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城
一、雪中字
飓风吹起乱雪,弥漫半边天,掩住了方当正午的日头。
雪暴之外,天空湛蓝,寒风呼啸,苍鹰盘旋。在这个连苍鹰都盘旋着无法落下的雪山半腰,却有一队衣衫褴褛的人缓缓跋涉而上。长途跋涉的人们,疲惫到了极点。他们个个衣衫褴褛,露出冻得发紫的皮肤。被冰尖划伤的地方,冻成了黑紫色,翻卷着,宛如孩子张开的小嘴,恐怖异常。
风暴来临时,他们没有找到避风之处。凄厉的大风仿佛藏着看不见的巨手,攫住了这群人,要将他们从峭壁上拉扯下来。只听几声惨叫,队伍中体力不够的人,无法立足,如纸片般被狂风卷起,抛入万仞深渊。
人群顷刻慌乱起来,“大家小心!大家小心!”队伍中有人嘶哑地大喊,“相互拉着身边的人,站稳了!大风很快就会过去了!”一个年轻的傀儡师怀抱着一个小偶人漠无表情地站着,动也不动。虽然是流离中,他却衣着整洁,风帽之下,一张令人眩的脸,五官线条利落俊美,几乎无懈可击。这时,身侧同行的流民伸来粗砺的手,不由分说地握住了傀儡师。肌肤接触的刹那,傀儡师皱了皱眉,面露嫌恶,猛然用力抽手,恶狠狠甩掉那人。
就在这时,最猛烈的一波风,呼啸着压顶而来。“哎呀!救命!救———”好心拉傀儡师的人忽然被甩开,还没站稳便被卷下悬崖,顷刻,湮灭殆尽。
傀儡师听着那求救声游丝般断在风雪里,漠然将右手放回怀里。
所有人恐惧地挣扎,为了防止被风吹走,相互抱成一团。漫天纷卷的大雪中,没有人注意到这个没有攀拉任何人却能在飓风中冷然孑立的傀儡师。风暴,终于在一阵宣泄后过去。然而这一行远道而来的旅人,转瞬也已经去了大半。
才刚到慕士塔格山腰便如此情状,只怕能活着到达天阙的,不会有几个了吧?
蓦然冷笑了一声,年轻的傀儡师随着众人一起停下来休息。他在山阴一个微微凹下去的雪窟中坐下,拢起手,将偶人小的身子抱在怀里。风雪窜进了雪窟,扑在傀儡师脸上。他闭着眼睛,听耳畔的风瞬忽来去,手微微有些颤抖:离开这片土地已经多久了?五十年?一百年?他仿佛又看到,那一袭白衣如同流星一样从眼前直坠下去,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然而,坠落之人的脸反而越来越清晰地浮现,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那苍白的脸,上仰着,眼睛毫无生气地看着他,伸出的手指,几乎要触摸到他的脸。
“苏摩……”那枯萎花瓣一样的嘴唇微微翕合,唤他。他猛然惊醒,拉了拉风帽,将露出的发丝塞回帽兜。
“哒-哒-哒!”敲击火石的声音不断传入耳中,负责生火的铁锅李点不着火,已极度不耐烦起来,四顾大吼:“喂,谁过来帮一把?见鬼!”
坐在旁边的一行人里,没有一个吱声。艰难跋涉之后,个个都累得全身散架,好不容易照内部的分工,各自完成了份内的活儿,立马找了地方躺下休息,等着开饭,哪有余力管闲事?“大叔,你看看是不是火绒湿了?我这里带了火镰,你看好不好使?”忽然,一个少女清脆的声音响起。“嚓!”一声脆响,热流涌起,火舌微微舔着枯枝。
“嘿呀,果然还是火镰好使!小丫头,谢谢你了!”铁锅李如释重负,大大喘了口气。
自荆州破城以来,往西走的一路上,这群逃难聚在一起的乌合之众,虽说是结伴同行,实际上却是,自私冷漠只顾自己。少女的热心,无疑博得了众人的好感。“不用谢,做了饭还不是大家一起吃,翻过了这座雪山,该快要到云荒了吧?大家再辛苦几天就好了。”少女爽朗的笑声让七歪八倒的流民们都精神一震。这些人,也妄想着要去云荒?傀儡师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地之所载,六合之间,四海之内,有仙洲曰云荒。照之以日月,经之以星辰,纪之以四时,要之以太岁,神灵所生,其物异形,或天或寿,惟圣人能通其道。”
《六合书·大荒西经》上那一段话,寥寥数十字勾勒出一处世外仙境。如同蓬莱、方丈一般,云荒成了多少年来中州人梦寐以求的仙境。而和那些烟波渺茫信难求的碧落三山相比,云荒的传说却是古老相传,有凭有据,甚至有珠宝商号称去过那个地方,带回让中州人目眩神迷的宝物———鲛绡明珠、黄晶碧玉。就凭这缥缈虚无的传言,多少年来,无数人长途跋涉,寻遍慕士塔格雪山每一条小径。中州人古时就有“寻得桃源好避秦”的传说,到了战乱纷飞、群雄逐鹿的时候,无路可走、欲寻桃躲避灾祸的中州流民便更多起来。
耳边响起簌簌的脚步声,傀儡师没有抬眼,“能坐这儿吗?”雪窟外,那个少女开口问道,还不等他回答就走了过来。
傀儡师略有不耐,终于开口,声音生涩:“授受不亲吧?”
“不怕,我不是汉人。”少女说着,已经坐到了他身侧,自顾自地说着,“我是苗人。我家在澜沧江边,那里也开始打仗了,只好逃出来。”少女叹了口气,眼睛低垂,“寨子都烧了,早就无家可归了。”
傀儡师有些疲惫地微微摇头,中原这场大战乱已经持续了二十多年,无数人流离失所,如今烽火都已经蔓延到了南疆了。难怪这一群人,都急着想要逃离中原!
“我叫那笙!大家都叫我阿笙。你呢?一路上都不见你说话,你叫什么名字?”
“苏摩。”他淡淡回了一句。“苏摩?不像汉人的姓名啊!你是哪一族的?鞑靼?柔兰?突厥?高丽?”那笙有些诧异,一口气报出了所知道的所有国度名称,然而靠着雪窟坐着的男子没有回应,眼睛低垂,没有表情。受到了冷遇,那笙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即使是在困顿交加的流亡途中,这样俊美得令人侧目的青年,也足以引起热情的苗人少女的关注。
“呀,你的木偶做得真好……就像活的一样呢!”没话找话的那笙,看到了他一直抱在怀中的苏诺,笑了起来,伸手想去摸,
“你是傀儡师吗?”
“啪,”忽然动了起来,一把打开了她的手。少女吓了一大跳。
“别动我弟弟。”苏摩依然没有看她,将小偶人抱在怀里。
小人儿的手缓缓放下。一根几乎看不见的透明丝线一端连着人偶的手关节,另一端则系在傀儡师右手中指的指环上。事实上,傀儡师修长的十指上全部戴着这种奇异的戒指,每个戒指上都系了一条细线,线的另一端消失在人偶的各关节处。
那个人偶不过二尺高,脸庞俊美非凡,垂髫黑发,穿着奇异的非胡非汉服饰,整洁光鲜。看来,傀儡师一直将自己的道具保护得很好。
“你弟弟?”那笙怔了一下,忍不住笑了起来,“真有意思……果然很像你。”
然而,笑着笑着,少女的脸色慢慢苍白。天哪,太像了……那种相似的程度,简直纤毫毕现,一个手指、一寸肌肤,都和眼前的傀儡师一模一样!
不知是错觉,还是苏摩在袖中的手指动了的缘故,那笙忽然看到小偶人转过了头,对着她笑了一下———那样诡异的笑容。
“它笑了!”那笙贴到雪窟上,失声尖叫,“它在笑!”
“是你眼晕了。”苏摩轻描淡写一句,抱着偶人,侧过头去。
风雪卷进这浅浅的雪窟,两人都沉默了。雪地里除了风声,只有枯枝哔哔剥剥的燃烧声,食物的香气弥漫开来。
“或许,或许是太饿了吧?头晕眼花的。”那笙认输了。然而苏摩的沉默使这种尴尬继续。仿佛终于想起什么,苗人少女兴奋地提议:“苏摩,我帮你算命好吗?”
看着苏摩略微有些惊愕的表情,那笙得意地笑了笑,有些自豪地说:“我算命可是很准的———从小我就靠这个赚钱吃饭。跑到楚地的时候,连那些人都说我是最好的女巫呢。算命扶乩、看相占梦,我样样都行!”
“那你准备怎么算?”苏摩开口问。
“就扶乩吧!”那笙把冻僵的手放在嘴边呵了一下,笑容满地从怀中掏出了随身的扶乩用具———两根被绑缚在一起的白木,一横一直,成“丁”字形。只见那笙不急不缓地用两手食指尖轻轻托起横木两端,以雪为沙盘,让木条末端轻触着雪地,然后闭上眼睛,口唇翕动,念起长而繁复的咒语。
她念咒的声音是极轻的,然而一直漠然坐着的苏摩蓦然一惊———慕士塔格号称雪山之父,这个女孩此刻请降的神,居然是雪山神灵?!
“苏摩,你想知道什么?”那笙闭着眼,煞有介事地问道。
苏摩看着她的方向,空茫的眼神却仿佛穿过了她的躯体,落在不知何处,许久,才道:“过去、现在、未来。”
少女会意地点了点头,虔诚地闭着双眼,嘴里叨念着咒语,左右食指托着的乩笔悬在雪上———似风吹动、又似有无形的力量带动,乩笔唰唰地在雪地上划着,一排排潦草的符号在雪地上显现出来。移动,移动,移动。当换到第三行时,乩笔忽然停住了。风雪仍旧呼啸,而白木居然一动不动。
“好了。”那笙长长舒了一口气,顷刻,感到阵阵寒意,双眼仍没睁开,“你看看,这就是你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你念给我听。”
那笙摇摇头,道:“我从来不看我自己写的预言。我不能看,就像我不能算出自己的命运一样。你快看,看完了我就抹掉。”
苏摩嘴角流露出嘲讽之意,笑道:“你难道没算出,我是一个瞎子?伟大的笔仙?”
“什么?”那笙大吃一惊。
“我说我是一个瞎子。”苏摩一边淡淡应着,一边向着少女面前俯身过来,右手覆上写着预言的雪地———他手指修长,苍白得几乎与白雪同色。手指上戴着奇异的指环,指环上晶莹细线,在雪地上已经看不出来。他摸到了第一行字上,停顿了一下,讽刺的笑容顿时消失。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急忙摸索着句。嘴角不知不觉间,抿成一线,苍白的脸庞上,泛起奇异的嫣红。他呼吸急促,手指有些痉挛地压着雪地,愣在那里,惊奇又似无法相信。
“看完了吗?”那笙等了很久,耳边只听到苏摩急促的呼吸,却不见他的评语,忍不住出声问道。
好似被惊醒般,傀儡师的手一颤,探向最后一句扶乩预言。
然而,只是一个失神,荒山上狂乱的风雪卷来,雪地上最后一句预言就这样被抹去。
“是什么?是什么?最后一句是什么?”苏摩的手在雪地上慌忙地四处摸索,“你快再写一遍!再写一遍!我没有看见!”他急切地叫道。
那笙一惊,睁开了眼睛。此时,苏摩正看着她,空荡荡的眼里现出可怕的狰狞杀气:“快给我再写一遍!”
“不,不行!我,我写不出来了……对同一个人、一年内只能请笔仙扶乩一次!”那笙惊慌地解释道。
苏摩轻叹了口气,看向风雪遍布的天空,喃喃自语,“也许这是天意,不让我看到所谓的‘未来’?或者,对我而言,根本没有那种东西?”他低下头,嘴角忽然闪过转瞬即逝的诡异的笑容。
“开饭了,开饭了!”正在这时,远处,铁锅李将木柴敲着锅底,大声嚷嚷。
七倒八歪躺在雪山避风处的流民们,闻声跃起,拿着破碗,争先恐后朝着火堆跑过去。
那笙“哎呀”一声,顾不得等回答,立刻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碗,跌跌撞撞跑了过去,一边还着急地回头对苏摩连声招呼:“快!快啊!不然又没的吃了!”苏摩无动于衷,只坐在雪地上,手指无意识地摸索着已经横零落的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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傀儡师俯下身,摸索着解开了绑腿,用力揉搓着痛得快要裂开的双腿。然后站了起来,在雪地上跺着脚,让血脉活动起来。在六合间来去,修行了那么多年,这个身体依然还是如此孱弱?他对着怀里的偶人轻轻自语般,说道:“阿诺,来,活动一下吧!”
“啪”的一声轻响,二尺高的偶人跳了出来,因着线的牵引,凌空一个翻身,便轻轻落到地面,像真人一样踢踢腿,伸伸手,在雪地上跳跃起来。
风吹起傀儡师的长发,明明看不见,他却一直地盯着翻滚笑闹的小偶人,神色专注,十指微动。
那笙如获至宝地捧来小半碗野菜面糊糊,看到这情形,有一种目眩神迷的感觉———实在是一个奇异的男子:肩膀宽阔,四肢修长,身材矫健,气宇轩昂;风帽下的脸却俊美无比,轮廓清秀得近乎女气,让身为女子的那笙自愧不如———这样矛盾而奇妙的组合,让这个叫苏摩的盲人傀儡师散发出难以名状的妖异魅力。
这是个怎样的人呢?少女感受到他身上说不出的奇异力量,不由自主被吸引,一步步向他靠近。
“吃点东西吧!等天亮就要翻山了,不吃哪里有力气。”她微笑着端碗走过去,殷勤相劝。
只见傀儡师十指微微一扬,那个叫阿诺的小偶人一个鲤鱼翻身,啪地跳了起来,落入主人的怀中。刚转身要走,却感到一股热气丝丝缕缕触及他的肌肤———是食物?那些流民为了一勺半勺的差别,争夺不休。而这个女孩,却要将自己的那一份慷慨送给他。
苏摩脸上显出若有似无的难得笑容。热情如火的苗人少女连忙将手中破旧的陶碗捧过去,放在他手中———他的手指冰凉。
“还热着呢,快些吃,风那么大,很快就要凉了呀!”看见对方没有拒绝,那笙的眼里满是欢喜。然而,苏摩只笑笑,不说话,将食物原封不动地还给那笙,扭头走了。
“……”那笙愣了半天,叹了口气。
正要转身,忽然风里传来奇异的噗拉拉声,顿时,飞雪满天,风吹得人睁不开眼。手里的碗“啪”地一声掉落,那笙被风吹得连退三步,捂着脸。
“天呀!快看,那是什么?那是什么!”流民们惊呼,惊恐交加。
那笙透过指缝,看着漫天飞雪的昏暗天空,几乎要脱口惊叫———一只巨大的黑色翅膀,从雪山背后升起,扑簌簌像要飞过来,掠过山与天交际的地方,却始终在山那一边飞着,只有翅膀露出山巅。
那黑色的翅膀遮掩了天光,扑扇着,搅起激烈的旋风,积雪飞扬,白色的巨浪呼啸着,从山巅呼拉拉滑下,如万马奔腾,向着山腰这群旅人扑来。
那笙惊呆了,和所有的人一样,怔怔地看着那排山倒海的雪浪滚滚而来,忘了动弹。耳边忽然听到了一声轻叹:“是比翼鸟……翻过慕士塔格雪山,天阙就到了。”
天阙?少女一震,回头看向傀儡师,惊喜地大呼:“你说天阙快到了?真的?那么,就是说,我们快要到云荒了!是不是?”
传说中,天阙位于云荒东南,是隔开中州大陆与云荒的屏障,如果能平安到达天阙,便可算是到达了传说之地。
苏摩没有回答,只是听着风里翅膀的扑扇声,冷笑道:“首先来的是黑鸟……看来真是凶兆啊。”
———他的预言瞬间实现。
大鸟卷起的旋风,使雪山顶上的积雪全部崩塌下来,有如滔天巨浪。“雪崩啦!”一声巨喝,把吓呆了的人们惊醒,慌忙奔逃,“快逃!快逃!雪崩了!”
然而,面对那骇人的雪浪,那笙已吓得两腿发软,自称通的少女已经无所适从,只有束手待毙。
几十丈高的雪浪如同天幕坠落般兜头而下,瞬间湮没了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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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士塔格雪峰上雪崩乍起的时候,云荒大陆正进入静谧的黑夜。大陆中心是连绵的巨大湖泊,湖面宛如一面镜子,倒映着黑沉沉的夜以及湖中的城市。湖中心那座孤城拔地而起,气势磅礴,夜色中看来,重重叠叠仿佛堆到了九重天。城市正中,一座庞大的白塔高耸入云,壁立千仞、飞鸟难上。白塔底层的基座占地十顷,塔身越往上越突,但即使如此,到了塔顶,依旧有二顷的广大面积。塔顶上的风分外猛烈,吹得衣袂猎猎舞动。如此大的地方,其实只有寥寥几座建筑:神庙、观星台、祭坛。
观星台上,夜凉如水。少女拉紧了素衣,手中拿着白玉的算筹。身边一位年老的黑衣女人,仿佛听到了风里不祥的声音,颤巍巍转过身,望向东南那里,一片黑色的浮云,遮蔽着星夜,不停涌动。
“比翼鸟惊起———看来又有人到达天阙了。”老妇人叹了口气———那些飞蛾扑火般的中州人啊,为何总以为云荒是世外桃源呢?如今黑鸟惊起,天阙上,又要多几具僵冷的尸体了。蠢笨的中州人啊,真的是不顾一切吗?
“天狼星色变赤红!”沉默的少女遥指着黑夜里的星辰,“巫姑大人,有个不祥的人接近云荒了!”
“圣女,你说谁来了?”老妇人浑浊的眼睛变得雪亮,“不祥的人?圣女,请您再次推算那人的具体情况,以便我们派人早日除掉他!”
圣女看向东边天际,暗夜里,那里有一片如星非星、如云非云的薄雾笼罩着天阙。
“这是归邪。”圣女慢慢答道,“有归国者回到云荒了。”
“请圣女示下。”巫姑俯下身去请示,“是那个归国者带来了不祥吗?”
“我算不出。”片刻的沉默,看着天狼星和归邪的少女低下头来回答,“我算不出来那个人是谁……但是,天象预示:危险和不祥正靠近云荒。腥风血雨席卷而来。”
巫姑怔住,抬头看着圣女———这世上,难道有连焰圣女都无
法推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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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面辽阔无垠,宛如接着大海,湖心的城市里,伫立着一座巨大的白塔。湖的另一边,无数的双翼轻轻掠过雾气,骏马四蹄无声落地。它们神俊非凡,额心有一点白色的星芒,双翅薄如蝉翼,长长的鬃毛好似绸缎一般,奔跑起来飘曳如梦。马背上坐着清一色的黑衣骑士。他们戴着头盔和面具,遮挡了整张脸———面具后的眼睛黯淡无光,宛如两个黑洞。这些乘着天马的军团从天而降,领队的两名骑士却是一白一蓝的着装。
“白璎,你看,天狼星有变!”左首的蓝衣骑士,看着中天那颗最孤独也最明亮的星辰,有些焦急,“得快回去禀告大司命。”
天狼星已经变成了暗赤色,寂寞地放着冷光,仿佛暗示着苍穹之下鲜血流布。天狼星出现,大灾难便会降临人间!百年前,冰族入侵云荒时,天狼就曾出现过如此惨厉的血色。
“你先回去,蓝夏。”并骑的是一位女骑士,白色的纱衣在夜风中扬起,握剑勒马,“天狼现于东方,我先去天阙那边看一下,顺便向鬼姬问问情况。”
“白璎,小心。那些冰夷多年来追杀我们空桑遗民,此刻见你落单,说不定会……”蓝夏没有阻拦,却又忧虑。
“不必担心,我带了光剑。”白衣女骑士微微一笑,手腕一转,一道大约三尺长的白光铮然从手指间腾起!白光挽起一串剑花,半空的流霜和落叶被搅得粉碎。
蓝夏在马上对白璎弯腰,致战士间的敬礼:“身为剑圣传人,太子妃的能力我不敢置疑———只是,请小心,天亮前务必要回无色城!”随即拉转马头。
天马重新展开双翅,腾空而起,蓝夏带领其余黑衣战士飞向空中,瞬间消失在湖面苍茫的水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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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烈的暴风雪过后,黑色比翼鸟返回,四野一片死寂。
傀儡师在雪地上沉睡。那个声音,又在他梦里响起。“苏摩,苏摩……记住,要忘记。”那声音宛如吟唱,缥缈而温柔,将他层层叠叠地包裹,如同厚实的茧一般密不透风。他感到窒息,拼命地伸出手,想撕开束缚他的茧,却只是徒劳无益。那声音飘近了,渐渐近在耳畔———
“沉睡的苏摩,为什么你在哭?你为何而去,又为何而返?你回来寻找什么?你心底里依然残留的是什么?告诉我,你想要的是什么?”那张脸凑在他的颊边,近在咫尺,温柔地看着睡梦中的他,轻声问。
“我想要你。”那个瞬间,仿佛咒语被解除,心底的狂热和欲望如剑出鞘。他忽然睁开了眼,在对方惊觉挣扎之前,毫不犹豫地将那个苍白的影子拥住,吻住了眉心那一点奇异的嫣红,哑声回答:“我想要你……”
怀中猝不及防被捉住的人慌乱地挣扎,然而越是挣扎越被拥得更紧,激烈的挣扎中,苏摩轻易地抓住了对方的手臂,压到了地上。
“你要干什么?你疯了?放开我!放开我!”身下的人不能动弹,又惊又急,破口大骂,声音爽脆,“苏摩!臭淫贼!放开我!”
那笙?居然是那个小丫头的声音?
苏摩的动作猛然停顿,压在身下的人迅速抽出手,一个耳光干脆利落地落到了他脸上,彻底将他打醒。
“你、你……你这个坏蛋!”那笙气急败坏地坐起来,急忙抓紧被撕开的前襟,惊惧交加,话语里带着三分哭音———雪崩平息后,她四处寻找同伴,发现那个傀儡师在一边昏睡,便凑近去查看,不料却受到他这样对待。
苏摩的身子僵硬在风雪中,也不为自己的行为辩解,只默然低着头,不说话。
掉落在一旁那个小偶人,四仰八叉地躺在雪地上,原本的微笑不知何时变成咧嘴大笑的表情———诡异无声地张口大笑着。
再度清晰地看到傀儡这样恐怖的变化,那笙尖声大叫起来,退缩着指着偶人,“它在笑!它在笑!它又笑了!”
“阿诺。”苏摩终于出声,轻声轻气,“不要再淘气了,回来。”也不见他手指如何活动,仰躺的偶人不情不愿地跃起,落入了他的怀抱。
“你又淘气了。”苏摩低下头去,抚摩小偶人的头发,“刚才是你吗?是你玩的把戏?———你这个坏孩子。”
说完,只听“啪啪”两声轻响,掉落数截东西,那笙目瞪口呆,竟然是偶人的双手和双脚!
“给我安分点,阿诺。”卸掉心爱偶人的手脚,傀儡师空茫的眼里流露出可怕的杀气,抬手,用力捏合傀儡大笑张开的嘴,把一声惨叫似乎都关了回去。
那笙贴着山壁往旁边挪了几尺———就算她一开始如何天真地迷恋过这个俊美的傀儡师,现在也发现此男子远非她原先想像……这是怎样可怕的一个人啊。少女打了个寒颤,摸索着站起身想远离这个人,手指却猛然碰到了雪下的什么东西,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忽然爆发出骇人的惊叫。
“死人!死人!”那笙一下扑到苏摩面前,紧拽他的袖子,颤抖的手指直指方才坐过的雪地,完全忘了眼前这个人是看不到东西的———那里,一张青白僵冷的脸暴露在天光下,嘴唇微张,仿佛对天呐喊。
“这座山到处都是死人,不稀奇。”苏摩却只淡淡一句,“过了慕士塔格雪山就是天阙———多少年来,为了到达云荒,这里成了你们中州人的坟场。”
“对了……铁锅李呢?孙老二顾大娘他们呢?”那笙转念,想起方才还在一起烤火的同伴。她跳了起来,惊呼,“他们,他们难道……”
“他们应该在这下面。”苏摩笑笑,随便用脚尖踢开了一处厚厚的积雪。一只青紫色的手冒了出来,保持着临死前痛苦的姿式,手指天空,似乎想奋力从雪崩中逃脱。
“天……那是,那是孙老二的手!”那笙惊叫起来,“他们……他们都死了?刚才的雪崩……刚才的雪崩,他们都没逃掉?”
“比翼鸟在百里之外,就可以察觉外人的到来而惊起,如果朱鸟飞来,那么旅人平安无事;如果是黑鸟飞来,那便是一场雪葬。”苏摩继续踢着那些积雪,雪下十几只手露了出来,触碰着他的足尖,“他们的运气不大好。”
那笙看得触目惊心,转过头,轻声问了一句:“是你……是你在雪暴里救了我?”刚一转头,就见雪崩掀起的滔天巨浪,又一次向她汹涌扑来!
千钧一发之际,雪浪居然瞬间凝结。宛如万匹骏马被莫名力量定在半空,凝固。
那是什么样的力量!她不可思议地看向一边那个奇异的傀儡师,想要开口谢恩。不料他转过头去,只是淡淡一句:“一饭之恩而已。”说完,他走到山顶,久久站立,感受着风里传来的悉气息。
看着雪野中遍布的尸体,那笙瑟缩了一下,想走到此时惟一的同伴身旁,却又有莫名的畏惧,一时间踟躇起来。
长夜和雪暴都已经过去,天色微微透亮。
苏摩站在慕士塔格雪山顶,巨大的黑鸟在他头顶盘旋。他忽然抬起手,将一直戴着的风帽拉下,微微一摇头,深蓝色的长发垂落下来,衬着他苍白的脸。
任天风吹起他柔软的长发,苏摩闭上眼睛,面向西方站了很久,似乎是自语一般,微微笑了起来,低声道:“云荒,我回来了!”
上一本推荐的是05年的七界传说,
05年其实是个网络小说爆炸性增长的年代,江南、今何在等七位大神,架构起了九州系列,给了小说界一个崭新的思路。而女性代表作家的沧月,也在此时展露头角,血薇、七夜雪(PS:短篇里的最爱,推荐一看)、听雪楼系列,直至08年大成的云荒系列第一部镜系列横空出世,沧月的水平说实话镜系列是巅峰了,后续虽有羽系列,虽然构思文笔等还算老道,但水平已是有所下滑了。如果说九州系列是架构大陆奇幻世界的历史故事,那女性作家的云荒系列就是奇幻世界里的爱情故事了。沧月的镜系列,出版社累计销售量达700万册,风靡一代销量神话!
书归正传,下面给大家简述下镜系列内容,系列正传总共有五部:镜双城、镜破军、镜龙战、镜辟天、镜归墟。围绕以空桑六族、沧流冰族、鲛人海族三大种族几千年来的爱恨情仇,以破坏神(兄长)的征之力量、创造神(妹妹)的护之力量为巅峰力量。故事主要发生在空桑皇太子真岚、鲛人海皇苏摩、冰族少将云焕之间,他们三个背负着各自种族生存崛起的使命,又痛苦夹杂自己的爱恨而求不得的痛苦,穿插了近150个形形色色的人物角色,描绘出这一盛大瑰丽的奇幻世界。
开篇镜双城,以中州来的少女那笙第一次登陆云荒大陆,见识到雪山的凶险、伽蓝白塔的神奇为起点,实际上是一同回归的鲛人苏摩,掀起云荒大陆的无定风波。当世背景是冰族在朝,十巫长老门阀制度统治云荒。空桑被灭国了,皇太子真岚因为帝王之血,被车裂一分为六封印在四极六合,空桑六部之王自砍头颅,开启六合封印,打开了无色城结界,保住了空桑剩余十万民众在伽蓝白塔下的无色城沉眠(这个六合封印,无色城设定,真心给满分,太bug了),灵魂晚上可以乘天马出来打打架,见不了光。而鲛人无论是在空桑执政还是冰族掌权,都是被奴役贩卖、命运悲惨的,鲛人组建复国军,意图重建海国、解救龙神、回归碧落海(龙神也是老悲惨了,打不过破坏神之类的,还总是被封印镇压)。双城主要交代云荒的一些设定及历史背景,然后真岚的车裂身子的寻找修复。最重要的,主线的苏摩、真岚、白樱的纠结牵连,那年那人那少年,白塔上的一跃而下。。。
第二部镜破军则交代冰族破军少将云焕的前尘往事与现在,主要是他对他师傅女剑圣慕湮的恋师情结,冰族究极神器迦楼罗大鹏鸟(机械制造的最高神作)出现了。。
第三部镜龙战讲述空桑和鲛人达成同盟,共同开始解救龙神、解开真岚手脚封印的故事。龙腾于世,潜龙出渊,龙战于野,其血玄黄。空桑鲛人联盟开始正面硬刚冰族,大战爆发。
第四部镜辟天则是云焕的主场,冰族十巫门阀制度下的种种黑暗,云焕的不得志,以及因为姐姐被迫害无力阻止、思念师傅而不得的极度压抑下被破坏神附身爆发,破军耀世,金翅大鹏鸟迦楼罗凌空控场,杀光了帝都十巫等老朽蠢才,构成了最终的血十字,破军君临天下。
最终章镜神寂,诸方纠缠打斗下,破军云焕最终被他师傅以云浮禁咒杀死并封印,沧流冰族部分逃去了海上流亡。而苏摩以血斩断星魂血誓变成了泡沫回归了大海,龙神带领鲛人回归了碧落海。白樱遁世,真岚孤寂的复了空桑帝国称了皇。诸神归寂,人治的时代到来了。。。
总结镜系列,其实是一部奇幻虐爱小说,150多个人物的粉墨登场,各自有自己的立场与爱恨,在国与家、情与仇间虐恋。个人最爱的是破军云焕,所求很卑微,却总是触手不可得。最可怜的是鲛人女战士,他们简单纯粹,但总命途悲惨,其实从作者给鲛人的名字也能看得出,大都是一个个单字,碧、霜、凌、渝、伶音。
镜系列之所以我强烈推荐,不仅在它奇幻神奇,而且在于它对于世界、种族设定的完整性,就像前面放了一张云荒地图一样,世界地貌、气候环境很有特点,描写很逼真形象、完整严谨(据说实体书里每一本第一页都是这张地图)。而在小说故事中,从种族的能力(比如冰族的机械创造,从飞隼到迦楼罗),到国家制度的区分,都各具特色,说是中国爱情版的魔戒或者冰与火之歌也不算太过?
镜系列的结局,个人是觉得很满意的,各自的归宿早已命运注定,算得上求仁得仁,各自归墟(我的破军在迦楼罗冰封王座里静静的待着挺好,)。最后再来谈谈云荒其他的系列吧,镜织梦者只能算是个外传,个人不太觉得能跟主线贴合,所以这里就不介绍及推荐了。当我后面听到有羽系列的时候,推荐语写的竟然是:世有大难起,当有王者生,九百年后,王者归来!把我激动的,我的破军少将要王者归来了吗,结果等来的是一个殷夜来、白墨宸,竟然还有个剑圣清欢是个油腻浮夸的剑圣(我真想一光剑砍了他,破坏我清高帅气的剑圣印象)。看了一部分,剧情还可以,继续的虐恋。算了算了,没追了。
最后的最后,附上小说里一些经典的句子:
“地之所载,六合之间,四海之内,有仙洲名云荒。照之以日月,经之以星辰,纪之以四时,要之以太岁,神灵所生,其物异形,或天或寿,唯圣人能通其道。”
九嶷漫起冥灵的雾气苍龙拉动白玉的战车神鸟的双翅披着霞光从天飞舞而降的高冠长铗的帝君将云荒大地从晨曦中唤醒六合间响起了六个声音:暗夜的羽翼赤色的飞鸟紫色的光芒照耀之下青之原野和蓝之湖水站在白塔顶端的帝君将六合之王的呼应一一聆听——天佑空桑,国祚绵长。
天地之间诸神寂灭,人治的时代已经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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