吗!”
周平得了这话,赶紧弯下腰来,把顾锦抱在怀里,朝着顾九思勉强道:“老师,得罪了。”
顾九思:“……”
周平被顾锦拖着,一路送着顾九思到了顾家。刚好他也有许多问题要问,便在顾家留下来吃了个饭。
饭桌上,顾锦努力和周平搭话,她说得结结巴巴,周平听得笑意盈盈,周平不觉得有什么,顾家人却是集体沉默了,等送走了周平,夜里两个人睡下,柳玉茹在一旁折着衣服,同顾九思高兴道:“今日锦儿说了好多话!日后要锦儿多和太子殿下接触接触。”
听到这话,顾九思脾气上来,把被子往身上一盖,背对着柳玉茹,委屈得大喊了一句:“我不!”
可顾锦意志坚决,第二天早上,顾九思和柳玉茹还睡着,顾锦就来敲门了,顾九思一开门,就看见顾锦站在卧室门口,眼巴巴看着他道:“要好看,见哥哥。”
她说得断断续续,可柳玉茹和顾九思都听明白了,她要打扮好看点,见周平。
好了,顾九思心更塞了,他不想带顾锦去上朝了,可是顾锦一听他有这个想法,就坐在一边,眼泪不要钱一样啪嗒啪嗒掉。女儿委屈了,柳玉茹心疼不已,立刻道:“去,必须去!你若不带锦儿去,我今个儿亲自带锦儿去!”
顾九思:“……”
没得办法,只能带着顾锦去了。
顾锦年纪小,但认定的事儿就很执着,打从那天开始,她每天积极去偶遇周平,然后憋足了劲儿,同周平说几句话。
因着这番努力,不过一年时间,顾锦却比前五年都说话说得多了。孩子这样的积极,柳玉茹和顾九思都是不明白的,于是有一天晚上,柳玉茹哄着顾锦睡下,忍不住道:“锦儿为什么这么喜欢太子哥哥啊?”
“他,”顾锦结结巴巴道,“不笑我。”
“会,像爹娘,听我说话。不会,不耐烦。”
顾锦这话说出来,柳玉茹便明白了,顾锦喜欢周平,是因为周平不会笑话她说话结巴含糊,愿意陪她玩。
柳玉茹听得心里心酸,为人父母,儿女受半分委屈,都觉得心绪难平。她怪来有韧性刚强,女儿这么一句话,她却就觉得觉得眼眶有些泛酸。
打那之后,柳玉茹便常常带着顾锦去见周平。有时候是顾九思在给周平上课,柳玉茹借着去找顾九思的名义,就带着顾锦过去,然后娘两就在长廊上看着两个人,顾九思上课,周平听学,等上一个半时辰,柳玉茹把顾锦带过去,顾锦再给周平送个礼物,也就是来往几句话的功夫,顾锦就能高兴得不得了。而且周平脾气好,若是遇到没什么事的时候,周平还会主动带着顾锦玩一会儿。他会陪顾锦踢毽子,扔沙包,跳格子,简简单单的孩子玩意儿,顾锦也高兴得很。
周平带了她几次,便想着顾锦年纪和周思归相仿,主动同顾九思提出让顾锦进宫来,他带周思归的时候,顺便带着顾锦,顾九思很想拒绝,但想着拒绝以后顾锦会难过、柳玉茹会生气,他只能勉强笑起来,恭敬回一句:“劳烦太子殿下了。”
于是顾锦打那儿之后,就时常进宫,同周思归、周平玩耍。而柳玉茹也再填了个孩子,是个男孩儿,叫顾长安。
周平每日都要抽一段时间陪着周思归,陪伴周思归的时候,就顺带陪着顾锦。
周平陪伴周思归这件事,是周高朗死前写在遗诏里的。所有人都明白周高朗的意思,无非就是希望周平和周思归多有些感情,未来不因储君之事起了矛盾。
周烨为帝,便是一定要立储的,这些年大家动荡惯了,皇帝换了好几任,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因为范轩前车之鉴,而周烨又说好了不会再娶,周高朗实在不放心立周思归为储君,加上周思归太过年少,还看不出品性,最终只能立周平。
周平的命是秦婉之救的,他对周烨几乎是言听计从,外加人品端正,作为储君来说,再好不过,但众人还是怕他与周思归为来叔侄不和,因此每日都让他们玩耍一阵。
周平也是因此极其善于与孩子打交道,将顾锦带到宫里来后,他领着顾锦和周思归成了好友,可顾锦和周思归虽然相处不错,可大约是最初认识的是周平,顾锦还是喜欢往周平面前凑。她每天早早去宫里,晚上才回来。周平本有些不好意思,他有些奇怪道:“锦儿为什么不喜欢回家。”
顾锦心里一紧,她虽然年少,但也不知道怎么,似是天生的,便会遮掩心中那份真实的意图,她直觉说出‘她是想靠近他’是一件不好的事,于是她只能道:“长安,在。”
周平了悟。
他看着面前低着头的小姑娘,心里不由得有些心疼,他抬头摸了摸顾锦的头,温柔道:“没事,哥哥陪着你。”
得了这话,顾锦头低得更低,心里却是欢喜极了。
顾锦在宫里的日子过得极为愉快,她说话结巴,周平和周思归就认认真真教着她说话,陪着她玩耍,她七岁的时候,便能利落说话了。
她说话虽然不太顺利,但顾锦学读书写字却是很快的,尤其是在算术上,更是天赋惊人,可说是完完整整遗传了柳玉茹,心算极快,对于账目近乎过目不忘。
随着年岁渐长,等顾锦十岁时,她也不方便待在宫里了,周思归也开始了他的课业,周思归颇为遗憾,但他也明白了男女之防,只能同顾锦道:“顾锦,以后常进宫来玩。”
顾锦笑了笑,她抬眼看过去,看见站在一旁的周平。
如今周平十八岁,已经接近青年,他瞧着她,仿佛在看着一个孩子,顾锦见着这样的眼神,心里有了那么几分难过,也说不清是为着什么,低下头去,眼眶有些发酸,低低道:“那以后,你和太子哥哥,都多来看我。”
“放心吧。”周思归立刻道,“我们会常来看你的。”
“不要忘了我。”
“怎么会?”
周思归笑起来道:“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咱们是好朋友啊。”
顾锦心中有些难过,她低低应了一声,没有多说。
后续时日,顾锦便一直待在家。柳玉茹早早让她管账,她跟着柳玉茹做着生意,柳玉茹和顾九思与旁的父母不同,他们从不因她是女子就少教导她什么,他们不会教她一个女孩子该嫁人、该绣花、该如何注重名节,他们只会教她,要好好挣钱,要有能力,要如何过得好一些。顾锦没有嫁给谁便是荣耀的概念,于她而言,嫁给谁,什么身份,并不重要。她母亲说的,她若喜欢谁,她便可以嫁给谁。对方没有钱,她能养他,对方若有钱,她也配得上他。
她忙着经商,然后暗暗打听着周平的消息。
她十二岁时,周平加冠,这一年他便可以娶妻了,她听到消息时,心口梗得发疼,当天晚上,她站到顾九思和柳玉茹面前,沙哑道:“我想进宫。”
柳玉茹与顾九思对视一眼,颇为震惊,顾九思结结巴巴道:“你……你才十二岁……你周叔叔都和你爹一样大……”
“我要去东宫。”
顾锦认认真真开口,顾九思听到这话,舒了口气,但片刻后,他又反应过来,立刻道:“那你年龄也不够啊!要不这样,”顾九思同顾锦道,“你还小,不要这么早考虑这种问题……”
“我娘八岁就开始考虑婚事了。”
顾锦含着泪脱口而出,顾九思震惊看向柳玉茹,柳玉茹轻咳一声,转头看向窗外,顾九思悲愤道:“你八岁你看上叶世安了?!”
“你别听她胡说,”柳玉茹赶紧道,“八岁的孩子懂什么喜欢不喜欢?”
“我懂。”顾锦打断柳玉茹,流着眼泪道,“我喜欢太子哥哥,我要嫁给他,我要一直同他在一起,如果这不是喜欢,什么是喜欢?”
柳玉茹:“……”
顾九思盯着柳玉茹,神色颇为委屈:“我喜欢你之前,还没喜欢过人呢!”
“额……”柳玉茹一个头比两个大,有些艰难道,“咱们先想想锦儿的事儿吧。”
当天晚上,柳玉茹把顾锦留在宫中,她对顾锦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从各种角度和顾锦分析她和周平不可能在一起,顾锦哽咽着,一直不肯说话。柳玉茹叹了口气,终于道:“你若真要嫁给他,有本事就自己去嫁,你若能自己去,我也不拦你。”
顾锦没说话了,她低着头,不再出声。
柳玉茹以为顾锦是知道了现实,也就不再说话了。
然而过了几日,顾锦说出去看铺子,而后夫妻两就听宫里的人通知他们说顾锦入宫的消息。
顾锦是找了周思归,让周思归给了她一道诏令,然后就入了宫,接着让周思归带着她去见了周烨。
谁也不知道她同周烨说了什么,只知道她出来之后,周烨将周平召入宫中,他瞧着周平,有些好笑道:“朕打算让你选妃之事再拖两年,你觉得如何?”
周平神色恭敬:“都听陛下吩咐。”
“阿平,”周烨看着周平的模样,突然道,“你有没有想过,未来你的妻子是怎样的?”
这样的话让周平愣了愣,周烨便知道他是没想过了。周烨有些无奈笑了笑,挥手道:“没事,你下去吧。妻子不能马虎,你要好好选,用心选。”
周平应了下来,但他其实并不明白,一个妻子要如何好好选。
在他心中,太子妃的位置,只要家世合适,品性端庄,便足够了。
他是一国储君,他的命是百姓的,他的妻子,也是为了百姓而生。
他从御书房走出来,走过遇到,来到广场,然后他就看见了顾锦,柳玉茹和顾九思都来接她,小姑娘低着头,给夫妻两训斥,但她面上却带着笑容,全然不见半分悔过。
然后顾锦回过头来,看向他。
这个姑娘,带着柳玉茹那份柔美与坚韧,却在骨子里,全是顾九思那份一往向前的奋勇。
如此明媚又温柔。
周平愣了愣,这时候他才意识到,顾锦,长大了。
顾锦回到家中之后,就开始给自己请了宫中的嬷嬷来教她礼仪。
她读书、学礼仪、甚至还学了几门常用的其他国家的语言,她注重自己的外貌,从发丝到指尖,都认认真真打理。
所有人从未见过如此精致的姑娘,她似乎容不得自己犯下半分错误,她身上所有展现出来的,都是完美。
她十五岁那年,便以美貌和才名传遍大夏,她出身高贵,又有才华,还乐于做各种善事,在民间颇有声望,而在她十五岁那年,周平终于开始选妃。
这一场选秀仿佛是专门为她准备,无论出身还是她自己本身,都是太子妃最合适的人选,于是周平几乎是没有任何迟疑,便选了她。
按着祖制,周平本该选择一个正妃,一个侧妃,然而周烨却提前告知了周平:一个就够了,免得日后后悔。
周平不能明白周烨的意思,但周烨开的口,他自然会遵守。于是他只选了顾锦。
十五岁的顾锦和他记忆里不太一样,她端庄,温柔,美丽,没有半点错处,只是在成婚那天晚上,她颤颤巍巍抱紧他,叫那一声“太子哥哥”时,才有了少时那几分影子。
而后他们一直好好生活着,相敬如宾。
周平性子温柔,温柔也就意味着平淡,他很少有外露的情绪,他一心一意扑在政务上,很少关注到顾锦。
顾锦照顾着他的生活,陪伴他,似乎过上了自己一直想要的生活,周平和小时候一样,他对她很好,可是慢慢的,顾锦慢慢长大,她开始意识到,这样的好并不特别。
她开始想要更多。
人心仿佛是填不满的沟壑,越靠近这个人,想要的越多,得不到,就越痛苦。
可她从不敢说,这是她选的路,柳玉茹在她十二岁便劝过她,是她执着踏了进来。于是她除了坚持,没有其他任何办法。
她习惯了伪装,习惯了完美,也就习惯了把痛苦往心里藏着。柳玉茹和顾九思来看她,她都笑语晏晏,周思归来看她,她也没有半分异常,她仿佛过得很好,很幸福。
直到有一日,她病了,她醒来之后,柳玉茹坐在她身边,柳玉茹拉着她的手,眼泪簌簌而落,顾锦沙哑开口,她说:“娘,我没事。”
柳玉茹听到这话,却是哭得更厉害了些,她看着顾锦,艰涩道:“锦儿,我年少时候,同我娘说得最多的,也是这句话。”
我没事。
这是子女对于父母,最深沉的爱意。
当年柳玉茹是因为苏婉无能为力,说出来平添伤心。而如今顾锦不说,却也是因为,感情之事,哪怕柳玉茹和顾九思权势滔天,也无能为力。
于是顾锦知道,柳玉茹和顾九思什么都知道,只是所有人给着她脸面,怕她伤心,才不肯开口。
她看着柳玉茹,有些不知所措,柳玉茹吸了吸鼻子,低声道:“你别担心,你喜欢他,想要陪着他,那便陪着。你不喜欢他了,不想呆着,我同你父亲早已同你周叔叔说好了,但时候便给你安排个身份,你便出了东宫,从此天高海阔,你还是顾锦。”
顾锦听到这话,她静静看着柳玉茹,好半天,她才笑起来:“我以为你们不管我了。”
“我和你父亲,操劳这么半辈子,不就是希望着,能给你们一片天地吗?”
柳玉茹叹息出声,她抬手拂过顾锦的头发,温柔道:“你要往前走,你就走,走到头了,便回过头来,这世上谁都不要你了,”柳玉茹哽咽出声,“父母还在。”
有了柳玉茹这一番话,顾锦轻松不少,她的病好起来,也开始慢慢试着和周平相处。但她一直不敢要孩子,于是她一直暗暗喝着药,怕孩子的出生和到来。
她努力想要让周平注意她,但又不太敢表达自己的情绪,于是只能悄无声息的接近他,就像她年少时一样。她布置他最爱的熏香,替他挑他喜欢的墨条,东宫之内,从花草到瓷瓶,都是她一手打理,周平一回来,便处处是她的痕迹。
只是这痕迹如春雨润草,悄无声息,周平忙着国家大事,也未曾发现。
顾锦十八岁时,他们成婚第三年,顾锦因为一直没有子嗣,终于有朝臣建议周平再纳侧妃。
这声音不大,毕竟顾锦身份在哪里,谁也不敢说得太过,但周平仍旧是放在了心里,那天夜里回去,周平破天荒同顾锦道:“我们当有个孩子了。”说着,他抬眼看她,有些担心道,“要不让大夫来看看,开些药,调理调理吧?”
说完之后,周平似是有些担心她不悦,接着道:“我也看看。”
这话让顾锦辗转难眠。那天晚上,她躺在床上,认认真真思索着,她是不是应当要个孩子。
她惯来早慧,她清楚知道,孩子是一份责任,如果有了孩子,哪怕有柳玉茹和顾九思,她也再离开不了东宫。她纵然舍得下周平,也舍不下孩子。
她要么不生,若生下来,她希望她的孩子,能活在一个幸福的家庭,就像她一样,无忧无虑长大。
她睁着眼,彻夜未面,等第二日清晨,周平起来,她突然道:“殿下。”
周平有些疑惑,顾锦温和道:“如果我一直没有孩子,殿下怎么办?”
听到这话,周平皱了皱眉,而后他走上前来,轻抚上顾锦的面容,温和道:“你别担心,你若没有孩子,我们再找大夫,好好看看。”
“若找了大夫,还是看不好呢?”
顾锦执着看着她,周平犹豫了片刻后,终于道:“那便再纳个侧妃吧,”他说得轻而易举,仿佛是一个公事,“到时候孩子放在你名下,你不必担忧。”
“是因为我父亲吗?”顾锦继续开口,她少有这样失礼的时候,让周平一时有些无措,顾锦看着他,却继续道,“若非我父亲,我若无子,你当如何?”
“阿锦。”听到这话,周平皱起眉头,顾锦深吸了一口气,她跪在床上,行了个礼,恭敬道,“殿下,臣妾太过不安,失礼了。”
周平没说话,他看着顾锦的模样,他突然觉得,心尖尖上,有那么几分密密麻麻的疼。
他也不明白这是什么,只是站在原地,好久后,他走上前去,轻轻抱住顾锦,柔声道:“阿锦,你别担心,你会好的。”
顾锦应了一声,和平日似乎没有任何区别。
等周平走了之后,顾锦梳理好,等到下午,她让人去找了顾九思,顾九思和柳玉茹来的时候,她看着两个人。
她穿着一身红衣,相比入宫时,高挑消瘦了许多,美得算是惊心动魄。她看着顾九思和柳玉茹并肩而来,本想笑的,可一弯嘴角,却就哭了。
“我……”
她像少时一样,结巴着开口:“我,我想回家。”
女儿这一句话,顾九思便不忍再听了,他也不问什么,当场扭过头,同柳玉茹和顾锦道:“我入宫找陛下,你陪锦儿收拾东西。”
顾九思入宫不久,顾锦便听周烨宣旨让她进宫,顾锦和柳玉茹一起入宫,他们来了御书房,周烨坐在书桌之后,顾九思和周思归站在两边,三人似乎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顾锦和柳玉茹跪在地上行礼,周烨神色平静让他们起身来。
“我听九思说,你想回家了。”
周烨看着她,神色里带了惋惜:“就这么算了吗?”
顾锦勉强笑起来,温和道:“陛下,其实你们都说得对,”她声音放低,“我与殿下不合适,是我强求。”
说着,顾锦跪下来,同周烨叩首,柔声道:“还望陛下恩准。”
周烨不说话,好久后,他才道:“当年大家都说你们不合适,你太用情,太冲动,而平儿与你恰恰相反,你们这段感情,所有人都不看好,可朕还是许了你,让平儿等了你三年,你可知是为什么?”
“因为你同朕说,这世上没有改变不了的事,当年你父亲就是这样,我以为,你也可以。”
听着这话,顾锦落下泪来,她声音微微发颤:“民女辜负陛下厚爱。”
周烨听着顾锦的声音,这也是他看大的孩子,他叹了口气,终于道:“我将太子叫过来,只要他同意,这事儿便按着你们说的办吧。他若同意和离,你们便和离。他若不同意和离,你便换一个身份离开东宫。”
“谢陛下。”
周烨不说话了,好久后,他才道:“平儿对你不好吗?”
“好。”
“有这么无法忍受吗?”周烨叹了口气,“太子妃这样的位置,多少女人羡慕还来不及,阿锦,你既然爱着他,又何必呢?”
“正是因为爱着。”
顾锦平静道:“才难以忍受。”
忍受不了这个人永远平静的温柔,永远给着希望又全然绝望的情谊。
多少次她睁开眼醒过来,以为这个人属于她,却又会在下一刻,在某一个细节,某一个眼神,堕入绝望。
他没做错什么,他一切都是对的。她的痛苦是自找的,她不能再放任这份痛苦继续下去。
她没有再站起来,跪着让她平静。
周平得了消息匆匆赶过来,看见所有人的时候,他整个人一片茫然,他看向周思归,周思归拼命给他使着眼神看顾锦,周平还是不解,他只能先行礼,而后去扶顾锦,看向周烨道:“皇兄,这是怎么了?”
在场人面面相觑,顾九思轻咳一声,随后道:“要不让锦儿和殿下谈吧。”
周烨觉得这话很对,随后道:“你们去偏殿聊一聊吧。”
周平得了话,领着顾锦去了偏殿,两个人站在偏殿里,默默无言了好久,周平张了张口,又不知怎么问,他直觉不是什么好事,却是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了。好久后,顾锦终于出声:“我同陛下说了,”她抬眼看他,“我打算与你和离。”
这话让周平猛地睁大了眼。
他呆呆看着她,他从未想过,和离这样的事,也会发生在他身上,顾锦低下头,吸了吸鼻子,接着道:“嫁给你这些年,我过得并不开心,于你而言,太子妃是我或是其他人,也并不重要,只要合适便够了。但我并不算合适,作为太子妃,我心太野,不够端庄,也太善妒,我若再同你在一起,苦了自己,也怕害了你。”
“太子哥哥,”顾锦抬起头,认真看着周平,她许多年没这么叫他了,这一声唤出来,周平才隐约想起,当年的顾锦是什么模样。他呆呆看着她,听顾锦道:“这些年你很照顾我,我很感激。只是我们的确也不合适,我对不住你,你要是愿意,我们便和离,你要是不愿意,怕丢了你的颜面,我便换个身份,你对外宣称我死了,也可以。”
“这事儿是我对不住你,我想一出是一出,想嫁给你的时候求着皇帝叔叔让你推迟三年选妃,如今不想嫁你又要和你和离,是我耽误了你,是我对不住你,你可以讨厌我,我也认了。可我也不会白白这样对不住你的,以后我会跟着我母亲经商,我名下所有商铺,我都会分三成利润给你,你东宫运转需要钱,日后当了皇帝也要钱,这些钱财,当作我弥补你,你愿意收,那我日后永远是你妹妹。你不愿意收……也望你不要记恨我父母。都是我任性,与他们无关。”
周平没有说话,他低着头。
他脑子木木的,也不知道怎么了,就觉得心被人剜了一块,抽搐着疼。
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其实顾锦说得也有道理,她当太子妃,不过是因为适合,当年推迟三年,也是因为周烨觉得若是顾九思的女儿能作为他的太子妃更好,如今她不乐意,其实也并没有什么重要的,换一个人,也没什么关系。
只要顾家与他一直维持着关系,更何况顾锦日后还要给他三成利润,怎么算都应当是合算的。
颜面一事,他们也想好了,换个身份,她出去就好。总比一直待在身边,成为怨偶来得好。
周平想要开口同意,这毕竟算他的晚辈,可他几次张口,都开不了口。
顾锦见他不说话,怕他恼怒,便跪了下去,坚定道:“若殿下还是觉得不满,我也愿意以命谢罪,还望殿下放我回去,认祖归宗。”
周平甚至微微一颤,他觉得自己几乎站不稳了,他抬眼看跪在地上的人,好久后,却是道:“我对你不好吗?”
顾锦垂下眉眼,沙哑道:“好。”
“那么,”周平艰难出声,“你宁愿死,也不愿意同我再过下去吗?”
顾锦没说话,周平盯着她:“决定好了?”
“好了。”
周平死死捏住了旁边的桌子,一字一句,说得无比艰辛:“好吧。”
他用理智克制住自己:“你们都决定好了,不后悔,那便好。”
“一桩婚事,在一起,是姻缘,不在一起,也没什么。你是我看着长大,我自然希望你过得好,你在我这里过得不高兴,是我做得不够好。若有什么能改的,你告诉我……”
周平说着,又觉得这话似乎是在劝她留下来,他怕打扰了她,又忙道:“若你决定好了,也无妨。不必说什么以命谢罪,你我好好和离,你回去,还是顾大小姐,我也会照顾你,你别担心。”
顾锦没说话,她听着周平的话,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
他惯来这样,对谁都好,对谁都温柔妥帖。
周平伸出手来,扶着顾锦站起来。他只用了一只手,另一只手藏在袖下,暗暗颤抖着,不敢言声。
“走吧,”他勉强笑道,“我同皇兄说。”
顾锦低着头,她跟在周平后面,周平走在她身前,她抬起头,看着他的背影,她咬着牙关,眼泪扑簌而落。周平走在前方,他不敢回头,只是领着顾锦走进御书房,他进屋之后,看了一圈周边众人,放开顾锦,同所有人行礼,随后看向周烨道:“皇兄,事情锦儿也都同我说了,既然锦儿做好决定,我也没什么不同意。她同我和离,也不必偷偷摸摸再换个身份,日后她依旧是顾家大小姐,我也愿认她做义妹,这辈子虽无缘做夫妻,但也能好好照顾她。”
听到这话,众人面面相觑,周思归皱起眉头,周平笑着道:“纸笔来吧。”
他一直很从容,仿佛这件事对他没有半分影响,顾锦站在他身后,却已是全然不敢抬头。只是周平不敢看她,故而没有看到她的神态。周平迅速写下和离书,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随后他静静看着和离书,好久后,才道:“锦儿,过来落字吧。”
说完之后,他放下笔,走到了窗边。
顾锦走到书桌边上去,她看着和离书上的名字,眼泪扑簌不停。可她知道不能继续下去,她不能给周平孩子,就不能拖着下去,她已经用那么时光来感动他,爱护他,得不到回应,便不能再继续了。
她拿着笔,颤抖着签下自己的名字,最后一个字落完,周思归忍不住道:“阿锦……”
顾锦没有忍住,她朝着周烨拜别,便转身走了出去。顾九思和柳玉茹匆匆和周烨行礼,随后便出去追顾锦。等他们走了之后,周平站在窗口前,一直没有回头。周烨叹了口气,替他收起纸页,这才道:“早知今日,朕也就不帮着她了。”
听到这话,周平低哑着声:“当年,您又为什么帮着她呢?”
“六年前她来找朕,她和朕说,她喜欢你,她适合你。”
周烨抬眼看着青年的背影:“她打小喜欢缠着你,事事都跟着你,后来为了你学宫里的礼仪,凡事以太子妃的标准要求着自己,这些,你都知道吧?”
周平听着这些,他震惊回过头来,呆呆看着周烨。
“她不曾提过?”
周烨有些诧异,片刻后,他笑起来:“也是了,她们这个年纪的姑娘,都不会把这些话说出来的。阿平,你以为她是围着什么嫁给你?”
“为……什么?”
周平艰涩出声。
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因为他以为,她和他一样,成婚,不过是因为合适。
她是顾九思的女儿,他是储君,她贤惠端庄,他也会给她无上尊荣,让她成为这世上最尊贵的女子。
他以为自己等她三年是为了这份合适,而她三年后毫不犹豫来到选秀,也是为了合适。
然而这时候,周烨却告诉他:“是因为喜欢。”
“当年她来找朕,九思和玉茹本就不同意,他们太清楚自己的女儿,她并不适合当太子妃,也不适合当未来的皇后。你未来会有三宫六院,而你也心不在情爱,可阿锦不一样,她见过一份感情、一段好的姻缘是什么样子。你说皇后位置尊贵,可对于阿锦来说,她生来富贵,又何须用自己的感情,去换这份尊贵?”
“你以为她为什么来这深宫内苑?无非是因为,她喜欢你。”
“那如今……”周平艰难开口,“又为什么……要走?”
既然喜欢他,为什么离开他?
周烨想了想,有些无奈道:“或许是,太久得不到回应,便不喜欢了吧?”
说着,周烨抬眼看着周平:“其实我本希望你同她在一起,阿平,我固然是皇帝,可我也是你的兄长。我希望你的一生,不仅仅是百姓的陛下,也应当是一个人,你会有一个家,你会像普通夫妻一样,有一个人爱着,你也爱着一个人。你会舍不得她,珍惜她,喜欢她,陪伴她。你会容不得别人染指她半分,而她也会一直陪着你,爱着你,用命护着你。”
周烨说着,似是想起谁来,顿住了声音。
周平呆呆看着周烨,周烨走上前去,拍了拍周平,温和道:“不过,既然没有缘分,便就算了。”
“你不喜欢她,也就罢了。回去吧,好好休息一下,你也别怪她。”
说完,周烨便走了出去,吩咐了人好好照顾周平。
周平在屋中站了很久,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就觉得心上一直在疼,断断续续的疼,他脑海里想起好多人,好多事,想起顾锦小小一个站在她面前,又想起她身穿嫁衣,一步一步走向他。
不喜欢她……
为什么,所有人,哪怕他自己,都觉得她不喜欢她?
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他让她走,他不会难过,不会痛苦,不会放不下?
所有人心里都觉得他不把她放在心上,可是若不是放在心上,又怎么会在最后签和离书时,还想着,怕未来她过得不好。
旁边太监见周平情绪不对,拿了披风上起来给周平披上,劝着他道:“殿下,先回去休息吧……”
那披风上是顾锦用惯了的味道,周平僵了僵。
到处都是顾锦的影子,而未来她就不在他身边了。不在他身边,或许还会去另一个人身边,她还这么年轻,又这样的样貌脾气,回去之后,她或许很快就会再遇到一个人,然后他们会成亲,会生子,至此之后,他便是她生命中,真真正正的另一个路人。
想到这样的可能,周平心疼得呼吸都觉得艰难了,他大口大口喘息着,突然推开了太监,便朝着外面疯狂冲了出去。
“顾大人在哪里?”
他急切出声,抓着人就问:“顾大人,见过顾大人没有?!”
太监被他吓到,慌慌张张指了路。
外面下着小雨,周平顺着太监指的路,一路朝着宫外跑去。
这时候的顾锦坐在马车里,她不愿与顾九思和柳玉茹一辆马车,她怕他们看着自己的狼狈模样,便自己坐了一辆小马车跟在他们后面,抱着周平给她的和离书,蜷缩着在马车里哭得不成样子。
外面是雨声,雨声遮住了她的哭声,她反复告诉自己,哭完了,哭完了就好了。
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她日后离了他,也是一样的过。
可是她执着这个人十三年,十三年求而不得,又要生生斩断,他长在她心上,要摘了他,就似是从心上生生撕扯下来,鲜血淋漓,痛难自自抑。
她正哭得难以抑制,便听外面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随后她的马车猛地停下,她惊慌拉住了马车,而后车帘便被人突然卷起。
惊雷响起,她抬起头来,看见外面的周平。
他浑身被雨水打湿,头发贴在他英俊的面容旁边,他失去了一贯的温和,一双眼死死盯着她。她有些慌乱,沙哑道:“你……你来做什么?”
周平没回应,他看着她,手死死抓着车帘,沙哑道:“我告诉你一句话。”
“什么话?”
“顾锦,”周平上了马车,靠近她,顾锦有些慌张,她忍不住往后退了退,他却贴上她,盯着她,认真道,“和离这件事,我不同意。”
说着,周平从顾锦手边拿过和离书,当着她的面将和离书一下一下撕开。顾锦震惊看着周平的动作,片刻后,她惊叫起来:“周平!”
“你听好,”周平一把将她压在车壁上,认真看着她,“你是我陪着长大的,是我教会你说话,是我教会你写字,是我教会你念书,是我教会你写诗。是我,”他捏着她的下巴,在她震惊的眼神中,开口出声,“教会你爱上一个人。”
这话让顾锦颤抖起来。
她从未觉得如此羞耻过,她觉得自己仿佛是被剥干净了一般,再没了半分尊严,她颤抖出声:“不是……”
“你是为我入宫,你为我成为太子妃,你为我成为顾锦。”
“我不是……”
“你喜欢我。”
“我没有……”
“顾锦,”周平看着面前的人,她仰着头,抬手捂着她的眼睛,哭得让人心疼,他看着她的模样,突然冷静下来,他的动作轻柔下来,他看着她,沙哑开口,“我知你年少,可是却断没有这样,拨撩了一个人,又抽身离开的道理。”
“来也是你,去也是你……”周平低哑出声,“你不能这样对我。”
顾锦听着这话,不愿看他。
“你终归,”她哭着出声,“终归也不喜欢我。我或来或去,又有什么干系?”
“我喜欢你。”
周平骤然开口,顾锦愣了愣,周平拉下她的手,看着她的眼,郑重道:“我喜欢你。”
顾锦说不出话来,她全然不敢相信,可周平却似是怕她不信,一遍又一遍道:“你若不会生孩子,我便不要。他们若逼我,我便不当这个皇帝。不会有后宫,也不会有别人,我的妻子,只会是你。”
“我喜欢你。”
他说着,低下头,吻向她湿润的眉眼,哽咽出声:“对不起,我这么晚才知道。”
“我喜欢你。”
他以为他不会喜欢一个人。
他以为他生来是为赎罪。
他以为,他会用一生,去对得起秦婉之以命相救,去为大夏,为百姓付出全部。
可遇见顾锦,他才知道,自己也不过是个凡人。会喜欢,会害怕,会渴望着有一个家,家里有一个姑娘,用一生陪伴他。
周平是到近三十岁才有的第一个孩子。
那时候顾锦不过二十二岁,时光让周平很担忧,尤其是见着周思归的时候,他总会想起以前的玩笑话,他清楚记得,当年顾九思和周烨曾经动过让顾锦嫁给周思归的念头。
于是他从来不蓄胡子,看上去总是很年轻,他与顾锦走出去,看着便是一对少年夫妻。
周思归喜欢玩乐,和顾长安玩得好,两人常常斗鸡抓鸟,过得让人极为羡慕。后来两个人一琢磨,开始了一场万里山河之旅,一个权臣之子,一个王爷,收拾了包裹,就去云游江湖。
只是顾长安还有顾九思管着,游到一半被抓了回来,开始入朝做官,而周思归则就一去不回,当了个出了名的闲散王爷,云游四方。
再过了十年,周烨病故,周平登基,年号乾元。
这时候的大夏在周烨的管理下,早已是太平光景,周平接管之后,以法为束,无为而治,而后文化兴盛,最终大夏风流之名远传海外,得万朝敬仰来贺。
而周烨和周平的时代,史称明乾盛世。
这个时代里,有着最好的君主,最好的臣子,最好的百姓。
对于周平而言,除此之外,这个时代还有,最好的顾锦,最好的叶韵,最好的柳玉茹。
这是最美丽、也最难得的风景。
第175章 番外二 叶世安
【1】
叶世安,当朝右相, 他生得俊美, 位高权重, 又博学多才,性情温和,是朝中多有美誉的君子。
他几乎没有什么缺点, 唯一的缺点就是:未婚。
年近三十, 他好友的女儿都快十岁,他妹妹也已经成婚五年,他却依旧孤孤单单一个人, 连一个侍妾都没有。每年过年,都靠蹭兄弟家的家宴度过,看上去像一个年纪轻轻的孤寡老人。于是上到皇帝,下到叶府下人,甚至路边卖豆腐花的大妈, 都忍不住操心着――叶相什么时候成亲哟?
催婚大军中,最凶狠的, 便是右相顾九思。
其他人不知道原因,但身为顾九思的兄弟, 周烨和沈明却是十分清楚,因为顾九思曾不止一次在私下同他们说:“老叶现在还不成亲, 是不是还在想着玉茹?”
头几年, 周烨和沈明都劝顾九思:“不可能,你别多想, 世安对玉茹只有兄妹之情,绝无他意。”
可时间一长,连周烨和沈明都有点不敢相信了,他们有时候甚至觉得,或许顾九思说得也对,叶世安是不是……真挂念着柳玉茹?
毕竟在叶世安的生命里,能勉强算得上桃花的,也就一个柳玉茹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事情就有点严重了。
周烨琢磨着,毕竟,当朝右相惦念着左相的媳妇,这怎么看都是一件非常大的事。于是周烨在叶世安三十岁这一年,也不顾皇帝的架子,亲自加入了催婚大军,每日逮着机会就问:“世安,你觉得那个王家的姑娘……”
“那个余家的姑娘……”
“那个陈家的姑娘……”
叶世安不堪其扰,最后终于得到了一个巡查的机会,连夜逃出了东都。
逃出东都的时候,叶世安想着,他的确得早点解决自己的问题了,再继续下去,他得被他们所有人逼出毛病来。
【2】
其实叶世安也不是不想成亲。
他还是个非常传统的人,如果没有顾九思那一茬,他可能早就和柳玉茹定亲、成婚了。他信奉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是后来他长辈早早不在了,他一个人撑起了叶家,他的婚事交到了自己手里,他便有些茫然无措了。
他得自己给自己选个姑娘,他也没什么参照,就看了看身边的人,无论顾九思、周烨、还是沈明,他们的婚姻,都起源与爱,哪怕是周烨和秦婉之,两人是因婚约相遇,却也是真心交付在一起。
有了兄弟们在前方引路,他也就对婚事有了期待,一旦有了期待,他就发现――找个喜欢的人,太难了。
他认认真真找了十多年,个个问他为什么还不成亲,他就很想反问对方,为什么你还不成仙?
是不想吗?是嫌弃命长吗?
为什么个个都能找个喜欢的人――就连沈明那样从来只知道傻乐、没有任何精神追求的人都能找到叶韵,他这么优秀的青年才俊,就得委屈着自己过呢?
于是他一混混到三十岁,同僚都嘲笑他,再混混可以把女儿介绍给他。
是以,他处在了一个尴尬的境地里。
找个不喜欢的将就着成婚――委屈。
不成婚孤家寡人――也委屈。
总之就是,在婚事这件事上,烦透了。
这种烦闷,伴随着叶世安一路巡查,他从东都出发,往北方一路行去。这一次他负责替天子巡查全国,看看全国具体的情况,看看朝廷出台的各种条例落实得如何。
本来一路顺畅,坏就坏在,到达青州地界时,他管了一桩闲事。
那是青州的一个大城,叫岚城。岚城以生产兰花和土匪闻名,他去的时候,特意先化作了一个普通商户公子进城,他在茶馆里喝茶听书的时候,刚好就遇到了有人调戏一个女子。
那女子用面纱遮着脸,但从身段上看,却颇为美丽,事情刚好发生在他旁边这一桌,于是叶世安在那些贼人伸手去捞女子面纱的时候,顺手就用扇子隔住了对方的手,然后旁边侍卫上前去将人推开,叶世安冷冷说了句:“滚远些。”
那女子被他救下,就一直呆呆看着他,叶世安知道自己生得好,这些年也招惹了不少姑娘,他自觉自己无法回应,一般就能躲就躲。这种英雄救美的场合,他当然能躲就躲,于是他救了人,也不邀功,甚至话都不说,便领着人转头走了。
等他走远了,两个五大三粗的女人从一旁来到那带着面纱的女子身侧,小声道:“老大,这个汉子帮了你,要不要给他报个恩啥的?”
带着面纱的女子不说话,她就看着叶世安离开的方向,眼里满是欣赏。
站在她身后魁梧的两个女人对视了一眼,听着带着面纱的女人感慨了一句:“好俊啊。”
好了,不用女子再多说什么,他们都明白了。
于是当天,叶世安重新出了城,他准备回去和大部队汇合,然后再带着真正身份入城,谁曾想,他从城里去客栈的路上,山道上突然响起了战鼓声,而后漫山遍野哇呀呀站了上百来人。
叶世安冷了神色,他将手放在剑上,冰冷着声道:“钱财都在马车里,诸位要取自便,还望留我等一条性命。”
“这位相公说笑了,”为首的女人生得高大,她手里拿着两个铁锤,大笑着道,“钱我们不要你的,就当你的陪嫁了,我们要的,是你的人!”
【3】
要他的人,这自然是不可以的。
于是一场恶战,然而对方人多,战斗力且高,一拥而上之后,将他和侍卫全都围了起来。
当天晚上,叶世安被下了药,由着他们折腾着洗了个澡,打上香粉,然后穿上了极其轻薄的衣服后,就被扛进了一间卧室。
这一系列行为,让他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被洗刷干净的宫妃,等着谁的临幸。他不由得恨得牙痒,只觉生平从未受过如此羞辱,他心里已经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就觉得等他回到岚城,他一定要把这山上的土匪清理干净!
他在黑暗里等了一晚上,终于等来了一个醉醺醺的女人。
夜里太黑,他也没看清女人的脸,就闻到了一身酒味,他皱起眉头,有些不耐。
他不喜欢这样的女人,简直是无礼。
然而他中了药,不仅动弹不得,还说不出话,只能躺在床上,任人宰割。
他听见房间里的脱衣声,他闭上眼睛,咬紧牙关,过了一会儿后,他就感觉有人往他身边一倒,就躺在了旁边,顺便还用手砸在他脸上,把他直接砸出了鼻血。
那人不算胖,甚至还可以说是消瘦,所以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个宽大的床上多了一个人。她醉得厉害,不一会儿房间里就响起了鼾声,叶世安躺在床上,睁着眼看着床帐。
这是他第一次和女人睡觉,然而,他甚至连这个女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还被砸得满脸是血。
他躺在床上无法入眠,一夜思索着明日怎么办。
这个女人已经脱了衣服和他睡在床上了,名节已经没有了,按理来说,他得对她负责。可他守身如玉三十年,为的就是一段好姻缘,却被人强迫着……
他才是受害者吧?!
他又生气,又纠结,一直到天明,才有些扛不住,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等他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首先看到的就是一张颇有些寡淡的脸。
这个姑娘很瘦,很白,眉目细长,笔挺唇薄。
她与东都那些女子不一样,本也生得清寡,还不带任何脂粉,更似如水墨画一般,没有半点颜色,却就空留了诸多意味。
她的眉不是普通女子那样温婉的眉,反而带了些许英气,这一点,倒与她的身份极为相称。
毕竟是个山匪。
叶世安盯着她看着,打量着这个睡了他一晚的女人。
在他的目光下,女子似乎也察觉到有人在看着她,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然后看见了眼前的叶世安。
她有片刻的呆滞,随后便像见了鬼一般滚下了床,然后坐在了地上,惊恐看着叶世安。
叶世安坐起来,因为他的衣服一动就敞开胸口,他不得已只能用被子挡在胸前,这个动作让他显得风流又怜弱,女子一见他的动作,立刻就道:“对不住!”
叶世安不说话,冷冷看着她。女子慌慌张张站起身来,从旁边去抓她的衣服,一面抓一面道:“对不起,你别介意,我这就去罚他们,我会对你负责的,你别担心,我一定会对你负责!”
说着,女子就退了出去,抓着衣服一溜烟跑了。
叶世安坐在床上,好久后,他忍不住冷笑出声。
就这个样子,还敢和他说什么负责不负责?他信他个鬼!
【4】
这个女人跑太快,没有给他留衣服。他身上的衣服又着实不堪入目,叶世安没有办法,只能继续在床上熬着。
过了一会儿,女人匆匆回来了,这时候她穿好衣服了,一声黑衣劲装,长发用一根红色发带束在身后,腰上带了一把钢刀,看上去精干又神器。她进门之后,看着床上的叶世安,欲言又止。
她似乎有点焦虑,而叶世安则呈现出一种淡然的高人状态。
他不一定打得赢这个女人,但是在谈判这件事上,他却一定比这个女人更有经验。
这个女人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最后坐在了床边,她双腿敞开,双手搭在双腿上,像一个大老爷们儿一样,苦恼着道:“他们把你绑过来,我是不知道的。”
“嗯。”
“我……我昨晚醉了。”女人艰难道,“对你不管做了啥,你都别介意。”
“嗯。”叶世安说着,觉得鼻子有点疼。
女人看了他一眼,随后又迅速低下头,慢慢道:“我想过了,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我还是得给你负责,今晚,我们就拜堂成亲!”
“不可能!”叶世安果断道,“我不介意此事,若你真觉得对不住我,你便应当放我下山,你我都当这事儿没有发生过。”
“不行,”女人摇了摇头,“我不是这种吃干抹净不负责的人。”
“我不介意。”
“我介意!”
女人看着叶世安,满脸愧疚道:“我属下都问过你的随从了,你是第一次。”
叶世安:“……”
片刻后,他终于开口,冷静道:“我们昨夜什么都没发生。”
“我毕竟是把你睡了。”
女人愧疚道:“就这样吧,今晚,我们成亲。”
于是,叶世安就在完全不知道这个女人名字的情况下,被压着拜堂成亲了。
拜堂的时候,叶世安听见其他人叫她老大,又观察了一圈周边的人数,确定了这应该是一个规模极大的山寨,他将脑海里能有的起这个规模的岚城旁边的山寨迅速排除了一圈,加上女寨主的标志,便轻而易举确定,这个女人,便是岚城最大山寨伏虎寨的寨主姬流云。
他的资料里,姬流云是一个做事极为沉着谨慎的女人,完全不像他见的这样子。
他不由得开始思索姬流云的目的。
山寨里成婚很简单,不比世家流程复杂。他早早被送回了洞房,而姬流云又被扯去喝酒。
他们派了好几个人看管他,叶世安是有点拳脚功夫没错,但是和这些真正的江湖高手比起来,还是有一定差距。他有自知之明,也没有挣扎,老老实实坐在屋里,一面考虑着应对之策,一面思索着如何姬流云的真正目的。
思索到了半夜,姬流云终于回来了。她又喝得醉醺醺的,回来之后,她往他边上一倒,这一次叶世安能动了,他颇为嫌弃往旁边坐了坐,不满道:“一个女人夜夜喝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我这,这不是成亲吗?”
姬流云嘟囔着道:“成亲得多喝点。”
“我与你算不得成亲。”
叶世安皱着眉头道:“姬寨主,你连我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就贸然和我成亲,这门亲事似如儿戏,当不得真。”
“我知道你是谁,”姬流云似是喝得头疼,靠在床柱子上,苦恼道,“当朝左相,叶世安。”
“你既然知道是本官,还敢如此做事?!”
叶世安听得这话,眼中闪过冷意,他脑海中想了无数可能,甚至揣测着姬流云是不是其他人派来的。谁知姬流云抬手扶额,痛苦道:“是啊,不然你以为我会这么做事?不是每一个被绑来的男人都可以和我成亲的,好吗?”
叶世安:“……”
难道还很骄傲?
“要不是你是左相,我现在没得办法,我们能成亲吗?”姬流云醉了,她烦闷道,“他们把你绑来了,还这么冒犯你,你能放过我们山寨老小?现在唯一的法子,就是我和你生米煮成熟饭,我成了你娘子,伏虎寨也就是我娘家了,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算了吧。”
“你现在放了我,我还能给你们一条生路。”
叶世安冷着声开口,姬流云却是恍若未闻,她站起身来,开始脱衣服。这把叶世安吓到了,他赶紧按住姬流云的手,惊慌道:“你别乱来!你就算嫁了我,我也未必不会治罪于你!”
“你说得很有道理,”姬流云认真道,“所以我想过了,我们再生个孩子,这样牢靠一点。”
“你休想用一个孩子绑住我!”叶世安面红耳赤,怒喝出声。姬流云动作顿住了,她低头看着他,静静瞧了一会儿,她突然就弯下腰,一直脚单膝跪在床上,靠近了他。
这么近的距离,吓得叶世安往后退过去,姬流云却是一把按住了他的肩,静静注视着他:“三十多岁的男人了,”姬流云声音有些低哑,瞧着他道,“还没娶老婆,不憋得慌吗?”
“姬流云!”
叶世安怒喝出声来,刚出声,姬流云抬着叶世安的下巴就亲了上去,这一吻当场震住了叶世安,叶世安骤然睁大了眼睛,整个人都僵了。
这倒是一个极其甜美的吻,带着姬流云清新的气息。姬流云的身上和其他女子不同,没有胭脂水粉的味道,只有淡淡的皂角味,带了一点舌尖上的酒香,让叶世安整个人刺激得头皮发麻。
看得出来姬流云是个生手,她着实努力了,但依旧磕磕绊绊,等亲完了,姬流云喘息着抬眼,问了句:“满意吗?”
叶世安不说话了,他面无表情抬起手来,扶起了姬流云,然后站起身子来,走到了铜镜边上,他给自己先涑口,又洗了个脸,接着他捏着帕子走了回来,朝着坐在床上的姬流云就是一阵乱擦,而后将帕子一扔,上了床,倒在床上,不再说话了。
他看上去很镇定,也瞧不出情绪,姬流云上床躺在他身边,他也不动弹,姬流云辗转反侧到半夜,也不敢睡,想了许久,她终于还是推了推叶世安,忍不住道:“你什么想法?”
叶世安不说话,翻过身继续睡了。
姬流云跟着过去,继续推他:“叶大人,你打算怎么样,你说句话啊?”
叶世安不堪其扰,他终于开口了。
“女孩子家家的,”他低喝,“矜持些!”
【5】
姬流云不明白叶世安是怎么想的。
她就继续把叶世安强行留在伏虎寨上培养感情。叶世安在经历成亲那晚短暂的惊慌后,到呈现出一种从容来,不慌不忙得很。
这让姬流云有些头疼,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山寨里的人胆子大得莫名其妙,把当朝左相给她抢回来做压寨相公,现下好了,就这么送回去,大伙儿都怕叶世安治罪;不送回去,大伙儿还是怕叶世安以后治罪。
于是最后,大伙儿还是要回到美人计上,整个山寨的人都寄希望于姬流云,希望她能以美貌拿下叶世安,让叶世安放弃对他们山寨的报复。
姬流云是山寨里最美的女人,也是最强的女人,以姬流云的长相,放眼整个青州,也是数一数二的美人。本来姬流云挺自信的,结果成亲当晚,她如此果断,如此诱惑,叶世安依旧能在她身侧睡得深沉,这让她对自己的魅力产生了极大的不自信。
后来姬流云旁敲侧击叶世安:“叶大人。”
“嗯?”
“我问问啊,你见过比我美的女人吗?”
叶世安听到这话,上下一打量姬流云,嗤笑了一声。
“你是女人?”
这话着实伤自尊了。但姬流云也明白了,她对叶世安,大概是一点魅力都没有了。
而后两个人就在山上熬着。
姬流云在试图诱惑叶世安,而叶世安在等着朝廷来救他。
他被抓上山寨的消息是一定会第一时间报到宫里的,这样一来,顾九思一定会第一时间来救他。
但他没料到的是,当他被抓之后,消息第一时间传到宫里,内容是这样的――不好了,叶相被一个土匪抓去当压寨相公了!
听到这话以后,整个御书房沉默了一秒,片刻后,周烨终于开口确认:“抓去当什么?”
“压寨相公!”
“九思,”周烨想了想,看向顾九思,“你觉得该怎么办?”
顾九思对周烨的想法心领神会,于是他们在没有探讨的情况下,一致决定:“等他们培养培养感情,再看看!”
有了这个想法,顾九思自然不会派人来接他,甚至还让人私下给叶世安传了话:“我们发现伏虎寨有一个更大的秘密,需要你配合一下,你先在山寨中周旋,等信号。”
叶世安得了传话,顿时在山上待得更安分,甚至为了套话,还刻意去接近一下姬流云。
他陪姬流云上山抓鱼、捕猎,看姬流云练剑、比武,他跟着姬流云一起去听山寨里的老师讲学,因为嫌弃对方水平太差,还亲自当起了山寨里的教书先生。
姬流云没怎么念过书,字都不会写,叶世安就教着她写字。
握刀的手稳稳当当,握起笔来,却连笔都在抖,叶世安忍不下去,便从她背后环过她,握住她的手,落下了一个“叶”字,随后道:“该这么……”
话没说完,姬流云便转过头来,诧异看着他。
她离他太近,风吹来的时候,发丝都抚在他脸上。他听着周边的蝉鸣,鸟叫,闻着她身上皂角的清香,感觉呼吸纠缠在一起。
他一时有些痴了,他第一次察觉到了,何为心动。
而后姑娘便凑了上来,唇贴在了他的唇上,他没忍住,便撒开了笔,推开了纸,让墨淌了一地。
那天晚上他们两躺在床上,他们各自睡在一个被窝里,就同平日一样,姬流云看着房顶,突然道:“我明天带你去抓鱼吧?”
叶世安心有些不稳,就低低应:“好。”
“叶世安,”姬流云突然开口,“你对谁都这么好的么?”
叶世安听到这话,有些疑惑,姬流云侧着身子,用手撑着自己的头,低头瞧他。
她在月光下显得很白,甚至带了几分华光,她衣服宽大,轻轻散开来,能看见她脖颈的线条一路探下去。
她笑着同他说话,带了几分艳色,有了几分姑娘模样,他逼着自己将目光移开,勉强发出一个鼻音:“嗯?”
“我是山匪,把你抓了过来,你非但没有冷淡我,还对我很好,叶世安,你对姑娘都这么好的吗?”
叶世安听得这话,沉默了,他认真想了想,骤然发现,倒也不是。若换一个人来,他怕也没有这样的好脾气。发现这一点,他倒是觉得怪得很,不由得抬眼又看了一眼姬流云,姬流云笑意盈盈瞧着他:“若是换一个姑娘亲你,你也乐意吗?”
这自然是不乐意的。
叶世安脑海里立刻就回答了出来。有了这一句,他骤然就反省过来什么,不由得又看了一眼姬流云。
他才发现,其实自个儿是并不讨厌这姑娘的,甚至于在第一次见面,就不讨厌。
她生得美,是一种清雅的、带着勃勃生机的、又干净利落的美,打从第一眼,他就算不得讨厌她。
他沉默,她不由得有些疑惑了,往前探了探,皱眉道:“想什么呢,都不说话。”
叶世安被她催促了,终于再抬眼看她,他定定瞧着她,好久后,突然道:“倒也没想什么,就是突然发现,若是其他姑娘亲我,我是不乐意的。”
这话把姬流云说愣了,她这么呆呆瞧着人的样子,倒是少见,叶世安看得她这样的表情,不由自主就笑起来,他心里软了一片,似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正要说话,就突然听姬流云道:“那我亲你,你是快活的了?”
如果是叶世安十几岁,听到这样的话,怕早就是面红耳赤了。
可如今他三十多岁,认清了心境,便觉坦然,他抬手正在脑后,笑着瞧她,到有了几分风流气度,温和道:“那是自然的。”
话敢刚说完,人又凑了上来。
一件事次数做多了,便也就成了习惯,放下了戒备,便可以享受起来。
那天晚上星光很亮,叶世安和姬流云躺在一起的时候,他突然想,准备了十几年的聘礼,终于派的上用场了。
第176章 番外三 江河重生
江河一觉醒来,觉得头痛欲裂, 这种疼痛他非常熟悉, 应当是宿醉过后的感觉。
他捂着头起身, 整个人有些难受,缓了片刻后,他僵住了。
他不当在这里的。
他抬起头来, 茫然张望。这个房间的物件他有些熟悉, 又带了几分陌生,原因无他,这本该是他十七岁在东都的房间。
他当了江家的家主后, 便离开了这个房间,自己有了宅院,屋中的摆设也与此全然不同,为什么……为什么他明明该死在东都宫廷大火中,却又出现在了这里?!
饶是江河惯来聪明, 一时也有些不明白了,正想着, 外面就传来了江柔的他母亲的劝慰声:“阿河,你的事儿, 我听你姐姐说了,那姑娘是怎么回事儿, 你同家里说一声啊?母亲为你提亲去, 但凡有一丝机会,家里也会帮你……”
熟悉的话语传来, 江河听着,更有些茫然了。
他记得这些话。
他十七岁,与洛依水在一起后,便高高兴兴回来说要去提亲,家里人都知道他要给一个姑娘提亲,都备好了,可当他去找洛依水,问她家家门时,洛依水低笑着说了那一声:“我便是洛家的大小姐?”
“洛家,哪个洛家?”
洛依水抬起手,指向了城郊远处那片桃花。
他忘记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他仓惶逃了,连夜回了东都,然后就日日宿醉,什么都顾不得了。
这是……
江河脑中有惊雷劈过,他猛地反应过来――这是二十二年前!
外面的人还在絮絮叨叨劝着他,江河在短暂的震惊后,他翻身下床,冲到了门前,他猛地开门,看着站在门前的母亲和父亲,他喘着粗气,艰难道:“几月了?”
“十月……”
他母亲下意识回答,江河闭眼退了一步。
十月,二十二年前的十月,洛依水就是在这个时候出嫁的。
“阿河?”
江夫人有些担忧,她忍不住上前了一步,扶扶住看上去还有几分虚弱的江河,江河缓了片刻后,他突然道:“我要去扬州。”
“你之前才回来……”江夫人不太理解,然而江河却是坚定了目光,认真道:“我要去扬州。”
江家养孩子,一贯是放养的,而江河又是江家孩子中向来最放肆的一个,谁都管不住他。他要去扬州,也就只能乖乖备好了车马,然后就让他赶去了扬州。
去扬州的路上,江河慢慢梳理清楚了自己的情况。
他的确是死过一次,又回到了自己的十七岁。这个年纪颇为尴尬了些,他若是早一点回来,就能不同洛依水在一起,甚至于再早一点回来,他也许就能阻止洛家害死他兄长。
二十年黄粱大梦,一梦醒来,他早已不像少年时那样偏执,对于洛家于江家之间的仇恨,他也已经坦然。当年他提起洛依水,恨之入骨,又爱之入骨,他恨洛家每一个人,却又独独爱这一个人。而如今一晃二十年,恨消散了,爱平和了,对这个女子最多的,便是愧疚。除却对这个女子的愧疚,还有的,便是对洛子商……不,或者说,江知仁的愧疚。
这个孩子,他让他出生,却因自己的懦弱抛弃了他,而后一路看着他走向歪路却不阻拦。
为人父亲,他简直是该千刀万剐。
他无法弥补洛依水,因为他的确不可能娶洛依水,哪怕隔了二十年,他也不能娶一个仇人之女,而且依照上辈子的情形,洛依水最终,还是爱上了秦楠,他们本是眷侣,他也不该打扰。
可是无法娶洛依水,他却依旧得好好照顾江知仁,这一辈子,他不能再让江知仁走上老路,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天下。
他理清了思绪,赶到了洛家,这时候洛家张灯结彩,刚好是洛依水出嫁前一天。
他奉上了自己的令牌,求见洛依水,洛家本是不肯的,但江河恰巧在门口遇见了秦楠。
年轻的秦楠一如后来那样,看上去固执,沉闷,带了几分古板。
他看着江河,江河静静瞧着他,许久后,江河开口道:“她明日嫁你,我再同她说几句……”
话没说完,秦楠一拳就砸了上来。
他和江河的武艺,本是天壤之别,然而江河却仍旧让着他,让他一拳砸在了地上。秦楠一把抓起他的领子,将他按在了墙上,红着眼,颤抖着声道:“为何不娶她?”
江河苦笑出声来:“我今日来,便是来解释这个。”
“她总该心无芥蒂嫁给你,秦楠。”
秦楠愣了,许久后,秦楠慢慢冷静下来,他深吸一口气,扭过头去,低声道:“我带你去见她。”
秦楠领着江河入府,而后江河悄悄到了洛依水的屋中。
洛依水正坐在镜子面前,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神色十分平和。
江河在角落里打量着她。
当年洛依水嫁给秦楠之后,一直挂念洛子商,以为自己孩子身死,因为愧疚和执念,常年郁结于心,以至于早早就去了。他最后见她时,她已经消瘦得不成样子,没有半点美人风采,而如今的洛依水还是最好的年华,哪怕消瘦了些,却也美得惊心动魄。
她是自幼学了武艺的,和秦楠不同,故而他方才进入房中,她便察觉了。
她静静看着镜子,平静道:“既然来了,喝杯茶吧。”
江河从房中走了出来,洛依水站起身,回头看他。
她穿着嫁衣,清丽的面容上没有半分悲伤,依旧如同平日一样,优雅又冷静。
她注视了他许久,终于道:“我要嫁人了。”
“我知道。”
“那你来做什么?”
说着,洛依水笑起来:“总不是来带我私奔。”
“若我是呢?”江河抬眼看她,他突然很好奇这个答案。洛依水静静注视着他,好久后,她慢慢出声道:“你不会做这样的事。”
她一面说,一面走上前来,坐在了桌边,她平静道:“秦楠向洛家提亲,我也已经答应了,你我的感情,是你我的事,不该牵扯无辜的人。我既然答应了他,便不会辜负他。若你今夜不来,我当你是负心薄幸,但你今夜来了,我便知你仍是顾三。”
说着,洛依水抬头看他,目光澄澈如溪涧:“既然是顾三,便不会做这样的事。”
江河没有说话,其实他幻想过无数次,当年的洛依水是怎么看待他的。然而如今亲眼见到了,却才知道,当年的洛依水,哪怕面对这份让她绝望的感情,也没有失了她的风度。
“你不恨我?”
“你自有苦衷。”
洛依水摇摇头,说着,她笑起来:“你若没来,我当恨你。可你来了,我便知道,你是来给我一个结果。”
说着,她抬眼看他,审视着他道:“说吧,为什么?”
“我哥哥,江然,”江河看着洛依水,平静道,“是因你父亲而死。”
听到这话,洛依水睁大了眼,江河低头喝茶,慢慢道:“具体细节,你可以问你父亲。”
“所以……”洛依水好久后,才反应过来,“你是因此,与我分开?”
“对。”
江河没敢抬头,他不敢直视洛依水的目光,然而洛依水在短暂的震惊后,她静默了很久,好久后,她终于道:“我把孩子生下来了。”
“我知道。”
“我本以为,我可以不出嫁,我可以养着他。我以为我足够有能力,便可以对抗这些礼教规矩。”
洛依水说着,苦笑起来:“可我错了。”
“其实我不是很明白,顾公子,”洛依水抬眼,看着江河,她是笑着的,笑容里却有了诸多过去未曾有过的苦涩,她叫了他过去化用的名字,仿佛两个人还是之前那样,从来不知对方的名字,不知对方的底细,只是她是大小姐,他是顾三。他静静凝视着她,听她道:“我做错什么了?”
“我不想成婚,我想自己一个人养自己的孩子,我可以给人教书,我可以经商,我有钱,我为什么一定要嫁给谁,有一个名分,才不算辱没家门?”
听着这些话,江河不由得笑了。
直到此刻,他才清清楚楚感知到,他老了,而洛依水,仍旧是当年那个大小姐。
他当年爱洛依水什么呢?
他爱着她的与众不同,爱着她的抗争,爱着她剑指天地那一份豪情。
因他也是这样的人。
他静静凝视她,好久后,他终于道:“你没错。”
“不,”听到这话之后,洛依水眼泪骤落,“我错了。”
“错在太过自负,错在太过天真。我对抗不了家族,亦如家族对抗不了世间。江河,”洛依水闭上眼睛,“他死了。”
她说的“他”是谁,江河知道,洛依水捏紧了拳头,沙哑道:“我逃了出去,想将孩子生下来,我逃得很远了,还是被父亲找到了。那时候接近临盆,已经打不掉了,我看着他们把孩子抱出去,我哭着求他们……”
那一夜,她所有的骄傲,所有的尊严,所有曾经拥有过的自尊,都抛却了。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在这众生中,不过是个普通人。
她改变不了什么,也没有自立的资本,她甚至护不住一个孩子。
她苦苦哀求,但是孩子依旧被抱走了。
江河静静听着,好久后,他终于道:“孩子,没死。”
洛依水听到这话,震惊抬起头来,江河平静开口:“我会好好养着他,好好教导他,你若愿意,可以和秦楠商量,也可以来看他。”
洛依水睁大了眼,她颤抖着唇,呆呆看着江河。
“我兄长的死,我不计较了,”江河慢慢道,“你同你父亲说,玉玺在他手里,早晚会有杀身之祸,过些年让他给我吧。他若不给,洛家,早晚保不住的。”
说着,江河站起身来,他看着洛依水。
他注视着她,此时此刻,他发现,这个人,真的是个小姑娘。
十八岁的年纪,在他眼中,不是个小姑娘么?
这是她最苦难的时候,她曾经天之娇女,众星捧月,一朝落下神坛,便是万劫不复。他看着她,忍不住走上前去。
“依水,”他认真瞧着她,“明天你就要出嫁了。”
洛依水没说话,江河笑起来:“遇见我,你后悔吗?”
洛依水静静瞧着他,她看着面前人,发现不过几个月时间,这个人却仿佛突然飞升了的神佛,带了过去远没有的沧桑沉稳。
其实她一直等着他,等了好久,从一开始的怨恨,等到绝望,她曾以为他来了,她应当大悲大喜,然而如今他站在这里,她却发现,原来自己等这么久,等的,也不过是个结局。
她仿佛被困在这里许久的亡灵,终于得到了救赎,她突然笑开。
“没的。”她摇摇头,“没后悔。”
“我喜欢的人,依旧是我心里那个样子,纵然你我不能在一起,”洛依水笑起来,“我也不后悔。”
“我不是骗你的,”江河看着她,将那藏了二十年的话终于说出来,“我是真心要娶你。”
“我知道,”洛依水低笑,“无妨的。”
两人没有说话,仿佛过去好友,江河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道:“秦楠……你嫁给他,又是真心的吗?”
洛依水垂下眼眸,这时候,江河已经察觉门外已经来了人。
江河知道,洛依水是从不骗人的,她向来坦荡,他问,不过是为了给未来的秦楠,安一个心。
“顾三,”洛依水温和出声,“我最绝望的时候,陪着我的是他。”
说着,她抬起头,平静道:“我不会嫁给一个,我全然无心的人。”
站在门外的秦楠猛地睁大了眼,江河笑起来。
若他是少年时,怕已经早是满腔怒火,然而如今他看着年少的洛依水,竟有了几分安慰。
“我会好好照顾知仁,”江河温和开口,“你放心吧。”
“好。”
“那么,”江河犹豫了片刻,终于道,“还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洛依水想了想,终究是摇了头:“当说的,已经说完。”
江河点了点头,终于道:“再会。”
“再会。”
说完之后,江河转过身去,他开了门,门外站着秦楠,他呆呆看着他们,江河笑了笑,温和道:“日后,祝二位白头偕老。”
秦楠没有说话,江河想了想,又道:“她身子不好,去永州后,要好好休养。”
若换做旁人,听这样的话,大约是要生气的。然而秦楠却不是,他向来以洛依水为先,他抿了抿唇,低声道:“谢谢叮嘱。”
江河点点头,他往庭院外走去。
此时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他一个人往外走,听见秦楠和洛依水低低说话的声音,他顿住脚步。
他想起来,这是他的十七岁,他最张扬、最轻狂、也最美好的年华。
他有一句话,从未这样与人说过,于是他忍不住回了头,大声道:“洛依水!”
洛依水和秦楠抬眼看他,江河笑起来:“我喜欢你,把你放在心上,放了一辈子!”
上一世,他便是如此,哪怕到最后,也没有让人折辱这个名字半分。
洛依水听到这话,呆愣了片刻,而后她却是轻轻笑了起来。
她仿佛他们最初遇到时那样,骄傲又矜持的微微颔首,笑容明朗又温柔:“那,多谢公子厚爱了。”
连半分推拒都没有。
仿佛他的喜欢,对于她来说理所应当。她天生骄傲如斯。
江河朗笑出声,转身走了出去。
那一场雨里,终于吹散了他们三人纠缠了二十多年的恩怨。
江河走出洛府,心里终于知道,他放下了。
他再无愧于洛依水,也再不挂念她。
他对她这二十多年的愧疚和深情,也终于有了归处。
江河同洛依水道歉完,便直奔城隍庙,开始找“洛子商”。
他将那阵子被人抛弃的孩子都找出来,逐一辨认之后,终于找到了。“洛子商”虽然是被抛弃,但他被抛弃时包裹的锦布却是洛家的,所以他很轻松找到了这个孩子,然后又怕抱错,滴血认亲过后,才终于带回了家。
他给孩子找了奶娘,但这孩子黏他,每天闹得不停,他没有办法,日日得了空,就得抱着他。
期初还担心这个孩子到底是不是日后的洛子商,养了几年,江河从那幼童的眉目里,便看出了后来洛子商的影子。
或许是改名叫了江知仁,他脾气与后来不太一样,他性格温和,甚至有那么几分柔软。而江河有了孩子,性情也不太一样,他年轻的时候杀伐果断,做事颇有些不择手段,可是他总怕江知仁学他,于是凡事都留了几分余地,远不似当年。
可一步改变,便事事改变,他做事温和,不像当年那样冒进,自然升迁慢了许多。但秦楠在永州,因为有着洛依水指点,竟不像当年一样冒进。
洛依水天性聪慧至极,当年她身陷囹圄,自己尚且自顾不暇,常年生病,以至于帮不到秦楠什么,可如今她心绪解了,心境甚至更上一层,竟也能领着秦楠和江河在朝廷中隔空打着配合。
于是后续本该留给顾九思解决的永州,早早便被洛依水清理干净,而秦楠也如期做上了永州州牧,统管永州。
一事改变,事事改变,纵然最后还是他同范轩建立了大夏,可是却不像当年那样鲜血淋漓。
他建立大夏的时候,顾九思恰恰十八岁,江柔给他写信,说顾九思性子太过闹腾,没人愿意嫁他。
江河想了想,大笔一挥,送了封家书回扬州。
“去柳家,给一个叫柳玉茹的姑娘下聘,不必问九思意见,娶就对了。”
江河这信写得非常强硬,他想了想,还不放心,领着江知仁一起回去,亲自上门给柳玉茹下聘。
顾九思被他们关在房里,对房门敲敲打打,怒吼着:“江河你个老匹夫,你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江知仁靠在门口,手里抱着剑,忍不住笑起来:“表弟,别折腾了,你娶柳玉茹是娶定了,算了吧。”
江河回来时候,听见兄弟两在吵嘴,他站在门口,抱着扇子道:“九思啊九思,我给你娶这媳妇儿你保准喜欢,你现在骂我,未来怕是要赶着上门谢我。”
“你做梦!”
顾九思在门里大骂:“这全天下女人都死绝死光,我也绝对不会看上柳玉茹,你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江河听着大笑,等到了成亲那天,顾九思被打着上门去接新娘子,他扭扭捏捏领着柳玉茹步入大堂,风吹起红帕,露出了柳玉茹半张脸,顾九思微微一愣,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在洞房挑开喜帕时,所有人都瞧着,柳玉茹抬起脸来,漠然看了顾九思一眼,而后便愣住了。
江知仁静静瞧着,也愣了愣。
等众人散去,顾九思坐在柳玉茹边上,结结巴巴道:“那个,那个,咱们以前,是不是见过啊?”
柳玉茹其实也有同感,但她没好意思说,矜持道:“郎君何出此言?”
“我就是,就是头一次见你,”顾九思有些不好意思道,“就好像,好像上辈子已经见过无数次一样。”
说着,他抬起头来,静静注视着她,深吸了一口气,颇为紧张道:“欢喜得紧。”
柳玉茹没说话,她抿唇笑着看着顾九思,顾九思不由得道:“你看着我笑,是什么意思?”
“巧得很,”柳玉茹低下头,“我也是呢。”
两人说着话,江河和江知仁走在院子里。江河打量了江知仁一眼道:“我方才瞧见你看着玉茹愣了愣,你是想什么?”
“嗯?”
江知仁得了这话,不免笑了:“父亲你眼睛也太尖了,这也能发现。”
“你是我儿子,”江河冷笑了一声,“我还不知道你?”
江知仁笑容温和,他抬头看向天空,柔声道:“就是觉得有些面熟罢了。”
“只是有些面熟?”
江知仁认真想了想,终于道:“还带了几分欢喜。”
“好像上辈子曾经见过,如今见她过得好,我亦过得很好,似如故友相见,久别重逢,颇为欣慰。”
“仅此罢了。”
她过得好,他也过得很好。
故友相见,久别重逢。
于盛世中相遇,他们便永是少年。
江河听到这话,不免温柔笑开。
“你放心,”他抬手摸了摸江知仁的头,“爹给你找个更好的媳妇儿,这一辈子,保证你过得比九思好。”
话刚说完,就听新房里传来顾九思震惊的声音。
“读书?!你要我读书?!不可,就算我喜欢你,这也是万万不可的!”
由宋轶、白敬亭等人主演的电视剧《长风渡》近日迎来了大结局,最终周烨登上了皇位,君临天下,顾九思成为了左丞相,统领百官。
这个结局基本上与原著差不多,唯一有些不同的就是秦婉之。
在小说里面秦婉之虽然也被洛子商害死了,但是她很早就与周烨成亲了,并且还给周烨生下了一个儿子,当洛子商派人去周家的时候,秦婉之的侍女把这个孩子送了出去,交给了顾九思。
但是在电视剧中秦婉之要更惨一些,她还没来得及等到周烨提亲,就为了保护周烨的家人被洛子商害死了。
其实在原著小说的最后,作者还写了番外篇,介绍了剧中几位主要角色在天下太平,功成名就之后的生活。
电视剧中顾九思和柳玉茹有一个儿子,性格与顾九思很像,也非常调皮好动。
但实际上在小说里面,顾九思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儿,名叫顾锦。
顾锦小时候说话比较晚,会说话以后也说的不是太流利,当时有些小朋友会就此嘲笑她,导致她更加不爱说话了。
顾锦五六岁的时候,去等顾九思下朝,遇到了周烨最小的弟弟周平。
周平这个角色在电视剧里面被删掉了,书中周平是周高朗最小的儿子,洛子商屠杀周家满门的时候,周平只有八岁,是秦婉之用自己的性命保住了周平,所以周平与周烨非常亲近。
顾锦第一次遇到周平的时候,周平十二三岁,顾锦觉得周平长得很好看,比她见过的所有人都好看,最重要的是周平听到顾锦说话磕磕巴巴,并没有嘲笑她。
回到家中,顾锦每天都缠着顾九思,让顾九思带她去找周平玩,顾九思和柳玉茹只能每天带着顾锦去“偶遇”周平。
就这样顾锦和周平在一起玩了五年,这五年的时间里周平经常教顾锦说话,顾锦的口吃也终于被治好了。
周烨立了周平为储君,并计划着为周平选妃。
顾锦听到这个消息以后,自己跑进宫中去见周烨,求周烨晚两年再给周平选妃,因为再等两年自己就及笄了,就可以嫁给周平了。
周烨答应了顾锦的要求,将选妃这件事推迟了两年。
后来顾锦终于嫁给了周平,但婚后的生活顾锦并不觉得幸福。
主要是周平这个人实在太无趣了,他时刻以储君的行为准则来要求自己,克制着自己的天性。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年,顾锦终于受不了了,她向周烨、顾九思提出了要与周平合离,周烨和顾九思尊重年轻人的想法。
但和离之后,周平突然情绪崩溃了,他发现自己太喜欢顾锦了,没有办法接受顾锦不在他身边。
于是周平为了顾锦终于放开了自己,在大雨天把顾锦“抢”回了自己家。
十年后,周烨驾崩,周平继承皇位,顾锦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
当初大夏的四位青年才俊里面,周烨、顾九思、沈明都有了自己的孩子,只有叶世安一直没有成亲。
顾九思对此非常着急,他经常背地里问周烨和沈明,问他们怎么看待叶世安不成亲这件事?会不会是叶世安还惦记着柳玉茹?
周烨和沈明感觉顾九思的担心不无道理,于是也经常旁敲侧击的劝叶世安抓紧时间成家。
叶世安被他们搞烦了,决定出去走走,结果在青州的时候,被一群山贼劫到了山上。
这群山贼劫完叶世安,发现了他竟然是当朝的右相,为了让叶世安不迁怒山寨,这伙山贼决定让叶世安和山寨的大寨主成亲,最好是梦快一点生下个孩子,这样叶世安就是自己人了,不能再计较被劫这件事。
山寨的大寨主是一名年轻的女子,名叫姬流云,长得很漂亮,叶世安开始的时候有些反感这些山贼,但慢慢的发现自己喜欢上了这个美女寨主。
而周烨、顾九思等人听说这伙山贼抢叶世安上山是为了逼他成亲,也就没有急着去救他。
就这样,叶世安的单身问题终于在山寨里面被解决了。
江河死后,穿越回了他自己十七岁的时候。
江河为了避免上一世的悲剧再次发生,他把还是孩童的洛子商接到了自己身边,开始亲自培养洛子商。
洛子商来到江河身边以后,改名江知仁。
这一世的洛子商性格非常温和,江河有了自己亲生儿子的陪伴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杀伐果断。
在顾九思十八岁那一年,江河亲自来到顾家,告诉顾九思的父母,马上去柳家提亲,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柳玉茹娶到家中。
顾九思的父母按照江河的话,让顾九思娶了柳玉茹,尽管顾九思刚听到这个消息时坚决反对,但但当他见到柳玉茹时突然发现好像似曾相识。
以上就是小说《长风渡》后面的番外篇,虽然篇幅很短,但读起来也挺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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