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亲席上,曹忠钺他们谨记曹信玖的嘱咐,喝酒三盅即止。饭后,其余的各回各家,曹信玖领了曹忠钺六个,抬着回礼先回了自己家安置好,然后领着把练功的家伙什都运到了翻修一新的老油坊。
一进老油坊大门,小子们很兴奋:“啊呀,这地场,又宽敞又平整,可得劲!”
曹信玖道:“还有更得劲的,你们忠钺哥给每人弄了一根大杆子,我试过了,都是真家伙,明天我就教你们抖杆子。明天都早来,咱们把这些练功的家伙什重新安装好,后面秋收过了,咱们正儿八经练起来。”
小子们兴致很高:“今天天光还早,咱们现在就开始整起来吧?”
“今天叔有点事儿,还是明天吧!”
“到底啥事儿啊?咱们人多正好帮忙呗!”
曹忠钺一瞪眼:“看不见叔要娶新婶子了?啥事儿都跟你说呀?真没点眼力劲儿!”
众小子一听想笑又不敢笑,一哄而散去了。
看见小子们走远了,曹信玖低声说道:“快关大门,上门闩!”曹忠钺看曹信玖神色郑重,赶紧去关门上了闩,回转身跟着进了朝南的一间卧房,进得屋来,见卧房内家具已经粗备,曹信玖脱了上衣,坚实宽阔的胸膛上,赫然一个手掌印,已经呈青紫之色。
曹忠钺轻叫一声:“马兆财?”
曹信玖点了点头,曹忠钺眼瞪得溜圆:“你们还是动了手?”
“对,不过他也没得了好去,胸口吃了我一记裙里腿,脸当时就白了。他为啥那么着急要走?就是在紧提着那口气,怕时间长了泄了气,撑不住时露了破绽,那这个脸就丢大发了。这些在场面混的人,把脸面看得比命都重。”
“咱又没落下风,为啥一直对他低声下气?这里头有个啥说道?”
曹信玖慢慢坐到一张椅子上,往后靠了,喘了口气道:“这个你还真说对了。前几天我去潍县,除了办墨玉佛的事儿,还专门去拜访了西关的边廷贵、边廷祥兄弟,他们是青岛边掌柜的亲叔,四通捶是家传的,也不设馆收徒,所以外姓徒弟很少,我能得传授,应该算是幸运的。
见到边氏兄弟,把这次跟马成林动手的事儿说了,他们就跟我讲了咱们附近的一些武林掌故,潍县一带有丁家跤和边家捶的说法,往东昌邑一带有黑虎拳流传,高密一带有孙膑拳流传,咱们安丘一带上数的就是马家庄的少林拳,安丘、诸城、昌乐一带的衙役捕快大多出自其门下,所以是一股很大的势力。马家庄的门里规矩很严,允许门人入官衙、入镖行,甚至可以入绿林,但严禁做打手,认为那是欺负弱小,有违武德,有损本派名声,所以他们猜测这次马成林为田茂财出头肯定是瞒着家里的长辈。”
“我明白了,你对马兆财客气,不是针对他个人,是针对他背后的势力。”
“应该是也针对他背后的势力,也针对他个人,实话说要是他年轻二十岁,我还真不是对手,毕竟他是从小练起的童子功,非同小可,‘拳怕少壮’,我是占了年龄的便宜,同时也多亏在边家住了这两天。”
“住个两天就能管这么大用?”
“那当然,你后面就明白了,有时候练到一定程度就像走到一个三岔路口,如果靠自己摸索,经过试错是能找到正路,但就需要费很大工夫,而且万一试不好,容易伤了自己,就是所谓的走火入魔,这时如果有人指点一下,就省去了摸索的过程。我在他们家住了两天,把我这些日子得来的东西练了一下,他们给我拨了拨架子,更重要的是跟他们下一辈的几个狠实人试了试手,他们又指点了我几个窍门,主要在招数的临场运用上,那可都是真东西,真是艺无止境啊!要不是家里头事儿多,我真想再呆上一年半载的,好好挖一挖里面的门道。”
“在店堂里你跟马兆财说了句啥?他就一个人跟你进了后院。”
“我说,马师傅肯定不知道马成林为了那一百大洋为人做打手的事情吧?”
“嗯,正说在他们的忌讳点上。”
“进了后院,我把咱们跟边家和东关曹的关系挑明了,又把马成林受田茂财一百大洋的事儿说了,他表面很生气,要回去教训这个不成器的侄子。然后也善意地提醒我,说他们这次也是上次给田茂财牵线的道人撺掇来的,他也看出来,这道人肯定遮了真面目。我也是想不明白咱们不知何故得罪了这样一个神秘人,后面行事可要多加小心。”
“这道人到处冒坏水,还能对我们的事情这样门儿清,肯定就在左近不远。”
“对,咱俩把这事儿放在心里,暗暗查访吧,狐狸尾巴总有露出的一天。最后这位马师傅客客气气要跟我试一下手,并说好了,点到为止,无论结果如何,绝不外传。我看再推脱就被他看轻了,就下场试了一伙。第一次跟这样的高手动真格的,是难得的临场经历。他的基本功当真是深厚扎实,走了好几个门子,竟没有半点破绽,但毕竟年龄在那里,手脚不如年轻人灵便,我就欺他这一点,使个叶底藏花的虚招遮了他视线,下面踢出裙里腿,他看穿了我的虚招,不招不架,单掌中宫直入,我们俩几乎同时中招,我因为中招时单腿支地,下盘不稳,仰面跌倒了。起身后赶紧认怂,拜了个下风,全了他的脸面。当时看他强撑着把气喘匀了,说了些‘后生可畏’之类的客气话。”
“对,这样既让他知道了厉害,又让他在面子上占了上风,是个两全之策。”
“这样一股本乡本地的正派势力,只能结交,不可为敌。即使结交,也不能低声下气去巴结,让他看轻了,得让他知道咱们手头有真东西,这个朋友值得交。”
“你中了这一掌不要紧吧?”
“我让你留下正是为了这个,马家祖传的铁砂掌确实厉害,估计他只用了两成功力,我还是需要将养两天。这样,这几天你搬来这里跟我同住,咱们对外就说新房子需要看门。我刚才跟你说的不要外传,对猴子、铁锤他们几个也不要讲,明天咱们照常练功。”然后从桌子抽屉里抽出一张纸,用随身的自来水笔写了几行字:“你去药店拿这几味药,顺便买了药铺用的家什,我就在这等着。”
曹忠钺答应着赶紧去了,不多时,带回了所需的草药和砂锅、小铡刀、铜臼等家什,在曹信玖指导下,对药材进行了加工,制成了药丸和药粉,曹信玖内服了药丸,用鼻子嗅了药粉,胸口的烦恶之感立刻大为减轻。
曹忠钺感觉很神奇:“叔你全能啊!这个方子你是咋知道的?”
曹信玖笑了笑:“这个方子是四通捶门人不传之密,治疗跌打损伤有奇效,跟形意拳那里得来的,只有入室弟子才能知道这个方子,往往能通过这个方子辨认真正的同门。”
不知不觉间,红日西坠,玉兔东升,曹忠钺去家里搬了铺盖,并且把两枝枪都带了过来,当晚跟曹信玖住在了老油坊。
第二天早上起床后,曹信玖觉得神清气爽,看来那个药方确实有奇效。早饭后,猴子等五个小子来报了到,大家合力重新安置了单杠、木桩等练功物事,曹信玖给每人分发了大杆子,示范了抖杆,然后在曹忠钺带领下,热身、靠桩、马步冲拳、抖杆,开始了热气腾腾的练习,油坊里呈现出一片生龙活虎的朝气。
充实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不觉到了八月廿九,纳征之礼的日子。
早饭后,日光升高暖意浓,草尖的霜露都化掉了,媒人曹瑾言同曹智通头前带路,后面浩浩荡荡来了过彩礼的队伍,队伍里除了曹忠钺他们几个,还有曹信玖本家的叔伯侄子们。
队伍来到“客盛源”门前,向鸿财降阶相迎,曹智通作为男方家长代表,展开红柬,朗声念道:“向府亲翁如面:犬子曹信玖与贵府千金向琋欲结秦晋之好,谨定于庚午年八月廿九日特预报完婚之佳期,预备大礼若干(礼单附后),请笑纳!”向老板满脸喜气,连声招呼“里面请”,曹瑾言手持礼单,站在门口,充当了一回唱礼人:“上等鲁绸,两匹;景芝十年陈酿,十坛;长绒精棉,四担;精织细棉布,八匹……”如此这般,众人络绎不绝把礼物一路抬进店门。
纳征礼交割完毕,大家在店堂内纷纷落座,店内伙计上了茶,曹瑾言又开了腔:“向老板,今年秋来早,好事催,吉期近,我这个媒人呢性子还急,老想早点喝这个喜酒。所以来之前请示了男方,希望能三步并作两步走,今天就请了期,定下迎亲的好日子。”
“就依大媒!”
曹瑾言一回头,得意洋洋喝道:“呈上来!”
曹信玖赶紧捧过一个红色拜匣,曹瑾言开了盖子,取出一张红柬,朗声念道:“向府亲家台启:贵府千金向琋,温婉贤淑、文静绝俗、清秀高雅、天生丽质,实乃人中之凰。能与爱子曹信玖相亲相爱、意洽情投,实乃天作之合、吾子之福。
恰逢吉日,故派遣吾子曹信玖致意亲翁,将于庚午年九月十五日率迎亲队伍前往贵府迎娶。
已择良辰巳时初刻由迎亲嘉宾一十七位,携迎亲礼品和迎亲车辆于巳时三刻到达贵府,特此敬达尊听。
未亡人曹柳氏敬上。”
一席话讲完,向鸿财喜气洋洋站起身来,从拜匣中取出两张红色折纸,上面分别书写着曹信玖和向琋的生辰八字,将两张红纸叠放在一起,整整齐齐卷成一卷,又从匣子里拿出一条红色扎带将纸卷系了,打上死结,重新放回匣子内。这就表示同意了男方嫁女的请求,永不反悔。
曹瑾言唱道:“良缘天赐,赤绳牢系,同心永结,迎亲有期!”话音刚落,门外又是“钻天猴”,又是“冲天炮”,“噼里啪啦”一阵鞭炮齐鸣,向琋的两个妹妹将一把把糖果洒向看热闹的人群,人们纷纷哄抢,把喜庆的气氛推向高潮。向老太早领着几个前来帮喜的女人向在座的分发喜饼,人们拿到喜饼后纷纷道贺。
曹信玖望着热闹的人群,想到父亲故世后这许多年家里的冷清与艰难,不由得感慨万千。眼光一闪之间,看见人群里有一个妇女,衣衫敝旧,怀抱婴儿,似曾相识,定睛再细看时,那位妇女一抬头正迎上了他的目光,闪烁着赶紧低了头,抱着孩子匆匆走远了。曹信玖心下起了一个老大疑团,且存心中不提。
行过纳征礼,迎亲的日子已近在咫尺,男女两家开始了热火朝天的准备,忙忙碌碌中,转眼到了九月十五正日子。
这一天,天高云淡,金风不起,巳时初刻,曹信玖长袍马褂,披红挂彩,黑色礼帽上红花雁翎,骑了高头大马,率领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吹吹打打绕丹山镇一圈,于巳时三刻来到“客盛源”,迎了新娘子,然后八抬大轿,热热闹闹,又从原路返回家里。快到家门口时,曹信玖在马上,人群后又看见了那个抱孩子的妇女,远远站着,一动不动。来不及细看,已被人群簇拥着下马进了院子。
院子里早已人声鼎沸,前来贺喜的亲朋好友熙熙攘攘,落轿后,两名送亲的扶着新娘跨过火盆,迎面一张桌子上放置了香炉、蜡烛、供品、弓箭、斗、秤等物,称为“天地桌”,桌子西面放了两张椅子,下首坐了曹柳氏,上首那张空着。
赞礼人黄晏梓今天也是分外精神,已经在“天地桌”前站定,高声喊道:“请证婚人!”族长白须飘飘,越众而出,戴上老花镜,咳嗽一声,人群静了下来,只见他从袖中掏出一张红柬,朗声念道:“两姓联姻,一堂缔约,新郎曹信玖,新娘向琋,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家宜室,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证婚完毕,人群中响起热烈的掌声,族长拱手致意后退了下去。
黄晏梓高声唱道:“吉时已到,新郎新娘,一拜天地,地厚天高,生万物以养吾人;二拜高堂,赐我之命,养我之身,慈如河海,云何可报;夫妻对拜,一鞠躬,风雨同舟,白头偕老,二鞠躬,早生贵子,光耀门庭,三鞠躬,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礼成,送入洞房!”
行礼之时,柳氏看着盈盈下拜的娇美儿媳,听着院子里喧闹的人声,想到年青守寡,独自一个女人拉扯他兄妹俩,母子们相依为命。骄阳下,锄禾当午,汗流浃背,寒风中,堆柴积薪,浆洗缝补。多少次午夜梦回,泪浮枕簟,多少次凄风冷月,形影相吊,多少次疲病交加,干捱硬抗,多少次家有疑难,何人与商……二十载风霜雪雨,苦挣苦熬,花白了青丝,苍老了红颜,天可怜见,终于有了今天的结果。这个一辈子要强的女人此刻突然有一种恍若梦境的感觉,转过脸看了看身边的空椅子,仿佛当年那个雄姿英发、羽扇纶巾的当家人正在跟她一起看着眼前的盛景,她想骄傲地说一句:“他爹,我做到了!”胸中却是一口气喘不上来,嘴唇哆里哆嗦,最终没有发出声音。
正在着急,耳边传来一声轻柔的呼唤:“娘,该去待客了!”原来曹信玖把新娘子送去洞房,行了坐床礼,饮了合卺酒,然后就出来跟母亲一起招呼前来贺喜的宾客。
这一声呼唤恰似佛旨纶音,一下子把柳氏唤回了现实当中,她深吸一口气,把这口气喘匀了,被曹信玖扶着站起身来,娘俩一起走进院子。只见院子里满满当当摆了十几张桌子,坐满了贺喜的宾客,“客盛源”大师傅亲自掌勺,猴子几个和本家几个年轻的侄子帮忙传菜,一道道热气腾腾的菜品正流水介端上桌来。
娘俩眼光一扫,见首席上坐了本家族长等几位长辈,但主宾之位还虚着,母子对视一眼:“舅舅们还没来,开不了席啊!”正准备过去说几句闲话,不要冷了场,突然门外迎宾高喊一声:“上柳庄贵客到!”娘俩知道舅舅们来了,赶紧迎出门去,只见三个舅舅正在礼桌前,后面跟了三舅家的表弟推着车子,不用问,车子上肯定是贺礼。记账人边记边唱道:“柳尚文,肥猪一口,柳尚武,肥羊一腔,柳尚志,棉布两匹。”表弟把车子交给收礼的人,自己从车上拿下一只小洋铁桶手里提了,然后娘俩亲亲热热迎着四人进了院门。
进院门时,曹信玖年轻耳朵灵,听到后面有人窃窃私语,似乎笑话舅舅们贺礼轻薄,不成敬意。他怕舅舅们听到,赶紧领着加快了脚步,走向首席的位置。这时三舅突然说道:“先不急,菜还没摆整齐,咱们先去看看新娘子吧?”其他几个都说“好”,于是一行人直奔洞房而来。
来至洞房,向琋已经挑了盖头,正在坐床,曹信玖把舅舅们介绍了,向琋赶紧下来磕头。看见外甥媳妇这么出挑的人材,又懂礼数,三个舅舅频频点头。然后大舅对表弟说道:“拿过来吧!”表弟赶紧把手里的洋铁通拎过来,放在地下,开了盖子,原来里面是明晃晃的光洋。三舅说道:“来时俺们商量了,贺礼是要记在礼簿上,以后作为人情要还的。这三百块光洋我们老哥仨每人一百,不算贺礼,是作为外甥后面做事的本钱。外甥拿准了主意尽管放胆子去干,啥时有了啥时还。大江东流,日落西山,人就是这样一辈一辈往下传,一辈人有一辈人的担当,我们的能力只能做到这些,以后就看你们兄弟的了。”
曹信玖眼含热泪,赶忙拉了向琋二次跪倒,大舅赶紧用手相搀:“都是一家子骨肉,不必多礼。外甥媳妇,把这些收起来,我们也该上席了,大家都等着呢!”柳氏赶紧让曹信玖带了舅舅表弟们入席,婆媳俩忙把三百大洋收藏到了妥当的地方。
热热闹闹的婚宴一直持续到太阳落山,等宾客散尽,收拾好摊子,已经是掌灯时分,曹信玖给帮忙的另外安排了一桌酒席,在老油坊里面,曹忠钺在那里现成地陪着,大家可以无拘无束慢悠悠吃喝一番,消乏解闷。
忙完这一切,娘俩关了院门,柳氏回房安歇,曹信玖兴冲冲奔了洞房。推开房门,一阵香气扑鼻,只见红烛高照,新人如玉,炕桌上,已备好香喷喷几样细菜,暖桶里,早放着热腾腾一壶即墨老酒。
曹信玖脱掉外衣,挂在衣帽钩上,然后突然转身,一把拉过新娘子,“嗯—呐!”,肥肥地在新娘的桃花脸上咂了一大口。新娘子吓了一跳,轻轻抚着香腮,狠狠白了曹信玖一眼:“没出息的样儿!都是你的,又没人跟你抢,吃相不会好一点?”
曹信玖得意洋洋地笑了:“说得对,都是我的,所以我想大口吃就大口吃,想小口吃就小口吃!且把酒斟起来,你家相公现在要小口吃!”
向琋“噗哧”笑出了声:“曲子还没唱一句,谱倒是先摆起来了。”
曹信玖做了一个拉山膀的架势:“三纲五常,夫为妻纲,夫纲定鼎,只在今夜。”
向琋道:“好好好,你们大男人要三纲五常,俺们小女人要三从四德。啊,对了,昨晚你丈母娘嘱咐了,说洞房只剩咱俩人的时候先打开随身箱,里面有压箱底的随身宝。”
“不愧是亲丈母娘,是真疼姑爷。”曹信玖边说边从炕角搬过一只四角铜箍的描金红漆小箱,“哎呀,这么沉,不会是大洋吧?”曹信玖笑道。
“净想好事,活生生一个大闺女已经给了你,再陪送这么多大洋,俺娘家不过了?”向琋说着从贴身衣服下拿出钥匙开了锁,掀开了箱盖,一下子呆住了:原来里面真的是大洋,白花花摆得整整齐齐,大洋上面放着一个红包袱。拿起包袱,见包袱下压了一张红纸,上书两行金字:“如春之始,如日之升,万物生发,家兴业兴”,下面一行小字:“大中华民国正版足赤银洋陆佰圆整”,曹信玖过来,脸色有些郑重:“这份嫁妆也太重了,我突然有些忐忑,怕担不起两位老人的这份深情。”
“你前面不是说过双方老人一般奉养,两家并做一家亲吗?怎么?想撂挑子?”
“你男人说出去的话,一口唾沫一颗钉,没有半点含糊。好,填合人的空心话不说了,后面看我怎么做吧!”
轻轻解开包袱,里面包着八个南瓜、石榴、桃子等各色瓜果样式的瓷盒,曹信玖有点好奇:“咦!这又是什么宝贝?”说着拿起一个瓷盒就要打开,向琋脸突然红了,一把抢过来:“不许看,就是些小玩意儿,好玩儿的。”“不看就不看。”曹信玖假装放手,趁向琋不注意,突然转身从包袱里又拿出一个瓷盒,打开以后,哑然失笑:原来里面装着小小一副男女交欢的春宫雕塑,物虽微,但姿态生动,线条流畅,手足须眉,纤毫毕现。立刻明白了,这就是传说中压箱底的嫁妆啊!当时由于礼教所限,女子出嫁前往往对男女之事不甚了了,做母亲的就通过这种方式对新婚的女儿进行启蒙教育。又打开另一个瓷盒,里面是同样的雕塑,只不过男女姿势不同而已。
回头再看新娘子,早已用双手捂住了羞红的脸颊,不敢露出半点缝隙,不由好笑:“快快斟酒,好好伺候你家相公。”向琋松开双手,低着头不敢看他,斟了酒,夫妻俩细细地吃喝一回,然后双双解衣就寝。但见洞房内红烛高照,春意融融,妻情柔似水,郎胜小登科,直教人只羡鸳鸯不羡仙。
第 29 章 小美女梦想征服半瓶醋 肖美蓉彻底离开百鹤山
自从肖美玉被抽到县革委办公室以后,工作队里的平静就被彻底地打破了。各种议论,就象温泉里冒出来的带有硫磺味儿的喷泉,开始叽里咕噜地冒了出来。
“她肖美玉写得出来那样的材料,我拿手板心煎鱼给她吃。”首先站出来诋毁她的,就是自以为了不起的副队长焦吉桦,“肯定是她用什么迷魂汤给半瓶醋那小子喝了,半瓶醋在暗里帮她的忙。你别看半瓶醋一天装猫吃象,沉默寡言,其实,他是乌龟有肉在肚子头。”
“问题是半瓶醋贪图她什么呢?她肖美玉一无后台二无靠山,她能帮半瓶醋什么忙?”赵妩瑕也跟着起哄道,“我只知道范廷簇会看病、会打针,还会给病人输液,没听说过他会写材料。”
“问题是这个材料就是肖美玉写的呀!就算我们看不懂、分不清材料的好坏优劣,未必说县上那些笔杆子也是白痴。不但原文转发了简报,还加了《编者按》。哎,这个我是晓得的哟,一般的工作简报,是不会轻易加上《编者按》的哟!”工作队队长胡鸾淦,又在熊熊燃烧的烈火上浇油。
“这些话也不过是你们的猜测而已,谁也拿不出真凭实据证明材料就是范廷簇暗自帮忙写的。”毫不相干的郝梦多故意把水搅浑,酸不溜揪地说道,“哎,我就想不通了,不管这个材料是肖美玉写得也好,还是出自半瓶醋的手也好,他们都是你们一个队的同学和校友,站在胡队长、焦副队长的领导角度,材料写好了,受到上峰的重视和表扬,是给你们长了脸,增了光不是,你们应该感到骄傲和自豪,怎么反倒议论起同行的不是呢?要是有谁给我写一个反映我们公社计划生育工作方面的文件报上去转发了,我供他三个月免费的伙食,或者给他磕三十个响头我都乐意。”
郝梦多虽然只是个公社八大员的身份,但是,比起这些纯粹的工作队的农民焦吉桦、赵妩瑕、肖美玉来,还是多了几分分量。
“我们也只不过是随便说说罢了,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焦吉桦敷衍道。
“是啊,我们羡慕还来不及呢!同一个学校出来的,同在一个工作队,他们都写得出来这么好的材料,就是我们写不出来,我们惭愧都来不及,还会有什么意思!”赵妩瑕刀切豆腐两面光。
“算了,我们不要自己屙不出尿来怪马桶歪。”另一个组的组长郑挚说,“最好的办法还是由队里组织召开一个材料写作经验交流座谈会,把肖美玉、范廷簇请来,请他们给大家介绍一下他们的写作体会,怎样铺排材料,怎样提炼主题,怎样归纳成篇,不妨请他们谈一谈。既然人家写得出来,就证明人家功夫是到了家的。我们在这儿背着别人阴阳怪气发些牢骚,终究也写不出好文章来。”
“是啊,还是郑组长说得对。”郝梦多插话道,“只有自己把经念好了,修成了正果,才能超度别人。问题是肖美玉被抽到县上去了,这儿只剩了一个半瓶醋。”
“这个好办,请她回来一趟就是了。”焦吉桦说,“听说近期县上还要派她回来指导我们队里的材料写作。”
“我看都不要议论了,不管材料出自哪个人的手,都是我们工作队的荣誉。领导脸上有光无光都不重要,关键是反映了我们工作队的成绩,展示了我们工作队的水平。”胡鸾淦打总结式地说,“希望我们各个组在接在厉,在加一把劲,把总体水平在提高一步。郑组长的建议应该考虑。”
郁金香走后,范廷簇又被赵妩瑕缠上了,因为材料的事情,弄得他进退两难。想帮肖美玉一样地帮她吧,又没有这个必要。到头来,还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功劳是别人的,自己什么也得不到。弄得不好,工作队还没有解散,自己先就被撵走了。不帮她吧,又显得有些太不近人情。赵妩瑕为了获得范廷簇的帮助,使尽了浑身的解数。她以为范廷簇就是那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家伙,耍威风,使脾气,拿架子,绷干部家庭子女的牌子这一类的东西,他半瓶醋就根本不会买你的账!之所以叫半瓶醋,并非一点醋的味道都没有,还是有半瓶醋的分量。
于是,她就把前面提到的她身上带有的这些坏德性、坏习气,全都收敛起来,隐藏得深深的,让你看不到一点儿痕迹。反过来她又以特别虚心、谦和的态度接近范廷簇,甚至于组长的身份也不要了,完全以平起平坐的同学、校友的姿态出现在范廷簇的面前,有时还施加一点小恩小惠,买几斤水果,路边的小饭馆里请范廷簇搓一顿。一句话,只差没有双膝下跪了。一起下队的时候,总是无话可说。“廷簇,你怎么会想起跑去当兵喃?”赵妩瑕把脑壳一偏,虚情假意地问。
“还不是想找一条出路。”范廷簇无精打彩地回答。
“听说你当兵以后是在地方部队,很苦的,后来你又怎么到了陆军医院的?”赵妩瑕总想弥补以往看不起范廷簇的过失,又接着前面的话说道,“廷簇,你好有能耐哟,陆军医院你都进得去,真了不起!据我所知,我们县上前后去当兵的至少有成百上千个,就是我们反帝公社也有好几十个,进了陆军医院的只有你一个。大多数当兵的,就是去打了几发子弹,穿了两套军装就回来了。哪象你,学到一套医疗技术不说,还学到了写公文的绝招。肖美玉能去县上,肯定有你一分功劳。”
“哎,赵组长,你可不要乱说啊,肖组长能去县上,那是她的造化,跟我没有丝毫的关系。我要能帮她,倒不如帮我自己。”
范廷簇还没有说完,赵妩瑕就抢着说道,“廷簇,我给你说过多少回,叫你不要组长组长的称呼我,你叫起弊口不说,我听起也觉得憋扭。你就叫我妩瑕不好么?你看,前面配合你的一个是美玉,后面配合你的一个是妩瑕,你艳福不浅啊!”
“不,应该说是领导。”范廷簇纠正道,“前面领导我的一个是美玉,后面领导我的一个是妩瑕。两个加在一起,就成了美玉妩瑕,实际上赞美的还是你一个人。”
“是真的吗,何以见得?”赵妩瑕天真地问。
“是啊!《中国成语大词典》中收录的二万二千多条成语,其中就有一条叫‘美玉无暇’。只有无暇,才算得上美玉。”
“哎呀,廷簇,没想到你知识那么渊博。”赵妩瑕故意给范廷簇纷起,“《中国成语大词典》收了多少条成语你都知道,我太佩服你了。”
下队回来以后,只要工作队里不开会,赵妩瑕就整日整日守在范廷簇身边。
“廷簇,你就教教我写作嘛!”赵妩瑕没事,就两手摇着范廷簇的肩膀,“只要你教会我写作技巧,你要什么我都答应。”
“赵组长,你也不要把写作这个东西看得这么重要。”
“看看看,你又来了,叫你不要叫我组长,你总是要那么叫。”赵妩瑕故作神秘地说,“哼,不重要,写作不重要,她肖美玉能到县上去?要不,就是你给她写的。廷簇,我就想不通,你为啥会心甘情愿地帮她。这下好了,你把人家帮到县革委机关当干部去了,你还在这儿当叫花子。我敢打睹,她肖美玉还会料你,我把赵字倒起写。”
“她料不料我都没有关系呀!”
“看看看,露馅了吧,这回你终于承认了。”赵妩瑕就象捞到救命稻草一般抓住范廷簇不放。
“我承认了什么,你说说看,我到底承认了什么?”范廷簇竭力否认道。
“你承认了肖美玉炮制的材料就是你写的。”赵妩瑕把头扬得高高的。
“我是这样说的么,我说过肖美玉的材料是我写的么。”
“这个到没有。”
“那就对了。”范廷簇说完,又似乎想起什么,于是又接着说道,“妩瑕,我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廷簇,你第一次这样称呼我,我感到特别的亲切。所以我早就给你说不要组长组长的叫我,直接叫我妩瑕,多好!有什么话你尽管说。”
“关于肖美玉的事情呢,我们就不要多说了。不管那个材料是她自己写的也好,还是她请别人帮忙写的也好,反正事情也过去了,人也走了,总是背着人家纠缠不休,也没有这个必要。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我在你的领导下,如何把我们这个组的材料写的更好,别的组我们管不着,也没有必要去管。”
“什么领导不领导,我早就没把组长当回事了。你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不过,我总觉得你是在给肖美玉舔屁股,帮了忙还要帮别人背闲话,你说是不是?至于肖美玉记不记你的情,只有你才晓得了。要是我啊,只要你象帮肖美玉那样帮我,能让我脱离农村,你要我陪你睡觉我都乐意。”
“真的。”
“你莫不信!”赵妩瑕认真起来,“你要不信,我跟你立刻兑现。找个床铺,马上就脱裤子。”
“赵组长,我不相信你有这么贱!”范廷簇感同身受地说,“我也想脱离农村,但不一定非要拿肉体去换取不可。机关里那么多干部,个个都是笔杆子吗,我看未必。只是他们运气比我们好,机会找着他罢了。你不要把写作看得那么重要。有些时候因为会写,反而招至大祸临头。在中国古代,会写公文被砍头的人还少吗?”
“你说的也是。”赵妩瑕展开紧锁的双眉,若有所思地说,“我是在农村待怕了,看见肖美玉这么轻易就离开了农村,思想上难免产生急功近利的想法,让你见笑了。”
“这就是运气。在同样的机会面前,既轮不到你,也轮不到我,偏偏就让肖美玉撞上了,并且是轻而易举。所以,我们没有必要争执不休。”范廷簇耐着性子说,“就算是写作重要,也不一定非学公文写作不可。晋代文人刘勰,在他编著的《文心雕龙》里就说过,公文,乃‘政事之先务,艺文之末品’。他把公文看作是文字作品中的末等品,言下之意是看不起的。所以我说,要学写作,也不一定非要学写公文不可。我就鼓励伊然美从文学创作方面发展。”
“怎么,你也见到伊然美呐,她现在何处?”赵妩瑕高兴地跳起来。
范廷簇见她情绪特别激动,就把伊然美的情况告诉了赵妩瑕。
“既然伊然美那么倾情于你,你就不该冷落人家呀!”赵妩瑕说。
“问题是我那个女朋友在先,而且我们一起共事多年。她喜欢上我那个时候,并没有想到我会退伍。现在我已经当了农民了,人家还没有变心,一直保持到现在。前几天还大老远的坐车来看我。”
“是啊,遇到这样的事情也是很难应对的。”赵妩瑕符合着说,“要是我,我也同样束手无策。”
“问题是伊然美在提出这个要求之前,她已经知道我有女朋友了。我和我的女朋友都喂过她的饭。”范廷簇说,“我们行影不离,如同情侣,她应该看得出来。”
“说起伊然美,我又想起肖美玉来。”赵妩瑕添油加醋地说,“弄得不好,说不定她对你都有那个意思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范廷簇竭力否定说。
“越是不可能的事情,越有可能发生。”赵妩瑕颇有经验似的坚持说,“肖美玉生在深山,性格善良,思想淳朴,知恩图报的传统观念最浓,你帮了她的忙,她肯定会用这样的方式报答你的。”
“哎,我们怎么越扯越远了呢,”范廷簇突然发现说,“还是回到写作的问题上来吧。”
“对对对,还是回到写作的问题上来。”赵妩瑕也跟着重复说,“接连几个材料报到县上去,泡泡都没有冒一个。这样一来,更加风光了肖美玉。”
“你这么一说,我反而不懂了,怎么会风光了肖美玉呢,扯得上吗?”
“怎么不是。”赵妩瑕头头是道地解释说,“肖美玉还在我们工作队的时候,报上去的材料都采用了,有的还加《编者按》全文转发。现在肖美玉走了,就一个材料也打不响,从而,更加说明了肖美玉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你说是不是风光了肖美玉。”
“经你这么一指点,到还象是这么一回事。”范廷簇故作镇定地说,“材料的问题,是得当一回事了。肖美玉已经给我们树立了榜样,说明她走的那条路才是捷径。”
“捷径,你说说看,怎么会是捷径?”赵妩瑕睁大了眼睛问。
“怎么不是捷径,你想想看,肖美玉是跟我们一起抽来的。这才半年多功夫,她就出头了,说起来也就是几个材料。”范廷簇故意压低了声音说,“你不管它材料是不是她写的,反正她是从材料上起家的,所以我说是捷径。她走得,难道我们就走不得。”
“廷簇,这就对了,”赵妩瑕两手扶着范廷簇的肩膀,“反正你也不想在农村,不如我们两个扣起手来,好好在材料上下点功夫,说不定我们也会有出头的一天。”
“那好,我来给你打下手,你说怎样写就怎样写。”范廷簇假装激动地说。
“不,还是以你为主。”赵妩瑕坚持说,“我始终认为肖美玉的材料是你写的,不管你承认不承认。只要你帮我从材料上闯出一条路来,跟肖美玉一样脱离了农村,我赵妩瑕就是把肉体献给你,我也心甘情愿!”
话说到这个分上,没有什么在需要商量的了。赵妩瑕一门心思地把希望寄托在这上面,什么都迁就范廷簇,也就无时无刻都跟着范廷簇了。
由于赵妩瑕寸步不离范廷簇,弄得半瓶醋给肖美玉回信的机会都没有,肖美玉只有在县上干着急。这下上司要委派她回来,真是一个天赐良缘的极好机会,既光明,又正大,又师出有名。
这一头,又忙坏了反帝公社农村工作队的队长胡鸾淦。那熊主任第一个得知县革委办公室要委派肖美玉回来指导材料写作的消息之后,就把胡鸾淦叫去如何如何地安排一番,意思就是不可怠慢!
在反帝公社机关附近,只有县属粮管所的住房、环境、伙食等条件最好,距离公路也最近,去赶班车不用走多远,而且公路便道直通粮管所,大小车辆,可以直接开进来。工作之余,到河边的柳树林里散散心也最方便。胡鸾淦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把肖美玉的吃饭和住宿,安排在粮管所。至于伙食补贴等开销,胡鸾淦有的是办法解决。
剩下的问题,就是如何把范廷簇从粮管所剥离出来。要早知县革委有这个安排,就不该同意范廷簇住在粮管所。现在要把范廷簇从粮管所弄出来,胡鸾淦感到真还有点棘手。肖美玉之所以能够依靠材料起家调到县革委办公室,范廷簇绝对在中间起了作用。如果让肖美玉知道是工作队把范廷簇从粮管所弄出去的,肖美玉肯定不依。她要是在县上随便找个岔子奏一本,吃不完还得兜着。
一个公社干部在县上算哪根葱,茅司(即厕所 )旮旯都碰得着。说是安全起见,也未免小题大做。肖美玉不过一个县革委办公室的普通秘书,在县上也就是一名普通工作人员。下来之所以吃香,还不是下面的人抬高了她的身价。也不能因为借口保护肖美玉的安全,就把范廷簇弄出粮管所。
也许这样说外人会相信,但肖美玉会相信吗,你这不是有意把范廷簇调开。在说范廷簇在粮管所住的时间也不算短了,粮管所也没有出过任何不安全的问题,况且范廷簇这小子跟粮管所的所长处得很好,你说范廷簇住在这里对安全有影响,连粮管所的人都不会相信。咦,要想给范廷簇找点麻烦,真还够你动一番脑筋的呢!
工作队想把范廷簇弄出粮管所的消息,不知是谁透露了出去。结果,粮管所武所长把消息悄悄透到了县革委办公室,说工作队想把范廷簇远远调开,不配合肖美玉的工作,明面上就是跟县革委办公室过不去。县革委办公室的余副主任,与武所长从小就是毛根朋友,也很了解武所长的为人。于是,余副主任一个电话,把胡鸾淦通知到县上,旁敲侧击地修理了一回。胡鸾淦乖乖地回来后,在也不敢提把范廷簇从粮管所剥离出来的事。
原来,范廷簇住进来以后,私下给武所长撰写过两回粮管所上报的工作总结。县粮食局看过之后,对粮管所的工作特别满意,从而,扩大了武所长在基层粮食系统的影响,提高了他在粮食系统干部中的声望,所以,他不愿意范廷簇离开他的粮管所。
肖美玉如期而至,工作队把她当作上宾,时时有人陪着,想跟范廷簇倾心吐胆地摆点知心话都没有机会,反而弄得肖美玉很不自在。
“熊主任,我想给你汇报一件事情。”肖美玉找到熊德启说。
“肖秘书,你说你说,随便说就是了,不要说汇报。”熊德启懂得官场上的游戏,“要说汇报,是我们下级给你们上级汇报。现在你是县革委的秘书,下来就代表县上的领导,也还是我们的上级。”
“熊主任,我可不敢这样认为。”肖美玉满有分寸地说,“我一个小秘书,就是一个普通的机关工作人员。我想给你汇报的是,你们公社报上去的材料,都还压在我那里。领导安排我把情况核实准确了,在做修改。这样一来,我就要下队去核实一些情况。请你给工作队说一下,我在这儿期间,把范廷簇同志安排出来,专门配合我一起工作,希望你给以支持。”
“这个事情,你给工作队说说就行了嘛,” 熊德启装腔作势地说,“他们不敢不听你的。”
“说了,他们要我来找你。”肖美玉编框打眼地说,“他们说工作队的人事安排是你在管。”
“好,从明天开始,范廷簇就归你安排了。”熊德启开玩笑似地说,“你叫他走东,他不敢走西。你叫他捉鸭,保证他不敢逮鸡。”
“熊主任真会开玩笑。”肖美玉符合着说。
“哎,不是开玩笑,我是说真的。”熊德启补充说,“我们公社调教出来的人,那才叫训服工具。”
“说定喽,熊主任。”肖美玉故意重复道。
“一言为定。”熊德启明确表示,“从明天开始,半瓶醋就是你的人了。你想叫他干啥,你说了算。”
“那我明天就请他跟我下队去核实情况了。”肖美玉说完,又假惺惺地说道,“感谢熊主任的支持,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有有有,到时候一定拜托!一定拜托!”熊德启一边说,一边拱手把肖美玉送出公社的大门。
肖美玉从熊德启那里得到了“护身符”,心上的压力减轻了许多。只要有范廷簇在她身边,她敢说她就没有干不好的事情。如果还象前几天那样,随时都有工作队的人跟着,你还能做什么?这下好了,范廷簇做什么,不要说你赵妩瑕管不着,就是你胡鸾淦、焦吉桦,也管不着,范廷簇归我了。她想到这里,心里无比的轻松和娱悦。
吃过早饭,肖美玉把范廷簇叫下楼来,正待要说什么,一个年轻人拿着一张折成条子的字纸,递给肖美玉,那人就走了。肖美玉展开一看,说是母亲病情有所变化。肖美玉看了,又把字纸递给范廷簇。范廷簇看后纳起闷来,前些天肖美蓉带信来还说母亲全好了,怎么病情又发生了变化呢?范廷簇正思虑间,肖美玉就催促道,“走吧,廷簇,劳驾你在走一趟,陪我回家去看看老母亲。”
“就这样去也不行啊,得买了药在回去吧。”
“等不及了,马上走吧。”肖美玉火急火燎地说,“家里的药可能还有,我也带了点回来。”
“既然这样,那就走吧。”
走了一段,速度慢了下来。肖美玉开始说话了。
“廷簇,我还是想回来,想回到你的身边来。”
“人家想走,还走不了。你到好,走了还想回来,脑壳进水了吧。”
“你不知道,我在县上度日如年,白天黑夜,脑壳头装的全是你的影子,睁大眼睛到处看,又找不着。”
“这是一种短暂的意识流,时间长了,自然就会消失的。”范廷簇说,“你不知道,你走以后,工作队的人都怀疑材料是我写的,让你拣了个便宜,轻而易举就脱离了农村。”
“本来就是你写的嘛,我只不过抄了一遍。”肖美玉说着,故意在范廷簇的背脊上扭了一把。
“我能这样说吗,我的仙人。”范廷簇谨小慎为地说,“我要这样说了,工作队会饶你!我也猫儿抓糍粑,脱不了爪爪,你以为是好玩的哟。前几天赵妩瑕还在说我,帮了你的忙,还要给你舔屁股。”
“她啥意思?”
“啥意思,你不懂?”范廷簇解释说,“帮了忙,我还要申明没有帮。不过,你也不要在意,闲言碎语,是少不了的。反过来想也值得,背几句闲言碎语算得了什么?”
“哎,说到这儿,我想起来了,我带回来的信你收到没有?”肖美玉问。
“不但收到,而且郁金香、赵妩瑕都看了。”范廷簇有些自鸣得意地说,“我就算着那个时候你会带信回来。”
肖美玉听了,一道亮光从她眼前闪过,接着眉飞色舞地说,“那,说明你心里还装着我的喽!我给你的信写得怎么样?”
“郁金香大加赞赏。她说不但字写的好,内容也很有味道,分寸把握的恰到好处。”范廷簇一字不漏地告诉肖美玉。
“真的呀,这么说来,她肯把你让给我了。”
“什么让给你?”
“你呀,你这个大活人啦!”肖美玉乐不可支地说,“郁金香都看懂了,你还不明白。”
“哦,你说这个,这个她到没有说。”范廷簇摇了摇头。
“有没有都由不得她了,”肖美玉立刻表态道,“这个风格我绝对不发扬。”
“什么风格,怎么我越听越糊涂。”范廷簇有点儿蒙了。
“什么风格,我来告诉你:我不会把你让给郁金香。”
“算了,你们两个都不要枉费心机,只要我还在这里,到时候,一个都不能实现。”
“未见得?”肖美玉自信地说,“这得看我跟郁金香的手段哪个高明。”
“美玉,我说你就不要来凑这个热闹了。就一个郁金香我都不愿把她毁掉,你又何必来找我的麻烦。”范廷簇恳求地说,“你现在是国家干部,我还是一个农民,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可不可能?我一直没有答应郁金香的缘故,就是这个原因。郁金香的事情我还没有摆平,现在你又来了,这不是叫我雪上加霜吗。”
“不,这不叫雪上加霜,这叫锦上添花”。肖美玉极度兴奋地纠正道。
“锦上添花,也亏你想得出来。”范廷簇心里格登了一下,“就算我答应,我能你们两个都一起接受么?”
“那是不能。”肖美玉斩钉切铁地说,“就算郁金香我们两个都答应,法律也不会允许。”
“那你还来凑什么热闹,赶快把你这个想法,丢到九霄云外去吧。”范廷簇说完,两只眼睛从肖美玉身上移开了。
“凑热闹,你以为我是在凑热闹么?”肖美玉把眼睛瞪的比范廷簇还大,“这是人生最大的事情,我是认真考虑过的,绝对不是凑热闹。”
“哎,我就搞不懂了。”范廷簇停下来把脚垛了一下,“肖美玉呀,肖美玉,你明明知道我有女朋友了,为啥还要这么做呢?”
“理由很简单,就四个字,我喜欢你。”肖美玉直言不讳地说。
“问题是我已经有人爱了,换句话说,我已经有爱人了,你还爱我干什么?”范廷簇嚎天呛地的说,“我又不是什么英雄豪杰,你……哎”
“哦,只许她爱你,就不许我爱你,太偏心了吧!”肖美玉带着不服输的口气说,“说不定我爱你比她爱你还爱的更挚热、更深沉、更实在。”
“这个你就比不起了。从关系上讲,我做过她的师傅,她当过我的徒弟,我整整带过她一年的班。她所学到的内科护理技术,全部都是我传授给她的;从工作上说,我们是同事,一起相处了三年多。工作中互相帮助,生活上相互关心,关系上不分彼此;在感情上就不用说了。这些你能比吗?”
“这些我都比不上。”肖美玉坦然地说,“但是,爱是不能用时间来衡量的,如果爱一个人需要多少时间,那么,一见钟情又作何解释?正如爱是大海,是宇宙,时间只是一种计量的工具。你能拿某一种工具把大海的海水和宇宙的空间量出来么?”
这一问到是把范廷簇给难住了,他没有办法回答肖美玉提出的问题。是啊,如果爱需要时间,需要过程,那么,爱一个人具体又需要多少时间,多少过程才算爱呢,况且爱的当中又有真爱、假爱和半真半假的爱。
肖美玉见他回答不上来,心里暗暗的窃喜道,“我没有说郁金香哪儿不好,我也不会不让郁金香爱你,我只希望你不在拒绝她的同时,也不要拒绝我,让我跟郁金香处于平等竞争的地位。”肖美玉意识到自己占了上风,又处于绝对的优势,又接着刚才的话说道,“对于郁金香来说,最核心也是最关键的问题,你是怕接受了她就毁了她的幸福,所以,你总是犹豫不决。而我呢,不存在这个问题,你就不要拿这个来搪塞我。因为我所需要的你都给我了,甚至超出了我的想象,所以就不存在涉及郁金香身上的问题。也就不存在毁不毁我的幸福的问题。”
肖美玉的心计,是范廷簇万万没有想到的,他还来不及想到这儿来,肖美玉就把他拒绝她的退路给堵死了。这种坚硬如合金钢一样的理由,怎么就被肖美玉摧枯拉朽般地给熔化了呢?其实,郁金香也同样表示过她只要爱情而不要幸福,两人的坚决态度是一样的。这样一来,范廷簇不叫范廷簇,也不叫半瓶醋,而是该叫“犯了愁”了。
“这下你没话说了吧。”肖美玉以胜利者的姿态,幸灾乐祸地说,“廷簇,只要我把你拒绝郁金香的理由化为乌有,就跟你没有关系了。剩下来的,就是我跟郁金香的交锋!谁败下阵来,谁就得不到你,这才叫公平较量。这样的恋爱,也才具有刺激性,才富有戏剧性。”
“肖美玉呀肖美玉,我没有想到你会有这么厉害。”范廷簇这下见识了肖美玉的智谋,不得不心悦诚服地说道,“我以为你生活在这深山里边,除了善良、温柔的性格以外,就不会有什么出人意外的心计了。”
“半瓶醋,你小瞧我了。老虎和狐狸生活在什么地方,你不会不知道吧。”肖美玉自信中带着几分霸气。
“深山里头啊!”范廷簇不知肖美玉的下文,很干脆地回答说。
“这不就对了。”肖美玉豪爽地说,“老虎不光有智慧的一面,还有凶猛的一面。而狐狸呢,不光有虚荣,还有狡猾的一面”。
“算了算了,我怕你。肖美玉,我们趁早不要说这样的事了。”范廷簇开始意识到了肖美玉的可怕。”
“怎么,随便说说你就害怕了。”肖美玉走近范廷簇,把嘴唇凑到范廷簇的耳朵边上,“等你躺在我怀里的时候,你才知道我有多温柔。”
“我说你呀,要多可爱,就有多可爱,要多可怕,也有多可怕。”范廷簇做了一个鬼脸,“将来哪个娶了你呀,不够他受才怪!”
肖美玉听了,握起右手的拳头,径直朝着范廷簇的软肋擂去:“我就要嫁给你,我就要嫁给你。”
走了很长一段路,肖美玉突然天真地问道,“廷簇,你为啥要想起救我?”
“我没有救你呀!”范廷簇有些茫然地说,“你又没有上吊,我怎么救你。”
“你才上吊,”肖美玉没好气地说,“鬼廷簇,死廷簇,人家正而八经问你,你又给我扯哚子。”肖美玉一边说,一边追打范廷簇。
“哎,我在问你一回,你为啥要救我?”
“喂,你不会要我说,是为了想得到你吧!”
“我就是要你说这句话。”肖美玉跨前两步,楸住范廷簇的一只耳朵,“你说不说,你说不说?”
“我没有这个目的,你叫我怎么说。”范廷簇坚持不让地说,“即便是我这么说了,且不是乘人之危吗?”
“哦,也到是,你看我一高兴,就忘乎所以了。”肖美玉突然神情沮丧地说,“我想嫁你都不成,哪里还想得到我呢?没想到我会成了残花败柳。”
“美玉,你可不能那么想,我没有那个意思,绝对没有。”范廷簇急忙制止道。
“没有就好。”肖美玉立马接着说道,“没有就是接受我了。”肖美玉说完,脸上泛出一片红荤。
两人一路玩笑,一路打闹,不知不觉就到了前两次路过的鸳鸯坪。
“廷簇,我们在这儿休息一阵吧,今天能到家就行了,反正现在也还早。”肖美玉说着,就走进草坪,找了一棵松树做靠背,顺着树干就坐了下来。然后把背在侧面的一个不大的旅行包顺在前面来,打开旅行包,拿出几片类似含化的药来。“廷簇,你也来两片。”
“啥药?”范廷簇说,“好端端的吃什么药。”
“‘润喉片’。”肖美玉哄骗他说,“我们一路高兴的吵闹起走,嗓子都冒烟了。你过来,张开嘴巴我喂你。”
“还是我自己来吧。”
“怎么,你怕我毒死你。不信,我先吃给你看。”肖美玉硬是拿了两片塞进嘴里。
范廷簇不以为然,走近肖美玉面前蹲下去,把嘴张开,肖美玉就塞了两片在他嘴里。肖美玉灵机一动,就在范廷簇的胳肢窝下面胳肢了几下,范廷簇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一笑不打紧,两粒药片顺势就吞了下去,范廷簇连药片的味道是什么,都没有品出来。
接着,肖美玉又取了一些糖果糕点出来,堆在一张塑料布上。
“还是给肖大妈留着吧,我们就不吃了。”
“包里还有,你放心。”肖美玉神情泰然地说,“我们不吃一点,肚皮饿了,过一阵没有力气就走不动了。”
“无非就是走走路嘛,要力气干什么?”
肖美玉笑而不答。顺手抓一些糕点给范廷簇吃起来。
东西吃过了,肖美玉又从旅行包里摸了一张纸出来,然后把钢笔套打开,递给范廷簇,“来,廷簇,你在这上面签个名。”
范廷簇接过来一看,是一纸事先预备好的《爱情生死誓言书》,文字不多,大意是永生永世做夫妻,直至终老不反悔。范廷簇还没有看完,就听肖美玉催促道,“你签不签,不签我就把这个吞下去,一会儿你就给我收尸吧。”范廷簇一看,肖美玉扬着头,已经把兜着粉粉药的纸对准自己的嘴唇了。“我签我签,美玉,你千万不要做傻事,什么事都好商量。”
“没有商量的余地,你签还是不签?”
“我签我签。”范廷簇说着,就把自己的名字写了上去。
“拿过来我看。”肖美玉还是把兜了粉粉药的纸放在嘴边不移开。
范廷簇急忙把签了名的《爱情生死誓言书》递给肖美玉。肖美玉看了,确信无疑地签了范廷簇三个字,才把嘴边兜了粉粉药的纸移开。
“美玉,你刚才想吞什么药?”
“砒霜。”肖美玉说,“我们这一带的传统殉情,都是服砒霜,因为它来得快,没法救。”
“你怎么会想起这么干呢?”范廷簇埋怨道。
“还不是你逼的。”肖美玉说,“你不逼,我会这样做么!好了,没事了。”
“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兴这个。”范廷簇看着肖美玉,淡而无谓地说,“你以为你那个就管用吗?它不过就是一张废纸,没有丝毫的法律约束力。”
“我不管这么多,有,总比没有好。”肖美玉不顾一切地说,“反正你是在上面签了字的,到时候你想耍赖也赖不脱。”
肖美玉收好《爱情生死誓言书》,“我们走吧,好戏还在后头呢!”
“你又想搞什么鬼名堂?”
肖美玉荡起秋波看了范廷簇一眼,“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大约又走了一个多小时,肖美玉把范廷簇带进了一处人迹罕至茅草丛生的地方。这里,周围是密密麻麻的树林,灌木从一般的茅草,长的又深又密,外面看不到里面发生的任何事情,里面也看不到外面有什么动静,偶尔只有几只乌鸦在上空盘旋。肖美玉放下身上挎着的旅行包,把一片特别茂盛的茅草用脚踩倒踏平,然后拿出那块塑料布铺在茅草上面。接着伸手把范廷簇拉到塑料布上坐起,小声问道,“廷簇,我拿一样东西给你尝尝,你要不要?”
“什么东西,把我带到这儿来,搞得这么神神密密的。”范廷簇老老实实地问。
“禁果。”肖美玉压低了声音说,“禁果你尝过没有?”
“我只听说过水果,没有听说过有什么禁果。”
“你那么聪明,连禁果都不知道,我说你呀,真蠢。”
“拿出来看看,是啥样?”
“在这儿呢,你真的要看。”肖美玉有意识地指了一下自己的那个地方。
范廷簇见状,便知道了肖美玉的用意,于是劝道,“美玉,我们千万不要这样做。这样做的结果,对你对我,都没有好处。”
“我不管这些,这儿不会有人知道。”肖美玉说着,就一抱搂住范廷簇不放。
“不能这样,美玉,决不能这样。”范廷簇一边挣扎,一边说道,“问题不在于有没有人知道,而是该不该这样做。”
“我不管该不该,我只要以身相许,我只要你无法摆脱,我只要既成事实”。女孩子的气力毕竟拼不过男人,范廷簇使劲一推,就挣脱了肖美玉的控制。并且严肃地说道,“美玉,你太感情用事了。这样你会吃亏的,任何时候,你都要学会克制自己。”肖美玉听了,恍然大悟地爬起来坐在塑料布上。
范廷簇见她情绪比较镇定了,又象大哥哥对小妹妹一样地说道,“你的名字不是叫美玉吗,美玉就应该无瑕。无瑕才称其为美玉。你这样做了,本来无瑕的美玉,就有难看的巴痕了,对不对?”肖美玉听着,两只圆圆的眼睛,深情地望着范廷簇。接着又听范廷簇说道,“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你是想报答我对你的帮助,同时也想既成事实以后我就没有办法拒绝你。你这是典型的感情用事的表现。在说了,解决问题可以有多种办法,不一定非采取这种方式不可啊!”
肖美玉听了,更是忍竣不住,更加伤心地哭了起来。她一边抽泣一边说,“在我与你重逢之前,除了我妈和小妹,有谁把我当人看。是你给了我生活的信心,是你点燃了我未来的希望,是你改变了我的一切。我无以回报,又怕你不接受我,所以,我才想起这么做。”
“好了,美玉,不要哭了,我不会对你有什么看法,我还会一如继往地帮助你的。”
肖美玉忍住了哭,收拾起东西走出密林,朝着回家的路上走去。他们走近离悬崖不远的深沟时,一条银色的瀑布,从悬崖的顶端倾泄而下。这时,范廷簇想起了古人流传下来的《瀑布联句》。
范廷簇想借瀑布景色舒缓一下肖美玉的情绪,于是问道,“美玉,你还记得那首古人流传下来的《瀑布联句》吗?”
“早就忘了,我哪里还有心思记这些。”肖美玉说。
“你忘了,我就背给你听。”范廷簇说完,就背了起来: “ 千岩万壑不辞劳,远看方知出处高。 溪涧岂能留得住,终归大海作波涛。”范廷簇背完了,深有感触地说道,“美玉,这首《瀑布联句》我很喜欢。从诗的意境上讲,她代表了我的志向。我相信总有那么一天,我会毫不犹豫地离开这里的。”
“廷簇,我怕的就是这一天。所以,我想千方百计把你留下来,然后,时时刻刻守着你。”肖美玉说完,又哭了起来。范廷簇见了,连忙制止道,“美玉,你把眼睛哭红了,待会儿回家怎么解释?”
肖美玉听了,禁不住又笑了起来,“都是你惹的祸,你要不拒绝我,我会哭么!”
“好了,要到你家了,好好调整一下情绪,高高兴兴地回家吧。”范廷簇心情惆怅地说,“我呢,这恐怕是最后一次来了。”
“我不听,我不听。”肖美玉蒙起耳朵说,“我想听的你偏偏不说,你想说的我又害怕听到。”
“好嘛,我就说点你想听的。”范廷簇不假思索地说,“你回到县上,看看哪个单位需要临时工作人员,然后请你的上司出面帮说说,把你妹妹先弄去上班,同时租两间房子住下来,接着在把你母亲接到县上去。你们两姊妹供养一个母亲,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待小妹工作一段时间了,县上有了招干、招工的机会,你就想办法帮她解决。这样,你们全家都脱离了农村,就在也不住这大山里头了。”
“我们家的事,把你的心都操碎了。你的忙,我又丝毫帮不上,我心里真过意不去。”肖美玉欠然地说。
“刚开始的时候,我也没有想过要真心实意的帮你,只想试试,看看能不能把你妈的病治好。”范廷簇袒诚地说,“到了你家以后,看了你家的一切,又联想到你这些年的经历,我想了很多很多,好几个夜晚都在思考这个问题。你已经在这样的环境苦熬了二十多年,相当于生命的三分之一。浪漫的童年和宝贵的青春,已经黯然失色地葬送在这与世隔绝的山沟里了,难道还要让你在这里继续熬下去么?
我越想越不忍心让你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于是我决定,只要有机会,我一定要帮你,帮你彻底摆脱这样的环境,让你这块美玉实现你真正的价值。现在好了,你这块美玉终于重放光彩了。你走到哪里,别人的眼光就追到哪里。如果你妹妹也能实现我的愿望,那我就死而无憾了。”
“我不准你说这不吉利的话。”肖美玉一步跨上来,用手蒙住范廷簇的嘴,然后对着范廷簇的耳朵悄悄说道,“所以我拿肉体来报答你也不为过。”肖美玉说完,又故意问道,“你知道我给你吃的是什么药吗?”
“你不是说润喉片吗?”范廷簇回答。
“我告诉你,那不是润喉片。”肖美玉半信半疑地说,“我不信你就莫得感觉!”
“我不是给你说过,任何时候都要学会克制自己吗?”范廷簇看着肖美玉,格外自信地说。
摆谈之间,不知不觉就到了肖美玉的家。两只猎犬仍然栓在大门口,见了久别的主人回来,亲热地摇着尾巴。肖美玉招呼着猎犬,把范廷簇先让进院子。屋子里没有人,只有蜜蜂在院子里飞来飞去。
过了一会儿,肖美玉回来了。
“美玉,肖大妈、肖美蓉怎么不在家呢?”范廷簇疑惑地问。
“我有个很远亲戚娶媳妇,她们赶酒去了,天黑才得回来。”肖美玉说。
“你不是告诉我你妈的病复发了吗,还能去赶礼(即参加婚礼) !”范廷簇压住心里的火气说。
“那是我骗你的。我不骗你,你会来吗?”肖美玉坦然地说。
“你不骗我,我也会来呀!前两次你没有骗我,我不是也来了吗?”范廷簇说,“现在你是谁,是县上的大干部,你叫我,我敢不来呀!”
“半瓶醋,你是在挖苦我,还是在巴结我。说你巴结我,你又怕我嫁给你。说你挖苦我,好象又说不上。哎,管你怎么想。反正我拿你没办法。”
“哎,小美玉,你妈和你妹都不在家,你怎么知道她们赶礼去了呢?”
“我说你呀,真是个傻蛋。我妹都想得到的事情,你居然想不到,留个字条不就得啦!”肖美玉说,“每逢这样的事情,我们都要留个字条。字条都放在固定的地方,回来的人拿来一看,不就知道啦!”范廷簇正要想说什么,肖美玉又接着道,“半瓶醋,你刚才叫我什么,叫我小美玉,是吗,好,很好,以后就这么叫,听着舒服。”
“以后我不敢这么叫了,这是在你家里不是?”范廷簇说“在外头我还敢这样叫你吗?”
“看看看,又在巴结我了,是不是”?
“是啊,半年以前,我们还平起平坐。”范廷簇叹着气说,“半年以后,我就要巴结你了。”范廷簇说完,肖美玉找来一本古色古香的线装书,递给范廷簇,“来,你先看看书,我去做饭了,可能你早就饿了。一会儿就好。”
“我也跟你一起做饭去吧。”
“不,我就要你看这本书。只要出了这个门,哪里你都看不到。”肖美玉说完,到厨房去了。
范廷簇打开一看,是《素女经》中的“素问”篇,这是一本禁书。范廷簇知道这本书的内容,他没有细看就合上了。
肖美玉做好饭,两人坐上桌子,一边吃饭一边说话,到也显得自然和愉悦。
“小美玉,这次回去以后,可能我们见面的机会就越来越少了。趁现在没有外人在这儿,我就把心里的话掏给你了。”范廷簇倾心吐胆地说。
“你说吧,我听着呢!”肖美玉神情恍惚地回答。
“小美玉,你呢,是个天下少有的好姑娘。我打心眼里喜欢你。如果我不喜欢你,我就不会帮你。但是,我不爱你。”范廷簇的最后四个字刚出口,肖美玉“嗡”的一声就哭了起来。
“美玉,你莫哭,你听我把话说完。”肖美玉止住了哭,摸出手绢抽泣着擦抹脸上的泪水。继续听范廷簇说道,“我不爱你,是我不忍心害你。我要是爱了你,就等于是毁了你。想爱不敢爱这种感受,绝对是所有的感觉当中最残忍最无情的一种。不敢爱你的原因,跟不敢爱郁金香一样,我没有能力给你幸福,问题就这么简单。
“什么时候我才有能力给你幸福,这个问题恐怕到我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我都回答不了。所以呢,你回到县上以后,只要你相中了你认为可以的人,或者你喜欢的人,就立刻成家过日子。在这以前的这些亲亲我我,不过是小孩子办家家,当不得真的。至于我以后的路怎么走,就看上天给不给我机会。”
“廷簇,你也听我说。”肖美玉挺了挺胸口,“我现在就很幸福。而且这个幸福是你给我的,我已经很满足了,我不再需要什么幸福。你不敢爱我,是吧,那我连爱情都不要了,我只要你。在鸳鸯坪你是签了字的,直到终老不打反悔!你说你要等待机会,可以;你说你要奋斗,我也支持你;你说你需要时间,我就等你一万年;你说你没有工作,我也可以不要工作,我回来跟你一起当农民,日子天天照样过。我在那个与世隔绝的深山沟里,不是也熬了二十多年吗,在苦也不过如此吧!”
范廷簇以为自己的决心大,理由充足,没想到肖美玉更胜一筹,居然处处都盖过了他。于是,心里自忖道,不能在跟她舌战下去了,现在已经败了下锋,得另想其他办法。肖美玉也看出范廷簇在打别的主意,立刻提醒道,“廷簇,你不要忘了古人的两句名言啊!”
范廷簇问,“什么名言?”
“你又在装蒜。”肖美玉说。
“古人那么多名言,我怎么知道你指的是哪两句?”范廷簇说。
“好吧,我就卖弄一回,‘借酒浇愁愁更愁,抽刀断水水更流’。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你不会不懂吧。”
“现在我知道你的厉害了。”范廷簇爽快地说。
肖美玉回答道,“小菜一碟。”
两人坐了好久,一碗饭还没有吃完。肖美玉催促道,“我们还是赶快吃吧,还有重要事情要做呢!”
“什么事?”
“陪我去洗澡。”肖美玉说,“离我们这儿不远有个温泉,一年四季都冒着热水,就是一个人不敢去。即便是壮起胆子去了,也不敢一个人在那里洗。”
“好吧,只要你不让我尝禁果就行。”
“只有你才那么蠢。”
肖美玉说着,找来毛巾、香皂、内衣等一类东西,放在两个盆子里,又让范廷簇提上一只塑料桶,就朝温泉走去。
温泉在一处三四米见方的深凼凼(即水池 )里,很大一股硫磺味。几股粗细不等的泉水,“咕噜咕噜”地向上冒着热气。温泉的四周都是密林,除了鸟儿之外,绝对不会有谁到那儿去。肖美玉站在温泉边上,把外面的衣服都脱了,只穿着一件紧身小背心。下面的红内裤,也把丰满的臀部勒得紧紧的。她弯腰下去双手捧了两下水,然后站起来对范廷簇说,“廷簇,你看我身段怎么样,长的还匀称吧。我先在水里泡一阵,待会儿你在给我搓疙腻(身上的汗渍), 怎么样?”
范廷簇定睛看时,身段匀称得象一棵杉树。胸前凸起两个圆圆的小馒头,肚子和胸口构成了一条平行线。整个身体,实在是美不胜收。肖美玉在温泉里泡了一阵,走到边上来要范廷簇给她搓疙腻。范廷簇不好推辞,只得在她的背上搓起来。范廷簇在陆军医院上班的时候,曾经给卧床病人作过按摩。但他觉得感觉很不一样,肖美玉的肌肤是那样的有弹性,细腻光滑柔软,不象病人的那么粗糙,死板,没有弹性。
范廷簇这下算是长了见识了,他没想到生长在深山里的姑娘,会有如此的开化。作为范廷簇来说,到也没有什么。医院工作了那么几年,无非就是那么回事。精神病人住的病房里,经常也有年轻的女精神病人,把衣服脱得精光的时候,还不是同样要去做护理。有时病人把屎尿糊在身上了,也一样要帮她脱光了衣服把身体擦洗干净,然后在给他(她)换上干净衣服。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肖美玉和范廷簇刚回去不久,肖美蓉和她的母亲赶完酒回来了。
“妈,你看是谁来了?”肖美玉说着,站在后面把范廷簇推到肖大妈的面前。
肖大妈手搭凉棚(举起手掌放在眉间遮住阳光) 看了看,“好象是来给我看过病的那个医生。”
“妈,你还记得呀,说明你老人家的病硬是好了。”肖美玉指着范廷簇说,“就是他给你看好的,买药的钱都是他出的。”
“神医呀,神医,我这个病他都医得好,真是了不得!”肖大妈夸奖地说。
“姐,你要给妈说,他是你的未婚夫,是我的姐夫哥,你光说他他他,他是哪个嘛!”肖美蓉打趣地说。
“死丫头,你在胡说八道,看我撕你的嘴。”
“本来就是嘛,你还不承认。你要不承认,就让给我。”肖美蓉跟她姐斗完了嘴,转向肖大妈说道,“妈,姐都快要出嫁了,你还蒙在鼓里头。”
“那你姐的对象喃,我咋没见过。”肖大妈有点诧异地说。
“妈,你还没见过,就站在你面前呐!都来过三回了,你还说没见过。”肖美蓉说完,哈哈哈地笑弯了腰。
肖大妈又仔细地看了一回,“嗯,满意,我女儿眼力不错,给我找了个好女婿。”
“妈,你不要听小妹乱说。我们这些黄泥巴脚杆,人家咋会看得起嘛!”肖美玉否认道。
“说起来也在理,我们这些山里人家,又没有见过世面。”肖大妈说,“人家看不起,也在情理之中。”
“姐,你不要好了疮疤忘了痛啊,你这样说,岂不辜负了范大哥的一片美意。”肖美蓉毫不留情地揭开盖子说,“人家暗中帮了你的忙,还要给你背黑锅,够意思得很了。”
“你两姊妹咋个越扯越远了,简直弄得我打不倒横头(即听不懂说的啥意思) 。”
“美蓉,你少说两句,老人家不晓得事情的来龙去脉,听不懂也不要紧。”肖美玉说,“你也不是全都知道,等我心情好些了,我会一五一十的告诉你的。”
“好啊,姐,我听你的。”肖美蓉从容不迫地说,“姐怎么说,我就怎么做。”肖美蓉是个聪明伶俐的好姑娘,听姐这么一说,就知道问题还没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这才是我的好妹妹。”
肖大妈坐不住了,肖美蓉照顾她洗漱完毕就去睡了。堂屋里只剩下肖美玉姊妹俩和范廷簇围坐在饭桌周围。
“看起来肖大妈的病是彻底好了,不过,还是要尽量避免受刺激。”范廷簇说,“这副担子只有落在美蓉小妹的身上了。”
“范哥你就放心吧,我会照顾好母亲的。”肖美蓉爽然地说。
“还是叫范大哥吧,小妹。”肖美玉纠正道,“该叫范哥的时候,姐会告诉你。”
“叫什么都没关系。”范廷簇说,“我比你们年长,这一点是改变不了的。我对不起的还是美蓉小妹,我范大哥什么忙也帮不上,心里感到很惭愧。”
“范大哥千万别这么说,你已经救了我们一家了。给我母亲把病医好,已经了不起的很了。”肖美蓉万分感激地说,“假如我来世还做姑娘,我一定嫁给你。”
“嗯,小妹说得好,一句顶我一万句。”肖美玉夸奖说,“是啊,象你范大哥这样的人去哪里找,他自己的‘稀饭’(工作没有着落) 都还没有吹冷,还在不遗余力地帮我们。”肖美玉感慨万端地说,“在路上你范大哥就要我照顾好你,要我在县上先找一个临时性的工作给你先做着,等有了招工、招干的机会,在想办法解决。母亲就接到县上养老。我看这个办法是可行的。只有这样,才能彻底脱离百鹤山。你范大哥还说,我走以后,就把你跟母亲僻在深山里,连他自己都很担心。可是,他又帮不上什么忙,干着急。”
“你们两姊妹就不要夸我了,”范廷簇心有预感地说,“我走以后想帮你们我都帮不上。”
“走,你往哪里走,你找到工作啦?”肖美玉敏感地说。
“不是找到工作。”范廷簇解释说,“我有工作队要赶我走的预感。”
“说来听听,看有没有这个可能。”肖美玉着急地说。
范廷簇喝了一口水,不紧不慢地说道,“从你走以后,工作队就把赵妩瑕抽来顶你那一角,给我当组长。她一直以为你写那几份打响了的材料是我写的。我给她说不是,她硬是不相信。她一天就挽倒我,要我教她写材料。并且她还扬言说,只要我帮她象帮你一样,我提什么要求她都同意。我还确实不好帮她,也不想帮她。
“我一但帮了她,就足以证明我帮了你,证明你那几份材料是我写的,或者说是我教你写的。这就叫不打自招。那你的名声就要被她毁完,你在县上就站不住脚,旁人也会看不起你。你写得起,别人都认为你写不起;是你写的,别人也会认为不是你写的。所以,事关重大,我绝对不能帮她,帮了她,就毁了你。为此,她一直对我耿耿于怀。你这一来,又把我抽来专门陪你,她意见更大。几个因素加在一起,她就要坏我了,这是确定无疑的事情。所以,我有他们要赶我走的预感。”
范廷簇分析完了还意犹未尽,接着又说道,“本来我是这样想的,等肖大妈的病治好了,跟美蓉一起,把肖大妈接来,就在公社附近租两间房子住起,早晚和平时无事,我就专门教美蓉学习文学创作。等她学到了基础,自己在坚持锻炼写作,说不定将来会派上用场。现在看来不行了,搞得不好,工作队还没有解散,我就被赶走了。教美蓉写作的事也就不敢提了。真的很对不起美蓉,这么漂亮、这么能干、这么可爱的姑娘,没有学到一技之长,真的很遗憾。所以,我才想到在县上、在你姐那里想办法。”
“美蓉,你说你范大哥好不好?”肖美玉心存感激地说,“把我们母亲的病医好了,又暗自帮我脱离了农村,现在又在帮你找出路,他救了我们一家呀!不了解的人,还以为他有什么出谋不轨的企图。”
肖美蓉不等她姐的话说完,就抢着说道,“不好,不好你会爱他呀!你那么刁钻古怪的人。”
“廷簇,你不要听这死丫头的。”肖美玉解释道,“她一天尽是伶牙利齿,胡打乱说,好象她姐耍了十个八个男朋友似的。”
肖美蓉听了也急忙申辩说,“范大哥,我姐叫我不要听你的。好,我就不听你的。你自己说,我姐爱不爱你?”
“你姐爱不爱我,你要问你姐喽?”范廷簇也直白爽朗地说。
“哎,范大哥,你又不是植物人,”肖美蓉听了范廷簇的话,立刻反驳道,“我姐爱不爱你,你没有感觉哇?”
肖美玉也想在范廷簇身上出一口气,“死丫头,你爱人家,人家不爱你,你又能怎样?”
肖美蓉很懂肖美玉的意思,故意拿眼睛瞟了一眼范廷簇,然后戏言道“我们虽说是山里人,我们姐妹也有我们的自尊,千万不要把自己看低了。他以为他就是临风玉树,可我们也不是败柳残花。”肖美玉听了,心里暗暗地高兴了一回,“好歹也给自己出了一口气。”
肖美蓉的话音刚刚落地,就把一个憨厚朴实的范廷簇给惊呆了。这个肖美蓉实在不可小觑,比起她姐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之处。她姐的手段就够阴的了,她要耍起手段来,也决不在她姐之下。于是说道,“你们两姊妹的双簧就不要在演下去了。你们要体谅我的一片苦心,我之所以不接受你姐的爱,实际上我是怕毁了你姐。这个话,我已经给你姐说过多少回了,包括郁金香在内。”
“姐,郁金香是哪个啊?”
“你范大哥的另外一个女朋友,比我漂亮,比我优秀。”
“那——你还瞎子点灯。”肖美蓉晦气地说。
“什么意思?”肖美玉急切地问。
“白费蜡呀!”肖美蓉接着回答。
肖美玉说,“我懂了。”
肖美蓉又暗示:“懂了就好。”
两姊妹一唱一合,联合“对付”一个范廷簇。姐妹俩说完了,范廷簇才接着说道:“我的处境你们是清楚的,我的志向你们也是知道的。我不安心在农村待一辈子,我一定要闯出一条路来。这就需要时间,三年五年十年八年,这都很难说。不闯出一条路来,我是不甘心的。在我等待机会拼命奋斗期间,我是不会考虑个人问题的。
“在我没有能力给爱我的人幸福之前,我不会接受任何人对我的爱,否则,我就会毁了爱我的人,你们该明白我的意思了吧。”范廷簇一鼓脑儿说了一大堆,姐妹俩以为他说完了,正想接上去说点什么宽慰的话,没想到范廷簇又接着说道,“你们两姊妹都是世间少有的好姑娘,该找恋人就找,该嫁就嫁。不要因为我耽误了你们宝贵的青春和灿烂的前程。”
内心矛盾重重的肖美玉,虽然特别反感范廷簇不知重复了多少次的陈词滥调,但她又不得不承认范廷簇是一个心灵特别纯净、特别高尚的人,宁愿牺牲自己的一切,包括至高无上的爱情在内。胸襟又是那样的空灵和旷达,从不计较别人的短处和缺点,总是以宽柔、包容、谅解的态度和设身处地的思维方式,对待别人。为了帮助别人,甚至是毫不相干的人,只要是他自己能办得到的,他都会倾尽全力给以热情的帮助,哪怕自己承担难予预料的风险,也在所不惜!在半年以前,也就是跟范廷簇在工作队共事之前,自己跟他就是不相干的人。为了帮助自己,甚至全家,他付出了多少心血!肖美玉回想起这些,眼泪又悄悄地滚了下来。
敏锐细心的肖美蓉,察觉到了姐姐的心事,她不忍心看着姐姐在情感交织的油锅里煎熬,于是便婉言劝道,“姐,我们还是早点休息吧,今天你们也走累了。让范大哥睡我的房间,我来跟你睡一铺。”
说完,分头洗漱,安然就寝。
肖美玉辗转反侧睡不着。她想,“范廷簇肯定是得不到的了。他不是不爱我肖美玉,他丝毫就没有表现出不爱我的蛛丝马迹。也许在郁金香与我肖美玉之间,他难以决断。毕竟郁金香跟他处了这么多年。世间的很多事物,用哲学家的话说,都是从量变到质变。更何况他现在回到了他不愿回来的农村,当了农民,郁金香还在深深地爱着他。他要是接受了我,他怎样向郁金香解释?即便郁金香原谅了他,他也会受到良心的谴责。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范廷簇为了自己的利益,为了自己的前途,不顾一切地要坚持去奋斗,无情地抛弃别人对自己的爱情,难道又是对的吗?既然爱情的价值比生命还可贵,难道有限的生命,倒还不如无限的前途了?这是什么混蛋逻辑?真是不可思议。范廷簇啊,瞧你表面上说的好听,实际上还是为了你自己。如果真是为别人着想,那就该万般珍惜别人真心给你的那份不可多得的爱情。
有了爱情做基础,奋斗的意义就更深远,价值也就显得更高贵,意境也升华的更加宏大,因为你是为爱情而奋斗,不是为金钱和物质而奋斗。追求幸福并没有错,然而,以牺牲爱情为代价,这样就大错而特错了。这样的幸福宁可不要。在有就是,在爱情中坚持奋斗和在奋斗中寻找爱情,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在爱情中坚持奋斗,可以心无旁骛,集中精力,做好每一件事情。
在某些情况下,除了思想的支撑以外,还有经济上的支持,物质上的保证,精神上的抚慰。为了爱情而奋斗,你会目标明确,信心实足,智慧无穷,百折不挠。诚然,在奋斗中也能寻找到爱情,但是,付出的代价与爱情中奋斗相比,自然是不言而喻的了。肖美玉想到这里,感到压抑的心情突然一下子宽松了许多,她决心一定要说服范廷簇,把他这种固执愚钝的想法改变过来。”
妹妹肖美蓉跟她姐睡一头,肖美玉翻来覆去,搅得她妹妹也睡不着,“姐,你赶快睡吧!”
“姐睡不着啊!”
“又在想范大哥啊,”肖美蓉说,“他不是跟你在一起的嘛,你还想他干啥呢!”
“人在心不在。”肖美玉说,“无论我怎样求他,他都不肯答应。”
“是不是那个郁金香在挡倒你嘛!”
“你怎么知道郁金香的事?”
“你给我说的喽,”肖美蓉埋怨地说,“你不告诉我,我怎么会知道。”
“也不是。”肖美玉说,“他说,郁金香他也不接受。”
“姐,这种事情呢,我觉得你也不要太过主动了。”肖美蓉鼓劲说,“你要是太过主动了,就会显得低贱,就会被人看成你在巴结他,在求他。即便是成了,将来万一翻起脸来,你也说不起硬话。”肖美蓉越说,越觉得她姐没有骨气,于是鼓励她姐,“两只脚的蛤蟆不好找,两只脚的男人要多少?你从新物色一个不就得啦,何必那么低三下四。”
“小妹呀,对别人呢,你可以那么说,对你范大哥就不能那么说了。”肖美玉说,“我之所以这样做,一方面是出于他对我有好感,我觉得他人品不错;另一方面也有感恩和报答的成分。人家这样子帮我们,完全是处于对我们的同情。人家又不图你什么,凭啥要帮你。别的都不说,就冲把母亲的病医好这一点,就很够得我们感谢一辈子的。在他的帮助下,我有了一份不错的工作。现在,他又在想怎样帮你了。你说,这样的恩情,我们该不该报答。你不是说,不要好了疮疤忘了痛吗?”
“姐说的也是。你小妹也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既然你认准了非他莫属,你就不晓得编两个套子让他钻。”肖美蓉怂恿说,“等他朦朦胧胧地钻进来了,要想在退出去那就难上加难。到时候他就是黄泥巴塞裤裆——是屎也是屎,不是屎也是屎,叫他跳进金沙江,他也洗不干净。”
“不行啊,这方面他是修炼到家了的,”肖美玉说,“他不会上你的当。”
“姐,听你这么说来, 你都试过啦?”
“没有,没有我还担什么心?”
“这样的男人抓到手才好呢!”
“有啥好,说来听听。”
“放心啦,保管他一辈子不会去外面偷女人。”
“死丫头,你比你姐还老辣。”
范廷簇来到肖美蓉的房间,在一盏煤油灯照耀下,给人一种简洁清新的气息。肖美蓉的床头上,放着一本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特别风行的小说《青春之歌》。范廷簇拿来随意翻了一下,灯光太暗,看不清楚,他又放回原处。他只好脱了外衣躺下睡觉。可是他也跟肖美玉一样,翻来覆去睡不着,郁金香的影子,总是在他的脑子里晃来晃去。她这次来找范廷簇,本来打算是跟他结婚的,结果,被他东说西说,说化了。
回去以后,还要面对她父亲的责难。不知郁金香怎样向她父亲作解释。在自己还没有退伍的时候,她父亲就曾反对过这桩恋爱。现在自己退伍回到了农村,当了实足的农民,她父亲绝对不会放过她的。站在她父亲的角度,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她父亲也没有错。谁会把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推,让她嫁给一个没有工作的农民。可是,郁金香偏偏就看中了我范廷簇,无论怎样也不改变她的初衷,难道这爱情,就是人类情感最神圣的最高境界。
郁金香的事情还没有一个理想的结局,这里又钻出来一个肖美玉。难道我一个平淡无奇的范廷簇,就那么招人喜爱,就有那么大的诱惑力?狗屁,我自己清楚得很,连一堆臭狗屎都不如。真没想到生活中会有这样的现象:你越是想要的东西,越是离你越远,越是可求而不可及;你越是想要摆脱的事情,恰恰又近在咫尺,左右不离,回避不开,令你进退维谷。
肖大妈,年岁大,瞌睡少,虽然早早就睡下了,也没有睡着,老人家也在想女儿的事。普天之下,恐怕没有谁比母亲想子女的事想得更多了。肖美玉在范廷簇的帮助下到县上工作的事,只有妹妹肖美蓉知道,但她没有告诉母亲。因为母亲的病还没有彻底痊愈,她怕母亲知道了反而不高兴精神受刺激。所以,直到现在,母亲都还不知道大女儿已经到县上去工作了。老人家只盼着工作队早些散伙,女儿就回家。肖大妈的病渐好以后,她经常在想,也是苍天有眼,让她有了这两个懂事的女儿。老伴升天以后,全靠这两个女儿照顾她。既然这个范医生成了肖美玉的好朋友,明天,她就要出面跟这个了不起的医生商量一下,如果他还没有成家,不仿招来做她的上门女婿。假如商量得好,她老人家又少了一桩心事。
次日吃过早饭,大姐肖美玉说道,“小妹,你看弄点啥好吃的来招待你范大哥,他也是最后一次来我家了,以后你想招待他,都没有机会。”
“我去后山支几个扣子,套两个野鸡来招待他。”肖美蓉说。
“小心一点,不要把自己套起喽!”姐姐关切地说。
“你放心,我只会套别人,不会套自己的。”肖美蓉说着,取来支扣子的物件,朝着后山走了。
肖美蓉走后,家里只剩下肖大妈和女儿肖美玉,还有范廷簇。他们都在堂屋里坐着。
“范医生,多谢你医好我的病,也多谢你为我们做了很多事情。”肖大妈看一眼范廷簇,继续说道,“听二女子说,你喜欢我家美玉,美玉也喜欢你。既然你们两个都喜欢,我这个当老人的还有啥话说。我们这个家你也看见了,就是缺少一个大男人。住在这个深山老林里,单家独户的,没有一个男人还真的不行。所以呢,我就厚起脸皮跟你商量商量,来我家做上门女婿,看你愿意不愿意。”
肖美玉在旁边,也不制止,尽其肖大妈把话说完。范廷簇拿眼睛看着肖美玉,希望她把事实真相说清楚,免得肖大妈闹误会。可是,肖美玉就是不来气,装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般。范廷簇没有办法,出于对老人家的尊重,又不得不回敬道,“我是喜欢肖美玉,可是,我还没有……,”范廷簇说到这里,突然想起怕说了实情,肖大妈接受不了,激怒了老人家,把她的精神病惹复发了。肖美玉也急忙朝他打手势,叫他不要说实情。于是,只好改口说道,“这件事情,我家里的老人还不知道,等我跟他们说好了,我就来。”
肖大妈听了应允道“是得跟老人说一声,人家一把屎一把尿,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了,不在家里孝敬自己的老人,去当别人的上门女婿,拿给哪个,都说不过去。”
肖美玉听了,心里更加不好受。老人是蒙过去了,那也只是今天的事,今天过了,还有明天,明天过了,还有后天,只要老人还在,她就放不下这个事情。到时候你范廷簇到脱身了,我又怎样向老人家作解释。弄得不好,我肖美玉还要背一个伙同外人欺骗老人的罪名。肖美玉想到这里,自觉眼睛湿润起来,揪心的眼泪又悄悄地滚了下来。母亲视力不好,自然看不出来。可是,你范廷簇就忍心无动于衷吗?
肖美玉站起来,悄悄走进厨房擦眼泪。就在这个时候,肖美蓉扛起一捆干柴回来了。走进厨房,看见肖美玉站在那里擦眼泪。“姐,你又在为范大哥的事情伤心哇?”肖美蓉说,“凡事都要想开一些。这世界上没有谁离不开谁的,你就当没有认识他一样。你看山上那么多树木,有没有人来照料,它们都照样生长。前些年,你接二连三地遭遇不幸,身心受到无情的摧残,你不是也挺过来啦,有啥了不得的。别人不跟你,小妹我跟你呀,而且我要跟你一辈子。”肖美蓉虽然比姐姐小几岁,但是,她性格泼辣、开朗,不怎么搁事在心里边;做事果断,从不拖泥带水;在智力方面,思维活跃,反映敏捷。
有时候,她姐还没有听明白的话,她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遗憾的是读书不多,只在公社小学附设的初中班读了三年。父亲去世后,就中断了学业。肖美蓉的一席话,使得肖美玉沉痛的心情舒缓了许多。肖美玉很疼爱她这个妹妹,肖美蓉也很顺从她姐姐。两姊妹相依为命,精心地照顾着年逾六旬的患了精神病的老母亲。
“美蓉,你套的野鸡呢,怎没见你提回来?”
“没那么快,过一阵我才去取。”肖美蓉说,“山上没事,我拣了一捆干柴就扛回来了。”
“真难为你了,美蓉。”
肖美蓉见姐姐的情绪好些了,于是劝道,“姐,你不要走了好不好?你不在家,我见不着你,怪想你的。”肖美蓉撒娇地说,“你不在家,每天晚上我都害怕,一夜一夜睡不着啊,姐——,你不知道,我是何等的想你啊。”
肖美玉听了妹妹这揪心的话,一抱搂住肖美蓉又痛哭起来,“傻妹妹,难道你还想在这深山沟里待一辈子?”肖美玉夸奖着,用手疼爱地轻轻拎了一下肖美蓉的脸,接着说道,“待在山里有什么好,你这漂亮的脸蛋,有谁看得见!不但我要出去,我还要想办法把你带出去,把母亲也接出去,我要世人都看看,我也有一个好妹妹。”肖美玉说着,把紧紧抱住肖美蓉的两只手,移到她的两只肩膀上稳稳地扶着,然后两只慈母般的眼睛,定定地看着肖美蓉,“好妹妹,听姐的话,要不了多久,姐就会把你带出去,相信我。”肖美蓉听着,把她的姐搂的更紧。
范廷簇在堂屋里坐着,跟肖大妈天南地北地闲吹。隐隐听到厨房里有哭泣的声音。他走过去看时,只见两姊妹亲热地抱成一团。他想,姐妹俩分别了这么长时间,偶然回来一次,自然是很亲热的,也会有好多话要说。于是,他也就没有往心里去,也没有问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个人出来溜到井边看风景去了。
“姐,我要去逮野鸡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我跟你去吧,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姐说。
“没有事的。你不在家,还不是我一个人上山。”
“这样吧,叫你范大哥跟你一起去。”
“好吧。”
肖美蓉走进堂屋找范廷簇时,不知他到哪里去了。肖美蓉走出大门又找,只见他在水井边上。于是,她把范廷簇叫上,就去捉野鸡去了。肖美蓉一共支了四个扣子,只套住了两只野鸡。有一个扣子的饵料,被野鸡吃了,但没有套着。还有一个扣子,野鸡没有找到。肖美蓉捉了野鸡,收了支扣子的物件,叫上范廷簇就一起回家了。
这时,肖美玉已经从地里把菜摘了回来,烫野鸡的水也烧好了。范廷簇把野鸡杀死,用滚水烫过,把毛拔了,然后在火上将细毛烧过,洗净,破开,整理冲洗了内脏,只听“嘣嘣嘣”一阵山响,两只野鸡全都砍出来了。
料理家务,肖美蓉是一把好手。她事先把要用的佐料准备好,接着把铁锅烧辣,菜油煎到八成熟的时候,她把佐料先放下锅,待炸出香味以后,就把砍好的野鸡块倒下锅去生爆。然后加少许的开水,待要起锅时才加盐巴、味精和少许的红糖。鸡肉还没有起锅,香味就弥漫到整个院子。
吃饭的时候,聪明伶利的肖美蓉借题发挥一语双关地说,“姐,有一只公鸡你不是想套吗,套了几次都没有套着。今天,那个公鸡好象又来了,饵料都被它吃了,就是没有套着。”
“没有套着,就没有套着呗,”姐说,“翅膀长在它的身上,你能有什么办法?”
“姐,你不要灰心,今天套不着,总有一天会把它套着。”肖美蓉笑里藏刀地说。
两姊妹在议论时,范廷簇就在想,你肖美蓉又没有守在那里,怎么知道那个野公鸡来过?于是就疑惑不解地问,“美蓉,你把扣子支起就回来了,你又没有守在那儿,你怎么知道那个野公鸡来没来过?”
“哎,范大哥,难道你没有看见哇,饵料都被吃光了,那个扣子旁边,又落了两匹野公鸡毛,那肯定就是一只野公鸡了。在说,如果是一只野母鸡,无论怎样也吃不完那么多的饵料。我们捉这两只野母鸡的扣子面前,不是还剩了一些饵料吗?”
“啊,对,是有这个印象。”范廷簇根本就没有注意这些细节,完全是肖美蓉故意编造出来的故事,他也全信了。只有肖美玉和肖美蓉两姐妹,你看着我笑,我也看着你笑。只有她俩才知道是在奚落范廷簇。
说笑一阵,快要吃过饭的时候,肖美蓉两只眼睛突然滚出了眼泪,一下扑在姐姐的怀里伤心地哭了起来。两只手只是在姐姐的胸口上锤打着。“姐,你不要走啊,你走了,我好孤单啊!”
“我走了,还有妈在家陪你呀!”肖美玉也流着眼泪说。
“姐,妈是妈,你是你,妈怎么能代替你呀!”肖美蓉把头抬起来又埋下去,“姐,你不知道,你走了,我一个人好苦啊!”
“乖妹儿,姐知道你苦,”肖美玉抱着肖美蓉说,“知道,姐怎么不知道。”
“姐呀,自从你走以后,我天天都在盼你回来。”肖美蓉动情地说,“我一天看你好几回,就是不见你回来。我白天想,晚上更想。”肖美蓉越哭越伤心。胸口和背脊,不停地上下起伏抽动着。
“乖妹儿,听话,不哭了,姐就是拼命,也要把你带出去。”肖美玉说,“姐不会骗你,你范大哥也会帮你,在这儿住的时间不会太长了,你相信姐的话。”
范廷簇看到肖美蓉这副悲伤的样子,心里也免不了酸酸的,“美蓉,听你姐的话,我们会想办法把你带出去的,多则半年,少则三两个月。”
“我不要,我不要,”肖美蓉什么也听不进,“我一天也不要,我只要我姐。姐呀,你明天不要走啊,走了我咋办啊!”
“乖妹儿,听话,不哭了,明天跟姐一起走,姐不会留你在山上。”
“姐,真的吗?你说的是真的吗?”肖美蓉期待地问。
“姐不骗你。”
“那,妈又咋办?”
“一起走啊,妈也跟我们一起走。”
肖美蓉听了肖美玉的话,好象是认真的一般,这才止住了哭。抽泣了几下之后,说道,“开始分别的时候,我还不觉得有好孤单。时间一长,这种感觉就加剧了。越到后来,越更急迫,甚至感到害怕,感到恐怖,整天提心吊胆,总想姐姐在身边。”
“美蓉,你去照顾一下母亲,我跟你范大哥商量一下明天的事情。”肖美玉慈祥地看着依偎在自己怀里的妹妹肖美蓉。
“不,你们又要商量明天如何把我留下,然后悄悄地离开我。”肖美蓉娇嗔地说。
“怎么会呢?”肖美玉脑壳一偏,象逗小孩一样地说道,“乖妹儿,你说,你姐什么时候骗过你,嗯?”
肖美蓉听她姐说话的口气不象是哄她,才从肖美玉的怀里站起来,“好吧,我就信你们一回。”说完,就到堂屋里陪肖大妈去了。
“廷簇,你说咋办,美蓉这副样子,你也看到了。”肖美玉说,“我也不忍心把她留下,她爱我,胜过爱母亲。我的话她都听,母亲的话,她还不一定全听。”
“这是你们年龄相近,意气相投使然。”范廷簇文诌诌的说。
“我的救命菩萨,你就不要使然不使然的了。你说说,怎么办?”肖美玉着急地说。
“美玉,你不要着急。”范廷簇说,“先收拾一下东西,明天一起走就是了。”
“我的天哪,走哪里呀,”肖美玉忧心忡忡地说,“一样不是一样的,去哪里安生。”
“先去我家在想办法。”范廷簇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岸边自然直。只要带点粮食就行了。你知道,现在粮食最金贵。”
“不去你家不行么?”肖美玉睁大了眼睛问。
“行啊,怎么不行,那你得有钱。”范廷簇说,“无论是到县上,况且你现在还不在县上,还是到公社,首先你得花钱租房子住,要吃饭,你得新买一套锅盆碗盏,油盐酱醋,还得备办床铺行李,那得花多少钱?住在我家,这些用度就全省了。一面在我家住着,我们一边在想办法。我家你是去过的,离公社又不远,走路赶车都方便。有什么事情,美蓉也好来找我们。”
“这样到是好。”肖美玉说,“问题是又给你添麻烦了。”
“谁叫你是我的老校友。”
对于肖美玉来说,刚才还是天大的压力,弄得她愁眉不展。这下好了,让范廷簇给她化解了。可是,她又产生了一个疑问:“廷簇,你家里会同意吗?”
“应该没有什么问题。房子是有的,生活用品也是现成的。只是吃饭的时候,多两双筷子两个碗。”范廷簇说,“只是看美蓉和肖大妈愿不愿意了。”
“我想,她们可能愿意吧!”肖美玉猜想着说,“换了个环境,开始可能不太习惯。”
“应该是愿意的。”范廷簇分析说,“肖美蓉之所以不愿意离开你,主要是这山里太孤单,太寂寞,环境又阴森森的,四周看不见一个人,经常有一种恐怖感,所以她害怕。就是我,我也害怕。”
“我先跟她说一下,看肖美蓉愿不愿意去你家。”
两个人商量好了,肖美玉就到堂屋里去把商量的结果告诉肖美蓉和肖大妈。肖美玉还没有说完,肖美蓉就高兴起来了。
“只要不在这山沟里,去哪儿都行。换个地方,我就不害怕了。”肖美蓉激动地说,“如果能住在范大哥家,那是在好不过了,我还有啥不愿意的,”
肖美蓉说完,肖大妈也接着说道,“好是好,只怕范医生家里不喜欢。”
“只要你们愿意就好。”范廷簇说,“我家里的人不会不喜欢。你们有什么,直接给我说就是了。”
当晚决定带些粮食,带两套床上用品和衣服之类的东西,第二天就直接到范廷簇家。看门的狗,也顺便带着,剩下一些不值钱的东西,先锁在屋子里放一放,等最后安顿好了在说。
肖美蓉知道她姐没有骗她,真的要把她带出深山老林,况且又是住在范大哥家,真把她高兴昏了。当晚,她就把家里喂的一头猪和两只鸡全杀了变成肉,撒上适量的盐腌起,以便次日一并带走。她想,既然住在范大哥家,初次进门,就不能空着手去呀。
次日匆匆吃过早饭,范廷簇和她们一家人带上准备好的东西,直奔范廷簇家来。其实,肖美玉家离范廷簇家并不远,翻过她家对面的一座大山,下完一段长坡,在沿着山脚走一小段路就到了,比从公社到肖美玉家近了许多,只是要爬一座大山而已。到了范家,肖美蓉作主,把从家里带来的母女二人足足可以吃两三个月的粮食和肉,全数交给了范家。
范廷簇看着家里人把肖美蓉母女的吃住安排好了,又做了一些交代,然后带着肖美玉赶回公社工作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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