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半, 是跳高预赛。
易玖觉得按照自己这寒碜的体育天赋,到预赛就差不多了。
“小九,你还会跳高呢?”从毓晗把连洲刚买的冰奶茶给易玖。
易玖:“来姨妈了, 不能喝冰的。”
“来姨妈了?来姨妈还跳什么高啊!”从毓晗一惊一乍的, 作势就要拉易玖去退赛。
易玖赶紧制止她:“就跳一下能出什么事呀?”
从毓晗看着她,不住摇头,别人是出不了什么事儿,瓷娃娃可说不准。
那边裁判在点名了,易玖和从毓晗打了声招呼就过去排队。
“好姐妹走了就来找我了?”连洲坐在A班的地盘上, 和梁肆延沈邵闻打牌。
从毓晗:“不是,我是来叫你们都去看易玖的比赛。”
“姐姐, 您省省吧,小九特地嘱咐我们别去看, 怕丢脸,您还招呼我们全去。”连洲打了个对J。
“那你别去, 反正你也不重要。”从毓晗抽过梁肆延的牌,笑嘻嘻地说,“梁哥,你去。”
梁肆延:“?”
从毓晗:“你这牌这么烂,打了也是输,我帮你打, 赢了算我的,输了算你的。”
梁肆延:“......沈邵闻你妹挺会算啊。”
沈邵闻:“师承她哥,一道理的。”
梁肆延起身, 拍了拍腿上的杂草, 往跳高比赛的场地处走。
沈邵闻觉得稀奇:“让他去还真去啊, 对K!”
从毓晗:“大惊小怪, 没见识,对A!”
沈邵闻嘴角抽搐:“从毓晗,我比你早出来五分钟,麻烦你给我点应有的尊重。炸弹!”
连洲:“王炸!”
沈邵闻:“连洲你他妈炸谁呢,老子和你一起的!!!”
连洲:“我不是故意的哇......”
姨妈上午刚来的时候还好,到了下午量有些大。
易玖回头望了眼,大家都在自己做自己的事情,没人注意到她。
她一番静观默察之后,鬼鬼祟祟、探头探脑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屁股,确保不会漏出来。
易玖排在第六个,她等在后面。百无聊赖回头之时,正好看见梁肆延站在遮阳棚下,撑腰靠着桌子,两腿虚虚撑着,正和旁边几个男生说着话。
大概是感受到她的目光,梁肆延也朝她直直看来。
他勾着唇,笑意越来越大,然后,做了一个口型,嘴里吐出轻飘飘的四个字。
易玖一瞬间就看懂了。
那是——
看、个、毛、线。
梁肆延这人真是......易玖无法形容,只是气得想打他。
“下一个,易玖。”裁判用大喇叭喊了她的名字。
每个人跳三次。
易玖第一次和第二次的成绩都是一米四,看着别人和自己超出一大截的成绩,她甚至都不想跳了。
“易玖,还有一次。”
易玖深吸了一口气,跳完赶紧走,丢不起这人。
第三次她索性选择了一米五的高度。
最后一跳,她居然跳过了。
易玖惊讶地看着那杆居然没有掉,乐坏了,脑子里已经开始循环“小十,真厉害”了。她正要起身,突然觉得屁股底下一阵暖流。
这暖流的触感,不像是在卫生巾里,像......
易玖没想到自己今天会来姨妈,连带的运动裤都是浅灰色的。
她不知道有没有漏出来,也不敢去看,只能呆呆地坐在原地,屁股稍稍抬起,因为她害怕漏在垫子里。
“好了易玖,下去吧,下一个——”裁判记录好分数,又冲下一个参赛者挥挥手。
易玖还待在原地,太多情绪积压之下,她一时间僵住。
她此刻懊悔万分,为什么不让从毓晗来看她比赛?
“易玖,怎么了?”裁判好奇地问。
在裁判第二次开口的时候,易玖发现原本都在自己做着自己事情的同学都开始把目光凝聚在这里。
易玖的脸涨红成一片,百般无措之下,一道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怎么了?”梁肆延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边,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狐疑视线在她脸上梭巡着。
“同学,与比赛无关的人不要靠近比赛场地。”裁判提高了音量。
往这里投来视线的人更多了。
曾俊波原本在赛道终点悠哉哉扇着扇子看比赛,听见这边的动静后,也急急忙忙赶过来。
易玖简直像沉溺沼泽中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她紧紧拽着梁肆延的中分裤脚:“梁肆延,帮帮我。”
“脚又崴了?!”梁肆延简直是用一种稀奇加牛逼加罕见的语气说着。
易玖真的败给他了。
“不是......”她嗫嚅,脸颊耳根脖颈全部弥漫着红色,脸颊上的温度随之不断发烫,“我好像裤子脏了......”
“那你起来去换一条。”
“我、我姨妈漏在裤子上了!”易玖心如死灰,眼睛因为尴尬和羞耻而泛上了一点水雾,语气里带着哭腔。
但是易玖觉得自己哭不出来。
因为这算是社死现场啊!!!
她根本不想哭,这有什么好哭的,比起这个,她更想换个星球生活!!!
梁肆延愣了两三秒,似乎在消化易玖的话,然后才反应过来。
裁判不耐烦了,他朝这边走过来:“你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这算干扰比赛秩序!”
曾俊波哎呦了两声,连忙制止裁判:“这我们班学生,我去看看去哈。”
梁肆延干脆地脱下黑色条纹衬衫外套,低声道:“起来。”
易玖慢吞吞地起身,背对着梁肆延。她看着他双手从后环过自己的腰,低着头,把外套扎在自己腰上。
两人距离咫尺相交,他的下巴无意识地搁在自己的锁骨处,呼吸尽数喷洒。
这样的举动展现在大庭广众之下,易玖分辨不清自己的脸到底是因为什么而红。
周围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无话。
裁判也呆在原地,走上前也不是,往后退又没威信。
行,真伟大,耽误比赛时间谈恋爱是吧???
曾俊波走到两人身边,焦急地问:“易玖,你怎么——”
“你干嘛?”梁肆延皱眉,整个人下意识环住易玖,不让曾俊波看。从旁人的角度看去,像是他从背后拥抱着易玖。
态度极差又恶劣,一种宝贝即将被人掠夺的护食感。
曾俊波:......
他要干嘛?他可是京北城里正儿八经的优秀青年教师,他来关心学生的啊!
女孩子间独有的默契使得后面要比赛的女生们都看出了易玖的窘迫,她跑过去拉住裁判:“老师,我可以等等,没事的。”
“都盖住了吗?”易玖问。
梁肆延后退一步,扫了一眼:“嗯。”
易玖深深地吐了口气,她小心翼翼地从床垫上走下来:“老师,我没事。”
曾俊波连连啊了几声:“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易玖又走到裁判身边道歉:“老师,不好意思啊,我有点个人问题耽搁了。”
裁判这时候也看出来了,他正要说话,后头的女生又拽着他,齐齐道:“没事的没事的,我们都懂。”
“老师,快点啊,啥时候到我啊,我下一场还有短跑呢。”
裁判:“......”
易玖走到比赛场地外之后回头想找梁肆延在哪里,却发现他一直跟在自己身后。
接收到易玖的目光,梁肆延挑了挑眉:“哟,您还记得有我这么个人。”
“没忘。”她说,“谢谢你啊,我晚上回去给你洗。”
梁肆延正想说不用,反正刘姨会洗,她又强调:“我亲自给你洗,行吗?”
她要亲手帮他洗衣服哎,太暧昧了吧易玖,什么亲密关系需要亲手帮他洗衣服哦?
“我都行。”梁肆延自然地说。
易玖嗯了声:“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
对上她这水汪汪的大眼睛,还有无比真挚的语气和笑容,梁肆延清了清嗓子:“多大点事儿,还好我里面还套着件短袖,不然岂不是给你扒光了。”
什么叫被她扒光了啊,能不能注意一下措辞。
“你想吃什么吗,我请你?”易玖说。
“不想吃。”
“那你想干嘛?”
“不想干。”
易玖想了半天没想出来:“那......”
梁肆延:“存档。”
易玖点点头:“好吧。”
就这也要存档?
“好吧?”梁肆延蹙眉,“干嘛,想这么快还我人情啊?”
“那上午那两个女生去找你,不也是问你讨人情的吗,你不也很快还了吗?”易玖脑子一抽,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她只是想论证关于还人情这件事就是应该快刀斩乱麻这个论点,但是这话,这措辞,从她嘴里说出来有些许奇怪。
梁肆延闻言,身体向后仰,手臂撑了一下,自然地坐在计分台上,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手肘撑着膝盖,手机在掌心里转着。
停止转动的一刻,他才说:“没听到我后面那句?”
“没。”
“我说——”他勾勾手指,易玖没有思考地就下意识走近了一步。
然后,她听见梁肆延那句拿腔拿调又沉郁顿挫的粤语:“手机喺我家妹妹嗰度啊,点办呢,我得去问问佢嘅意见。”(手机在我家妹妹那里啊,怎么办呢,我得去问问她的意见)
那声音像海浪,像波纹,一点一点在耳廓边回旋,而后逐步侵蚀。
易玖觉得自己像一颗苹果,被剥皮之后暴露在空气中,他久久凝视着自己的眼神都能让那氧化加速一分。
易玖不敢长时间地和他对视,只能怔愣地盯着他黑色短袖上的线条涂鸦出神。
“喂,问你呢。”梁肆延弹了一下她的脑门,“给个回答啊。”
她的心跳比赛场上正在飞奔的少年们还要剧烈:“回答什么?”
“要不要给别的女生微信呢,易玖?”他一字一句地问。
在易玖看来,这句话像是披了层层浓雾,她企图做一道并非她擅长领域的阅读理解。
拨开第一层,它代表着:易玖,你希望梁肆延加其他女生微信吗?
第二层意味着:易玖,你希望梁肆延和其他女生谈恋爱吗?
第三层意味着:易玖,你希望和梁肆延谈恋爱吗?
她调整好情绪,不再怯懦地看着别处发呆,抬起头,坚定的眼神对上他的,然后郑重地喊他的名字:“梁肆延。”
梁肆延明明是为了捉弄她,却在对上她眼神那一刻笑意收敛,漆黑眼底涌上厚重情绪,他看见易玖的眼里正剩下了自己的身影之后甚至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
他觉得,易玖好像要说一些很重要的话了。
轮到他忐忑不安起来了。
可是这个闹兮兮的操场用来做重要的事情并没有任何仪式感啊!
他下意识坐直了身子:“我在。”
“你是不是喜——”
“梁肆延,你他妈接一下我语音电话会死啊!”
一句吼声,像一阵惊雷,暧昧气息全部消散。
易玖吓了一跳,转而全脸发烫,她下意识低头捂着脸,把表情掩埋在掌心。
她刚刚说了什么.....她刚刚准备说什么......
这一定是上帝觉得现在不适合问这种问题,才特地派了天使过来拯救她误入歧途的。
比起易玖的无措,梁肆延只想杀人。
他阴恻恻地看着朝自己走来的沈邵闻和廖暨凯,一股气憋在胸口,差点哽死。
沈邵闻和廖暨凯接到他的眼神,不明所以。
“他俩在干嘛?”廖暨凯问。
女孩捂着脸,低着头,额头无意识地蹭着梁肆延的胸口,腰上还系着梁肆延的黑色条纹衬衫。
梁肆延垂眸盯着她的发旋,侧脸冷峻,又带着一种......吊诡的期待感,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邵闻最先感受到这股危险气息,他插着兜,步伐逐渐放慢,慢悠悠地说:“我的凯啊,你去叫他吧,我好像有点肚子疼,我们到时候校门口见。”
说完,他头也不回,镇定自若地朝着反方向走。
廖暨凯不明所以,他走到梁肆延身边,兴冲冲地说:“梁哥,不是说了提前逃课去网吧啊,你怎么不回我们信息?”
回你大爷。
梁肆延冷着脸:“嗯。”
嗯?嗯是什么意思?
“那走啊!”廖暨凯说。
“我先回班级了。”易玖耳廓红成一片,她紧张兮兮地咬着唇,冲廖暨凯笑了一下,全程没看梁肆延就往回走。
梁肆延拽住她的手腕:“放学在门口等着,我打完游戏回来接你。”
易玖嗯嗯啊啊地胡乱应着,又急忙甩开他的手。
“梁哥,走吧。”
梁肆延睨了廖暨凯一眼:“廖暨凯。”
“哎?”
“你这辈子罪孽深重。”
“哈?”
梁肆延几乎是磨着后槽牙说出的那句话,说完之后他就往校外走,连背影都带着一股不好惹的劲儿。
易玖最后说的那个字是喜,喜后面只能跟欢啊。
◉ 27、肆意
下午的太阳还是很晒, 易玖坐在位子上,眼神涣散,任凭周围人的欢笑声有多大, 都无法把她的思绪拉回。
她当时为什么要说那句话呢, 到底是谁给了她胆子让她居然敢笃定梁肆延的答案是肯定的。
还好当时沈邵闻和廖暨凯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不然未来的日子里,她根本不知道和梁肆延该如何共处一室。
蒋晗的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来的,这几天是运动会,蒋晗想着不耽误她的学习, 特地给她打了电话。
周围声音吵闹,此刻的教学楼才是最安静的, 她走到教学楼一楼,接听蒋晗的电话。
“妈妈。”
蒋晗语气带笑:“最近过的好吗?”
“挺好的。”
“你运动会报项目了吗?”
“报啦, 跳高和长跑,但是长跑可能不能跑了。”易玖耷拉着小脸, 语气有些沮丧。
蒋晗:“为什么呀?”
易玖:“来月经了,明天肯定会痛,不想跑了。”
蒋晗:“那你跳高能跳吗?”
说到跳高,易玖低头看了眼自己腰上系着的衬衫,她很轻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蒋晗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低落情绪。
易玖说:“妈妈,我觉得梁肆延挺好的。”
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可就是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让蒋晗一下子猜出了她的言下之意:“小九,他可能是很好,但是再好也不关我们的事情, 知道吗......”
她的声音很温柔, 又有些疲惫, 却像一把刀子, 插在易玖的胸口。
“小九,我们管好自己好吗,不要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蒋晗说,“那和我们无关。”
易玖胸口堵堵的,连带着喉咙都像被泡泡糖黏住,一个字都开不了口。
她真的没有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她只是想和妈妈分享,她遇到了一个挺好的朋友。
话筒那边,依稀可听见护士的声音,蒋晗应该还在医院。
易玖不再围绕那个话题,她说:“妈妈,你在医院吗,外婆还好吗?”
蒋晗嗯了声:“你不要担心,护士叫我了,我先挂了。”
“好,妈妈再见。”
午后阳光斜斜地撒下来,照得整条走廊上弥漫着金色的光晕,长长的走道,像被金秋时节的枫叶盖满一般,折射进易玖的眼里。
梁肆延很好,却和易玖无关。
这样一个,外来的,家境普通甚至贫寒的,靠熊猫血勉强获得了优渥生活的女孩,也配肖想京北圈子里的少爷?
可是易玖又觉得,怎么就不能呢?
扪心自问,如若站在同一起跑线上,谁能先到终点还不一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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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你摆着吃了屎的脸摆了多久了啊?”沈邵闻终于忍不住了,他回头看着坐在身边的梁肆延,长腿懒懒地踮着地,嘴里爆珠咬得咔嚓响,不爽二字大剌剌地写在脸上。
他来网吧不是来打游戏的,更像是来打坐的。
梁肆延看都不想看他,面如死灰地看着电脑屏幕,游戏界面上的光影像蜉蝣,在他的眉眼间移动:“你把我的宝贝弄丢了。”
“......”沈邵闻往他裆下睨了一眼,轻嗤,“这他妈不是还在啊。”
梁肆延难得没搭他的腔,他随手一扔鼠标,下巴磕在冰凉的桌面上。
易玖要是真说的是那句话,他该怎么回答呢?
他到底该说是还是不是啊,万一易玖只是单纯地在问他这件事,并不想和他有更深的发展呢?
毕竟易玖一个文科生可是个要连物理大题的最后一小题都搞懂的人啊,她抱着钻研的目的问清楚这件事也无可厚非。
第一次问被打断,她还会来问第二次吗,是应该主动出击还是时刻敞开大门坐等她随时光临啊?
好几把难的题。
沈邵闻:“你刚刚和小九说什么啊?”
梁肆延睨了他一眼:“跟人熟吗就小九小九瞎叫唤,怎么这么自来熟啊沈邵闻。”
“人看见我就乖乖叫哥哥,我叫她一声小九怎么了。”沈邵闻想了想,继续犯贱,“哦,我忘了,她好像每次都连名带姓叫你,啧啧,怎么会如此啊~”
梁肆延听着他的话就来气,他冷着脸:“男人不要这么多话,直接来一把,爷弄不死你。”
结果,梁肆延输了个彻底。
梁肆延十八年来人生第一次,在游戏上败给沈邵闻。
老脸丢尽啊。
“再来一把。”梁肆延正襟危坐,胜负欲猛然升起。
沈邵闻善意提醒:“施主今日心浮气躁,不宜游戏人生。”
梁肆延懒得听他的讥讽:“滚边去儿,说了再来就再来。”
又是长长的一局结束,梁肆延看着电脑屏幕上的战绩,心情大好。
他仰着身子,电竞椅晃着,无不嘚瑟:“赢我是侥幸,输我才是常态。”
正说着,他瞟了眼右下角的时间,大剌剌的17:45。
尚和原本是四点半放学,轮上运动会,放学时间会更早些。
“卧槽。”梁肆延快速地起身,随手揣过手机,“我忘记了。”
而后快步朝外走。
沈邵闻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嘴角抽搐。
这个点正赶上晚高峰,梁肆延堵车堵得心烦气躁,还不如开摩托来呢。
十五分钟的车程,他足足开了半个小时,沿途喇叭摁得震天响。
拐进尚和的那条学院路,已经没有来往车辆,偶尔有几个背着书包走在路上的学生。
他开到尚和门口,一眼就看见了易玖。
她坐在门口的石阶上,脏的裤子已经换成了校裙,那件原本系在她腰上的黑色衬衫披在她的大腿上,腿上摊着一本书,她就低着头看着书,偶尔看看手机。
石阶一旁就是路灯,路灯在六点准时亮起,幽黄的光打在她的头发上,灯下好像有小蚊蝇打转着。
对于十月中旬来说,六点半也只能唤做一声傍晚,天亮得和白日里没什么差别,夕阳染红了半边天,太阳收敛了光芒,散发着金色的余晖,给一切尽数铺上了一层温柔的光影。
时间就在此刻定格。
梁肆延下车,慢慢地走到她面前。
“易玖。”他念着她的名字。
易玖看着他的球鞋撞进自己的眼底,她抬起头,点漆般的眸子里闪烁着光亮,嘴角泛起笑容:“咦,你来啦。”
“你不知道回家?”
“不是说在校门口等你吗?”她晃了晃手机,界面上正是她和梁肆延的聊天记录,“我给你发微信了,但是你没有回。”
她说这话的时候很平静,像在陈述一件事实,可是梁肆延却觉得,她像是一只被主人丢弃在马路边的小狗,又一次看见主人。
一种,失而复得,没有被抛弃的感觉。
梁肆延蹲下来,和她的视线平行:“我要是不来怎么办?”
易玖合上书,指腹在书上不自觉地画着圈圈。她想了想,问:“那你会不来吗?”
眼神黑亮如玉,太过认真。
梁肆延有些失神,他喉结滚动。
“不会。”而后干脆利落地给出回答,没有半点犹豫。
易玖把书装进书包里,没再看他:“那不就好了。”
梁肆延突然心里一阵失落,他不知道自己在失落些什么,也不知道这千沟万壑的情绪如此势不可挡地涌上来是为哪般。
为什么易玖没有生气呢?
他迟到了,他失约了,她应该生气的。
不生气,是既不在乎,又无所谓的潜台词吗?
梁肆延起身,竭力抑制住想要摸摸她的头的想法:“那回家吧。”
易玖点点头,起身跟在他后头。
只是,快走到车前时,易玖突然说:“其实有一点点生气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轻,像是喃喃自语,却一不小心泄露秘密。
梁肆延的脚步陡然停下,他的耳际好像被骤然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花,使得易玖的声音是那么得模糊,可在那一片模糊之中,他还是准确地攥住了那几个字。
他喉间燥意升起,有些痒,下意识想去口袋里摸烟盒,那烟盒一角在口袋里被他捏的扁扁的。
有些紧张地回过头:“生气......什么?”
“气你把我忘记了。”易玖看着脚尖,鞋尖捻着地上的小碎石,声音又轻了几分。
“我不会忘记的。”梁肆延忙不迭地接过她的话。
像承诺,也像一个保证。
“只是迟到,不是缺席,对吧?”
易玖抬起头,走近了一点,微微踮起脚尖,因而使得梁肆延能够将她的脸看的更加清楚。
暖黄路灯下,她白嫩脸颊上的绒毛像是点缀了一层光晕,万千星河点缀在瞳眸上,亮晶晶的。
黑发如瀑,乖顺地贴着脖颈,连发丝上都带了些许光亮。
夜风吹动间,准确无误地钩起他的心。
梁肆延揣在口袋里的手握拳,攥得紧紧的。
不过片刻,终于没有抑制住那股想法,他抬起手。
易玖滞住,停在原地没有动。
她看着梁肆延抬手,大手贴着她的脑袋,指骨分明的手指插进她的黑发间,轻轻地揉了一下,手腕处的那块黑表也顺势很轻地蹭了一下她的耳垂。
他点点头,很轻地笑了下,语气挫败又无力:“对。”
作者有话说:
易玖:谁是小狗哇,想多了吧你,哼!
◉ 28、肆意
梁肆延起先和沈邵闻打了好久的游戏, 放下手机后又是一整个晚上没睡着,最后不知怎的昏昏沉沉睡去,睡得并不踏实。
大概是满脑子全是易玖, 以至于他又做了一个关于易玖的春梦。
梦里的画面像刻意慢放的电影镜头, 一帧一帧地晃过,带着模糊光影感。
她还是穿着那尚和的校裙,肩膀瘦弱,就是这样的她,跪坐在他身前, 挽起的袖子下露出白嫩如藕的手臂。
那葱白指尖就这样轻轻抓着他的衣角,小鹿般的眼里水汽弥漫, 语气里带着哭腔:“梁肆延,怎么办啊, 帮帮我。”
凌晨四点,窗外突然下起了一阵大暴雨, 豆大雨滴尽数砸落在地上,声音实在闹人。
他陡然惊醒,整个人弹起,鬓角、脖子、后背,皆是冷汗。
这场少年春梦被他做得跟恐怖片似的。
打开床头幽黄的灯,梁肆延低头看了腿间一眼, 重重地跌回床上,手捂住眼睛,语气里满是挫败:“日啊, 老子十八了, 又不是十六。”
他耷拉着眉眼, 盯着天花板发了好久的呆, 最后起身进了浴室。
江婉柔和梁泽是十月中回来的,两人进门的时候,后面跟着的佣人纷纷把大包小包的东西提进来。
彼时是周末,梁肆延正靠在沙发上,没个正形地打游戏。他时不时瞟一眼楼梯口,按理说这个点易玖早起了啊,怎么现在还不下来。
是自己昨天的行为吓到她了吗?
可是就摸摸脑袋而已啊!
“梁总,江太,好久不见。”梁肆延说。
“好久不见好久不见。”梁泽敷衍地回。
江婉柔视若珍宝地拿起礼盒,说:“一千多年树龄的古茶树哦,待会儿妈妈给你泡普洱茶啊?”
梁肆延瞅了一眼,又把视线移回游戏界面:“不要。”
江婉柔又说:“手工羊毛地毯,超有民族风格哦。”
梁泽冷哼,不屑地接话:“你妈买了五十条哦。”
话中抱怨可见一斑。
梁肆延不太明白:“......这有什么好买的?”
“买的时候你要说,买回来了儿子又要说,你们两个真是讨人厌。”江婉柔翻了个白眼。
易玖就是在这个时候下来的,她看见客厅中大包小包的礼盒,一眼注意到那风格怪异奇特的羊毛毯,无不惊讶地说:“咦,这羊毛毯好有特色哦。”
江婉柔终于找到了盟友,脸上笑意不止:“是吧小九!”
易玖猛点头。
梁肆延:“......”
梁泽:“......”
由于全家只有易玖一个人赞同江婉柔的审美,江婉柔高兴得拿了厚厚一叠给她。
易玖突然有些后悔说刚刚那句话。
易玖抱着羊毛毯上楼,梁肆延跟在后头。
“今天怎么起这么晚?”梁肆延盯着她披散下来的长发,发尾蜷曲,像海藻,晃动间缠得他胸口发痒。
他佯装随口地问道。
闻言,易玖轻轻地叹了口气,连这瘦小背影都带着些惆怅。
梁肆延抬手,轻轻拽了一下她的长发:“问你呢妹妹。”
易玖转过身,表情凝重:“梁肆延,我昨天做了个梦。”
梁肆延身形一顿,瞳孔微缩,耳尖都有些烫。
他浑身上下紧张兮兮,面上却还是故作轻松懒散:“什么梦啊,讲给哥哥听听?”
不会吧,她也做那种梦了吗?太纯情了吧,就摸摸头而已,她还能联想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吗?
易玖委屈地抿着唇,眼里带着些许懊恼和担忧,以及,一些不可名状的羞愧。
羞愧?为什么羞愧啊?
是不是做春梦梦到梁肆延了,易玖自惭形秽,觉得玷污了自己啊。
梁肆延更紧张了。
没有玷污啊,那还他梁肆延的荣幸。
“我梦见我期中考试还是第二。”易玖小脸紧绷,脸上愁云密布。
“......”
???
梁肆延不是很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算个屁大点的事啊!
易玖又叹了口气,一副不愿再和他多说的样子,而后转身上楼,只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话在他耳边回荡:“你不会懂的。”
他当然不会懂。
梁肆延莫名有些不爽,凭什么只有他做春梦啊?这不公平。
周末结束回来就是期中考试,整个年级里,只有尖子班陷入了紧张的气氛中。
中午和梁肆延他们吃完饭后,易玖拗不过从毓晗,非要带她去操场逛,易玖只能随手拿出物理题,坐在操场中央的草地上,做题。
几个人被她这顿操作看得目瞪口呆:“小九,你居然随身带着物理试卷啊。”
易玖轻轻嗯了声。
“那你不复习其他的科目吗?”从毓晗问。
“她就物理差。”梁肆延懒懒地靠着草坪,手肘撑着地,长腿支起,光明正大地拿出手机打着游戏。
连洲:“这你都知道?”
梁肆延轻嗤:“爷什么不知道。”
易玖回头看了梁肆延一眼,秀眉皱起,眼里疑惑。
梁肆延:“看什么啊?”
易玖摇摇头,诚恳地说:“你可真自信。”
从毓晗和连洲对视一眼,而后放肆地笑着,一点儿也不克制。
“嗯,爷是普信男来着,好吧。”梁肆延脸皮比城墙还厚,他也没觉得不好意思,他大手钳着她的脑袋,迫使她转过头去:“做你的题吧妹妹。”
易玖回过头,不再参与他们的对话,专心地研究自己的物理题。
未文理分科前,尚和的期中考试连考三天。
考场按照上学期的期末考试来分,由于易玖没有参与过上学期的期末考试,所以她的九门考试都在L班考。
“你在L班啊?”樊江杨说。
易玖:“嗯。”
“那你好好考试,可别被干扰了。”
易玖没明白他的意思,但她还是点点头,说了声谢谢。她上楼的时候顺便把牛奶带了上去。
等易玖到L班的时候,她才明白樊江杨言下之意。
整个L班闹哄哄的,黑板上写满了前一天的老师留下的笔记,课桌没有摆成考试时五乘四的模样,有学生在后面玩着篮球。
虽然说易玖每次上楼来找梁肆延的时候,L班状况和现在差不多,但是真正到考试的时候,他们还是这么无所谓吗?
因为没有上学期的期末成绩,易玖的位置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
她扫了一眼教室,没有梁肆延的身影。
咦,难道他上学期不是倒数,所以不在这个班?
易玖在位置上坐下,考前这几分钟她不再看书,手撑着下巴,偶尔看看窗外,又看着走廊发呆。
“梁哥,你要不要我的答案?”几个男生慢悠悠地走在回班级的路上,丝毫不在意再过几分钟即将考试。
梁肆延看也没看他,嘲讽道:“倒数第一要倒数第二的答案?”
“蚊子肉也是肉啊。”
“那你留着自己啃吧。”
“就是啊。”廖暨凯接话,“我们梁哥最近天天抱着语文书啃呢,这次不冲个年级第一?”
梁肆延浑不在意他的讽刺,笑着接话:“第二就行了,可不能拿第一。”
“为什么不能拿第一?”
梁肆延想到易玖那皱着张小脸的惆怅伤心模样,轻嗤:“不然我家妹妹又要做噩梦了。”
廖暨凯现在越来越不懂梁肆延每天都在说些什么奇奇怪怪的话了。
几个人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正巧碰见文雪,一看就是在等人,等梁肆延。
廖暨凯轻声说:“我先进去了。”
梁肆延没吭声。
“看见我这么冷静?”文雪往前走了一步,微微踮脚,笑着说。
就像在说悄悄话。
“卧槽,这俩人干嘛呢?”廖暨凯坐在教室里,大大咧咧地吼着。
“这女生是不是上次还帽子那个啊?”
“也是操场要微信那位。”
“以前不都带着朋友一起来的吗,怎么今天一个人来了?”
“我听到的版本是她朋友喜欢梁肆延。”
“那你这情报有误啊,这一看就是......”
旁人欲言又止,只留下几声意味深长的笑。
易玖被乱腾腾的聊天声打乱思绪,她也顺势朝窗外看,正好和转过头的董施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易玖有些不明所以。
也是在这个时候,她清楚地看见那个女生踮起脚尖,水红的唇像是贴着梁肆延的脖颈,她的手里,握着一瓶牛奶。
易玖低头看了一眼,好像和自己拿着的是一个牌子。
她没什么表情地抬头,继续把目光投落向窗外的两人。
梁肆延没躲开,也没往后退:“有事?”
“听说你爱喝牛奶,露露特意给你买的。”即使是面对梁肆延的冷脸,她还是笑着把牛奶塞进他怀里。
她的手轻飘飘地贴着他的腕骨,指腹大胆地摩挲着。
梁肆延反应了好一会儿,哦,露露,好像是她朋友。
“你朋友挺大方啊。”梁肆延笑着说。
“什么?”
“这么喜欢给别人做嫁衣?”
文雪几乎是一瞬间就听懂了他的意思:“嗯,当然要玩的开才好啊。”
梁肆延垂眸睨了眼牛奶:“可是我,不爱喝牛奶啊。”
文雪也没诧异,甜腻呼吸喷在他的颈侧,手上小动作不断:“是吗?不喜欢喝牛奶,但是喜欢那个来给你送牛奶的尖子班妹妹?”
梁肆延没说话,不置可否。
文雪权当默认:“她是你的菜啊,不应该啊,长得是挺好看的,但是好像不太吸引人。”
梁肆延轻嗤:“能吸引你,那还得了?”
“也不太吸引你啊。听说你们住在一起,近水楼台下勾引人的确是方便一些,能不能让那妹妹给我点经验?”
话里话外,都是对易玖的冷嘲热讽。
梁肆延实在不明白,易玖只是和他一起上下学,怎么就可以被谣言传成这样,从开学时董施在教室里直言不讳地污蔑她,到现在,连外部的学生也这么想她。
易玖,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孤身来到京北,与其说是攀上高枝,能住在京北最高档的地段,在京北最好的国际学校上学,倒不如说是被安在了一个定时炸弹身边。
而那个炸弹,就是他梁肆延。
他自认为易玖这种性格的人如果不是被外婆的天价医药费囚住了脚步,她根本看不上这些富贵生活,也看不上他梁肆延。
凭着她的野心,未来的某个时刻,她想要的东西一定能凭借自己的能力得到。
所以,没道理让她遭受这些毫无根据的猜测和委屈。
大概正是因为这些想法,梁肆延接下来的话都显得有些恶毒。
他看着怀里的牛奶,指腹摩挲着瓶口,懒懒地倚着墙:“我有时候真的不太明白,我这人在你们这帮人眼中是什么样的。用这么低端的要死又点不上台面的小花招小伎俩,贴着我说点悄悄话,我就能硬?”
“你......”文雪蹙眉,仿佛不能接受他直白地说出那个字。
看着她生气得仿佛被羞辱的样子,梁肆延没有半点羞愧,只觉得太装。
他悠哉悠哉地补充:“哦,不好意思,硬倒是会硬,但得看人,有的人站我面前一句话不说我就能硬。至于你,脱光了站我面前,我的老二也不会有半点动静,我倒是不介意你把我当成甲等残废。”
对上他含着笑意,却无一丝温度的眼睛,文雪的笑容终于僵硬了下来,她觉得自己眼皮跳的厉害,气急之下,连太阳穴都突突跳着:“梁肆延,你......你就是这么和女孩子说话的?”
“嗯,我一直都是这么说话的。”梁肆延很满意这番话的结果,他把牛奶塞回去:“所以,离我远点。”
班里的人不知道外面的动静,只把这当成梁肆延众多追求者中的一位。
正巧曾俊波拿着考卷走来,他看了两人一眼:“还不进去考试?”
梁肆延没再说话,径直往教室里走。
走到最后排的位置,他看到易玖:“你在这个班考?”
“嗯。”
“哎,那牛奶是给我的?”
梁肆延看了眼桌上的牛奶,正要拿,被易玖一把夺回,这劲是前所未有的大,连带着桌子挪动了一下,发出的动静也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
在陌生的班级,易玖终于有些不好意思。她看着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羞赧地低下头,捏着牛奶,一句话也不说。
“不是给我的?”梁肆延挑眉,觉得她这反应有些好笑。
“是给你的。”易玖说,“但是你已经拿了别人的牛奶了。”
易玖心里堵得慌,以至于说完这话才惊觉自己话里那没由来的醋意太重了,重到让人一眼便能看穿。
窗口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她眼睛睁得圆圆的,秀眉蹙着。
梁肆延一愣,不一会儿就反应过来,正要揶揄,却被打断。
曾俊波敲了敲易玖的桌子,却对着梁肆延说:“铃声响了没听见呐,试卷都给您放桌子上了还回头呢?”
班级里适时传来一阵哄笑。
梁肆延长长地哎了声:“知道了知道了。”
他又看了眼易玖,回过头去,才把试卷名字写上,又立刻回过头来,椅子紧靠着她的桌子:“我没拿她的牛奶,我只要你给我的东西啊易玖。”
静谧的教室里,就算是不学无术的L班学生们,也在安静地写着试卷,所以梁肆延那毫无克制的声音落在教室里的每个角落里,也清晰地传进了每个人的耳际。
每个人都好奇地回过头,眼里打量尽是揶揄和八卦。
易玖整个人处于惊吓状态,笔触在试卷上晕成了一个重重的黑点。
他在说什么啊,他怎么能这么大声地说这些话啊。
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话里话外的暧昧太过明显了。
曾俊波真是被这个祖宗气死,祖国的花朵能不能尊重一下他这个园丁啊?
“听见了没啊?”梁肆延手指屈起,敲了敲她的桌子。
易玖面红耳赤,压低了声音:“听见了,轻点啊你。”
梁肆延嗯了声,没再多说,心满意足地把注意力转移到试卷上。
文科一直是易玖的强项,她一路畅通无阻地做着,却在看见阅读理解时一愣。
阅读理解节选自《红楼梦》第十八回。
下面的题目为选择题和艺术特色分析鉴赏题,易玖做完之后却在再次回望文本时一愣,那是一种心中郁结找到化解源头之后的释然感。
林黛玉对宝玉说:“我给你的那个荷包也给他们了?你明儿再想我的东西,可不能够了。”
这不是易玖第一次读红楼,前八十回她早已耳熟能详,却在又一次看到这段话之后心里突升起异样。
他只能喝她给的牛奶,他拿了别人的牛奶,就别再想要她的牛奶了。
易玖抬起头,看着坐在自己前面的梁肆延。
肩膀宽阔,像平原,又像广阔的海平面,后脑勺上头发蓬松柔软,一撮呆毛立着。
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梁肆延正在转着笔,修长的手指转动着,时不时又扣着桌面,是他下意识的小习惯。
以前看见梁肆延和别的女生的接触时,她不会觉得有什么,可是现在她愈发心里难受了,她难以排解这份情绪。
现在她明白了。
喜欢还是那份喜欢,只是喜欢变质了。
这份喜欢里,加了一层厚重到难以化开的介质。
那介质,名为,占有欲。
她对梁肆延,有着强烈的占有欲。
◉ 29、肆意
考试考完, 易玖坐在最后一排,听到曾俊波说考试结束,她开始起身收卷子。
走到梁肆延身边时, 他把卷子往她的卷子上一堆, 嬉皮笑脸地说:“还气着呢?”
易玖没理他,她抿着唇,继续往前收卷子。
把卷子交到讲台之后,她回到位子上开始收拾笔袋。
梁肆延侧着身子,靠在墙上, 突然按住她的手腕:“我们小十还生气呢?”
语气暧昧缱绻。
易玖的心跳就像是沸腾的油锅中轰然滴入一滴水,恍然炸开。
她挣脱开, 声音轻如蚊蚋:“没有。”
“没有就好。”他慢悠悠地说,“那什么时候把牛奶给我啊, 不喝长不高了啊。”
易玖觉得有些无语,她把牛奶塞到他手里:“你都十八了还想怎么长!”
“这就瞧不起人呢小十, 爷八十了还能长。”
左一口小十,右一口小十,易玖实在听得心绪蹁跹。
她快速地理好笔袋:“我走了。”
梁肆延点点头,托着下巴,看着她的侧脸:“反正下午还得见。”
“你......”易玖无话可说,愤愤地走出教室。
易玖刚一走, 男生们就凑上来。
“啧,到哪儿了?”
“到——”他看着易玖的背影,“抄送经书了。”
廖暨凯真的觉得梁肆延这人真的是越来越难懂了。
“算了, 曼城皇马, 下哪个?”廖暨凯觉得还是问他这个比较靠谱。
梁肆延啊了声, 充满疑惑:“是今天啊?”
“哥们你最近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凌晨三点。”
梁肆延随意地瞥了眼:“当然是四比三啊。”
“这几率不可能。”男生们七嘴八舌。
“那我压四比三。”梁肆延兴致缺缺,把吸管插进牛奶盒里。
廖暨凯:“压多少?”
梁肆延:“一百。”
话音刚落,众人皆是爆笑。
廖暨凯笑得直不起腰来:“刚还信誓旦旦说四比三,问你压多少你压一百,其实心里虚着呢吧?”
梁肆延冷静地回呛:“小成本,大回报,懂个屁啊你。”
·
梁肆延以最快的速度吃过晚饭后,就回到房间。
江婉柔奇怪:“阿延今天怎么回事?”
易玖摇摇头。
梁泽见怪不怪:“晚上有球赛。”
江婉柔明白了:“所以你又要熬到四五点了对吧?”
“......我这是在说儿子呢,我又不看。”
“你最好是。”
诚如梁泽所言,梁肆延为了实时看三点的球赛,吃完饭回房间之后,给自己定了两点半的闹钟,丝毫不惧第二天还有考试。
易玖照例复习到十二点,和蒋晗通完电话后准备睡觉,可是她看着洁白的天花板,毫无睡意。
她把□□/熊搂在怀里,想要迫使自己睡觉,脑子里却不断浮现今天上午考试的场景。
“我只要你给我的东西啊易玖。”
四下无人,他的话却一遍一遍地回响在耳畔。
易玖捂住耳朵,可是这个掩耳盗铃的动作丝毫无用。
因为这个声音,是从心底起的啊,她根本无法控制住。
她看了眼时间,凌晨一点半。
再不睡觉,就要起床啦易玖!!!
易玖叹了口气,下楼拿牛奶的时候正好撞见梁肆延,两个人一起走下楼。
“你还不睡吗?”易玖问。
梁肆延满脸倦意,毫无精神气:“刚醒。”明明定了两点半的闹钟,却在一点半就醒了,梁肆延准备下来泡杯咖啡,继续奋战。
易玖感叹,这是过的美国生活啊。
“你怎么也没睡?”梁肆延说着说着又打了个哈欠,眼尾因困意而泛着红,“大半夜了又要喝牛奶?”
易玖如实回答:“睡不着。”
“又做噩梦梦见自己的考了年级第二?”梁肆延走在前头,随意地问了句。
易玖说:“不是,题目做不出。”
“什么题啊?”梁肆延把牛奶递给她,想泡咖啡,又在看见冰可乐的时候决定拿可乐。
他两指钳着瓶身,中指拉开拉环,又耷拉着肩膀朝楼上走。
“关于喜欢,这个难题。”
梁肆延浑身一僵,那可乐像是融于自己的血液,而后沸腾冒泡,连带着腹腔都开始震颤起来。他清醒了一大半,睡意陡然全消。
他仿佛失去了行为控制力,滞愣地转过头去看她:“什么?”
易玖自知失言,冷静地找补:“语文考试的阅读理解没有答好。”
神色冷静,语气与平常无异。
梁肆延多瞧了她一眼,确定自己这傻逼又瞎几把想多了。
他哦了声,鬼使神差道:“想看球吗?”
易玖不明白为什么一段对话的跨度可以如此之大,更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恍惚着点了头,然后此刻在他的房间里。
半夜三更,孤男寡女,干柴烈火,水到渠成?
上帝啊,她到底在想什么东西啊。
“反正睡不着,闲着也是闲着。”梁肆延仿佛看破了她心里所想,自然又娴熟地替她的行为找了个完美的借口。
易玖耳根子有些烫,还好她披着头发,完美地遮住。
两人靠着床沿,一时无话,易玖发现自己手机也没有拿下来,她尴尬地抱着膝盖,盯着大屏幕发呆。
距离比赛开始还有十五分钟,现在是漫长的广告时间。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暖黄落地灯,易玖回头看了梁肆延一眼,正好对上他的目光。
“无聊?”梁肆延几乎是一眼就懂了她内心的想法。
“嗯。”
梁肆延把手机塞进她怀里:“数独玩不玩?”
易玖这次终于放心地玩了起来,她看着解锁界面,突然忘记了密码。
“7849。”梁肆延看着她低头对着那界面发呆,提醒。
易玖应了两声,就开始玩。
易玖擅长心算,玩数独也不需要草稿纸,她认真地看着界面,以至于梁肆延什么时候坐到了她的身边都不知道。
直到他的温热呼吸吹得她侧边的头发微微扬起,贴在手机屏幕上时,她才发觉。
她猛地偏过头,却发现梁肆延根本没有在看她,也在认真地看着手机,目光专注,心无旁骛,真的是在认真解题。
这样一来,倒显得易玖这人有些心术不正了。
大概是长发遮住了屏幕,看不清数字,梁肆延自然地捋起她的那撮头发,放到耳后,他的指尖无意擦过她的脸颊,因为刚刚拿着冰可乐,所以微凉。
易玖真的坐不住了,那冰凉触感使得她的脊背像是通了电,刺激着大脑皮层最深处的神经。
他怎么可以这么自然娴熟的啊!!!
这大半夜的,她本来就垂涎梁肆延的美色,他还像个不知危险的傻狗,和心怀不轨的可恶猎人贴的这么近,救命啊救命。
没了那层头发的遮蔽,易玖觉得自己贴着梁肆延的耳朵到脖颈那一片都像被烧灼着,他的呼吸就像气势汹汹的东风,一吹,即可引来燎原之势。
“不,不要,贴我这么近.......”猎人思索良久,良心发现,决定提点一下这条傻狗。
只是这说出的话,怎么这么啼啼婉转,娇嗔旖旎。
傻狗也是愣了。
向天发誓,他这次真没别的想法啊。
他就是想看看她做数独啊。
这声音软得梁肆延都要硬了。
恰好比赛在这个时候开始,简直救了他一命。
梁肆延正襟危坐,语气严肃得不行:“开始了,别玩了。”
易玖也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脑内不断循环播放《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这是什么比赛呀?”易玖问。
“欧冠半决赛。”
“哦。”
“那你压哪个?”易玖又问。
“曼城。”
“那这个赢了有多少钱呀?”
“不知道。”闻言,梁肆延没回过头,但狭长眼里噙着揶揄笑意,“赢了都给我们小十。”
易玖不是这个意思啊,她是单纯疑惑啊。
屏幕上的光打在他的鼻梁处,随着光影游移,像小鱼在那里游来游去,易玖突然有一个想法,她也想在那里游来游去。
那句,我们小十,就这么四个字,便能令她胸口突突狂跳,各种情绪糅杂在一起。
真是让人心动啊梁肆延。
易玖没忍住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梁肆延好像太阳穴上也长了眼睛。他头也没回,伸出手按着她的脑袋,掌心贴着那柔软发旋:“看球啊小十。”
小十这个昵称,好像就这样成了梁肆延的专属称呼。
怎么会这样呢?
易玖涨红了脸,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沸腾叫嚣着。
这该不会是猝死的前兆吧。
易玖看着比赛,却发现他的手好像没有离开自己的脑袋,那碰到刘海的指尖,很轻地揉了一下。
狭窄余光里,梁肆延一腿伸长,另一条腿支着,右手手指还扣着那瓶可乐,随意地搭在支起的腿上,手背上的脉络像凸起的藤蔓,交错间缠得她心滞。
易玖觉得,她是真的要猝死了!
梁肆延坐着也比她高出一截,他偏额看着她那心绪翩跹的模样,嘴角翘了翘。
比赛快结束时,本泽马梅开二度,最终四比三落下帷幕。
易玖还没搞清楚是哪个队伍赢了,就听见梁肆延分贝极其之大的一声卧槽一声牛逼,就连隔壁洋楼里的那条二哈也跟着狂吠不止。
他捏紧了可乐易拉罐,扬手往垃圾桶里一扔,扔出漂亮弧度。
“卧槽!真他妈四比三!老子一百都能翻成一万四,可真他妈牛逼啊!”梁肆延全然忘了当下气氛,用力地揉着易玖的头,面上全是势在必得的气势。
大概是被兴奋冲昏了头脑,他直接勾着易玖的脖子,把她搂进怀里,低头说道:“哥哥牛不牛——”
逼......
易玖从比赛结束开始一直处于懵然状态,直到梁肆延把她搂进怀里,她瞳孔涣散得厉害,两眼失焦地仰头看着他。
他的呼吸,这下是真的喷在自己鼻尖了。
他的大手,从肩膀处绕到前方,轻轻捏着自己的脖颈。弯曲的手肘压得自己的胸口喘不过气来。而易玖的上半身,全然倾在他的怀里。
易玖的目光下移,看到他凸起的喉结压抑地滚动着,只要他稍稍低下头,他们的唇就能碰到一起......
而这个空间里,鬼迷心窍的又岂止是她一人。
梁肆延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他看见易玖粉嫩的唇微微张开,由于喜欢抿唇,她的唇好像总是湿漉漉的,泛着水光。
诱人,就像那颗被她咬了一口的草莓。
梁肆延钳着她脖子的手,掌心突然覆上了一层湿汗。
他不受控制地低下头。
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易玖瞳孔聚焦,她慌慌张张地推开梁肆延:“我我我我我我我先回去了!恭喜你赢了,你好厉害啊,恭喜恭喜恭喜!”
她麻利地起身,那粉色的睡裙裙摆划过梁肆延炙热的掌心,贴着指腹而过,很快。
像蝴蝶短暂停留了一下,又翩翩离去,唯有指腹馥香证明它的存在痕迹。
亦像世间最锋利的武士刀,直直往下,把他的思绪毫不犹豫地割了个彻底。
梁肆延看着她慌乱的背影,那裙摆在三更半夜的效果像是加了猛药,令他的心更加荡漾。
赢什么赢,他这是输了个彻底啊。
梁肆延的手滞愣在原地,那触感还留有余温,直到手臂酸涩,才反应过来。
他奋力地搓了搓手臂内侧,可是那柔软触感一点儿也没消去,皮肤内里的经脉都在慌乱地跳动着,泛着酥酥麻意。
好软,到底为什么可以这么软啊。
廖暨凯的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的。
尖锐铃声却惊不起梁肆延任何波澜情绪,他平静地接起电话,听着廖暨凯在那头直直称赞他堪称二十一世纪神算子。
“廖暨凯。”
梁肆延打断他,语气竭力保持平稳。
“哎?”
“我他妈要死了。”
平稳个锤子,稳不了了!
他挂断电话,脑袋磕着床垫,尖尖的喉结压抑地滚动。
屋内灯光并不刺眼,却实在扰得人心躁。
廖暨凯看着那通陡然被挂断的电话,不明所以。
赢了球是很高兴,但好歹也是个顶级富二代了,就这么点钱不至于高兴到要死掉吧。
该说不说,这格局可真够小的啊。
易玖根本没睡着,她索性坐在桌前背诵英语单词,然后那些歪歪扭扭的黑色字母全部神奇地变成了中文,变成了——
梁肆延。
完蛋了,明天她该怎么和梁肆延见面啊?
会不会很尴尬?
易玖要疯掉了。
疯的不只是她。
梁肆延觉得自己处在疲劳驾驶的状态,所以他凌晨六点联系司机,让他来接两人上学。
自从梁肆延成年有了驾照之后,这是司机第一次接他上学。
他等在车前:“阿延,早上好。”
梁肆延毫无精神,整个人像被抽干了精气神:“张叔早。”
易玖第一次见这个司机叔叔,她也打起精神:“张叔叔,早上好。”
张叔连连点头,心里觉得纳闷,尚和的学业什么时候这么艰苦了,现在的孩子都那么努力学习的吗?
稀奇。
易玖现在看见梁肆延心里就发颤,没由来得紧张,但是看见他一上车就睡觉,昨晚,不,是前几个小时发生的事情好像就被他遗忘在脑海中了。
易玖也深深地吐了口气,忘记了最好。
上午第一门考数学,易玖强打着精神没睡。
这阵困意在中午吃饭的时候终于强烈地涌了上来。
她坐在从毓晗身边,以最快的速度吃完了饭,头靠着她的肩膀。
“怎么了?”从毓晗夹了块菠萝塞到她嘴里。
易玖已经困得灵魂出窍了,她摇摇头,话都不想说。
坐她对面的梁肆延倒是精神抖擞,原因无他,早上那门长达两个半小时的数学考试,他连名字都没写,大剌剌地睡了整整两个半小时,最后易玖收他试卷的时候,侧脸都糊了纸张的墨水。
这草包少爷,没脸看呐没脸看。
“昨晚做贼去了?”连洲问。
易玖又摇摇头。
“她困我不理解,你不困我也不理解,昨晚那场没看?”连洲好奇地问梁肆延。
梁肆延:“看了。”
“那你怎么......”
“年轻人,熬个夜有什么大不了的。”
易玖闭着眼睛,却觉得梁肆延在讽刺她。
她选择沉默。
为期三天的考试结束,不出意外的话,第四天成绩就可以公布。
公布成绩的那一天,易玖紧张极了。
“这么紧张呢?”樊江杨笑着问。
“嗯。”
“看成绩去?”
易玖想了想,她觉得和竞争对手一起去看成绩这件事非常刺激。
“好。”
两人往一楼教学大厅走,樊江杨成心逗她:“你要是第二怎么办?”
易玖想了想,一点也没收敛野心:“事不过三,那下次总得第一了。”
樊江杨竖起大拇指:“祝你梦想成真啊。”
两人走到布告栏前的时候,看见沈邵闻和梁肆延正巧站在那里。
易玖觉得见鬼了,这两人还关心成绩吗?
“小九。”沈邵闻先看到她,打了个招呼。
“哥哥好。”
梁肆延没回头,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哥个毛线。
等他终于回头看见易玖身边还跟着樊江杨时,白眼翻得更大了。
跟个锤子。
易玖走到梁肆延身边:“你也来看成绩啊?”
电子布告栏上的成绩还未更新出来。
“嗯。”梁肆延说,“看看这次是不是倒数第一。”
这么骄傲。
易玖一时接不住话:“自信点。”
???
自信什么啊,自信他一定是倒数第一?
易玖这话说出来怎么就这么令人不爽呢?
作者有话说:
梁肆延:谁是猎物啊,老子猎人来的好吧。
梁肆延:呜呜我真的是猎物啊,钓死我得了。
-
比赛借用4月27日欧冠半决赛,好看。
-
感觉两章连着看好像爽一点?那就不分开发了,周六晚上九点就不更新啦,周日再万字章哦~
◉ 30、肆意【加了一点点内容】
两人正说着, 布告栏上成绩实时更新。
易玖直接抬头看最上方。
第1名:易玖
总分:924
语文:137
数学:132
英语:128
政治:92
历史:96
地理:87
化学:88
生物:85
物理:79
意料之中。
她又看向最下方。
第728名:梁肆延
总分:452
语文:102
数学:0
英语:141
政治:67
历史:32
地理:34
化学:46
生物:23
物理:7
也是意料之中。
这明晃晃的0和7呐......
易玖皱着眉,好半天才磕磕巴巴地说:“你这个物理,是输入到一半输错了, 还是它就是个位数啊......”
梁肆延一点也没不好意思, 从善如流接过话:“十分的选择题,我居然拿了七分,太吊了。”
“......”无语凝噎。
易玖时常觉得能考满分真的很难,但是能考个位数也真的很难啊。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易玖又看了眼梁肆延的成绩:“但是你语文和英语很好啊。”
偶尔的夸赞和表扬,会给狗狗带来极大的心理满足, 而后得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就算对方是条傻狗,也同样适用。
“考前就看了语文, 能不好吗。”梁肆延挑眉,语气骄傲。
梁肆延头一回把语文试卷写满, 连规定八百字的作文写得都超出了卷面,这可是他上高中以来用心应付的第一场考试。
好吧, 不适用于傻狗,傻狗不需要鼓励和表扬,自己就已经骄傲自满起来了。
易玖循循善诱:“你看,只要付出一点努力,就会有极大的回报,下次期末考前也复习复习别的科目吧?”
梁肆延睨了她一眼, 眼里噙着再明显不过的笑意:“求我。”
这货弱智吗?
易玖想骂脏话,这人脑子真的没病吗?
她决定不再搭理他了。
“小九,这么厉害啊。”沈邵闻笑着说。
易玖倒是平静得很, 她浅笑着:“还行。”
樊江杨站在她身边:“真的很厉害啊小九。”
小九小九小九......
烦啊, 名字取着就是用来叫的啊, 什么牛鬼蛇神都能叫昵称的吗?
四个人里, 只有梁肆延一个人心里的想法可以凑成一部舞台剧了。
放学的时候,几个人一起出校门,从毓晗搂着易玖:“小九,都考第一了,我们把周五的课翘了,连带着周末三天出去玩呗。”
易玖觉得自己的第一仿佛是为了大家考的。
可是她,没钱......
梁肆延和沈邵闻走在前头,他回头看了易玖一眼:“十一月十八不是你生日?”
易玖嗯了声,愣愣点头。
那怎么了呢......
“普愿海去不去?”
易玖没听过这个地名,她也不知道在哪里。
从毓晗和连洲比她还积极:“去去去!”从毓晗笑嘻嘻地看着易玖,“小九,去嘛,这地方是梁哥提的,所以他出钱。”
梁肆延:“......你妹是真厉害啊。”
沈邵闻:“我跟她不熟。”
就这么从教学楼走到校门口这十分钟的路程,几个人愉快地定下了下个月的计划。
十一月,京北入秋。
整座城市被金黄枫叶包围,易玖感叹没想到在京北也可以看到这么好看的秋景。
晚上吃饭的时候,梁肆延十分正常地提起下周去普愿海玩这件事,话说到一半就被梁泽打断:“梁肆延,你但凡看看你的期中成绩呢,才过去二十多天,又把心思放到哪里去了?”
梁肆延对此表示正常:“都二十多天了,头七都过三四回了,您还惦记着呢?”
易玖惊恐万分地看着梁肆延,他这么说话真的不会被人打吗?
果然,梁泽被这句话气得不轻。
“你——”
“叔叔,是我下周十八号生日,所以梁......所以哥哥想带我出去玩。”易玖接话。
梁肆延扬着下巴,吊儿郎当接话:“听见了吧梁总,我心思放我们妹妹身上呢。”
这话真的好奇怪啊。
易玖塞了口花椰菜,点点头。
“小九,十八号是你生日呀,那你们去吧去吧。”江婉柔笑着说。
梁泽也变了态度:“小九生日,那就去玩吧。”
梁肆延:“......”
他趁热打铁:“梁总,那资金问题?”
梁泽气急:“我每个月给你的天价生活费你用来擦屁股啊?”
“您这话说的,我这屁股得有多大?”
“比你脸大。”
江婉柔哎呦了一声,终于是听不下去了:“吃着饭呢,父子俩说话能不能注意点?”
易玖实在被这话逗得乐不可支,她把脸埋进大大的碗里,边吃边笑。
梁肆延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啧了声。
要笑就笑出声来啊。
他还能吃了她不成?
梁肆延对梁泽这边的话术是周五晚上放学直接去普愿海,周日晚上回。但实际操作情况是,易玖和梁肆延坐上张叔的车,开到尚和门口之后,又偷偷摸摸地上了沈邵闻的车。
坐在沈邵闻的SUV上的时候,易玖简直不敢相信。
十六年来,她居然第一次逃课和别人出去疯。
沈邵闻的车不似梁肆延的,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车载香水味,导致易玖一进来就想打喷嚏。
“对了。”易玖连着打了三个喷嚏后,坐在后排,紧张兮兮地起身,“沈哥,你也成年了吗?”
沈邵闻看着前路,从前视镜打量了她一眼,嗯了声,又像是怕她误会,急忙给自己找补:“你沈哥我可不是留级啊,我这是读书读的晚。”
易玖哦了声,还要说话就被梁肆延逮着后衣领外后拽:“你管他这么多?”
易玖压低了声音:“我怕他未成年开车,待会儿被抓了。”
她这刻意压低的声音落在这空间里,和拿了话筒没有区别。
“要不要这样可爱啊易玖。”梁肆延没半分遮掩。
易玖脸一红,快速眨巴着眼睛,纤长的睫毛轻颤。
话题跨度怎么这么大?
大概是被车里浓重的车载香水冲昏了理智,易玖居然脱口而出:“那要不要把可爱带回家?”
从毓晗:天哪,小九打直球!
沈邵闻、连洲:……
相对于从毓晗的兴奋,剩下两位只有一种无所适从之感。
要说这些话的时候能不能挑个没人的地方说啊,他们又不是聋子,尊重一下旁观者行不行?!
易玖眨巴了一下眼睛,心跳漏了一拍。
完蛋了,她说了什么……
比起其他人的差异,梁肆延挑眉,嘴角翘了翘:“本来就是要带回我家的。”
从毓晗:啊啊啊啊啊啊啊又打回去了!
她的眼里简直要咔咔放激光。
磕到了磕到了。
连洲除了无所适从之外更觉得稀奇,他记得他第一次上沈邵闻的车的时候也问过这话啊,当时梁肆延的反应是——
轻嗤、冷笑、不屑,然后从喉咙里吐出几个字:“连洲,弱智。”
·
普愿海地属京北郊区的郊区,汇湾新城,距离京北市中心有86公里,是新城中的中心湖泊。
海水清澈幽蓝,绵延着宽阔悠长的海岸线。
十一月微凉,在海边的温度更是降了几分。
下车的时候,海风吹得易玖头发狂飞,她裹紧了外套,想要把头发扎起来,正要低头找皮筋,梁肆延看出了她的意图。
他把手伸到她面前:“喏。”
易玖抬头看着他,梁肆延没把眼神移到她脸上,他随意地瞟着四周,好像这只是一个无心的举措。
冷白的手腕上,圈着一根黑色的皮筋,像套住困兽的黑色项圈。
也像被驯服的猛兽讨好主人。
主人?
易玖吓了一跳,她怎么会有这种荒唐的想法。
“谢谢。”易玖小心地扯下那根皮筋,确保自己的手指不会碰到他的手腕。
梁肆延纳闷,俯身看着她的脸:“刚刚还跟我可爱来可爱去的,现在怎么着啊,我是有病碰不得?”
易玖语塞,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口。
剩下三人惊恐地走过两人身边,往民宿走去。
连洲:“乖乖,没听说过梁肆延有病啊......”
沈邵闻:“看着也差不多了。”
从毓晗:“离远点吧还是。”
三人的声音顺着海风飘向后头,精准无误地落入易玖和梁肆延的耳畔。
梁肆延慢条斯理道:“瞧你干的好事。”
说完就往前走。
易玖看着他的背影,疑惑万分:“???”
什么东西啊。
夜里海风大,沈邵闻非要来一场海边烧烤,易玖不明白,这不都是夏天干的事情吗,为什么落到他们头上就要在深秋进行啊。
看见这几个男生大晚上还穿着短裤,易玖更不明白了,于是她把外套裹得更紧。
民宿外边的灯像小灯笼一样串起,远处海面上波光粼粼,似有萤火点缀其上。
现在不是节假日,更逢深秋,来往人稀少。
整个海滩大有被他们五人承包之感。
“小九!”从毓晗给她开了瓶红酒。
易玖坐到她身边:“我不喝了吧,我不会喝酒。”
梁肆延斜斜地倚靠着桌子,大概是正在和江婉柔通话。
“没事,能出什么事啊。”
“江太太,你就瞎操心吧。”
“您这通电话再打下去我们就要回来了。”
“我不靠谱?全世界谁还比我靠谱啊?”
梁肆延边说边走到易玖身边,拿过她的红酒:“没成年喝什么酒。”
易玖正要反驳,梁肆延又冲着电话那头说:“我当然是在跟她说话啊,我冲您说什么未成年啊,您想得真美。”
易玖觉得梁肆延这贱嘴迟早被人打。
江婉柔又不知道说了什么,梁肆延不耐地啧了声,把手机贴到易玖耳边:“我妈要跟你说。”
易玖哦了声,正要拿着那手机,却没想到梁肆延没准备放手。
她的掌心就贴着他的掌背。
“怎么还动手动脚的。”梁肆延轻笑,声音荡漾。
从毓晗比易玖先听不下去,她翻了个白眼,走到连洲旁边等烧烤。
易玖觉得梁肆延最近嘴巴贱兮兮的很,她正要把手拿开,又不想遂了他的愿,索性贴得更紧,小小的手掌直接包裹着他的,然后自然地和江婉柔通电话。
夜里凉,连带着她的手也凉,掌心那片却是温热的,触及到的地方就是像是泡进了柔软无比的云朵里,又像被雪白的奶油灌浇在手背上。
梁肆延一愣。
原来犯贱有这么多好处啊。
学到了学到了。
江婉柔和易玖说不要让梁肆延喝酒,她说到一半梁泽就夺过手机,夸大其词地说梁肆延喝完酒会发酒疯,整个人可怕得很,让易玖看好他。
易玖赶紧点头,连声嗯嗯。
一通电话挂断,梁肆延好奇:“他们说什么了?”
易玖抬头看着他,语气认真:“让我照顾好你。”
梁肆延正想说这有什么好照顾的,却突然来了兴致:“那你准备怎么照顾?”
“啊?”易玖疑惑,“你活着就算我照顾好了呀。”
“......”
梁肆延没话说。
一行人烧烤吃到一半,从毓晗和连洲回了民宿。
过了一会儿,两人又神神秘秘地走出来。
“哎呀卧槽,从毓晗你不看路啊?”
“你骂我干嘛,我怎么你了啊?”
“你丫踩我鞋了啊!”
“我就天天踩你鞋是吧?”
“那事实就是如此啊。”
易玖被这动静吸引,她回头闻声望去,却在回头的那一刹那,坐在她身边的梁肆延突然两手捂住她的眼睛。
眼前突然暗下来,易玖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腕,手指勾着那腕表。她轻声问:“是要给我过生日吗?”
易玖猜得出来。
“嗯。”易玖觉得梁肆延好像离她很近,他说嗯时的鼻息都尽数扑在她的耳垂处,手肘擦着她的肩膀而过,衣服布料摩擦发出声响。
“生日而已,没关系的。”
“有关系。”他接过话,声音磁性低沉,混着涛涛海浪,在易玖心里打出波澜。
梁肆延的掌心没有全然贴着她的眼睛,她睫毛微微颤动的时候就像柔软的鹅毛,扫过掌心,也扫过他的心。
“蹬蹬!”从毓晗把蛋糕摆好,梁肆延的手从她眼前挪开。
易玖适应了一下眼前的光线,她低头看着蛋糕,那是一个三磅的摩卡蛋糕,比利时黑巧点缀在奶油上。
“谢谢你,从从!”易玖笑着说,嘴角漾起笑意。
从毓晗:“是梁肆延提醒我的。”
易玖又回头看着他:“谢谢你,梁肆延。”
梁肆延这时候倒是淡定的很:“大恩不言谢,就突然想起来的。”
易玖笑着,很诚恳地说:“那也谢谢你。”
看着梁肆延耳廓泛上一点红,连洲在易玖看不见的地方和沈邵闻交换了个眼神。
这时候居然开始装起来了。
插曲过后,欢声笑语继续。
临近十二点,几个人还都不困,直接在海滩上席地而坐打起了牌。
易玖原本坐在从毓晗旁边,看几个人玩跑得快,期间蒋晗给她打了电话,易玖走到角落里去接电话。
她盘腿坐在沙滩上,低头用树枝画着毫无逻辑的线条。
“妈妈。”
“小九,还有十分钟就到十二点了。”蒋晗笑着说。
易玖嗯了声。
“小九,你是在外面吗?”
“我和朋友们在海滩玩。”
“现在这个季节,海边很冷吧,要多穿一点。”
“嗯,我知道的。”
蒋晗原本是准备十二点整和她时候生日快乐的,却在临了时被护士叫去。
易玖听到了那模糊的声音,她主动说:“妈妈,你去照顾外婆吧,不用刻意等到十二点的。”她没那么追求仪式感。
蒋晗说:“好,我们小九,十七岁快乐。”
易玖:“谢谢妈妈。”
她挂断电话,下巴撑在膝盖上,看着海面发呆。礁石被海浪拍击着,长年累月的潮涨潮退间,似是磨成了光滑的黑玉。
“明天才是你生日?”一道低低的声音落下来。
易玖没抬头就知道是梁肆延,他在自己身边顺势坐下。
“嗯。”易玖说,“是十九号凌晨出生的,但是登记的时候登记错了。不过也不是大事,对外就一直说十八号了。”
梁肆延仰着身子,想起上次自己说名字登记错时,她说“你也登记错了”,原来是这个意思。他单手手肘撑着上半身,看了眼时间:“还有三分钟。”
“嗯。”
“想好许什么愿望了吗?”
易玖不解:“啊?”
梁肆延下巴朝海的方向扬着:“普愿海,普度众生,愿望成真。”
原来这就是普愿海名字的由来。
“啊,那是不是还要投硬币什么的,像许愿池那样?”易玖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枚一元硬币,看向梁肆延。
却不想,梁肆延一直在看着她。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热烈相撞,空气里,分子猛烈撞击混合,蹭出别样氛围与火花。
梁肆延仍是那样没骨头似的闲散坐着,眼睛却一眨不眨凝着她的脸:“投进海里,不如投给我。”
没得到易玖的回应,他的手在她眼前晃了一下:“傻了?”
易玖摇摇头:“在想愿望。”
梁肆延挑眉,长长地啊了声:“还有一分钟,想得出来吗?”
易玖没接话,她低头看着他腕上的表,在那秒针指向0的时候,把硬币塞进他的掌心。
“好了。”她说。
“愿望呢?”
“说出来就不灵了啊。”
梁肆延看着她:“在这里,愿望是要说出来的。”
“这里?”
梁肆延坐起来,两厢距离不断拉近,近到易玖都可以看清他黑色眸中自己的憧憧倒影。
她转头看了一眼从毓晗三人,他们还在那里打着牌,全然没有注意到这里。
梁肆延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转过头来。
“在这里。”他补充,“在梁肆延这里,愿望是要说出口才会成真的。”
鼻息相交,他高挺的鼻子好像都快要碰到她的鼻子了。
耳边是呼呼风声,还有海浪翻滚的声音,潮水涌上沙滩,又逐次退下,如此重复着,亦像她这颗飘零的心。
血液逆行,神经绷断,心跳滞缓。
“小十,你有什么愿望,爷都帮你实现。”他说。
每一个字,都像准确的和弦,踩在易玖心跳如擂的胸口。因为这句话而产生的关于暧昧的小小幼苗在她心底播种,而后肆意生长开来。
扑通扑通,咚咚作响。
连呼吸都刻意收敛着。
水色旖旎的大海、轻轻絮语的海风、融融清辉的月光,还有眼前这个放达恣意的少年,无一不在蛊惑着她的心绪,拨动着她的神经。
她说:“愿家人康健,愿我手写我心,愿你我岁岁长相见。”
她的眼睛水灵,衬着盈盈亮光,因而看人的时候总是显得很认真。于梁肆延而言,也很灼人。
可是大概是这目光越扰人心魄,他越是要长久地看着她。
长久僵持的注视下,他感觉自己的心率都要不齐了。
还是梁肆延先败下阵来。
他费力压下心底难抑的欲望,最后说:“收了你的硬币,那就都会实现的。”
会实现的。
这是梁肆延,给易玖的承诺。
其实易玖想解释,这个你我指的并不具象化意义上的易玖与梁肆延,但她还是没有解释。
就让眼前的少年误会吧。
她喜欢,并享受这种误会带来的绵长暧昧。
◉ 31、肆意【加了一点点内容】
“哎, 要我说啊,还得是夏天来这里玩更爽。”几个人打打闹闹到凌晨一点多,从毓晗拉着易玖坐在一旁的秋千上。
两人同住一间房间, 在房间里躺了一会儿后, 从毓晗睡不着,非拉着易玖出来,美其名曰享受秋天凌晨的海风和海景。
易玖:“这里平时有很多人来吗?”
“夏天放暑假的时候人最多了,还可以开游艇和小船,冲浪海钓。”
易玖点点头, 附和:“那很好哎。”
从毓晗笑眯眯地凑近她:“你刚刚和梁肆延说什么了呀?”
易玖没想到话题会跳到这里,对上从毓晗那八卦的眼神, 她慌乱地撇开眼:“没、没什么。”
“没什么你还结巴?”
“我没有结巴。”易玖强装镇定,一本正经。
从毓晗也不再逗她, 她脚踩着柔软的沙子,慢悠悠地说:“不过呀, 梁肆延的女朋友可不是谁都能当的。”
不过?为什么要用这个转折词?
而且,她们刚刚没说到这个啊,怎么就开始掰扯梁肆延女朋友这件事了。
易玖心里实在好奇从毓晗为什么会这么说,但她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开口问。
从毓晗又神神秘秘地看着她:“你不好奇为什么吗?”
她非常好奇,但是话到嘴边就是:“不好奇。”
“好的我知道你很好奇。”
“......”
“梁肆延跟我哥阅片量无数,我哥每次看到都要分享给他, 我都不明白,自己管自己看不好吗,男生之间真是奇奇怪怪的。”易玖还没明白这因果关系, 从毓晗又说, “由此可以得见, 这俩货□□一定非常强, 这不是一般人能满足的哦。”
易玖眨巴着眼睛,快速反应过来,她突然想到那天去找梁肆延的时候,他□□着上身,室内昏黄的落地灯光照映在他紧致的肩膀上,再往下是......
百度说了,灰色最能显......
他那天穿的好像就是灰色。
是吗,好像也不是。
啊啊啊啊她记不得了。
百度都能把感冒说成癌症,可是这个倒是真的。
啊,可是这关她什么事啊。
易玖的脸不可抑制地红了。
从毓晗奇奇怪怪地看着她:“你——”她一顿,笑得贼兮兮的,“哈,小九,你在想什么!”
易玖脸颊持续发烫,她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啊!
“从从,背后议论人不好。”易玖挣扎着说。
从毓晗:“这就我们俩,没别人。”
她抓住易玖的手:“你是不是喜欢梁肆延?”
一针见血。
黑夜已经无法掩盖易玖的脸红了。
“好吧,我是有一点喜欢他。”
“一点?”
“......很。”她纠正。
从毓晗又问:“你喜欢他哪里?”
易玖想了想:“本来是觉得他长得挺好看的,后来......”
“后来呢?”
“后来觉得他人也挺好的。”
对上从毓晗那双似乎看透了一切的眼睛,易玖说完这话又赶紧捂住她的嘴,“从从,你要帮我保密啊。”
哦吼,双箭头哎。
从毓晗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的cp成真了。
“从从!”
“哎哎!”从毓晗回过神来,“我懂我懂,我嘴最严了,我不会说出去的。我懂你,现在暧昧期嘛,世界上最美好的就是暧昧期啦,我可不会给你们戳破的!”
易玖:“......”
那倒也不是那个意思。
·
没有登记过的车开不进星月湾,沈邵闻只得把梁肆延和易玖送到门口。
和三人道别后,易玖和梁肆延走回家。易玖想起从毓晗说的,还得是夏天来普愿海才有意思。
她看着走在前面的梁肆延,突然说:“夏天的时候,我也想去普愿海。”
梁肆延手里转着手机,语气随意:“行啊。”
多大点事,还用这么郑重其事吗。
易玖抿了抿唇,大着胆子把话补充完整:“和你一起。”
梁肆延脚步一顿,转过身,狭长眼里噙着蔫坏。他抬手,把易玖的长发揉得乱糟糟的:“喂,不和我一起还和谁啊,傻子。”
那一刻,易玖听见自己咚咚作响的心跳声,炽热又狂烈,似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秋日里,她的掌心出了点汗,她把手背在后头,不自觉地揪着衣服一角。
“那说定了?”
“啧。”梁肆延索性倒着走,漆黑眼神直直盯着她,“我们小十说的话我什么时候摇过头啊。”
易玖低下头,看着地上的石子,唇边漾着浅笑。
她和梁肆延,就这样约定好了一个夏天。
“梁肆延你还敢回来,你班主任电话都打家里了,你跟我说的明明是周五下午去,结果你上午就拐着小九逃课是吧!”梁泽正在二楼阳台抽烟,一眼瞥见两人慢悠悠地走过石阶,气不打一出来。
他边说边往回走,要下楼。
梁肆延一怔,机械般回头,嘴里喃喃:“日啊……”
这运气也没谁了。
·
从普愿海回来的那个周一,学校发了文理分科意愿表。
易玖看也不看,难得没有任何思考地填写完之后就交给了曾俊波。
樊江杨被她这一通操作看得眼花缭乱,他脚翘在椅子上,手肘搭着膝盖,揶揄道:“年级第一,这就选完啦?”
“嗯。”
“选文?”
“嗯。”
“你理科也挺厉害的,就没考虑一下啊?”
易玖奇怪地看着他:“开学的时候你不是才说小女生不用学理?”
樊江杨难得心虚,他有些不好意思:“那我当时不是刻板印象了嘛。”
苍天可鉴,易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标标准准的陈述句,绝无任何嘲讽之意,但是樊江杨显然是被她这句话惹得有些羞愧。
“你要是选文了,那下学期我们就不在一个班了。”樊江杨没等她回答,又转移了话题。
“嗯。”
“我觉得——”他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着,“我觉得和你做同桌也挺好的。”
易玖也笑,客气地回:“我也觉得你挺好的。”
樊江杨的眼睛亮了:“真的吗?”
“真的。”
毕竟他会认真地给易玖讲题,而且很有耐心,做题思路也很清楚,不会有不耐烦的时候。
易玖觉得自己的物理能考这么高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要谢谢他。
·
饭桌上,江婉柔问起关于文理分科的事情,易玖说自己选了文科,江婉柔又问梁肆延。
梁肆延没想到这话题怎么转到自己身上了:“不知道,随便吧。”
“他当然是随便。”梁泽冷哼,“要出国还纠结什么选文选理。”
梁肆延前一天刚被梁泽“毒打”过一遭,不敢太放肆,但还是下意识回呛:“那还是纠结一下。”
每次讲到关于出国的话题,饭桌上不出意外最后总以父子俩的斗嘴为结局。
吃过饭后,易玖拿着作业走到梁肆延的房间门口,她敲了敲门。
梁肆延开门,看见是她,一点也不奇怪。
他扫了眼易玖带来的“装备”,散漫笑着:“这是又来给我洗脑了?”
易玖纠正:“是督促你学习。”
梁肆延发现易玖来真的。
她把练习册和课本放在桌上,开门见山:“文理先不管,语数英是大头,你数学太差了,我给你补补?”
这个事态发展,打得梁肆延一个措手不及。
梁肆延低头看了眼手机上打到一半的游戏,又对上她那澄澈认真的眼神,似乎是败给她的模样:“这局打完,行吗?”
是无奈与商量的语气。
易玖点点头。
他打游戏的功夫,易玖没事情做,就在一旁看书。梁肆延大剌剌地坐在床上,两腿盘着打游戏。
这局游戏打得很久,易玖等到后面都忍不住坐到他旁边,探头去看进度。
“你这么厉害啊。”易玖感叹。
梁肆延偏头看了她一眼,一点也不谦虚:“我什么不厉害。”
给点阳光就灿烂。
“想不想玩?”梁肆延问。
易玖看着他那落花流水的操作,该说不说,她的确有一点点想玩。
她下意识地咬着下唇,嘴角微微扬着,模样有些期待。
梁肆延笑着说:“下把你来?”
易玖连连摆手:“那你的战绩上就有污点了。”
“爷这牛逼哄哄的战绩上多个污点怎么了?”
“......”
易玖刚要说好,又想起这把结束之后是要学习的,她反应过来梁肆延是在企图洗脑她,于是义正言辞地拒绝:“这把打完要学习了。”
梁肆延挑眉:“这倒是不会忘啊。”
他果然是故意的。易玖腹诽。
一把结束,梁肆延干脆地放下了手机,乖乖坐到书桌前,摊开作业,手上又开始习惯性地转着笔。
易玖明显是有备而来,她把最具有代表性的题型圈出来,然后用最慢的速度讲解了一遍,力图让梁肆延可以跟上自己的思路。
梁肆延手撑着脑袋,看着她粉润的小嘴一张一合,白嫩的手握着笔,写久了之后她会按一按手腕。
临近深秋,她的睡裙也换成了薄款珊瑚绒居家服,一身灰穿在她身上就像一只小熊,黑发像绸缎一般披在肩侧。
梁肆延的心思突然又飘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
“听懂了吗?”易玖看着满满当当的草稿纸,里面详细地写着做题方法和解题思路。
她抬眸,正巧和梁肆延的实现对个正着。
眉黛青山,双瞳剪水。
梁肆延回神,有些心虚,含含糊糊地应着:“嗯,听了听了。”
“那你试着做一下?”
梁肆延语塞。
“梁肆延!”易玖看他反应,就明白过来,她有些愠怒,“你刚刚是不是没听?你没听你在想什么啊?!”
“在想你。”梁肆延还没完全回过神,不经大脑思考脱口而出。
一拳打在棉花上。
轮到易玖愣了,红晕攀爬上了她的脸颊。
这人怎么这么口无遮拦啊。
梁肆延脸都没红一下,冷静地给自己找补:“在想你怎么连这么难的数学题都会做。”
好的,刚升起来的暧昧全然消散。
易玖难得冷笑:“这是基础题,你是在讽刺我吗?”
苍天可鉴,梁肆延真没那意思。
“梁肆延,你的脑子是租来的吗?”易玖真心实意地发问。
梁肆延没说话。
“不然你为什么不用?”
梁肆延从没觉得易玖嘴那么毒过。
他心中警铃大作。
完蛋,这妹妹真生气了。
“算了。”易玖觉得挫败,“如果你是真的想留在国内,那我也是真的想帮你留在国内,尽我所能让你考上国内的大学,我以为你那天把计划表拿去,还和我一起去图书馆,是真的想好好学习了,但是看来不是的。反正你也不需要。”
这人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国庆前把她那张学习计划表拿去了,还美其名曰不辜负小十的好意,结果呢,都从夏天到秋天了,还是一副烂泥上不了墙的臭模样。
她还关心他的成绩干嘛啊。
管他出不出国,他吃屎都不关易玖的事情。
梁肆延听着她一大串的话,没作声,直到易玖再次开口。
她蹙着眉,合上练习册,没好气道:“既然这样,我以后就不浪费我的时间了。我走了。”
梁肆延捏住她的手腕:“这就走了?”
易玖甩开他的手,没准备回答。
梁肆延看着她绷着还有些下垂的嘴角:“真生气了?”
“学习是自己的事情。”易玖气鼓鼓地说。她天天跟他讲这么多大道理,显然就是对牛弹琴,她轻声说:“及时止损,不能再对牛弹琴了。”
“我错了。”梁肆延起身,又一次拉住她的手腕,轻轻捏着那腕骨,声音低低的。
“我真错了。”他又重复了一遍,宽阔挺拔的身段全然挡在易玖身前,让她毫无办法出去。
声音比刚刚还低,态度低顺,又带着某种讨好的因素。
易玖恼了:“你让不让我出去?”
“不。”梁肆延说得理所当然。
这幅耍赖皮的样子让易玖束手无策,她垮着张小脸:“都十八了,你这人......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声音轻软,说话的时候带着无意识的娇嗔。
梁肆延笑着:“嗯,我这人就这样。”
他又说:“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好好听话。”
见易玖没反应,他轻轻晃了一下她的手腕:“我们小十再原谅我一次?”
这语气,配上这张脸,的确很有说服力。
易玖觉得,是这人犯规在先,所以不怪她又一次妥协。
她转过身,又坐回位子上,笔头敲了敲题目:“做题啦。”
梁肆延一副得逞的笑,又不敢笑出声,他看着易玖的背影,耷拉着肩膀,弓着背,无声地笑,笑得一颤一颤的。
“再讲一遍哦,你要是还不认真听,我就——”易玖佯装凶狠地恐吓他,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梁肆延从善如流接过她的话:“任你处置。”
深秋的雷雨来得猝不及防,在轰隆隆的雷声短暂铺垫之后,大雨伴着快要击破长空的闪电如期而至。
外面本就漆黑的天空又一次被黑压压地笼盖住,雨势十分大,雨水迸溅到地面上,形成跳跃的水花。
窗户关的严严实实的,所以那嘈杂雨声落到两人的耳畔时就像是隔着层雾蒙蒙的滤镜。
易玖发现,梁肆延这人不笨,领悟力也不错,属于一点就通型。
那得出的结论就是,他是真的不爱学习了。
不过也是,如果他真的笨的话,那语文也不会在临时抱佛脚的情况下还能考上三位数。
“易玖。”梁肆延低头做着题,突然叫她的名字。
“嗯?”
“我是不是长得很帅?”
神......经......病......吧......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在解题的同时脑子里还能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啊!
大概是做完了一道题,他往后捋了捋头发,指节分明的手指插在漆黑的短发间,抓了抓,而后用力地摁了摁自己的脖子,眉宇间充斥着解完题之后的得意之情。
“不然一直盯着我看干嘛?”他偏额去看易玖。
梁肆延的瞳仁不像别人,还带着点棕。他的眼珠子很黑,像深色的湖水,注视着别人的时候,总觉得那湖水缓缓淌过心间。
雨不知是何时停的,月亮高悬天边,他的侧脸像是沾上了月光的色彩,让人移不开眼。
易玖咽了下口水:“随便看看。”
“哦,随便看看就看到了我脸上。”他又离她更近了些,说话不疾不徐,慢条斯理,“那离你近些,方便你再好好看看?”
易玖只觉得颅内好像都被羽毛拂过,那阵痒意渗透之下,简直能令整颗心都提起来。
“好了,今天就学到这里。”她强装镇定地合上书,“明天见,梁肆延。”
梁肆延看着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有些纳闷。
这直球不就是这样打的吗,她怎么不打回来啊?
·
国际学校不同于公办学校,从12月20开始到1月5,有长达两周的圣诞假。
“所以,这个意思是说,我们即将获得长达两周的假期?”第一次听见这种规定,易玖惊讶地问樊江杨。
樊江杨点头:“爽吧?”
易玖没觉得爽,回家还不是学习。
易玖准备放假第一天就回宁城,她许久未见外婆,也很想她。
易玖和江婉柔、梁泽说了自己想要回宁城,两人嘱咐易玖路上当心点,还让梁肆延送她去机场,易玖本想拒绝,彼时梁肆延已经拿着车钥匙,换好了鞋,在门口一幅严阵以待的样子。
易玖只得道了声谢。
梁肆延送她到机场的时候正好下午一点。
京北的冬日寒冷,寒风呼啸凛冽,十二月底,易玖已经围上了围巾和帽子。
她的脸被冻得红红的,要接过行李箱:“我走啦。”
梁肆延没松手:“送你进去。”
“我认识路。”
“那我也怕你丢了。”
这说的什么话呀。
易玖只得跟在他后头。
登机时间是下午三点二十五,易玖算了算时间,准备走了。
她拿着行李箱,冲梁肆延挥挥手:“我走啦梁肆延。”
梁肆延指尖勾着车钥匙,转个不停,他看着易玖,嗯了声。
“两周的假期,记得好好学习。”易玖走到一半,又折回嘱咐。
“好。”
易玖说完这话,没什么要说的了,她转身。
“小十。”梁肆延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叫她。
易玖回头,他两手插兜,灰色卫衣衬得他身形欣长高挑,那枚黑色耳钉也熠熠发光,站在人海中总是那么惹人注目。
隔着湍急人流,两人似遥遥相望。
“没什么,就叫叫你。”梁肆延看着她,唇角慢慢勾着弧度,语气带笑,“早点回来,爷在家等你。”
早点回来。
易玖也笑着,点点头。
她转过头,前往登机口,在梁肆延看不见的地方,嘴角漾起的笑意越来越大。
◉ 32、肆意
易玖约莫七点多到了宁城, 她回到家的时候,家里没有人。
易玖知道,蒋晗在医院照顾外婆, 连工作都辞了, 也不常回家。
空旷无人的家里,她把行李放好。
外面夜色厚重,她看着小区楼下的树木发呆。
说来,真的欠梁家很多。
易玖突然觉得,这个交易很亏。
如果梁肆延一辈子顺利坦荡, 身体健康,那这不就是梁家不求任何回报, 单方面对易家的付出?
“小九,到家了吗?”蒋晗的电话是这个时候打来的。
“刚到。”易玖说, “妈妈,我明天来医院吧。”
蒋晗说好。
蒋晗的电话刚挂, 梁肆延的消息就发来了。
梁肆延:到了?
易玖:刚到。
梁肆延:嗯,随便问问。
易玖看着聊天界面,她也没多想啊。
第二天,易玖起了个大早,就去了医院。
外婆住的是单人病房,易玖知道这里花销如流水。
她打开门的时候, 护士刚给老人家换过药。
蒋晗就坐在一旁,看到易玖来,笑眯眯地走过去抱住她:“小九, 回来啦。”
易玖嗯了声。
外婆看见易玖也是开心的不得了, 易玖坐到病床边, 老人家拉着她的手:“小九, 你胖了嘛,脸变圆了,真好看。”
易玖天天看着自己,倒是没发现自己体型上的变化。
她摸摸自己的脸:“啊,我胖了吗?”
“嗯,更好看了。”蒋晗也笑着说。
祖孙三人许久未见,坐在一起聊着天,期间欢声笑语不停。
外婆吃过早饭,又和易玖聊了一会儿天,问了她在学校的状况又沉沉睡去。
易玖和蒋晗出门在外面散步。
初冬虽然有了些寒意,但上午的阳光热烈,照在人身上,暖烘烘的,走在路上竟也有了十足的暖意。
“小九,还适应尚和吗?”蒋晗问。
“刚开始有些不习惯,但很快适应了。”
“那就好,那在梁家过的开心吗?”
易玖没有犹豫:“开心。”
蒋晗看着她的脸,确定她说的是真话:“开心就好。”
街边有老人在推着推车卖烤红薯。
蒋晗瞧了一眼:“小九,买一个吃吃?”
易玖:“好。”
蒋晗和她挑了一个最大的,两个人掰成一半,结果大的那一半被蒋晗故意使坏掰去了。
“哎呀,妈妈。”易玖佯装生气。
蒋晗笑着和她交换,给她擦去嘴角的甜渍。
两人走到路的尽头,又折回继续走。
阳光透过枯黄树叶缝隙斜斜射下来,在地上留下斑驳印记。
随着微风吹着,树叶晃动,地上的斑影也随之摇动。
“小九,你想继续留在京北吗?”蒋晗突然问,语气轻快。
易玖的脚步一顿,她看着蒋晗,似乎不明白她这话的意思。
“没有,妈妈就随便问问。”
易玖算得上有一颗七巧玲珑心,蒋晗这句话背后一定别有深意。
她说:“有一点想。”
说这话的时候,她一眨不眨地看着蒋晗,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些蛛丝马迹。
“那如果下学期可以回宁城读书呢?”
“那江阿姨和梁叔叔就不会再——”
“妈妈只是随便问问,一切的前提都是假如。”蒋晗打断她,语气还是温婉,“假如你想回宁城的话。”
易玖摇摇头:“妈妈,这是一场既定的交易啊,虽然我还没有为此付出些什么,但我们已经提早透支了回报。所以,这个假设没有意义,而且我也不是想回来就可以回来的呀。”
蒋晗看着她,从小到大,易玖总是比同龄人懂事通透。
无论是在学习上还是在生活上,总是一点就通。
蒋晗也不再多说,她笑着摸了摸易玖的头:“嗯,小九说得对。”
易玖只当蒋晗是爱女心切,不希望自己离家太远,话到这份上,她也没再多想。
所以,易玖忽略了蒋晗眼里一闪而过的难过和纠结。
易玖在宁城待了两周,她买了一月三号的机票回京北。
前一天下午,她把行李箱拉到医院,准备第二天直接从医院出发去机场。
外婆早早就醒了,蒋晗在外面给她买早饭,病房里只剩下易玖和外婆。
“小九,让外婆再多看看你。”外婆笑着,冲她招招手。
易玖坐过去,拉住外婆的手。
她发现,外婆的手上皱纹更多了,粗糙干燥,和自己的手相握时,对比太过明显。
易玖把外婆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外婆,我们一月底期末考试,考完我又可以回来啦。所以,我们再过二十多天又可以见面了。”
外婆粗糙的指腹揉着她的脸,重复道:“嗯,再过二十多天又可以见我们小九了。”
顿了一会儿,外婆又说,“小九现在有喜欢的男生了吗?”
易玖一愣,脑中不自觉浮现出梁肆延那张脸,她抿着唇,努力抑制住自己的笑容:“算是吧。”
“算是吧,那就是有喜欢的男生了?”
“嗯。”她咬着下唇,“对现在的我来说,我很喜欢他。”
外婆笑着打趣:“对现在的小九来说很喜欢,那对以后的小九来说就不喜欢了?这人还能变坏?”
“外婆!”她红着脸,“不是这个意思啦。就是对于现在所拥有的阅历和见识的我来说,这个人是值得喜欢的。但是以后随着我的知识面和见世面逐渐变广,有可能他的优点和我当初喜欢的点就变得无足轻重了,没准还会觉得自己特别幼稚呢。”
外婆:“我们小九大道理真是一套一套的。”
“嘻嘻,没有。”
“那,小九,现在喜欢的话现在就去追吧,万一以后不喜欢了,那现在不是亏了。”
易玖没想到外婆会说这个,她打趣:“外婆,人家家长都要自己家小孩子好好读书呢,哪有您这样还鼓励我恋爱的呀?”
“人家要好好读书是因为人家成绩不好,我们小九不管在哪里都是第一了,谈个恋爱哪还需要这么多限制。”
易玖感叹,外婆的思想真是前卫啊。
正说着,蒋晗回来了,易玖看了眼时间,也是时候去机场了。
她和两人告别。
蒋晗拍拍她的肩膀:“小九,注意安全。”
易玖点头,她拉着行李箱,走到医院门口又回头看了眼外婆:“外婆,我们月底见哦。”
外婆仍是和蔼笑着,眼睛弯弯,她举起那挂着吊水的手,也冲易玖挥挥手:“小九,再见。”
走廊外行李箱的声音渐行渐远,直至再也听不见。
蒋晗低头看着床上的母亲:“妈。”
她不受控制地哭了起来。
老人像刚刚摸着易玖的脸那样,摸着蒋晗的脸,柔声安慰:“只是下了个病危通知书,阎王爷敲了门,我这不是还没开嘛。”
蒋晗没有说话,只是无助地哭泣着,久久停不下来。
窗外柏树高大挺拔,像一个个挺立着的军人,严防死守着凛冬来袭,冬青树叶四季常青,象征永不凋落的生命力。
易玖出机场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梁肆延。
两个星期未见,他去剃了个头,头发变短了,脖子后青筋和脊骨更明显。
他靠在车前,嘴里叼着根烟,白烟弥漫氤氲着他的脸,星火明灭,低头滑着手机。
易玖正要上前,就看见有三个女生走到他面前,大概是问他要微信。
梁肆延抬眸看了几个人一眼,眉眼懒散,拉扯着的下颌线弧度利落,他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几个女生有些遗憾地笑着,又和他挥挥手。
易玖就坐在行李箱上,等着他解决好再过去,却不想梁肆延就是这个时候转过头来的,两人的视线在寒冷空气中默契相交,焦灼在一起,擦出比冬天热烈万分的花火。
下一秒,他笑着,慢悠悠地走过来,走过来的途中把吸到一半的烟蒂丢进垃圾桶。
“傻站着,不叫我?”梁肆延的手握住那拉杆,手背骨骼分明,上面淡青色血管显眼。
易玖:“那不是怕打扰你吗?”
她正要起身,却见梁肆延直接拖着那拉杆往前走。
“我——”易玖无措。
梁肆延侧眸睨了她一眼:“坐着吧您。”
明明从这里到停车的地方不过十几米,可是易玖却觉得像是过了很久很久。
她抬头看着梁肆延圆圆的后脑勺,黑发蓬松又柔软,停车场的灯在他的头发上打出一个个瑰丽的小光晕。
他怎么把自己当成小朋友了啊。
哪有十六岁的人还坐在行李箱上让别人推的?
“待会儿带你去个地方。”梁肆延的声音顺着风声飘进她的耳际。
“去哪儿?”
“去了就知道了。”
“那不回家吗?”
“你梁叔叔和江阿姨晚上有局了。”
“这样啊......”
走到车前,梁肆延打开后盖,把行李箱放进去:“所以呢,今晚只有你梁哥哥在家。”
“哦。”
“哦?对哥哥好点,不然我给你放高速路口了。”
易玖轻嗤:“你怎么这么幼稚啊梁肆延。”
“谢谢。”梁肆延为她打开前门,“好久没人说我长的嫩了。”
“......”
没话说没话说。
易玖本就对京北不熟,直到他把车开到VR管门口的时候,易玖才觉得奇怪。
【沉浸世界·VR馆】几个大字写在门口。
“来这里?”易玖傻傻地问。
梁肆延没出声,虚虚搭着她的肩膀:“走吧。”
“来这干嘛?”易玖又问。
“玩。”言简意赅的一个字。
易玖走到里面,发现节假日的人还是很多。
她下意识拉着梁肆延的袖口,梁肆延垂眸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地笑笑。
易玖:“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呀?”
“说了呀,来玩的。”
这个围满绿幕的空间里总共有六个人,外加两个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为易玖带上VR眼镜,到现在为止,易玖还处在懵懵的状态里。
直到带上VR眼镜,眼前的场景全部转变。
梁肆延选的主题是《丧尸围攻》,由于场景太过逼真拟人,导致第一批丧尸出现的时候,易玖吓了一跳,这身临其境之感太过真实了,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下意识尖叫着。
她不知道自己在外人看来是什么样的,直到梁肆延肆无忌惮的笑声传入她的耳畔,她才平静下来。
“梁肆延......你别笑了......”虽然看不见梁肆延在哪里,但是尴尬还是不可抑制地爬上了心头,她愠怒。
梁肆延忍着笑:“哦。”
视线中,一片寂静,目光所及之处,也没有丧失的存在。饶是在游戏里,易玖也是大气不敢喘一下。她小心翼翼地移动着,却不小心碰到一个温热的东西,没忍住又是一场哭天喊地的尖叫。
梁肆延是真的忍不住了,他放肆地笑着,肩膀一颤一颤,连说话的时候声线都起伏不定:“撞到我了啊妹妹。”
“这么肆无忌惮地揩我油,该叫的是我好不好?”
易玖恼了,说话的声线却是软得不行:“谁让你站我旁边的啊。”
“嚯,这么霸道,我也不知道你在我旁边啊。”
两个人看不见对方,却可以畅通无阻地交谈着。
游戏时长持续三十分钟,易玖终于进入到情绪之内,也不再害怕了,结果还没玩到尽兴的时候工作人员就告诉他们结束了。
她摘下眼镜和装备,看着站在一边笑得毫不掩饰的梁肆延,又想到工作人员会用相机全程记录下来这个过程,她就觉得太羞耻了。
“还想不想玩?”梁肆延走到她身边,低头问。
易玖其实是想的,但是对上他那憋着笑的,还有充斥着戏谑的眼神,她就想抬头挺胸地说一句:不!!!
“想。”话到嘴边,拐了个弯,畅通无阻地变道。
梁肆延没忍住笑着:“玩哪个?”
易玖兴奋地说:“仙剑!”
“好。”
正说着,手机铃声响起,梁肆延去门口接电话。
易玖就等在原地。
期间,原本和他们一组的四个人也向外走,稀稀拉拉的交谈声悉数跑进易玖的耳边。
“那男生好帅啊。”
“女朋友也很好看哎!”
“是啊是啊,心梗了呜呜。”
“呜个屁,给你你也不敢上啊。”
“也是哦,更想哭了。”
易玖低头看着地上歪歪扭扭的线条发呆,心里突升起莫名雀跃。
他们很像男女朋友吗?
或者说,他们的交往方式很像男女朋友吗?
梁肆延这通电话就打了五分钟,是江婉柔打来的,让两人玩好之后早点回家。
梁肆延一般都是把这些话当做耳旁风的。
两人最后又玩了仙剑和聊斋,临近夜晚十一点多才回的家。
车拐进星月湾,天空适时飘起细雨。两人回家的时候,刘姨给他们留了大厅里的灯。
梁肆延把鞋一脱,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可乐,又把另一盒牛奶丢给易玖。
易玖说了声谢谢,走在他后头,走到一半,突然想起来行李箱还在后备箱里。她拉了拉梁肆延的衣角。
“怎么?”他边喝可乐边回头。
“我行李箱没拿。”
梁肆延经她一提醒才想起来,他转身下楼,易玖还是跟在他身后。
夜里湿气重,一进一出体感温差大,易玖手上又拿着冰牛奶,手冰凉。
她看着梁肆延把后备箱打开,路边幽黄灯光打在他脸上,偏头拿行李的时候那侧脸下颌线条绷得紧紧的,像是用直尺画出来的一般。
易玖没忍住问:“你今天为什么要带我去VR馆呀?”
“不是说没玩过刺激的吗,那就玩玩。”他眼神也没分给易玖一个,把行李箱拿出来,随意地说道,“哥哥好吧?”
所以他是因为自己在临夕湖和他说,自己没玩过刺激的游戏,所以才想给自己一场前所未有的体验吗?
易玖以为这些话,他早就忘记了,可是他居然放在了心上。
那他做这些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那冰牛奶被冬日的晚风一吹,更冰了,易玖手指紫红,快要冻僵了,连带着说出的话都冒着白雾。
在这片白雾中,她问:“那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呀?”
行李箱在水泥地上发出轻微又沉闷的一声响。
细雨在路灯的照耀下,像根根银白细线。易玖这才发现下的不是雨,而是雪。
梁肆延就站在那路灯下,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好长,完完全全地覆盖住易玖的身体,那雪滴落在他的短发上,又跌落至眉眼间又很快化成雨水,黑色防风夹克肩头也沾了点水渍。
他抬头看着易玖,看雨珠挂在她纤长细密的睫毛上,那睫毛微颤着,像振翅的蝴蝶。他的喉咙有些发痒,似有什么压抑已久的情绪即将喷薄而出。
时间好像就在此刻凝滞。
◉ 33、肆意
最后是梁肆延先打破僵局。
他很快地笑了一下:“对你好点还不好啊。”
说着, 他走近易玖,抬起手,随意薅了一下她的长发, 揉得乱糟糟的:“赶紧进去, 冻死爷了。”
梁肆延脚步加快了些,他蹙着眉,脑子一片空白。
紧张,真紧张。
妈的,他还没准备好啊。
易玖怎么总喜欢搞突袭啊!
易玖看着他的背影, 又感受到发间是他掌心的温热,久久未散去。
从毓晗一听说易玖回来了, 就给她发消息,约她明天出去玩。
易玖回:不准备复习吗, 快要期末考啦。
从毓晗:可是梁肆延二十五号生日,你不给他挑生日礼物啊?
易玖一愣, 又问:一月二十五吗?
从毓晗:对呀。
易玖:好。
给手机锁屏后,她看着语文课本,那上面的字通通变成了梁肆延梁肆延梁肆延。
易玖吐了口气,肩膀放松下来。
没由来的,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张信纸,发了会儿呆之后, 提笔开始写字。
梁肆延,你个胆小鬼。
既然你不行,那就让我来。
·
“据本市气象台预测, 本市1月6日-1月7日间, 气温再次降到0℃以下, 从今天夜间开始, 我市天气即将变脸,雨雪模式开始,伴随着气温的下降,雨雪天气道路湿滑,有外出计划的小伙伴们,一定要注意出行安全,及时做好雨雪和降温的准备。”
易玖和梁肆延出门上学的时候,客厅里的电视正在播报天气预报。
江婉柔坐在客厅里,抿了口咖啡:“阿延,出门开车当心点。”
梁肆延敷衍地应着:“走了啊妈。”
出门的时候,地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积雪,但并不厚重,落到地上不一会儿就化开了。
“傻了?”梁肆延勾着车钥匙的手在易玖面前晃了晃。
易玖:“没怎么见过积雪。”
梁肆延:“现在还早,再过大半个月就能见着了。”他打开车窗,手肘撑着车沿,“哎,要不要在京北过年?”
语气闲散又漫不经心,像是随口一问。
易玖想了想:“不了,不然家里只有我妈妈和外婆了。”
梁肆延耸耸肩,装作浑不在意的样子:“随便问问。”
雪天路滑,易玖觉得按照梁肆延追求刺激的性子,绝对又会来一场末路狂飙。
“慢一点开啊梁肆延。”易玖一遍一遍地嘱咐。
梁肆延简直是被念叨得头疼,他烦躁地看着前方,车速却乖乖地慢下来:“知道了。”
易玖非常满意。
还有两个拐弯到学院路。
易玖打了个哈欠。
就在这一刻,尖叫声和尖锐刺耳的鸣笛声让她困意全消,整个人后背绷紧,瞳孔一缩。
她的瞳眸里,是前方拐弯处一辆大卡车突现。
大概是打滑了,那如巨兽般的卡车冲这个方向不受控制地驶来。
“梁、梁肆延——”易玖惊恐地看着前方,尖叫着。
紧急刹车之下轮胎摩擦地面发出的急躁声响、喇叭声鸣笛声、路人的尖叫声,混杂成一片,汇聚在这个被雪氤氲成模糊的早晨。
一切皆在电光火石之间。
巨大的冲击力让易玖失去了全身的控制力。
意识彻底消失前,她听见救护车哀叹似的鸣笛声。
然后,落入无尽黑暗。
·
易玖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背部肩部脖颈处全部疼到发麻,却是能忍受的程度。
她开口说话的时候,喉间干涩。
护士正站在她旁边,见她醒来:“还好吗?”
易玖点点头,她问:“梁......那个和我一起的男生呢?”
“在抢救。”
“抢救?”易玖惊讶地问,因为大幅度的动作拉扯,背部疼得厉害。
她这么快就醒了,且身上都是皮外伤,为什么梁肆延需要抢救?
“小九!小九在哪里!”门外,是江婉柔带着哭腔的诉声。
“女士,请你冷静一下。”
“易玖,就是那个一起带过来的女孩子,她在哪里!求求你们了,快点告诉我她在哪里啊!”
易玖咬牙忍痛,挣扎着起身。
护士赶紧制止她:“你干嘛?”
“门外那个阿姨是在叫我。”
护士往外看了一眼,去开门。
“易玖!”江婉柔慌张地跑进来,“易玖,快点!”
她全然忘记了易玖全身上下也充斥着疼痛,拉着她的手就要往外跑。
“女士,你干什么!”护士挡在面前。
江婉柔满脸都是泪痕,头发凌乱,顾不上和护士说话,拽着易玖就要走。
梁泽跟在后头,紧紧钳住她的肩膀:“你冷静一点。”
说完,他又看着易玖,几乎是眼神对视上的一瞬间,她就明白了梁泽的意思。
她问:“是,是要输血吗?”
“嗯。”
易玖来不及多想,就点头答应。
脾脏破裂,腹腔内部大出血,失血导致低容量休克。
江婉柔在听到那句话时,已经晕了过去,梁泽连忙安排护士让她休息。
易玖坐在一边,听着医生和梁泽说话,脑子嗡嗡的,一片混乱。
为什么她只是受了皮外伤,为什么梁肆延会这么严重?
护士为易玖抽血,她看了易玖一眼:“六百。”
“六百,六百够吗?”易玖焦急地问。
“以你的身体情况,你只能抽四百,六百都已经是极限了。”
易玖:“一千行吗,其实抽更多都行。”
“小姑娘。”护士叹了口气,好歹也是个高中生了,怎么就这么没常识呢,“够了。”
才六百,怎么会够呢,大出血需要源源不断的血源啊。
她等在一旁,旁边坐了一个小女孩,正在拿着手机低头视频。
视频里,播报员声线冷硬地念诵着早晨发生的车祸。
易玖低头听着,看着鞋尖发呆。
“妈妈,你不是说坐副驾驶才最危险吗?”小女孩好奇地问。
她旁边坐着她的妈妈,她摸了摸女孩的头:“因为遭遇车祸的时候,驾驶员会在下意识的情况下向左打方向盘,副驾驶座上的人容易被甩出去。”
“可是报道里说驾驶员受伤很重。”
“宝贝,你怎么报道就只看一半啊,新闻里说了,驾驶员是向右打了方向盘啊。”
“啊,那他为什么要往右打方向盘?”
“这个妈妈也不知道了。”
一字一句,像一把刀子,凌迟着易玖的肌肤和心脏。
她就是在这个时候红了眼眶,脑内紧绷着的神经在巨大的拉扯下轰然断裂,她手肘撑着大腿,捂住耳朵,哭声压抑又细碎。
剧烈撞击之下,五脏六腑在身体之中翻江倒海,肯定很疼吧。
可是因为梁肆延下意识的行为,她丝毫没有感受到那阵疼痛。
即使这场车祸与她无关,可是无穷无尽的愧疚和自责就是这个时候涌现的,齐齐堵塞在她的心头。
梁肆延在遇到车祸的时候,下意识往右打了方向盘吗?
可是这一切发生的那么快,他怎么可能,又怎么会有神志去思考那些呢?
他该是遵循人的本能反应,向左打方向盘的啊。
那份对梁肆延的担心,最后又加上了难以抹去的愧疚。
怎么最后,变成了梁肆延保护她呢?
梁肆延醒来的时候,是下午三点半。
索性不算太严重,那辆卡车有明显的刹车痕迹,而梁肆延当时的车速算不上太快。
易玖透过小窗往里看,梁肆延躺在床上,嘴唇发白,又干。漆黑的头发杂乱无章,锐气的一张脸没什么生气,眉眼耷拉着。
梁泽站在一边,眉目紧蹙,江婉柔紧紧拉着他的手,泣不成声,从早上哭到现在。
“跟你说了车开慢一点啊!”江婉柔哭着说,“你吓死妈妈了啊!”
梁肆延声音虚弱,还是扯出一个笑:“江太太,你儿子可开得够慢了。”
梁肆延又艰难缓慢地扭头,看着梁泽:“梁总,我这不是活着吗,您别皱眉了,本来就长得凶,这一皱给我吓走了。”
现在这个时候,他还有心思开玩笑。
梁泽明白,他是想用这种方式告诉自己他没事了。
梁泽抹了把脸,没多说话。
梁肆延缓慢地在病房里扫了一眼,又问:“易玖呢?”
江婉柔:“在外面。”
“她没事吧?”
“你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梁肆延还是笑:“哎呦,您别摸我手趁机占我便宜了。”
过了一会儿,他还是固执地问:“那易玖没事吧?”
江婉柔:“没事,给你输了血,在休息。”
“输了多少?”
“没多少。”
“没多少是多少?”
江婉柔皱眉:“六百。”
“六百?”羸弱声音透着惊讶,“成年人最多只能抽四百,她为什么抽六百?她人呢?”
梁肆延像是要起身,可是一动,抽动着身上的受伤部位,疼的厉害。
鬓角和额间齐齐渗出细密的汗。
易玖赶紧低头,怕他看见自己。
“你不要乱动呀!”江婉柔柔声呵斥,“小心伤口裂开。”
“不是,这六百......”梁肆延哑声,“她这细胳膊细腿的,六百也太过分了吧。”
“阿延,你养好身子,医生说了,脾脏破裂要养两三个月。”江婉柔直接跳过了话题。
“六百也太过分了吧,妈你土匪啊。”
“.......”
离开病房前,易玖还能听见梁肆延那虚弱到不行的声音,在为那600cc的血而抱怨。
易玖抽了太多血,觉得口干舌燥,头也晕。她回到病房,躺在病床上,看着洁白的天花板发呆,她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情绪,胸口又酸又胀,眼泪又顺着流下来,无法抑制。
梁肆延,他真的对自己很好了。
江婉柔请了护工轮番照顾梁肆延,直到晚上八点,她实在承受不住困意,才和梁泽回了家。
梁肆延醒了没多久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压着,他扭头,看见易玖趴在床边,脸颊蹭着他的手指。
护工不知是何时离开的,病房里也只开了一盏台灯,灯光微弱。
她不知来了多久。
梁肆延轻轻抬手,指背蹭着她柔软细腻的脸,像在摸一块棉花糖。
这么瘦小的人啊,怎么就能抽这么多血。
易玖睫毛颤了颤,她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正好对上梁肆延那深邃的眼睛。
“你醒了?”易玖说。
“嗯。”声音还是羸弱不堪,有些沙哑。
易玖:“你——”
刚说了一个字,哭腔弥漫,有些哽咽。
这是梁肆延第二次看见易玖哭。
第一次是在临夕湖的那个下午,她抽抽噎噎地告诉自己,她是想玩刺激的游戏的,是枷锁太多束缚着她。
所以他希望,她可以随心去做那些她喜欢做的事。
这是第二次,但是这次让她掉眼泪的人和事变成了自己,那自己该怎么补偿她呢?
他嘴角翘了翘:“梁肆延还没死呢,我们小十这是干嘛啊?”
易玖摇摇头,手指蜷曲着:“就是突然想哭。”
“别哭了。”他费力地抬手,指尖拂去她的眼泪。大概是车祸后的虚弱,给他整个人都蒙上了一层脆弱感。
那声音,又低沉又温柔。
前所未有的反差,实在容易让人陷进去。
“还有啊——”他一口气说不了这么多话,语速有些慢,“虽然爷这血型稀有,但医院也是有血库的,你不用抽这么多血,好歹也是个年级第一,这时候智商下线了啊,不知道人一天只能抽200的血?”
“可是都是因为我。”
梁肆延啧了声,连叹气都变得缓慢:“车祸把你脑子撞坏了?”
易玖看着他,眼尾红成一片,双眼皮都快揉成了单的,泪眼朦胧,落在梁肆延的眼里,实在是楚楚可怜。
“京北的雪是你让下的?”
“不是。”
“那卡车是你指示司机谋害爷的?”
“不是。”
“那你抽给我的血里下了毒?”
“......没有。”
话音刚落,就伴着梁肆延的轻嗤声:“所以啊,和你有屁关系。”
他抬起手:“哥哥现在行动不便,你头低下来点。”
易玖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照做,她微微低下头,眼前的视线里,是他穿着病号服的宽阔胸膛。
下一秒,梁肆延的手贴着她的脑袋,修长指尖穿过乌黑的长发,手腕蹭着她滚烫的耳廓:“摸摸头,别哭了。”
◉ 34、肆意
学校的课是不能去上了, 期间沈邵闻三人来过一次,廖暨凯还有几个男生也来过。
他们来的时候,易玖就坐在一边, 认真地听他们闲聊。
从毓晗不止一次惊讶, 为什么易玖能恢复得如此之快,而梁肆延就跟个蔫了的老黄瓜似的。
梁肆延总是不屑一顾地轻哼,懒得搭理。
沈邵闻感慨梁少爷这十九岁的生日是没法像模像样地过了,对此梁肆延也是毫不在意。
“又不是活不到二十了,不过就不过呗。”梁肆延说。
“看你这样子, 期末考试也没法考了。”
听闻此言,梁肆延乐了, 笑到一半,又看了眼易玖, 而后状似惋惜:“哎呀,爷学了好久呢, 还想靠着期末来证明一下自己的实力,看这事儿闹的。”
·
梁肆延生日前一天,易玖看着书包里的那封信,终于鼓足勇气。
择日不如撞日,她已经一刻也等不了了。
这是一场,她有百分之百把握的胜仗。
·
梁泽最近在谈一笔大项目, 通常都是晚上来的。白天,江婉柔就和护工一起照顾梁肆延。
梁肆延捂着肚子从厕所出来,行动缓慢。
“你要上厕所你跟小杨说啊。”江婉柔扶着他。
小杨是梁家请来的一名男护工, 照顾梁肆延的起居。
“我手又没断。”梁肆延说, “我到底什么时候能喝可乐啊妈?”
江婉柔白了他一眼:“脾脏破裂, 水都不能多喝, 还想喝可乐,想的美哦。”
梁肆延躺在床上,枕头垫得高高的,他随手拿起手机打开数独,顺口道:“妈,下次要再出事的时候你拦着易玖点啊,这妹妹聪明的时候那么聪明,冲动的时候又傻乎乎的。”
江婉柔一愣,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说这个。
她看了眼小杨,对方明了地出门并关上了门。
江婉柔:“阿延,小九来我们家是来干嘛的,你忘记了吗?”
梁肆延还是低着头,这次选的难度是高级,他蹙着眉,思路有些卡:“没忘。”
“所以啊,这都是她该做的。阿延,妈妈知道你这人看着什么都不在乎,心地善良的很,一会儿在意那个,一会儿心疼这个,不过,你完全不用心疼小九,这是很正常的交易。”
梁肆延抬起头,不假思索:“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当做交易?”
江婉柔:“阿延,小九从初中开始的生活费学费,还有她妈妈的生活费,外婆的住院费,都是我们家出的,这是我们给她们的,这么多年来,我们也从没有向她们要过回报,这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你说的对,平心而论,的确不算交易,因为我们给她们家的东西太多了,更像是慈善。”
“她妈妈不是你的好朋友吗?”
江婉柔没忍住笑出了声。
梁肆延蹙着眉,片刻后就懂了这笑容里深藏的含义。他把手机丢在一边,开始重视这场对话:“那如果今天躺在这里的是她,我——”
“不可以。”江婉柔笑着打断他,“阿延,商人哪有做慈善的道理啊,给她吃给她住给她最顶级的教育资源,还要我的儿子输血给她吗?”
江婉柔虽然还是笑着,语气温婉,梁肆延还是听出了与平常不一样的东西。
“医院的血库里又不是急缺血型,就算缺了,也可以去别的医院调啊,何必要用你的呢?”江婉柔继续说。
梁肆延没明白:“既然不缺,那我也不需要她的啊。”
“那我在她身上花的不就浪费了吗。”
梁肆延表情一滞,那句简简单单的话语实在是令人难以理解。
江婉柔自知失言,她嘴上仍挂着笑:“行啦,就说到这里吧,妈妈看见你难得正经的样子还挺不习惯。”
梁肆延知道江婉柔不准备继续进行这个对话了,但是他沉默片刻,还是说了出口:“妈,你和我爸,是商人模式浸入骨髓了,所以遇到什么事都会下意识去衡量利弊最后做出最准确又最符合自身利益的那一种。但是易玖,她是个人。”
因为她是活生生的存在,所以不应该成为成人世界里衡量利弊的介质。
“妈,你有没有想过,能住在星月湾,能去尚和上学,这些事情易玖可能并不是很向往呢?”
能说出生如芥子,心藏须弥这些话,又怎么看得上这些虚无的物质条件。
她是真的被家庭束缚住了。
“易玖在宁城可以考第一,在尚和也可以考第一,但是尚和这顶级教育资源落到我头上,我不还是天天倒数吗。”梁肆延说,“她在哪儿都很优秀啊,我觉得她根本就不稀罕这些。”
江婉柔:“阿延,今天的对话就到这里结束吧,我不想跟你讨论这些东西。”
“江太太,您不是事事都顺着我吗,那这一次也让让我?”梁肆延习惯性开始耍无赖,这是他从小用到大的招数,对梁泽的攻击性堪称为零,但是对于江婉柔来说,百试不爽。
他还是觉得,这件事不算大事。只要他一句话,江婉柔就能改变想法,一切都听他的。
毕竟,从小到大,所有人都是围着他转的。
江婉柔:“阿延,妈妈事事都顺着你,是因为你是我的儿子,你在我心里是最重要的,但是这件事的主体并不是你,是小九,小九对于我来说,就是一个陌生人,我没事去关心陌生人干什么?你要真替小九委屈,等你的能力撑得起你的想法了,我会为你让路,为你退步的。”
到现在为止,梁肆延终于真正把这场对话当做一次认真的博弈,也终于明白,那些餐桌上的插科打诨欢声笑语都有一个不可避免的前提在,那就是自己相安无事,一旦自己出了什么事,他们平日里亲切唤着的“小九”,就会变成一个无足轻重的陌生人。
“只是抽个血啊阿延,为什么要这么大反应呢?我又没有让小九抽很多,那600cc也是她心甘情愿的。”
的确只是抽个血,他的反应不该这么大。
可是冥冥之中,他总觉得有些不对。
梁肆延没说话,但他已经明白,那是因为在血源够的情况下,一旦医院血库告急,她一定会榨干易玖身上最后一滴血。
谁让,她是一个受梁家这么多恩惠的陌生人呢。
江婉柔觉得对话到此结束了,她拿着包,准备出门。
打开门的时候,梁肆延再次叫住了她。
“那如果以后我得了什么乱七八糟的病,需要肝移植肾移植,你们是不是也准备拿她的来换给我?”
江婉柔的脚步顿住,她的手按在门把上,长久地停住。
她没有想到,自己这个闲云野鹤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儿子,这次居然想的如此彻底而通透。
江婉柔的沉默,终于让梁肆延的那些疑惑,在这一刻得到了解释。
答案当然是,会。
交易对象岂止是堪堪血源,是易玖整个人。
江婉柔又把门关上,折回。
她站在病床前,似乎在想什么回复,但是梁肆延已经不需要了,他已经明白了。
这是一场百分之零和百分之百的赌博。
要么,他这辈子相安无事,意味着易玖也相安无事。
要么,他肆意游戏人间的结果,通通让易玖来付出代价。
“阿延——”
“能不这样吗?”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又同时落下。
江婉柔应该是真的想结束这场徒劳的对话了:“阿延,妈妈还是那句话,等你的能力撑得起你的想法了,我会为你让路,为你退步的。现在显然没有。”
·
易玖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有些紧张。
她看着窗台上放着的蛋糕,那是沈邵闻和从毓晗刚刚送来的,第二天期末考试,几个人再无视校规也不能不把期末考试当回事,送来之后又匆匆离开。
走之前,从毓晗神秘兮兮地告诉易玖,这是梁肆延第一次一个人凄凄惨惨地过生日。
易玖惊讶:“他以前生日都很热闹吗?”
从毓晗:“对啊,他生日不做东别人都会帮他攒局的,来的都是那些对他有非分之想的姑娘。”
易玖哦了声,又说:“那他十九岁的生日,就只有一个对他有非分之想的姑娘,他会不会有落差感?”
“......”从毓晗语塞,“小九,你说话真是......一针见血。”
易玖走到梁肆延的病房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
她推门而入,梁肆延正躺在床上,低头打着游戏,情绪不高,眉眼疲惫。
见她进来,梁肆延愣了一下:“怎么了?”
易玖把蛋糕放在桌上:“从从他们下午带来的。”
梁肆延看着那蛋糕,又把视线挪到她脸上:“我现在可吃不了蛋糕啊。”
易玖接过话:“我知道,就是过个仪式感。”
梁肆延努力提起自己的情绪,他扯了扯唇角:“行,你要什么样的仪式感?”
易玖觉得这说辞奇奇怪怪的,又不是她过生日,她要什么仪式感?
她拿出打火机,点燃蜡烛,又把房间里的灯关上。
“哪里来的打火机?”
“你的。”
“......”
房间昏暗一片,只有这里,幽黄簇起,火光耀眼。
“许个愿吧梁肆延。”梁肆延半躺在床上,易玖双手撑着大腿,微微弯着身子,使得视线和他的得以平行。
一室黑暗中,两人却可以清晰地看清对方。
梁肆延看着她口袋里露出一个角,夜色太浓,他看不清是什么,但依稀可见是一张纸条。
“这什么?”他抬手要去拿。
易玖赶紧捂住,慌乱地转移话题:“哎呀,你许愿呀!”
梁肆延也没太在意,他看着她:“能许几个?”
“三个。”
“哦。”
易玖好奇地看着他:“你怎么不说出来啊?”
“说出来就不灵了啊。”
“那在普愿海的时候你为什么让我说出来?”易玖觉得梁肆延可真坏啊,既然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他还让自己说出口。
“因为我要帮你实现愿望啊,你不说出来我怎么知道。”
“那你也可以告诉我你的愿望,我也可以帮你实现。”
一片暖烛火光中,梁肆延看着她,她的眼里有光,也有自己的身影。
他愣了一秒,压下心中千般情绪,又一如既往调侃地笑着:“算了,这个愿望还得爷自己来。”
“哦。”易玖也不继续问,“那你许了几个了?”
“一个。”
“还有两个。”
“想不出来了。”
易玖感叹:“你的愿望可真少。”
梁肆延:“那剩下两个分你了。”还没等易玖说话,他又接着说,“不过我们小十许愿,还是得说出来。”
咬字一如既往的缱绻暧昧。
易玖原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他说话,这颗心却还是在此刻猛烈跳着,她捏紧了口袋里的信纸,有些紧张。
“真的把愿望给我吗?”
“嗯。”
“那真的会帮我实现吗?”
“啧。”梁肆延蹙眉,“什么时候骗过你?”
易玖缓缓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直直撞入他的眼里。
心跳仿佛漏了一拍,而后又咚咚咚猛烈作响,敲打着胸膛。
她终于要说了,那个从初一开始的秘密。
“我——”刚说出口一个字,声线就明显颤抖,“我喜欢你,我的愿望是......我想和你在一起。”
说完这句话,她就低下头去,盯着那蛋糕发呆,蜡烛上的火光飘飘摇摇,像她起伏不定的心绪。
她不敢再看梁肆延,却还是鼓足勇气说完剩下的话:“这就是我的愿望,你......你会帮我实现吗?”
梁肆延错愕,他怎么也想不到会是在今天,会是在这个他心潮起伏,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挫败无力感,又毫无准备的一天。
如果是在今天之前的任何一刻,他一定不会有半分犹豫。
可是现在,他没有办法。
幽幽火光,似是凭空生出一道分界线,只要多迈出一步,便会被那热焰烫灼。
易玖低着头,口袋里的信纸因为手中湿汗变得软塌塌。
她紧张地咽了下口水。
梁肆延,怎么还不给她答复呀。
这个等待没有很久。
终于,她听到梁肆延低哑的声音,在这个逼仄空间里,毫无意外地跑进她的耳朵。
“小十,这个愿望......有点难。”
还有下一句。
“换一个吧。”
◉ 35、肆意
易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的病房的。
房间没有开灯, 她盯着窗外,窗户将广阔天空分成规规整整的四方格。
幸好当时没有开灯,掩盖住了她的窘迫。
梁肆延说:不好意思啊小十。
易玖以为还会有后文, 却没想到他说完这七个字后便戛然而止。
原来, 梁肆延是不喜欢她的啊。
原来,自己也有解错题的时候。
原来,梁肆延对不喜欢的女生也可以做到这么亲密。
回报是随机爆的装备,可惜易玖没有这个机会,也没有这个好运气。
她低头看着那封信, 鼻尖酸涩涌上,还好没有送给他, 不然得有多尴尬呀。
没关系的,只是尴尬而已, 过几天就没事了。
摆在一边的手机屏幕亮了,在长时间的黑暗中太过刺眼。
易玖随意地看了一眼。
病房里, 暖气打得很足,可是这一刻,她浑身血液倒流,汗毛都立了起来,连指尖都透着麻意。
·
病房里的空气似最强力的胶水,黏腻在一起, 让人透不过气。
蛋糕上的蜡烛已经燃到了尽头,蜡油滴在最表层的奶油上,这蛋糕算是废了。
刚刚, 易玖艰难地露出一个笑, 装作无所谓的样子, 却怎么也控住不住她的哽咽。
她说, 哦,原来是这样啊,那也没关系。祝你十九岁生日快乐。
梁肆延靠着高高的枕头,手里习惯性地转着手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但说实话,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想什么。
莫名,脑海里又闪过易玖那天说的话。
以后的以后,你还会有更多的事情无法依照自己的意愿轨迹而行动。这样,也算在山顶吗?
梁肆延揉了揉眉眼,轻嗤:“我还真他妈不在啊。”
语气里充盈着无法准确操控未来的无力和挫败感。
·
梁肆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自从出车祸以来,他睡觉的时间很不规律,也容易犯困。
熹微阳光从厚重的云层中挣脱出来,照在病床上。
梁肆延被刺眼阳光闹醒。
病房里,江婉柔坐在沙发上,小杨去给他买早饭了。
“妈。”
江婉柔抬起头:“要再睡会儿吗?”
梁肆延摇摇头。
“小九今天回宁城了。”
“什么?”
江婉柔长长地叹了口气,眼里疲态尽显:“她外婆病危,也就这几天了。”
梁肆延愣了,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
就这么一夜之间,所有事态全部发酵,往他无法预知和设想的路径去。
那时候,易玖哭着说,她保护好自己,就能保护好梁肆延,也能保护好外婆了。所以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外婆啊。
他的小十,肯定很难过吧。
·
上次回宁城的时候,外婆还在那张病床上,和蔼笑着,摸着易玖的脸,和她说着玩笑话。现在,怎么就这样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了呢?
易玖双眼涣散,有些茫然。
“上次......上次为什么不和我说啊?”易玖嘴唇煞白,整张脸惨淡无光,泪如雨下,她不住地抹去自己的眼泪,却怎么也抑制不住。
泪水湿濡了她的衣袖和领口,在寒冷的冬天,经过病房里的冷寂空气发散,变得冰凉刺骨。
蒋晗也哭,但是她得忍着。她抱住易玖,双手顺着她的背:“小九......”
病危通知书是在十二月中下的,但是下了通知书以来,老人家身体各个方面却是十分健康,甚至在易玖回来的那几天里,出现了明显的好转。
一切都发生在昨天夜里。
死神的降临,又怎么会有提前通知呢?
这是一条世人都该明白的亘古不变的潜规则。
蒋晗千言万语尽在嘴边,到头来也不过是徒劳的一句小九啊。
“妈妈,你怎么能不告诉我呢。”易玖哭到喉咙沙哑,说话透着挫败和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蒋晗怎么能不告诉她啊,她不知道上次见面就是永别了,她再也看不见外婆的和蔼笑容,再也听不见外婆唤她小九,再也......
什么都没有了。
这个简简单单的三口之家里,又少了一个人。
在这个世界上,易玖能够拥有的炽热又毫无保留的爱,又少了一分。
泪眼婆娑中,易玖看着蒋晗,两人的眼里,默契地只拥有了一种名为无能为力的脆弱感。
易玖没有回京北,她和蒋晗在宁城把外婆的丧事办完之后已经过去了一周。
期间梁肆延给她发了很多条消息,易玖没回,后来从毓晗也给自己发了消息,大概是梁肆延告诉了她自己的情况。
但是易玖还是不知道怎么回,她已经没有力气再一次抒发自己的情感了。
最后她只回了三个字:我没事。
在她发出消息后的五分钟,梁肆延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易玖看着手机屏幕上跃动的名字,最后还是接了。
她没有开口,梁肆延也没有说话。
长久沉默后,还是梁肆延先开口:“小十——”
就这么两个字,这么久以来的压抑和痛苦就在这一瞬间迸发。
她捂着嘴痛哭,唔咽的细碎声音全部跑入梁肆延的耳畔,震颤着他的耳膜和肌肤。
梁肆延觉得自己的心被猛烈地揪着,又像有千根针,齐齐刺入,那场毫不掩饰的哭声,席卷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没有说话,耐心地让易玖哭完。
易玖觉得,这一刻,世上能让她毫无防备地哭泣的圈地,就只剩下梁肆延这里。
“我没有外婆了,梁肆延。”茫茫哭声中,梁肆延听见易玖说的第一句话。
“怎么办啊梁肆延,我没有外婆了。”第二句。
“我好难过,我没办法不哭。”第三句。
“我只有妈妈了,她会一直陪着我吗?”第四句。
梁肆延缓慢地从床上起身,指尖无意识地叩打这柔软的床垫,像思考,也像下定决心。
他说:“会的,一定会的。”
电话挂断,江婉柔坐在一边,翻阅着杂志,不经意地问:“你和小九说什么了?什么会的?”
“她外婆去世了,是不是意味着她和我们家之间再也没有任何交易了?”梁肆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当然不是。”
“不是?”
江婉柔抬头:“你知道我们在小九身上花了多少钱吗?”
“妈,我有时候真的不明白,没出事之前,我们一家人生活的好好的,你对易玖和对亲生女儿没有什么区别,怎么就只是这么几天——”
江婉柔打断他:“阿延,你也十八了,你还是像个小孩子一样。有些人情世故,有些道理,我不用说,小九就能明白,可是你呢,你非要妈妈戳破那些真相,直直白白地告诉你吗?有一次,我和你爸在书房说话的时候被小九听到了,我不知道她听到了多少,我当时的确是口不择言,说她和你养的爱莱塔没有任何区别。”
原来那天梁泽和易玖说的就是这件事。
梁肆延终于明白易玖那时的欲言又止,那些话,她怎么可能和自己说啊。
“你怎么能这么说她?”
“阿延,不用替她打抱不平。小九早就听到了,但是她装作没听到,如果不是你爸爸告诉我,我从她的言行举止里根本看不出她的心思。我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你,这个家里,只有你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觉得这也不对,那也不对,什么事情都应该按照最表面的轨迹来走。小九自己都觉得没什么问题,不需要你来强出头。”
梁肆延错愕,他下意识揉着眉心,眼前有些眩晕。
因为什么都是唾手可得的,所以他性格张狂又自负,而江婉柔今天的这些话,又像是给他已经成型的三观赋予了一层新的概念,无异于打碎,再重新揉捏。
他才发现,有些东西,不是自己说一句想要,就能得到的。
他必须得为此,付出代价。
“阿延,如果没有今天的事情,我永远也不会对你说这些话的。我不介意你成绩差,也没有你爸爸对你的望子成龙的期待,梁家家底够你挥霍,你在保护好自己的情况下过的开心就行了。”
梁肆延静坐在原地,没有吭声。
半晌,他才问:“那我同意出国呢?”
“什么?”
“我出国,易玖回宁城。”他抬头看着江婉柔,短促地笑了下,声音似妥协,“总不能让她也一起出国吧。”
·
易玖接到江婉柔电话的时候,刚和蒋晗吃完饭。
电话里,江婉柔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温柔如水,她的声音总是像春日的细雨,拂过心间,带起一片安逸。
可是那婉转唇间的字字句句,却和宁城一月的冬天相得益彰。
她说,小九,下学期就回宁城读书吧,阿延不需要你了。
不需要?什么叫不需要?
易玖的心脏像是被重重地撞击了一下。
江婉柔的话像通知。
电话挂断的忙音,像被拉长的哀鸣,一下一下拉扯着她本就绷紧的思绪。
电话最后,江婉柔让她过几天回京北收拾东西,学籍会尽快转回去的。
这短短四五个月的折腾,像一场闹剧。
剧中人还未反应过来,戏已落幕。
易玖捏着手机,怔愣地看着窗外。
苟延残喘的枯叶终于从枝头坠落。
饶是在家里,易玖也感觉到了一阵寒意。她不由裹紧了外套,窝在沙发上。
冬天真的来了。
◉ 36、肆意【大修】
一个月内, 在宁城和京北之间来回奔波,易玖真的觉得太累了。
梁肆延要在医院里待三个月,所以易玖回星月湾的时候, 家里空无一人, 只有刘姨在家里。
易玖和她打了个招呼,回到自己的房间收拾行李。
手机里是樊江杨、从毓晗接连不断的消息。
曾俊波说你要回宁城读书了啊?
这么突然啊?
你还回学校吗?
......
易玖敷衍地回了消息。
江婉柔已经把学校的事情都办完了,这些都无需易玖操心,一如当初她被外力推拉着来到京北,又在梁家人不再需要她之后又把她弃置一旁。
易玖坐在床上, 又不住地摩挲着那张未送出去的信纸,信纸上处处是折痕, 角页在多次摩挲下,字迹都变得模糊。
她突然笑了一下, 把它揉成纸团,随手丢进垃圾桶。
“小九, 收拾好了吗?”刘姨敲了敲门。
易玖应了声,拿着行李箱出门。
坐上车,易玖突然说:“张叔,我可以去医院吗?”
张叔脸上露出为难:“小九,这——”
只一个字,她就明白了。
“那就不去啦。”她轻快地说, 扯出一个笑,“那张叔,能把我在前面路口放下吗, 我想去个地方。”
“你要去哪儿, 我可以送你去。”
易玖摇摇头, 那里太远了, 来回要耗费不少时间,何必再麻烦人家呢。
“小九,没关系的,除了医院,我都可以送你去的,你不用嫌麻烦。”张叔看出了她的顾虑,“阿延说了,要把你送到机场。”
“那他为什么不让我去医院呢?”易玖不明白。
她没有别的想法啊,最后一次郑重的道别都不需要了吗?
张叔叹了口气,没说话。
易玖知道问这些也是徒劳,她说:“那可以送我去普愿海吗?”
·
二月初的普愿海,更添冷意。
礁石仍屹立在那里,接受风吹日晒,接受海浪捶打。
易玖坐在秋千上,围巾被凛冽海风往后吹着,几近要缠得她窒息。她的脚尖没有节奏地点着柔软又冰冷的沙滩。
她看着通讯录里的那个名字,还是鼓起勇气拨了过去。
她不擅长道别,也从未和别人真正道别过。
可是出于礼貌,出于这几个月来他对自己的照顾,出于......出于自己喜欢他,这份告别应该是有的啊。
一阵音乐结束后,接通。
易玖紧张地咽了下口水,手指因为海风冰凉而蜷曲着。
“梁肆延。”她先开口。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嗯了声。
“为什么不让我去医院呀,为什么不需要我了呢,是上次对你的告白吓到你了吗?”易玖认真地问,语气有些无措,“其实我没干过这种事,我以为告白就是这样的,我觉得你应该......”
眼泪突然涌上来,眼前延绵海岸线被氤氲地有些模糊,“我觉得你应该是喜欢我的,所以我才会这样的......但是可能是我想错啦。”
“原来那样的行为举动,都不意味着梁肆延对女孩子的喜欢啊,是我误解啦。可是就因为这样,就不想看见我了吗?”她轻轻地问。
“易玖。”梁肆延打断她。
声音平直无调。
易玖懵懵的,没由来的失落,他今天的声音好冷淡啊。
明明只是隔着一个电话而已,他们的中间却像是凭空横亘着怎么也跨不过去的鸿沟。
“别再来京北了。”剩下那句话终于说了出口。
海风太大,把他的声音磨得细碎。
易玖好像听见了,好像没听见,她喃喃:“你说什么?”
“别再来了。”梁肆延几乎是没有任何停顿地接过她的话。
“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呀,或者是,什么别的不能告诉我的原因,你只要告诉我这其中是有原因的就可以了,我不会追问你的。”
“没有,你想多了。”
空气里沾着潮湿的冷意,雪纷纷扬扬落在围巾和发间,怎么也化不去。
她声音带着细碎哭腔,仍是倔强地问:“真的是我想多了吗?”
那边沉默了许久,最后轻叹一口气,似是败给她的口吻:“小十。”
“我准备出国了。”
听到那个专属于他的昵称,易玖像是高高悬起的心终于放下,她笑着,鼻音有些重:“那你告诉我就可以了呀。”
她又说:“那你还回来吗?”
“不知道。”
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易玖低着头,任风吹着长发迷朦她的眼,有一撮不小心刺到眼球,引得眼睛酸胀发痛:“这样啊......”
对面终于笑了,声音又恢复了熟悉的散漫:“干嘛这个语气啊,舍不得我啊?”
易玖没有犹豫:“嗯。”
梁肆延愣住,喉咙里像被顽石侵占堵塞。
“那就——”他强撑着说,“那就舍得一回吧。”
易玖没明白他的意思。
“我们就这样吧,好吗?”一贯的声调,甚至还带着点熟悉的哄。
就这样吧,是怎么样呢?
是行到此处戛然而止,是过往种种全部抹去,是妥协,是无奈,是还未开始就要放手。
易玖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强忍着哭意,可是话到一半还是忍不住哽咽着:“你是不是觉得这几个月的相处和你生命中的每一个月都一样?你说夏天会带我来普愿海的,你说我说什么你都会答应的,你说收了我的硬币就会实现我的愿望。可是你......可是你一个都没有实现。”
那声音依旧冷漠散漫,像滂沱盛夏里,两人第一次见面时那样:“我现在......我实现不了。”
时间从来不是衡量价值的尺度与标准。所以易玖觉得短短五个月的相处时光,称得上刻骨铭心。可是她是个人,她有自尊,她也倔强。她早就该明白,这样高高在上的公子哥,就是把自己当爱莱塔那样的玩物,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既然知道自己实现不了,那当初就不应该冠冕堂皇地做下承诺。
梁肆延已经把话说得那么明白,她也不会再做掉价的事情。
理智二字从易玖的脑海中尽数抹去,外婆的去世,告白的失败,和当下的羞耻齐齐涌上来,她一点也不想克制。
“好,那就这样。”她几近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祝你学业有成。”
说完,她毫不犹豫地挂断电话。
电话里的声音变成忙线,梁肆延怔怔地看着手机屏幕,呼吸隐忍而克制。
她好像在海边,呼呼风声裹挟着她哽咽的声线,和低低哭声,席卷到他的耳边。
也像最锋利的刀刃,一下又一下,凌迟着他的心。
那天,梁肆延告诉江婉柔,他决定出国时,江婉柔怔愣了很久,她并没有为她倔强的儿子终于妥协出国而心满意足,她皱着眉:“阿延,你喜欢小九。”
这不是问句,这是陈述句。
梁肆延没有否认,他直直对上江婉柔的目光:“对。”
他以为江婉柔可能会说一些不同意他们在一起的话,他都已经做好了辩驳的打算,却没想到她只是随意地笑笑,拿着包就要走。
莫名的,梁肆延觉得那笑里带着讽刺。
可是江婉柔从不会这样对他。
梁肆延面对江婉柔,永远是肆无忌惮地说话,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开口:“妈,你笑什么?”
“阿延,你当然可以喜欢小九,我们家家风也没严到让你连喜欢人的资格都没有呀。”
“可是你——”
“但你,也只能到喜欢她这一步。”
他没反应过来。
“因为一个人的思想和情绪是无法控制的,所以我不会去管束你,但是到喜欢就够了。你要明白,恋爱讲求的是门当户对,但是小九和你,显然不符合门当户对这四个字。你的恋爱,你的婚姻是关系到两个家庭的荣辱兴衰,你想自由恋爱就要有自由恋爱的资本。但是我认为现在的你,的确没有这个能力,也没有这个资本。”
像是一块顽石压在胸口,窒息和堵塞感迎面扑来,梁肆延挣脱不开那层厚重的束缚。
半晌,他说:“那我出国,我会好好学习的,可以让我和易玖——”
江婉柔的高跟鞋轻点着地面,她从未见过梁肆延现在这副颓丧模样,所以她耐着性子继续说:“阿延,你小时候看见别人玩吉他,我也给你报了吉他班,去了三次就不去了,喜欢滑雪,又请了专职教练带你,练了一周嫌苦也不练了,你怎么就确定你看过别处的风景之后还会喜欢小九呢?”
“我会。”他忙不迭地接过那句话,语气坚定。
“你想学吉他的时候也是这么告诉我的,你说你会坚持练下去的。”
随着这句话的落幕,病房里气压低到令人窒息。
这些天来,江婉柔说出的话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刷新梁肆延的认知。他也未曾想过,原来一直溺爱他的妈妈其实心里都明白,只是一次又一次地放纵他,所以才使得十八岁的梁肆延,还是像长不大的孩子,天真以为什么东西都是唾手可得的。
梁肆延有殷实的家庭背景,有挥霍的资本,背后是重重靠山,但是易玖没有,他凭什么要求她等自己这么多年,去等一个未知的变数。
江婉柔说完这些话就走了,只剩梁肆延一人坐在床边,窗外的天空由亮转暗,而后彻底黑下来。
他垂着头,头发乱糟糟的,垂着的眉眼间尽是疲怠感。双手撑着脑袋,视线盯着地面上的格纹线条发呆。
这一刻,他终于感受到了,那种不战而败的无力感。
·
易玖回到了宁城,宁城的学习模式本就是她所适应的,也无需改变。
期间樊江杨给她发了消息,让她在宁城也要好好学习。
易玖回:当然。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比学习重要的呢?
四月,梁肆延终于出院了。这医院待得他快要窒息了。
出院那天,外面下着雨。
春雨绵绵,香樟树的叶子经历了雨水的洗礼,更显翠绿。窗外的景色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湿漉漉的薄雾,远望去朦胧而迷离。
“小心点啊。”江婉柔看着他跳下车,埋怨。
梁肆延啧了声:“我又不是瓷娃娃——”
话到一半,突然滞住。
江婉柔走在他旁边,奇怪地看着他:“愣着干嘛?”
梁肆延回过神:“没。”
江婉柔和梁泽回了房,梁肆延原本也要回房间,走到楼梯口,他又鬼使神差地走上去,走到易玖的房间门口,彼时刘姨正在打扫卫生。
梁肆延靠在门口:“刘姨,待会儿再来收拾吧。”
刘姨应了声,没多说。
这间房间,被打扫过后,一切少女心的装扮不复存在,又归于一间普普通通的客房。
他坐在床沿边,两手撑着头,看着地板发呆。
梁肆延起身的时候突然看见垃圾桶里粉色的信纸,已经被揉成一团,像草稿纸。
但鬼使神差的,他猛然想到什么,低头捡起它。
纸团皱巴巴的。
梁肆延把它摊开。
黑色字迹娟秀清丽,他一眼就认出来,是易玖的字。
-
梁肆延,见字如面。
好紧张呀,不知道第一句该写什么。
我想,你看见这份情书的时候,肯定接受了我的告白吧,这就意味着,这个世界上,我喜欢的男孩子在读我的情书啦。
蝉时雨里,你我重逢。
初初见你,我只觉得,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长得这么好看的男孩子呀。
浅浅了解之后,咦,是一个空有一副好皮囊的笨蛋哎。
可是,再深深相处之后,我才觉得这份少女时代的喜欢真称不上浪费青春,这反而是我青春岁月里,最好的一段时光啦。
我想,你这个笨蛋一定没有读过汪国真的《只要彼此爱过一次》。
“一个眼神,便足以让心海掠过飓风。在贫瘠的土地上,更深地懂得风景。”
你每每望向我的那一眼,与我而言,就是我这小小的贫瘠枯竭世界里,最难以忘怀的那一簇风景。
其实我想再等等,我不知道等什么,可能是等十八岁?
可是在病房里,你摸着我的头,和我说“摸摸头,别哭了”,那一瞬间,我的理智告诉我,小十,不能再等啦!
毫无疑问,蝉时雨是夏天具有代表性的词语。
而你却比它,更能代表夏天。
我见众生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
梁肆延,我好喜欢你呀。
-
梁肆延捏着纸张的手颤抖着。
原本的内容该是到此结束,而最后的几行,被水滴湮没变得模糊,划划写写,又改成了新的字——
我见众生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奈何青山轻我薄我。
其实后面还应该有什么内容,但是全被黑笔划去,梁肆延辨不出字迹。
他将信纸抚平,又整整齐齐地叠成四折,放进口袋里。
前所未有的懊悔情绪铺天盖地地压下来,他不想就这样无疾而终,他甚至不想出国了,他只想见易玖。
他慌慌张张地拨通易玖的手机。
对面接得很快,是一个女人接的,声音温柔。
“这是易玖的手机吗?”梁肆延问。
女人愣了一下,又很快应着:“你是阿延?”
梁肆延嗯了声。
“我是小九的妈妈,小九住在学校,一周回来一次。”
梁肆延有些紧张:“那等她周末回家的时候可以——”
“阿延。”蒋晗打断他的话,“谢谢你。”
梁肆延没明白:“什么?”
蒋晗原以为随着母亲的去世,即使易家和梁家的交易不复存在,她还是欠着梁家的。她把大部分积蓄给了江婉柔,却不想江婉柔一通电话打过来,伴随着那份划回来的钱。
她说以后两清了,这些年来,在易玖身上,在易家身上,在她外婆身上花的钱,一笔勾销,她们无需再偿还了。
蒋晗这才明白,这其中缘由是因为梁肆延。
梁肆延愣愣地听着,脑子里思绪乱成一团。
江婉柔真的如她所言,兑现了自己的承诺。
那他,也该履行自己的那份诺言。
“阿延,谢谢你。”蒋晗真诚地说,“过去这么多年间,很感谢你家的照顾。”
这些话,她对梁泽说过,对江婉柔说过,现在她再一次对梁肆延说。
“我想,你和小九正值青春期,你们待在同一屋檐下,可能会有这样那样的情感,很正常。但是对于你们现在的这个年纪来说,学习才是最重要的。”
“既然已经彻底两清了,那以后就不要再联系小九了,回到最开始的样子吧。”
温柔语气下,含糊其辞间,蒋晗没有把话撕开来,但是字字句句如细针,在皮肤上细细磨过,划过每一寸肌肤,没有皮开肉绽,却让人觉得细微痛苦又无法制止。
长久保持之下,有些麻木。
那纸上的字变成了一个个钩子,扎着人,叫人心疼。
汹涌情绪席卷胸口,带来一片狼藉。
梁肆延挂断电话,跌坐回床上,垂着脑袋,脖颈后侧脊柱突出,那枚玉佩依旧安安静静地躺在上面。手背到胳膊上的淡青色血管暴起,他的掌心重重地压着眼睛,眼眶红得彻底。
怎么办,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个约定好的夏天,终究是没有来。
-上卷完-
作者有话说:
一个眼神,便足以让心海掠过飓风,在贫瘠的土地上,更深地懂得风景。——汪国真《只要彼此爱过一次》
我见众生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大乘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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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母对梁肆延是过分溺爱的,所以造就了梁肆延自以为一切皆在他掌握的性格,也让他觉得无论什么困难当前都是自己一句话的事情,他无需努力,只要向梁母示个弱,一切都能按照他的预想走。
但是这样的人并不成熟,十八岁的他还是没有十六岁的小九懂得人情世故,懂得那些温柔话语下的夹枪带棒。
他需要改变,需要淬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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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关抒耳,18K纯甜文选手,周末两天都是万字章。
所以,梁肆延,开心点,下次(下章)见面就长大啦,你可以在晋江城为所欲为了!
◉ 37、心动【小修】
高三这一年总是过得很快, 易玖不负众望,以723分成为当之无愧的宁城文科状元。
易玖最后选择西淮大学文学院广播电视新闻学。
出成绩那天,樊江杨还特地给她发了信息。
易玖笑着回:考的比我高啊, 很厉害。
樊江杨也谦虚:没有, 京北的分数线本来就低,我去宁城考就考不到这分数了。
樊江杨去了京北大学读计算机,从毓晗和连洲这两位是铁了心要做连体婴儿,两人一起考了京北理工大学,沈邵闻考上了京北大学。
易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很疑惑, 沈邵闻这人居然能考得上京北大学。
从毓晗终于没有再贬低她哥了,对此她的解释是沈邵闻这人智商还行, 再加上走的体育特招,堪堪上了京北大学。
而对于梁肆延, 易玖没有问,从毓晗也默契地没有说。
大四开学前, 易玖原想出去找工作,奈何在业内有点地位的报社都不满足于她的本科学历,即使她本科就读于西大。
大夏天里,易玖灰头土脸,汗流浃背地回寝室。
“怎么了啊宝贝?”室友韩意蕴和钱添已经在寝室追了一上午的剧了。
易玖垮着脸,把帆布袋随手丢在桌上:“我决定了。”
“什么?”
“我要考研了。”
韩意蕴剧也不追了, 她起身,把书本卷成话筒状:“采访下您,该不会还是考新传吧?”
“嗯。”
“今年考明年考?”
易玖奇怪地看着她们:“当然今年。”
韩意蕴和钱添对视了一眼:“首先, 现在是九月了, 其次, 你居然还考新传, 太勇了吧宝贝。”
易玖丝毫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某宝上肖1000,红宝石,黄皮书,她已经齐齐下单。
“还有三个月呢。”
“那你考哪里?”
易玖一愣,她一贯是选择最好的那个。
而新传考研生的梦中圣地是京北人民大学。
京北。
莫名,易玖又想到那人寡淡到骨子里的声音。
他说,别再来京北了。
“宝贝?”钱添拽拽她的手,“想什么呢?”
易玖回过神:“考人大。”
去他大爷的,他说不来就不来?
钱添、韩意蕴:“卧槽!牛逼!”
钱添起身,搂着易玖:“你这要是三跨,我高低非得跪下来叫你声爹。”
易玖笑着:“那也不用行这么大礼。”
“那你还不如保研呢,现在还来得及。”
易玖摇摇头,从大一开始她就没想过考研,所以绩点一定够不到保研的边。
“哎,说起来,国商那颗草暑假跟他女朋友求婚了,你知道吗?”
“能不知道吗,我们学姐朋友圈晒出来之后我的心都碎了。”
两个人又开始八卦别的事情,聊着聊着又聊到易玖头上。
“宝贝,你这张脸不谈恋爱真的可惜了,不能做一辈子尼姑吧?”
“我们学校男生长得都还蛮帅的啊。”
易玖看着她们,坦诚地说:“我以前见过一个很帅的男生,后来再也没有见过比他的长相更出色的了。”
钱添八卦兮兮地凑上来:“有多帅,有没有照片?”
易玖摇头:“没有。”
“好吧。”韩意蕴惋惜,“那他现在在哪啊?”
易玖也惋惜,声音轻描淡写:“也不知道活没活着。”
钱添和韩意蕴再次对视一眼。
啧,有故事啊。
晚上,从毓晗给易玖发消息。
从毓晗:九,国庆我来找你呀?
从毓晗和易玖的联系从未断过,两人假期都会出去旅游,这已经成了习惯。
易玖:这次国庆不行了。
从毓晗:天哪不会吧......
从毓晗:先别告诉我,让我猜猜,你是不是要准备考研?
易玖:哇
从毓晗:救命啊连洲也要考你也要考,我三个室友也都准备考,我不考显得很落伍。
易玖:那你哥呢?
从毓晗:我哥这废物gap了一年准备接着gap,我爸马桶橛子都准备好了,不打死他不算完。
易玖被这话逗乐了。
从毓晗:你考哪里?
易玖:人大。
从毓晗:!!!我知道的那个人大吗?
易玖:嗯。
从毓晗:啊啊啊啊那我们以后不用再特地寒暑假见面啦!
易玖:我还没考上呢从从。
从毓晗:你肯定能考上啊!姐妹儿挺你!
如从毓晗所言,年后成绩出来,易玖以412分位列初试第二。
看到这成绩,韩意蕴和钱添都懵了。
“妈的,我就说这玩意儿卷吧,前几年能有390+是你给面试官一拳都能上岸的分数,现在412只能排第二,太可怕了。”
“不过宝贝,你真的太牛了吧!!!”
易玖不好意思地笑笑,嘴上的话却是:“我也觉得。”
四月初,国家线下来,复试也正式开始。
易玖毫无疑问稳进复试,在复试中凭借初色表现,综合成绩位列第一,上岸人大。
九月底,人大新传院开学,易玖在一片烈阳盛夏中,再次来到京北。
研究生只有考上和毕业那一刻是快乐的,是以易玖此刻还处在极端痛苦和极端快乐的中间。
幸好新传专硕学制为两年。
深夜,易玖边读文献边写论文,她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字,又看着导师给的修改意见,她缓慢地揉着太阳穴,不由感叹,不知不觉中,自己又制造了一篇学术垃圾。
易玖婉拒了导师希望她直博的念头,两年的硕士生涯让她清楚地明白,她是读书的料,但不是科研的料。
磨刀不误砍柴工,读完硕士就打工,读博脑子不够用。
寒假过完年,易玖又回到了学校,这几天她早上忙着投简历面试,晚上忙着毕业论文二改,整个人忙的焦头烂额四脚朝天。
金三银四诚不欺人。
四月初,易玖通过阅丽杂志社的面试,为期三个月的实习记者。
副主编程雯看了易玖一眼:“易玖是吧。”
易玖点点头。
程雯随意地扫了眼她的履历,漂亮的眉目微挑,轻声念着:“本科西大,研究生人大,啧,Vivi这次招人招的倒是还行。”
原来这个履历只是还行。
易玖叹了口气。
“小卢,新来的实习生,这三个月你带着她。”程雯又对易玖说,“这三个月你先跟着金融组。”
那个名叫小卢的女生应下。
“我叫卢佳佳,你叫我小卢就行。”卢佳佳说。
“好。”
易玖初来,卢佳佳把稿子核对的工作交给她。
她坐在最角落的工位上,认真核对。
“小卢啊,真羡慕你哦,胡编废了这么大劲拿来的采访就给你了。”坐在对面的女人说,语气里无不艳羡。
卢佳佳正忙着,还没说话,坐在易玖身边的男人便神气十足地抬头:“是啊,金融圈新贵有史以来第一个采访,这要是采访采出花头来,我们小卢名字也火了,这家杂志社都要归我们小卢了。”
看着像是在替卢佳佳说话,易玖却听出了阴阳怪气之感。
女人也默契地接过话:“哎呦,那小卢可不能带外人啊,千万得自己一个人去采访,不然不是坏了好事啊。”
易玖悄悄打量着两人,这个对面的女人叫顾佳丽,坐她旁边的男人姓名性别性向皆未可知,只知道一个不辨雌雄的英文名Talin。
她消化了一下这番复杂的对话。
卢佳佳还是笑着,下巴冲易玖扬了扬:“我会带实习生一起去的。”
她说完就不再参与两人的对话,恰好程雯有事叫她,她匆匆赶去。
男人女人齐齐看向易玖,又交换了一个眼神,声音一点也不遮掩:“卢佳佳可真大方啊。”
“这机会不抓住,真蠢。”
采访的时间约在周三下午两点,当卢佳佳拿着资料全副武装准备出门时,顾佳丽“好意”叫住她。
“小卢,不是说带实习生一起去吗,怎么就自己一个人走了?”
易玖愣住。
采访什么,她连采访对象是谁都不知道她去干嘛。
卢佳佳也愣住。
她前几天的说辞只是为了应付这两个人,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她怎么会真的带易玖去采访。
可是面对顾佳丽和Talin的满含不怀好意的眼神,还有杂志社里其余人齐齐投来的目光,卢佳佳强装镇定:“小九,快点呀,刚刚不就让你收拾东西了,怎么还没收拾好,我去门口等你。”
易玖明白,自己这是被拿来当挡箭牌和台阶了。
她连忙应声,背上双肩包匆匆出门跟上卢佳佳的脚步。
出租车开到繁隆大厦楼下,两人下车。
卢佳佳走到前台,出示证件并说明来意,前台让她稍等。
卢佳佳看着站在一边的易玖,前台大厅明晃晃的灯光打得她脸色更显白皙,唇不点而红,鼻尖翘挺,一张娃娃脸使得她即使即将硕士毕业还是尽显幼态。
“小九。”卢佳佳叫她的名字。
易玖赶忙应声,一双杏眼刻意睁得大大的,以显示自己出外勤也很认真。
眉眼精致,眉头微微耸起,一种我见犹怜的味道。
学历、美貌都有了,就差被社会淬炼出来的能力了。
而这种能力,是可以培养的。
难怪Vivi会在数十个人中挑选了她,而程雯的终面也轻而易举地通过。
卢佳佳:“你在这里等我吧。”
易玖怔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好的。”
“明天回社里——”
易玖从善如流接过话:“我知道怎么说的。”
从杂志社到繁隆大厦,历程半个小时,如果卢佳佳有心让她一起上去采访就不会在这半个小时里一字不提。
卢佳佳觉得易玖半只脚踏入社会,悟性倒是不错,一点就通。
她满意地点点头,正巧前台登记完信息,将电子门卡递给卢佳佳。
“我上去了,有事手机联系。”
“好。”
看着卢佳佳上了电梯,易玖觉得无聊,又不敢出大厦,怕她万一有什么急事,只能坐在大厅的沙发上。
大厅里人来人往,大多都西装革履,亦或是小高跟蹬得通天响,易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打扮,粉色印花T,牛仔背带裤,再加个双肩包,学生气太重,其实的确不适合做采访。
虽然知道卢佳佳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让她跟去采访,但易玖还是决定从明天开始穿得OL些。
她低头随手翻阅着杂志,一翻就是两个小时,她看了眼时间,有些疑惑,这是什么采访要这么久?
“小梁总怎么还没来?”身后两个女人的高跟鞋声越来越近,两人在易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捧着咖啡开始闲聊。
“都是大家等他的份,哪有他等我们的。”
“资本家二代,恶劣得很。”
“帮帮忙哦,人家富一代。”
“不是家族产业?”
“这是瑞华集团旗下业绩最差的子公司,结果在你所谓的二代手里扭转乾坤,他接手一年,股市飙升,连带着整个瑞华在业内的地位又提升一大截。”
女人愣了,充满惊讶:“真的假的啊?”
“而且——”另一个人故作神秘,“这位公子哥,20岁就开始在国外创业实习,积累资本和人脉,算来他今年可才二十五。所以啦,Benny你在人家的大楼里说话注意一点啦。”
名叫Benny的女人思索了一下:“那我明天开始就每天化妆来。”
两个人语气轻快地闲谈着。
易玖全程听着两个人的对话,这个对话中的人物大概就是卢佳佳的采访对象。
看来卢佳佳也在楼上等。
易玖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卢佳佳的消息。
卢佳佳:易玖,你先回去吧,不用回社里了,明天早上照常上班。
易玖回了句好后,她便低头收拾着书包,起身准备离开。
她起身的瞬间,那两个女人也停止了交谈,突然站了起来,语气严肃:“小梁总好。”
这声音没有得到回复。
男人被周围一行人簇拥着,身旁的助理在和他汇报着工作,而他恍若神游天外,手里习惯性地转着手机,视线有一搭没一搭地往易玖的方向看来,像疑惑,像不可置信,又像在确定着什么。
“梁总,两点有个阅丽的采访,卢记者已经在休息室等您了。”
“现在四点,不想见了。”男人视线不移,声音冷淡又随意。
易玖听到阅丽二字,脚步一滞。
她下意识地回头,视线里,掠过那人的黑色西装一角,和袖口上缀金的纽扣。
她目光上移,也就是在此刻,那人游离眼神恰巧撞进易玖的视线里。
她的心猛然一缩,像是被人用劲攥住挤压着。
整个大厅人来人往,有些嘈杂,可这些声音在此刻仿佛被按下了静止键,那些簇拥着他的人仿佛一瞬间虚化为模糊背景。一如那年夏天的初见,他站在汹涌人群中,优越挺拔的身段却总是惹人注意。在看见他的那一瞬间,易玖的眼里,再装不下其他人。
这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大厅流光涌动过他的脸,颌面线条冷硬锋利了许多,额前细碎黑发耷在眉毛处,加上永远不变的那截断眉,不笑时,整个人透着生人勿近的疏离气息。
白色衬衫袖口被他挽到了手肘处,那件黑色西装搭在弯臂上,衬衫第一个扣子没有系,随意地敞开,若隐若现着锁骨。
那股放浪形骸的痞气少了许多,张狂随性也收敛着,更添成熟内敛却还是盛气凌人,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像矛与盾,自洽融合,又像是赋予了他别样的勾人魅力。
易玖尽数接收着他的视线。
梁肆延。
她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为什么会在这里见到他。
最后那通电话结尾的不欢而散,冬日普愿海汹涌的海风,他用散漫玩笑话说出的决绝,往日种种她以为自己已经忘却的记忆伴着淡淡酸涩涌上来,多重情绪糅杂在一起,她的语言系统开始不自觉地紊乱。
“易玖。”
“你还活着啊。”
◉ 38、心动
姚峰和周围众人都没法理解此刻的状况,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这位阴晴不定不好惹的顶头上司,又低头看着这位仿佛......是个学生的女生,视线不断在两人之间梭巡着。
这电光火石的几秒里, 易玖在做一道极为简单的算术题。
几年没见了呢?
从那个冬天分别, 到现在,七年。
但真正意义上来说,从梁肆延生日那晚她表白失败开始,两人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
七年未见,易玖心中各种情绪翻涌交杂, 堵塞在心口,莫名心酸泛起, 但是千言万语到嘴边,只能化作这一句话。
说出口的那一刹那, 她就觉得失言。
梁肆延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那个梁肆延,现在是阅丽尊贵的甲方爸爸, 是主编费尽心思求来的采访机会,是卢佳佳等待两个小时也不敢有半句怨言的对象。
梁肆延倒是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他插着兜,看着少女纯净的乌眸里透露的意外,他下意识捏着裤袋里的烟盒一角,面上神态自若, 慢条斯理道:“好久不见。”
态度一如见到一位陌生人。
姚峰不动声色地睨了梁肆延一眼,把他捏烟盒的动作纳入眼底。
只一个动作,他就知道这位爷心里燥得很, 和那一点不易察觉的, 紧张。
易玖竭力把那些不该有的情绪压下:“好久不见。”
“你怎么在这儿?”
两人仿佛真的陷入了老友之间的闲聊。
“我是京北日报金融分刊实习生, 来做采访。”
闻言, 梁肆延微挑眉,他睨了眼姚峰,对方心领神会,在他耳边低声道:“阅丽的人。”
梁肆延点点头:“那上去吧。”
易玖一愣。
梁肆延没再等两人,径直往电梯口走。
易玖忙跟在后头。
姚峰心思活络,旁人都摸不透梁肆延的秉性,但他算是了解的。他走在最后,无需梁肆延的交待就悄声嘱咐其他人乘另一辆电梯。
电梯四面八方都是镜子,逼仄空间全然被他嚣张又霸道的气息围剿着,易玖觉得浑身不自在。
她贴着电梯一边,站在最角落里,双手拽着双肩包背带,低头看着脚尖,脑海里回想着刚刚那两个女人说梁肆延已经是瑞华集团第一继承人。
那些小情绪上头,她不由冷哼,梁肆延能当家做主,母猪能上树。
“等很久了?”
梁肆延清冷的声音响起。
易玖正在走神,没听到他的话。
姚峰站在两人中间,气氛有些尴尬,他小心地碰了碰易玖的手臂。
易玖回过神来,抬头看着两人,她没听见梁肆延说了什么,遵循职场万事嗯呢、还好、没事、都行原则,她扯出一个笑:“嗯呢。”
姚峰:“......”
好一个阴阳怪气。
梁肆延微微偏头,睨了她一眼:“不好意思。”
啊?为什么要不好意思?
电梯在顶楼停下,三人往会客厅走。
易玖走在最后,观察着环境,办公场所富贵华丽又雅致,果然是京北城最中心的地带。
一砖一瓦都透着金钱的味道。
来往都是穿着西装的职场人士,他们看见梁肆延纷纷颔首:“小梁总。”
易玖混在这里,实在有些格格不入。
到达会客厅前,姚峰刷了一下卡,玻璃门自动打开。
卢佳佳本来已经在里面等了很久了,而刚刚前台又告知她梁总今日不见客,一堆怒火积压在她胸口,她都准备收拾东西走了,却看见梁肆延又出现在他面前。
男人身姿挺拔,双腿修长,一身西装穿在他身上,衬托得矜贵禁欲而又身形利落。
卢佳佳一愣,脑中只有四个字——
极品,赚了。
她起身,露出一个最标准的笑:“梁总您好,我是阅丽卢佳佳,我们约了今天下午的采访。”
梁肆延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他把西装随意地搭在办公椅后,便坐下,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
梁肆延一走,卢佳佳就看到了站在他身后的易玖。
她皱眉,招招手让易玖过来。
“你怎么上来了?”她低声问,语气里有一份难以发现的埋怨味道。
易玖没听出来,三言两语也解释不清,正巧姚峰出声:“卢记者,可以开始了,我们梁总今晚有约了。”
这是提醒她,早点开始早点结束。
易玖心里腹诽,晚上有约还迟到。
卢佳佳赶忙点头,她坐在梁肆延对面,拿出录音笔和笔记本。
她看了易玖一眼,既然易玖在,也不能浪费了,她低声嘱咐:“你来记。”
易玖点头。
卢佳佳将录音笔打开放在桌面上,翻出提纲,开始询问。
梁肆延靠着椅背,下巴微抬,满眼都是盛气凌人,和高中时别无二致。他一只手转着手机,另一只手叩着桌面,面无表情地听着卢佳佳的问题,在她问完之后又给出一针见血的回答。
易玖一愣,没忍住惊讶,下意识盯着他的脸。
梁肆延居然说的出这么富有逻辑和条理的话,有点惊讶。
那绝不是临时抱佛脚可以练成的底蕴,是多年如一日的苦学之下彰显出来的成功底色。
她太惊讶,以至于当梁肆延略带戏谑的眼神望向她的时候,才回过神来。
卢佳佳正要接着问,梁肆延突然开口:“卢记者。”
“您说。”
“能别踩我鞋吗?”他语速慢悠悠的,带着漫不经心的味道。
好像真的只是随口一提。
卢佳佳低头,她没踩啊。
易玖才反应过来,赶紧把脚挪开,她不知道那是梁肆延的鞋。
“不好意思,是我不小心踩到了。”易玖主动认错,脸微微发烫。
梁肆延不动声色地挑眉,目光挪向她,仍是慢悠悠地说着:“哦,是你啊?”
声音磁性低沉,咬字带着刻意的缱绻与暧昧。
易玖心里咯噔一声,分辨不出梁肆延是不是故意的。
卢佳佳看着易玖一眼,又很快收回眼:“那梁总,我接着问?”
“嗯。”
采访总共两个小时,易玖第一次正式参与这类采访,除了那个小插曲,期间思路从未停止,她像是做了一张极难的数学题。
也是此刻,她觉得梁肆延真的变了很多。
“谢谢梁总,初稿出来之后我会第一时间给您过目的。”卢佳佳说,她拿起手机,“能加一下您的微信,方便日后联络吗?”
姚峰知道梁肆延的脾气,怕他说出什么让人难堪的话,正要替他拒绝,就听见梁肆延嗯了声,主动打开二维码。
卢佳佳扫好之后,正要示意再见,却见梁肆延修长的手指将手机推到易玖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易玖:“......”
她就是个打酱油的,她才不要加。
内心想法坚定不移,手上动作卑微不堪。
易玖扯出一个笑,扫描好之后,界面里跳出一行灰色小字。
已添加至黑名单,你将不再接收对方的消息。
字体明明那么小,易玖却觉得显眼。
她看了眼梁肆延,恰巧对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易玖不觉得梁肆延不知道自己把他拉黑了,除非这七年来他从没给自己发过一条微信。
可是这个想法一旦冒出来,易玖又很快否定,万一他真的没发过呢......
气氛好像有一点尴尬,好在卢佳佳和姚峰没有看见。
她咬了下唇,手忙脚乱地把他从黑名单放出来。
道别后,卢佳佳和易玖一起下电梯。
卢佳佳:“你怎么上来了?”
易玖:“在楼下碰见了,梁肆......梁总问我是谁,我说我是阅丽的人,他就让我上来了。”
一通白话解释,清楚明了。
卢佳佳没问为什么梁肆延会主动和她说话,她只是嗯了声,又看了易玖一眼,最后只说:“回去吧,明天别迟到了。”
易玖说了声好。
现在正值晚上六点半,下班晚高峰,繁隆大厦往西走两三百米就是最近的地铁站,她和千千万万的打工人一样,汇入拥挤的地铁中。
六点半的天空,橙霞满天,旷阔天际被晚霞拉扯,分出鲜明界限。
梁肆延从落地窗往下看,拥挤的人群在视线中不断模糊缩小。他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微信对话框里再次出现的头像,瞳眸幽深晦暗。
七年来,头像未变,昵称未变,连朋友圈还是一条横杠。
易玖好像变了很多,又好像没变。
人还是一样的瘦小,还是留着长发,穿衣风格一如既往,却不再是以往面对他时那副懵懂模样,那流转眼波里尽是狡黠,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姚峰。”梁肆延突然开口。
姚峰正在为他准备晚上的合作资料,听到梁肆延叫他,他应着:“小梁总,怎么了?”
“你觉得易玖还喜欢我吗?”
姚峰:“......”
我觉得你有病。
姚峰上岗时可没训练过这套,他正思索着该如何回答,却听见梁肆延自言自语:“管她喜不喜欢,反正我喜欢。”
江婉柔说错了一点,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使看遍国外的风景,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着十八岁那年最美的风景,未曾改变。
梁肆延在从毓晗那里得知易玖来了京北读研,彼时他还在洛杉矶读研。他用尽过去数十年间从未有过的努力和野心,爬到这个位子,就等着与她相见。
他知道两人总会再见,却没想到是在今天,在这个毫无准备的初春。
她每次出现在他的世界里时,总是令人毫无防备。
梁肆延说不清看见她时的情绪,对视的那一瞬间,心底像汹涌海浪,肆意翻腾着,可是他的脸上却还是保持着镇定。
不能,自乱阵脚。
莫名的,梁肆延想到了那条不留余地的短信,那是在易玖回宁城之后不久,她发给自己的第一条信息。
那时的他满心欢喜地点开,却又在看到那条信息之后颓然落寞。
字里行间厌恶之情了然。
易玖肯定很讨厌他。
所以梁肆延要想个办法,勾引她。
·
地铁拥挤,快到大学城站时易玖才有位子坐。
她坐在最边上。
易玖说不明白对梁肆延的情绪。
那个看似友好的分开并不友好,以至于再次见面时她整个人大脑神经混乱,她不想去理自己已经乱成一团的思绪。
易玖回寝室前去食堂买了碗米粉和奶茶,她走在路上看着手机里的消息。
阅丽工作群里,还有层出不穷的消息。
易玖感叹,她们居然还没有下班。
这份感叹持续到晚上十一点半,易玖把论文改完,她照例扫了眼微信,群里交流不止,居然还在工作。
第二天,易玖照例去上班,她刚进门就听见里面交谈声不止。
大家围着卢佳佳闲谈。
“你这是一晚上没睡?”Talin语气夸张。
卢佳佳没精打采地应着。
顾佳丽:“通宵赶稿,小心猝死。”
卢佳佳翻了个白眼:“早死晚死都得死,不差这一会儿。”
顾佳丽:“到底是采访梁总,就是不一样。”
卢佳佳:“是啊,毕竟有别于那些会揩油的老油条,肚子里没半两墨水还动手动脚眼里猥琐,采访梁总就不一样了,堪称赏心悦目,半夜写稿的时候我都精神气十足。”
顾佳丽气结,采访豫商金融高管的任务好死不死就落到了她头上,谁不知道那个老头一把年纪才爬到那么点职位,看见漂亮小姑娘眼里放光,看得人直恶心。
卢佳佳就采访了个梁肆延,又不是成了瑞华女主人,在这里阴阳怪气谁呢。
正说着,她看见易玖进来:“易玖,把昨天的录音内容整理一份发我。”
易玖应着,立刻开始工作。
中午易玖在外面吃过饭,吃到一半群里有人说想喝咖啡,然后不知怎的买咖啡这件事就落在易玖头上。
易玖直接在群里回了消息:姐姐们,你们可以点外卖
她打完字正想发过去,又想起钱添和韩意蕴告诉她的哎呀嘛文学,她贴心地在最后加了一个【呀】和【~】。
就天天欺负实习生带咖啡吧。
易玖把消息发完之后根本不管群里怎么回,直接关了手机回到办公室。
她回来的时候正巧碰到程雯在卢佳佳的工位上。
“不通过?这梁总到底认真看了没啊,我前半个小时发给他的,半个小时他就看完了这篇稿子?现在可是午休时间,难为他吃着中饭还看我的稿。”卢佳佳不解。
程雯正听着她诉苦,顾佳丽突然煞有介事地问:“小卢,以往采访稿核对不都是通过公司邮箱发的吗,怎么这次改用微信了?”
此话一出,整个办公室无比默契地陷入一片尴尬与寂静。
卢佳佳难得占下风,正巧看到易玖,她像是找到了缘由:“我和小九都加了,微信上联系方便些,是吧小九。”
又拿她当挡箭牌。
易玖扯出一个笑,点点头。
卢佳佳抱怨归抱怨,抱怨结束之后还是又乖乖去修改稿子。
下午五点,卢佳佳的抱怨声第四次响彻整个区域:“不是,这小梁总到底是要我怎么改啊!”
易玖坐在位子上,好奇地看过去,卢佳佳整个人画着精致的妆容,面色却是天差地别的憔悴。
顾佳丽:“不是堪称赏心悦目嘛,这看着好像也不是很悦哦。”
卢佳佳没说话。
“哎呦小卢,你要是不行就让你这研究生给你看看嘛。”顾佳丽托着腮,继续输出。
卢佳佳有的时候真的很讨厌顾佳丽这张嘴,今天她就没占过上风:“行啊,小九,过来。”
易玖觉得自己真可怜。
她走到卢佳佳身边,听着卢佳佳给她布置任务。
那就是——
她也写一版。
顾佳丽:“啧啧,小九,你这可得好好写,这可是梁总第一个采访报道,你要是写好了,媒体圈能有你一个名字。”
易玖觉得顾佳丽真会画饼。
顾佳丽觉得卢佳佳绝对会拿易玖的稿子当自己的。
卢佳佳觉得顾佳丽这人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暗流涌动,Talin目光在三个女人间梭巡,悠哉哉地嗦了口咖啡,距离下班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他已经准备就绪,就等时间一到背包下班。
初次写稿,易玖觉得十分艰难,她在办公室待到八点,耳机里循环着梁肆延的录音,她认真地写着稿子。
该说不说,梁肆延的声音真的很好听,沉冷磁性,像夏日里翻滚着的海浪,甫一开口,那声波轻拍着耳廓,泛起涟漪。
再次整理他的回答,易玖才发现他回答得滴水不漏有条有理,信息之间环环相扣,这是多年阅历和知识底蕴所造就的。
这人这几年到底干嘛去了,堪称脱胎换骨。
从毓晗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易玖还在写稿子,静谧空间里,电话铃声突然在耳际炸开,她吓了一跳,接起电话。
“小九,我给你发的消息你怎么没回呀!”从毓晗撒娇。
易玖忙点开微信,从毓晗发了一家西餐厅,约她周末一起吃饭。
“好的吃吃吃,我在写稿子,没看见。”
“实习生都开始上手啦!”
“对呀。”
“写的什么呀?”
易玖一顿,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如实说:“写梁肆延。”
电话那头也是默契地沉默片刻。
“你们见过了?”
“嗯。”
“你加班就是在写关于他的人物刊?”
“嗯。”
“那你现在——”
“我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这是工作。”
她这副义正言辞的样子倒让从毓晗没话说,她哦了声,又问:“那你什么时候下班呀?”
易玖如实回答:“不知道,应该要很晚了,那边一直不过稿,时间要来不及了,我想在这里写完。”
“那你赶不上地铁回学校了啊。”
“末班地铁是十一点,还有两三个小时,我应该可以写完的。”
从毓晗听到这话,就不打扰她了,让她赶紧写完。
挂了电话,从毓晗鼓着腮帮子,看着清吧U型吧台上正在抽烟喝酒的三个男人,时不时有打扮艳丽的女人上前要联系方式。
真不愧为暴风中心,自带所到之处都能吸引旁人眼球的气场。
从毓晗怒从心底起。
她没好气地坐到连洲身边。
“我的大小姐,您又怎么了?”连洲看着她。
从毓晗对上梁肆延的视线,对方叼着烟,晃了晃酒杯,语气挑衅又随意:“这么久没见,被你梁哥帅到了?”
说话间,喷薄白雾上涌。
“万恶的资本家。”从毓晗低声咒骂。
资本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有事?”
从毓晗:“有人在杂志社里改稿改到有可能赶不上末班车,有人在这里吃喝嫖赌吞云吐雾,这社会两级分裂能不能好了!”
沈邵闻不满:“从毓晗,嫖赌在哪里,小心我告你造谣。”
从毓晗:“谁坐被告席还不一定呢。”
沈邵闻:“......”
梁肆延翘着脚,低着头晃着手机,手机一角在桌面上敲了敲,不知道在想什么。
“走了。”他干脆利落地放下酒杯。
沈邵闻皱眉:“一口都没喝呢就走了?”
奈何对方头也没回,随意地摆摆手,高大身影很快消失在视线里。
临近十点半,易玖还没写完,她把内容备份到微信助手上准备回寝室接着写。起身的时候才发现卢佳佳也没走。
“佳佳姐。”易玖想了想还是叫她,“我先走了。”
卢佳佳也快好了,她点点头,不准备和易玖一起走。
四月初的天气还是微凉,夜里露水重,风大。
易玖出了杂志社的门,照例往地铁站走,却被一辆欧陆吸引住目光。
很眼熟,车牌也是熟悉的连号。
她脚步定住,看着车窗移下,像是缓缓拉开的帷幕,剧中主角赫然出现。
骨节匀称的手搭着方向盘,指尖毫无节奏地轻叩,霓虹灯光影在梁肆延的脸上缓慢流动,黑色立领夹克更衬得他颌面线条凌厉。
他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溶溶月色里。
下一秒,他抬眼朝易玖站着的方向看过来,直勾勾地看着。
片刻不移。
易玖觉得她现在该做的就是径直走掉,或者在走之前啐一口唾沫在他脸上,然后再加一句:死骗子。
但是他是阅丽未来半个月的摇钱树,也许摇钱时间会持续得更长一些。
理智和现实都在告诉易玖,不能这么做。
所以她露出一个自认为非常完美的笑容:“小梁总,晚上好。”
梁肆延也笑着,漆黑锐利的目光紧紧凝在她脸上:“小十,晚上好。”
十你......大爷。
那个曾经是专属于他的特定称呼。
这个在她看来亲近又暧昧旖旎的昵称。
在两人不欢而散之后,他还可以这么随口说出,他居然还敢这么叫她。
梁肆延这副轻描淡写的样子,让易玖觉得在意这七年的人只有自己。
她忍住那些委屈,强装镇定:“那梁总,我先走了。”
“易玖。”他又叫她的名字,明明两人相隔几米,那若有似无的侵略感还是顺着春夜的风裹挟着易玖的周身,围剿着她的心绪。
易玖苦恼自己居然真的乖乖停下了脚步。
“听说你是因为赶我的采访稿才加班到这么晚的?”
废话,自己高中的时候八百字作文憋不出半个屁,现在都能对六千字的采访稿指点江山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
梁肆延挑眉,语气诚恳:“但我还是感到很抱歉。”
易玖客套笑着:“梁总您真客气。”
装个毛线,知道抱歉就赶紧通过,还有工夫在这儿猫哭耗子。
“所以,为了表达我的歉意,”他开门下车的时候,恰好吹过一阵凉风,使得他敞开的衣襟里灌满了凉意。
他踱步走到副驾驶的位子,打开车门,眉眼被路灯晕染得有些温柔,“我特意来送你回学校。”
作者有话说:
这两章写的磕磕绊绊的,如果大家觉得逻辑或者剧情上有奇怪的点可以提出来~
◉ 39、心动
梁肆延说这话的时候, 银白的月光恰如其分地抖落在他的眉眼处,瞳色显得有些淡,又有些温柔。
在易玖看来, 梁肆延这人一直都是奇奇怪怪的, 好看皮囊之下不知道装着些什么。
高中时,他若有似无的接近,似是而非的暧昧对话,还有那双她自以为透着喜欢的好看眉眼,无一不在向易玖透露一个彰明较著的讯息——
他喜欢自己。
于是她鼓起勇气, 毫不犹豫地撞了南墙。
结果显而易见,那个寒冷的冬天猝不及防地回咬了她一口, 她的伤口在天寒地冻之中裂开、流脓,又愈合、发痒。
是她自己识人不清, 她认。
可是现在呢,他现在这些举动到底是为哪般?
易玖语气生硬地拒绝:“不好意思梁总, 我有人接。”
“哦?”
“是的,坐惯了欧陆,想换换。”
“换什么呢?”
“换个比欧陆更贵的。”
“多贵?”
“少说也得千万吧。”
“哦。”梁肆延眼里掠过毫不掩饰的玩弄意味,他慢悠悠地说,“地铁啊。”
如果杀人不犯法,如果双肩包里的平板电脑可以化作石砖, 她真想砸死他算了。
易玖不着痕迹地扯了下嘴角:“嗯。”
梁肆延笑着,眉眼间尽是松散意味:“那我现在去考地铁驾驶证还来得及吗?”
易玖也笑,嘴角笑意比他还大, 说出的话却带着刺:“那您载那么多人, 哪还顾得到我啊。”
梁肆延挑眉, 不置可否:“你说的对, 所以还是赏脸坐坐我的欧陆吧,这里只有过你一个人。”
日......
梁肆延漂亮修长的手指叩了叩车顶,眉眼潋滟笑意,带着勾人诱惑:“上吗?”
直至车快开到人大校门口,易玖都想不明白她怎么就上了这个人的车。
“稿子不是我故意卡你们,内容上不够简洁,精准度也不够。”前一个路口正值红灯,梁肆延靠着靠背,习惯性要拿烟,之后又放下。
易玖没想过他会突然提这件事,她很快反应过来,认真求教:“那应该怎么改?”
接收到梁肆延那堪称似笑非笑的眼神时,易玖才发现自己刚刚的行为仿佛是在向骗子乞讨,对素食主义者推荐猪肉,问生产科医生哪里结扎。
易玖强装镇定:“就是想问一下梁总有什么高见,毕竟我才刚出学校,经验不足,当然了,我也可以自己琢磨。”
梁肆延一副知心哥哥的模样,他点点头:“谈不上高见,但不是一两句能说完的。”
红灯跳动了几下,又变成绿灯。
梁肆延把视线挪回前方,随口道:“但是现在太晚了,孤男寡女待在一起也不方便。”
哦,这么多年不见,开始走善解人意那一挂了。
“传出去对我名声也不好。”他慢悠悠地把下半句话说完。
易玖自认不是一个喜欢说脏话的人,也没那些口癖,但是遇上梁肆延开始,她的脏话系统好像就自动开启了。
傻逼梁肆延。
易玖没话可说,只能淡淡地嗯了声,但是那声音发出来就变成了从鼻尖哼出来的一声轻嗤。
逼仄车内,尴尬蔓延。
“梁总,刚刚我是......我是有鼻炎来着。”易玖说谎不打草稿。
梁肆延透过前视镜睨了她一眼:“是吗?”
“嗯!”
车在校门口停下,易玖在车刚挺稳之后就立刻下车:“梁总,谢谢你载我这一程,关于你说的那些意见我会尽快改好,明天中午之前将终稿发给你的。”
“怎么谢?”梁肆延问。
啊?
谢什么?
她刚刚说谢什么了吗?
“不是要谢我载你一程?”
易玖觉得自己这么长的一句话的重点应该不在这里,而且是他自己舔着脸死乞白赖要她上车的啊。
她扯出一个笑:“就用完美的终稿来表达我对您的感谢吧。”
校园外道路两旁的枝叶像细浪翻腾,发出簌簌声响,纵横交错的电线杆将天空分割成四分五裂的块状,又像一块块菱形的糖果。
梁肆延降下车窗,看着易玖背着包走在回学校的路上,路灯拉长了她的身影,他的心一动。
看着她的背影,梁肆延突然想起那次从普愿海回来,她说,她想在夏天的时候去普愿海,和他一起。
可是他们连春天都没有迎来,更是全然错过了那一年的盛夏。
·
易玖回寝室又洗漱一番之后已经很晚了,她熬夜把稿子赶出来之后不知道该不该在这个时间点去叨扰卢佳佳,倒是对方先在微信敲了她。
卢佳佳:写得怎么样了?
易玖:写好了。
她把word发给卢佳佳。
卢佳佳是半个小时之后再回的:易玖,写的很棒,我稍微修改了一点。
而后她把最终稿发回来。
易玖不是一个需要靠鼓励来支撑自己好情绪的人,但是看到那行字,她还是很开心,突然觉得加班也没什么关系了。
但是除了她,没人这么想,以至于周末和从毓晗出去吃饭时,从毓晗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刚进社会就被pua了。”
易玖吃了口意面:“可是总比我大四做毕设的那个导师好吧。”
从毓晗想起当时易玖天天和她抱怨这件事,她点点头:“也对。”
“对了,你看见梁......那谁,有什么观后感吗?”
“没有。”
如此斩钉截铁。
从毓晗追问:“真没有啊?”
“有点讨厌。”
“只是有点?他这属于玩弄你的感情啊!”
重了重了,玩弄谈不上。
易玖看着从毓晗替她打抱不平的模样,试探着问:“他可是你从小到大的玩伴。”而易玖是她从高二才开始认识的,怎么算从毓晗都该是跟梁肆延关系好点吧?
从毓晗满不在乎:“那又怎么样,我家的狗也是陪我一起长大的啊,它要是咬了你,那该骂还是得骂。”
易玖:“......好姐妹,你说的对。”
易玖和从毓晗吃到一半,两人聊得开开心心的,易玖接到程雯的语音电话,让她现在去江月路和顾佳丽汇合,一起去采访豫商的李总。
易玖疑惑,她是跟着卢佳佳的,怎么这个活也落到了她的头上。
而且,今天可是周末啊......
单休的公司都是耍流氓!
易玖拿着包,和从毓晗连声说了好几句抱歉,然后匆匆赶去江月路。
从毓晗看着眼前吃到一半的菜,没半点心虚地拿起电话:“喂,连洲啊,一起吃个饭吧。”
·
周日下午四点,remche关于下半年的开发性金融合作会议准时结束。
会议室门打开的一瞬,立于过道两边的助理纷纷上前。
梁肆延走在最后,微微低头和银监办的人说着什么。
他一身西装笔挺,衬衫第一颗扣子散开,暗灰色领结像一只蝴蝶亲吻着他的喉结,整个人衬托得利落分明。
整个会议厅外,几近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望着他,这个年仅二十五岁就执掌瑞华集团半壁江山,在京北金融圈混出名字的男人。
他总是这样,张扬夺目地吸引着所有人的视线。
和银监办的人交谈不过片刻,对方笑着和他握了握手。
姚峰走到梁肆延身边,几人往电梯口走,彼时的电梯口处站着的都是身着西装的各界金融人士。看见梁肆延,众人都微微颔首当做打过招呼。
“小梁总,我是豫商的李帆。”站在梁肆延身边的胖男人拿出名片递给他。
梁肆延睨了眼,没接。
姚峰接过那名片。
李帆尴尬地笑着:“小梁总,我去繁隆找过您很多次,但是不凑巧都没见着,在这里见到实在是太有缘分了。”
梁肆延嗯了声,没再分给他一个眼神。
“关于禹城基金的项目——”
电梯正好在此刻到达一楼,梁肆延踱步往外走,他走的不算快,奈何腿长,走路带风。
梁肆延的车拿去4s店保养了,他等在大厅休息处,等司机把车开过来。
姚峰一看梁肆延这幅模样就心领神会,知道他懒得搭理这种级别的人,姚峰只得跟在后头,和李帆打着敷衍的说辞。
顾佳丽和易玖在CTT大楼等了约莫半个小时,终于看见李帆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
顾佳丽快步上前,易玖捧着笔记本跟在她身后。
“豫商的李帆李总吧?我是阅丽的顾佳丽,我们约了今天下午两点一刻的采访,您还记得吗?”顾佳丽笑着说。
李帆似乎很不满她的到来,却也不好做出不耐的意味。
姚峰借机摆脱李帆,他正要往梁肆延的方向走,又一晃眼看见站在顾佳丽身侧的易玖。
易玖长得漂亮惹眼,属于看一眼就不会忘记的脸。
“小九,走吧。”顾佳丽和李帆干涉好后,给易玖使了个眼色。
易玖点点头,三人又往电梯口走。
姚峰走到梁肆延身边,给他汇报晚上的事宜。
汇报完之后,他正思索着要不要和梁肆延说他看见易玖了,就看见这位大少爷拿起手机,声音闲散:“你在哪儿,我来接你。”
“......”
“你不是和易玖在吃饭吗?”
“......”
“哦,那你别给我报地址了,你吃完就自己回家啊,这么大人了学不会打车?”
姚峰:“......”
他思索再三,还是决定提醒一下这位小梁总:“梁总,我刚刚看见了您喜欢的那个女生......不,喜欢您的那个女生。”
梁肆延按灭手机屏幕,抬头看着姚峰。
·
大概是前几天刚采访过梁肆延,现在采访这位李帆,易玖觉得等级次了不少,尤其是对方那若有似无的诡怪眼神,令她觉得浑身不舒服。
“这位易记者好像有些面生。”李帆笑着说。
顾佳丽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老东西心里想的什么真是一点都藏不住,面上还是笑着解释:“新来的实习生。”
李帆:“哦。”
就这么一句,后面的话题又再次回到了采访上。
采访结束已经是下午八点半了,其实可以结束得更早,奈何和这位李总对话实在是太过困难,期间耽误了很多时间。
顾佳丽和易玖原本准备走了,奈何这李帆不知道吃错什么药了,非要和两人一起下楼。
电梯到一楼,顾佳丽提前叫好了车子。
“我走了。”顾佳丽对易玖说。易玖觉得和李帆待在一起不舒服,她下意识想和顾佳丽一起走,手指轻轻拉了一下顾佳丽的衣角。
顾佳丽低头看了眼,再次重复了一遍:“没事的,我走了。”
那衣角没有任何犹豫地脱离开易玖的指尖。
易玖看着那辆出租车就这样驶离自己的视线,她突然有了些委屈的小情绪。
门外只剩下了李帆和易玖。
李帆笑眯眯地看着易玖,自然地凑近她:“小易,你进阅丽多久了?”
易玖也自然地往旁边挪了一步:“没多久。”
“还没毕业吧?”
“嗯。”
“你是哪个大学的?”
易玖觉得有些烦,但还是耐心回答:“人大。”
“人大硕士,很厉害嘛小易。”
易玖听着这些话没由来得恶心。
“你要回学校的话,我们顺路,一起吧?”李帆抬手虚虚扶着她的腰。
易玖下意识推开,却听见李帆说:“小姑娘还没毕业,所以社会上的很多规则都不太懂吧?豫商的采访可是你们胡主编和程主编费尽心思求来的,这要是让你搞砸了......”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
易玖没说话,李帆以为她懂了这晦涩的言下之意,抬起手贴着她的细腰。
下一秒,易玖的帆布鞋毫不犹豫地踩上李帆的鞋面,帆布包里也重重地拍向他的脸,那里面装着平板电脑,她几乎都能听见那电脑和李帆脸上横肉相撞发出的沉闷声音。
然后易玖用尽所有力气重重地推开他,李帆毫无防备,被推出去一米远。
他肥油纵横的脸上布满了惊讶。
易玖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用力地搓了搓自己刚刚被他的掌心贴着的腰部:“你是个什么东西。”
“你!”李帆气结,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怪不得一把年纪了也只能坐到这个位子,我就是一个实习生而已,大不了明天拍拍屁股就走了啊。”易玖笑着,捋了捋披散在侧脸的碎发。
李帆粗而黑的眉毛紧紧蹙着,连脖子上的青筋都暴起,他搓了搓脸:“行,行啊!你们胡主编辛辛苦苦拿来的采访机会就毁在你身上了!你看今天过后业内怎么说你们阅丽!”
“辛苦吗?”易玖认真地问,“李总您这实在是太高看自己了,要说辛苦,那我们主编讨要到瑞华小梁总的采访那才叫辛苦呢,我们阅丽杂志社现在手握今年金融圈选题之最,阅丽不会倒的,甚至能在纸媒介再上一层巅峰呢。”
大概是刚刚在梁肆延那里收到了冷漠无视,现在又听到易玖提他的名字,李帆彻底愤怒了,他大步走近易玖就要抬手扇她巴掌。
易玖丝毫不惧:“您确定要和一个文字工作者动手吗,记者笔抵三千毛瑟精兵,我能用我笔下文字最大的力量叙述我在豫商这里、在李帆李总这里收到的委屈,你能吗?虽然我是今天下午临时接到要采访您的工作,但是我来之前做足了功课,查看了你这么多年来的履历,我想你在豫商的位子也没有到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说一不二的地步吧。”
但是在极端愤怒之下,李帆已经听不进去她的话了,他抬着的手就要重重落下,却不想,一道薄荷柑橘的味道悉数浮于易玖的鼻尖,清透,又像沾染着春日的雨水。
她愣愣地看着此刻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梁肆延,视线全然被他占据,看着他宽阔的背影将自己覆盖住。
·
梁肆延得知易玖在楼上做采访,他在门口等了许久都不见人下来。
他坐在大厅里,百无聊赖地盯着电梯口。
“梁总,那个是易记者吧?”姚峰戳了戳梁肆延,指向另一侧门口。
梁肆延回头,他看见李帆的手贴着易玖的腰侧。
“梁总,易记者好像——”
姚峰话未说完,就见梁肆延极快地起身,大步朝门外走,眉目紧蹙,满身都是掩盖不下的戾气。
姚峰如临大敌,紧紧跟在身后。
刚出门,梁肆延就听见易玖声音清冷的那句“要说辛苦,那我们主编讨要到瑞华小梁总的采访那才叫辛苦呢”,字正腔圆,语气里是满满的不容置喙。
于是他站在原地,直到李帆抬起手。
“你想干嘛?”一字一顿,几近咬牙切齿。
他扣住李帆的手腕,眉眼满是燥意,他的声音喑哑又带着喷薄而出的戾气,怎么都压不住。
李帆没想过梁肆延会出现在这里,更没想过他和易玖认识。
他惊讶开口:“梁总?”
“是这只手碰的她。”不是疑问,是肯定。
梁肆延眯着眼睛,语气轻狂又带着漠然痞野,那是来自上位者居高临下俯视的称臣压迫。
他目光睨着那右手,手腕一弯,便疼的李帆无力挣扎:“不是的梁总,我刚刚只是......”
就算如此,梁肆延也不肯放过他,他骨节清晰的手用力捏着李帆的手腕,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因紧绷着而变得明显。
“梁总,有话好好说......”李帆丝毫够不上梁肆延的半分劲儿,另一只手想要挣脱开他的手。
梁肆延见他要反抗,心里那股无名火更大,正要动手,姚峰暗叫不好,真动起手来,那梁肆延是不占理的。
他正要阻止,易玖先他一步。
她拉了拉梁肆延的衣角,明明动作幅度轻微,但梁肆延一下子就察觉到了。
他回头看着易玖:“怎么了?”
声音不似对李帆那般,带着透骨的戾气,而是温柔地低声问询。
易玖摇摇头:“算了。”
她的反击属于正当反击,梁肆延就不是了。
就这么两个字,梁肆延听话地甩开李帆的手,像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在空中甩了甩,面上嫌弃之情一览无遗。
“李——”梁肆延微挑眉,压根不记得他的名字。
“李帆。”姚峰在一旁提醒。
“哦。”梁肆延慢吞吞地说,毫不礼貌地上下打量着他,语气恶劣,“豫商的人我认识几个,倒是没听过你的名字,想想应该也是个无足轻重的人。”
这句话之下的潜台词不言而喻。
李帆闻言慌了,他知道梁肆延并非开玩笑,他顾不上手腕的疼痛,低三下四地求饶。
梁肆延瞧着他那哈巴狗似的模样,没了兴致,不再管李帆,直接拉着易玖的手腕向外走。
姚峰正要跟上去,就听见梁肆延撂下一句干脆冷漠的话:“别跟过来。”
姚峰:“......”
他叹了口气,对上那个一会儿捂着脸一会儿捂着手腕的李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
“我们去哪儿?”易玖问。
梁肆延没说话。
夜已深,道路两边灯光全部亮起,属于傍晚的金色余晖早已全部消散,月亮在瑰丽云层间,透着冷调银白。
易玖就这样被他拽着走。
这里是京北的商业街,恰逢周末,商场里外都是熙攘人群。
他们混在湍急的人流里,恰如其分地融于每一对借着月色闲逛的情侣。
得不到回答,易玖挣脱开梁肆延的手。
“到底去哪儿啊?”
梁肆延转过头看着她:“吃饭。”
得到的是这个回答,易玖没再多问。
梁肆延带她进了最近的商城的十层。
“吃什么?”
“随便。”
这个时间点,店里空位多,易玖往窗口的位子走,然后坐下。
梁肆延一愣,坐在她的对面。
易玖点了份青菜肉丝面。
她问:“你呢?”
梁肆延回答:“和你一样。”
和从毓晗的那顿中饭吃到一半就被召回来,这么一通折腾已经九点多了,易玖是真饿了,她低头吃着面,一句话也不说。
那份面上了之后,梁肆延没有动筷子,他就这样看着对面的易玖。
她纤长的睫毛微颤,头顶上的灯光衬得她冷白皮更显白皙。
易玖不是没有察觉到他的目光,但她不明白梁肆延为什么要这么看着她,也不明白刚刚为什么要替她强出头。
“刚刚那种情况,你就不该说那些话激怒他。”梁肆延一身矜贵西装,混在这里,浑然透着格格不入。
他靠着椅背,绷着张脸,手机一角磕着桌面,冷白手腕随着那动作在衬衫下若隐若现,露出淡青色的血管。
易玖没抬头,也没吭声。
“如果当时我不出现——”
“那我也治得了他。高二那年,我在你这里吃了一次亏,我不会再被人骗被人欺负了。”她吃完最后一口面,捏着筷子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捏得青白,那些忍了许久许久的话,终于在这一刻随着情绪爆发而脱口而出。
像那把悬在头顶上长达七年的刀没有防备地掉落,猛得砍在他的后颈,钝痛来袭。
“那让你欺负回来,好吗?”梁肆延弓着背,他温热的手心覆盖着她柔软的手,指腹摩挲着她的指骨,语气卑微又温柔,像低声下气的乞求。
易玖垂眸看着他的手,伴着他那句话,心中的紧绷着的弦不断拉紧,然后猝然断裂。
酸涩一下子就涌到了鼻尖和眼角。
面上平静,内里翻江倒海,如同一场风雨交加的混沌夜晚。
她用力地挣脱开:“梁肆延,你这样蛮没意思的。我长大了,我不吃你那一套了。”
“我是真的很讨厌你,只是因为瑞华和阅丽的关系,我没法把这句讨厌说出口,也没法把对你的厌恶表现在脸上,但我的内心就是讨厌死你了,除了工作之外我不想跟你有任何交集。”
说完,她起身要走。
梁肆延也起身,挡在她跟前:“我出国是有原因的,但是那个时候我以为一切都是未知的,我以为我可能不会回来了,我并不想让你等我,所以——”
“那你能让那年的夏天回来吗?”易玖突然问。
梁肆延突然愣住,原本挺拔的身姿像是被重物压住,肩膀耷拉,整个人僵硬在原地。
她眼里通红,溢满了泪花,她轻语呢喃:“你看,你以前没办法实现我的愿望,你现在也没有办法啊。”
梁肆延想要伸手,又被她毫不留情地拍开。
漆黑瞳孔里,她离开的背影决绝,那道身影越来越小,逐渐消失。
他垂下眼睫,看着大理石地板上规整的线条,半晌之后,才开口自语,像是从喉咙深处溢出一句话:“不是啊......”
·
处理完工作上的事后,已经接近凌晨。
从高楼往下看,整个城市还处在灯火通明的状态。
梁肆延随手拿起桌边的烟盒,倒了倒,抽出一根点燃。
人体感应夜灯幽黄的灯光和高楼外的月光齐齐浇灌在他的侧脸上,浮浮沉沉的灯光裹挟着空气中细碎的颗粒感,落地窗上映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又将他的孤寂身影拉得极长,从背后看,寂寥悉数落在他的肩头。
易玖变了很多,但可能没变,也许这就是最真实的她。
像最顽强的小草,骨子里充斥着坚强,任凭什么疾风,都无法吹倒她;亦像一只羽翼丰满的小兽,长久的蓄力之后终于开始露出她的獠牙。
这样的她,怎么能不令人着迷呢?
他喜欢易玖,绝非来源于小时候那样对吉他、对滑雪,对诸如此类从未尝试过的游戏的新鲜感。
他被她的单纯与坚韧打动,为她生如芥子心藏须弥的开阔眼界而吸引。
在梁肆延的世界里,易玖就是最独一无二的那一个。
她用她的一言一行,用那些未曾令人琢磨透的反差感,化作一把钩子,一步一步,诱他沦陷,且心甘情愿。
作者有话说:
纤笔一枝谁与似?三千毛瑟精兵。
——《临江仙·给丁玲同志》
◉ 40、心动
后面的半个月, 易玖都没再见过梁肆延,她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在他没出现之前, 易玖的生活也过得好好的, 怎么会就因为他的出现,而使自己的生活陷入混乱呢。
周五吃完饭,易玖正盘算着晚上和从毓晗去打卡一家想了很久的网红餐厅,胡主编和程雯走出来:“大家辛苦了,晚上社里聚餐, 每个人都来啊。”
易玖:今晚公司聚餐,我不能去了。
从毓晗消息回得很快:好。
程雯选了一家日料店。
在凯越酒店七楼, 一踏进这里,厚重日式风格扑面而来, 包厢隔音效果极佳,静谧氛围感拉满。
易玖走在最后, 听着前头几个人寒暄着,偶尔会讲到工作。
进了包厢,易玖坐在最外侧,继续听着他们闲聊,找不到可以插嘴的话题干脆就不说。
“小九。”程雯叫她的名字。
易玖一个激灵,抬头看着她, 有些紧张。
程雯笑着:“出来聚餐,不是在工作,不用这么拘束。”
胡主编也笑:“易玖和佳佳都很厉害, 瑞华那边对你们的稿子很满意。来, 我敬你们。”
易玖和卢佳佳赶紧起身, 也端起酒杯。
期间胡主编出门接了个电话, 聚餐的氛围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诡异起来。
“哎呦,小卢有了小九真是如虎添翼呢。”顾佳丽虚伪地笑着。
卢佳佳:“是啊。”
顾佳丽:“我就不行了,被豫商那位李帆折磨的不行。”
卢佳佳:“顾姐还是运气差点,希望下次也能分到像小梁总那样又是赏心悦目又是谈吐有佳的极品呢。”话音刚落,她又捂着嘴浅笑,“哦,忘了,李总也算是个极品了吧。”
顾佳丽气结,Talin识相地给她倒了杯可尔必思:“别跟她计较。”
卢佳佳:“是呀是呀,有这个功夫还是赶稿吧。”
电光火石,剑拔弩张,桌上的可尔必思都恨不得变成硫酸泼对方脸上。
程雯早就习惯了她们两人之间十年如一日的博弈,只要胡主编不在,只要那硫酸真没往对方脸上泼,她就权当没看见。
易玖低着头剥鳌虾的壳,大气也不敢出。
“胡编怎么还没回来啊?”Mona打着圆场。
“对呀怎么还没回来。”餐桌上,其他人纷纷说着,话题又成功转移。
正说着,有人从厕所回来,她兴奋地坐下:“天哪,胡主编在和那个人说话!”
“焦雨,不要打谜语好不好,哪个人啊?”
焦雨神秘兮兮地笑着:“小梁总。”
此言一出,几个人纷纷就要探头向外看。
“这小梁总帅是真帅啊,抽烟的时候更帅了,我们胡主编这秃头大肚子跟他站在一块,哎呦那真是......”
“焦雨,你这话怎么不当着胡主编说啊。”
“那我不得收拾收拾滚蛋了。”
“小梁总是长得蛮帅的,又有教养。”卢佳佳一副知之甚多的模样。
顾佳丽翻了个白眼,和Talin悄声对话:“就她知道的多,采访了一次而已,这能吹一辈子?”
Mona:“不过这小梁总好像有女朋友了。”
易玖原本是餐桌上唯一一个在认真履行吃饭职责的人,听到Mona的话,她怔愣住。
只是因为这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心里就莫名升起一股酸涩。
不只是她,所有人都带着十足的好奇看着Mona。
Mona咽了下口水:“你们这样突然看着我,我有点紧张。”
“说嘛说嘛。”
“那位梁总不是UCLA的嘛,我朋友的朋友的朋友也是那里毕业的,比他小一届,梁总在那个学校可吃香了,多得是人追他。”
“朋友的朋友的朋友,这瓜保真吗?”
“保真!”
“哦,那就是外国妞咯?”
“不是,每一个追求者都无功而返,因为梁总有一个谈了很多年的女朋友。”
易玖夹生鱼片的筷子一顿,那鱼片就这样滑到干净的玻璃桌上,她再次去夹,还是没夹起来。
卢佳佳看着她:“小九,夹不起来就别夹了。”
Mona注意力就往这瞟了一眼又接着说:“据说谈了得有六七年了吧。”
“六七年?”焦雨疑惑,“十八岁就谈恋爱了啊?”
“不,据可靠消息说,是他十九岁生日那天。”
“还挑这个日子,这么富二代还这么重仪式感啊。”
几个人叽叽喳喳地说着,连一向沉稳的程雯都忍不住参与话题。
在这一众吵闹的声音中,易玖突然开口:“他十九岁生日那天?”
这是整顿饭下来,易玖说的第一句话,几个人纷纷看了她一眼,微翘的杏眼睁大,大概是天生的缘故,总是自带着水汽。这里的人都化着妆,唯有她,不着半点妆,脖子细长,皮肤清透白嫩,如墨深的黑发自然地分散成两股散落在胸前,像日漫里走出来的少女。
她像是在问问题,可是整个人的表情看着呆呆的,更像是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几个人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眼,又不做声,默契地相互对视着。
晦涩视线里都透露着一个一样的想法,这实习生是长得真好看。
众人又继续把目光落在八卦传播者Mona身上。
Mona:“对呀。”
易玖彻底吃不下了,眼前的食物都变得有些模糊,日料里大多是生食,胃酸泛上来,她只觉得恶心。
她觉得后脑勺的神经突突跳着,有些疼。
梁肆延这人是不是有病啊,他到底在自我感动些什么。
易玖没由来得烦躁,她手掌托着面颊,低头刷着微博,想把思绪分散开,却觉得越来越乱,像一团乱麻,怎么都找不到郁结的开口。
·
梁肆延今晚有个局,来的大多是银行高管,信托公司的人,等等。
在酒桌上能谈成的合作,是最简单又最困难的合作。
梁肆延喝了很多,期间姚峰扶着他去厕所吐了一次。
梁肆延酒量很好,只是今晚真的喝的有些多,加上他有些感冒,特地没有吃感冒药,混着酒精,脑子昏昏涨涨。
“梁总,差不多了吧,我看那姚总对我们挺满意的。”姚峰说。
梁肆延两手撑着洗漱台,暗格条纹衬衫随意地挽到手肘处,撑着的手臂上淡青色青筋凸起,他眼尾泛红,疲惫地捏了捏眉骨。
吐出来一点就清醒了。
他可以凭借梁泽和那些老总多年来的关系把这个项目拿下,但他不愿意,他想靠自己。
梁肆延没理姚峰,他随意地洗了把脸。
两个人又朝包厢走去,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被人叫住。
梁肆延眯着眼看着眼前的人,他毫无印象,直到姚峰在他耳畔提醒:“阅丽主编,胡恣忠。”
他现在脑子不太清楚,敷衍地应了声,刚准备抬步离开,恍惚想起易玖就是阅丽杂志社的。他又硬生生停下脚步。
胡恣忠以为这样简单地打过招呼就算梁肆延给他脸了,却没想到对方愿意和自己交谈,他喜不自胜,忙不迭地和他东拉西扯,企图拉近关系。
胡恣忠看着梁肆延,觉得他也没有外界说的那么冷漠寡淡,至少是给足了他面子。
“梁总,来一根?”胡恣忠拿出一包金中支。
“不好意思,胡主编,我们梁总只抽蓝尚。”姚峰说。
“哦哦好的。”
两人聊了几句,梁肆延突然说:“上次来采访的那个记者还不错。”
胡恣忠很快反应过来:“小卢啊,她这人是不错——”
“不是,那个实习生。”梁肆延打断他的话。
胡恣忠这次没太反应过来,他在心里疑惑着。
他说的是易玖?
这个梁总居然会去记得一个实习生的表现?
“哦,小九是挺不错的。”胡恣忠到底是老职场人,只一会儿工夫,心里已经心知肚明。
所以剩下的时间里,胡恣忠总会把话题扯到易玖身上,看着梁肆延每每已经对对话厌烦又在听到易玖的名字之后强打起精神,胡恣忠心里已经有数了。
胡恣忠回包厢的时候已经过去很久了,几个人说说笑笑,直到晚上十点半,服务员来告知还有半个小时即将打烊。
易玖心里乱的很,早就想回去了,她最先开口,以学校离得远为由借口回家。
原本像易玖这样的实习生,走就走了,大家也只是随意地看了一眼就作罢,却不想胡恣忠突然说:“小九,回去路上小心,周一见啊。”
易玖正在穿外套的手一滞。
她眨了眨眼睛:“好的。”
出了门她还在奇怪这位主编居然还特地和她打招呼。
梁肆延回了包厢之后,又开始了第二轮喝酒,在厕所吐了一次,这次他喝的有点克制。
一想到易玖也在这家日料店,他就没心思再多谈了。
他指腹摩挲着玻璃酒杯,镜面上露出包厢四周变形的景致。
服务员来提醒时间将到,要打烊了,梁肆延再没太多兴致和心思了。
“姚总,吴总,你们喝着,我先回去了。”梁肆延扯出一个笑,敷衍地说着。
他和姚峰出了包厢,不想正好看见阅丽的包厢就在自己前头,他整个人还是迷迷糊糊的,用力揉了揉眼睛,看见易玖小心地把门阖上,发尾微微蜷曲蓬松,乖巧地搭在颈窝处,雪白皮肤与黑发相衬着。
“梁总。”姚峰眼看梁肆延下意识要上前,突然说,“您这样上去肯定又要吃闭门羹了。”
梁肆延睨了他一眼,薄唇紧绷,眼底透着冷淡气息。
“要不您装醉吧,电视剧里都这么演的。”
梁肆延一脸看傻子的模样看着他:“我他妈装醉,让她给我送哪儿去啊?回她宿舍?你是不是想让我睡她学校门口?”
姚峰从口袋里掏出他的车钥匙,钥匙圈上还挂着梁肆延在京北的房子钥匙:“送您家啊。”
“你当她跟你一样蠢,她肯定会问你怎么不送?”
“我老婆在医院生孩子,我不去也太过分了吧。”
梁肆延:“......”
梁肆延觉得这种坑蒙拐骗的事情也太傻逼了,还夹杂着一丝猥琐,他根本做不出来。
姚峰也不多劝,只是平静地说:“易记者走过来了。”
下一秒,梁肆延眼睛一闭,一副站都站不稳的模样。
姚峰:操哇,入戏入得比谁都快。
“梁总,您说您没事喝那么多干嘛呀!”姚峰焦急地说,五官皱成一团,声音快要响彻这条走廊。
“哎呦梁总啊,还是身体要紧啊!你这样胃会喝出毛病来的!”他一遍一遍地叫着。
易玖丝毫不意外在这里看到梁肆延。
她叹了口气,只觉得梁肆延的出现可真像大数据带给人的馈赠,只需自己的视线多停留一会儿,日后的时段里,他就会频繁出现,即使按下了不感兴趣,照样在你的眼前与心间横行霸道。
她本想无视,可是一想到刚刚饭桌上的话,她还是走过去,轻声问:“他喝醉了?”
姚峰点头如捣蒜:“就是啊,跟他说不要喝这么多,结果——”
易玖也点点头,扫了梁肆延一眼:“那你们早点回去。”
这就没了啊?
姚峰哎呦了一声:“易记者,我们梁总喝成这样,能麻烦你把他送回家吗?”
易玖蹙着眉,认真地发出疑惑:“你怎么不送?”
“我是真脱不开身子,我孩子在医院生老婆呢。”姚峰一脸为难。
“......”易玖没听明白,她直愣,“啊?”
“哦,我老婆在医院生孩子呢。”
易玖扫了眼梁肆延,面上染着醉红,头发凌乱,身上全是酒气,的确是醉了的模样。
但是她就是不相信,梁肆延这种以前天天混酒吧的玩咖可不是会喝醉的那类人。
“易记者,拜托了。”姚峰连人带钥匙,丢垃圾似的一齐打包给易玖。
没了姚峰的搀扶,梁肆延整个人扑在她怀里,头靠着她的颈窝,沉重呼吸混合着浓重酒精的味道。
易玖堪堪撑住他,她打心眼里觉得梁肆延联合着他助理在骗她。
她把钥匙还给姚峰,企图把人也还给他。
“易记者,你这是......”
“别骗我了,他在装醉。”易玖面无表情地说。
操啊,这梁总喜欢的女生怎么这么聪明啊。
“怎么会呢?”
易玖也不再跟他废话,直接把装醉的梁肆延推给他,姚峰当然不接了。
易玖不耐烦了,她用尽力气推开梁肆延:“烦死了你!”
哪知梁肆延眼睛根本没睁开,整个人重重地跌倒在地,脑袋磕着冰冷的墙面,发出极为沉闷的一阵咚声。
姚峰:我要死了......
易玖:真醉了啊......
梁肆延:我日......
易玖和姚峰对视了一眼,她慌慌张张地蹲下身子,两手贴着梁肆延的脸颊,语气里充满歉意:“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真的醉了。”
她焦急地去看他的额头,拂开凌乱的碎发,那里很快起了红肿,柔软的指腹轻轻摸了摸:“对不起啊梁肆延。”
梁肆延费力地睁开眼睛,眼尾通红一片,走廊上的灯打在他冷白皮上,那漆黑碎发随意地垂在眉眼处,平添了脆弱感。
高高在上的贵公子,如今落魄地倒在地上,满脸颓丧醉意,额角红肿。
可是即使是这样狼狈地倒在地上,还是盖不住他的矜贵。
他哑着声,好半晌才挤出一个字:“痛。”
◉ 41、心动
此刻的走廊上, 来往都是端着餐盘的服务人员,看见三人在这里,皆是忍不住投来好奇目光。
梁肆延醉醺醺的, 声音又低又哑, 他的手掌覆盖在易玖贴着他的脸的手上,白衬衫袖口卷到了手肘处,露出的小臂精瘦又结实。
半晌,他又用头蹭了蹭她的掌心,语气里满是委屈:“好丢脸。”
姚峰被这一通操作看的目瞪口呆, 他已经分辨不出梁肆延这是真的还是装的了。
操啊,另辟蹊径, 也行。
“你也知道丢脸啊。”
梁肆延点点头,一点儿反驳的意思都没有:“嗯。”
点头的时候, 他柔软的头发悉数划过易玖的指尖,易玖的心突然一软。
易玖问:“起得来吗?”
梁肆延:“嗯。”
他的手肘搭着易玖的肩膀, 脸颊贴着她细腻白嫩的颈窝,那额前碎发惹得易玖脖子有些痒。她轻轻啧了声,梁肆延眼睛半睁着,有些朦胧,漆黑瞳仁里似是沾上了层薄雾色,看着有些可怜。
“对不起啊。”他说。
易玖不知道他在对不起些什么。
“头发太刺了, 明天就他妈去剃光头。”
易玖真的无话可说,她静默了几秒,觉得有些好笑, 又觉得心疼弥漫上来, 心口那份无法名状的情感汹涌又热烈。
她又把视线转向姚峰, 伸出手:“他家住哪儿?”
姚峰赶忙把钥匙给她:“江湾豪庭。”
“你不去看你老婆吗?”易玖好奇。
“去了去了, 现在就去。”姚峰说完,装作急匆匆地朝外跑。
太好了,他明天是不是能加薪了!!!
易玖打车打到江湾豪庭,看着那□□上明晃晃的大额数字,她又看了眼靠在自己肩膀上的梁肆延,这笔钱一定要问他报销了。
这里是京北数一数二的富人区,鹅卵石铺陈的蜿蜒小道旁栽种着馥郁芳香的金边瑞香。
易玖绕来绕去终于找到梁肆延住的那栋,她打开门,看着身边的梁肆延:“走吧梁肆延,回家了。”
易玖声音低低的,似哄。
梁肆延突然不走了,他站在门口,脚步像被钉住。
屋内没有开灯,只有走道上的灯开着,他一般身子在光亮中,一半陷入黑暗,浓稠光影交错间,五官深邃,高挺利落的身形却显得那么落寞。
他两手轻捏着易玖的肩膀,脑袋磕在她的肩膀处,声音因而沉闷。
“怎么了?”
“小十,我们很久没有一起回家了。”
这个夜晚,一切喧嚣就如同关闸的水,被尽数压下,整个空间里静谧无比,静谧到易玖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
这么多年来,她几乎没有那么大的情绪波动。
可是却在这一刻,在梁肆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再次如决堤潮水,奔涌而来。
是啊,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回家了。
以前,他们都是一起回家的。
有时候,梁肆延放学前去打篮球的时候,她就坐在篮球场边,一边看书一边等她打完,然后一起回家;有时候,她会在校门口喝着牛奶,和从毓晗聊着天,谈论学校里的帅哥,他总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然后轻轻薅着她的后脑勺说:最帅的那个天天跟你混在一起,你还看别人干什么......
可是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回家了。
他们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一起回家了,他们已经很多年没见了。
易玖任他这样靠着自己:“那为什么会这样呢?”
梁肆延是真醉了,又是被撞了一下,又是感冒,脑袋连同着身体都发烫,说不出一个字。
易玖感受到自己锁骨处传来的滚烫,她手背碰了碰他的脸:“你发烧了。”
梁肆延没说话。
易玖把他拉进屋里,扶到沙发上。
梁肆延一沾到沙发,就歪歪斜斜地倒下去,随手拿着枕头盖住自己的脸。
“你家有蜂蜜吗?”
梁肆延没回答她。
易玖打开冰箱,找到蜂蜜,兑了温水。她端着蜂蜜水,走到梁肆延跟前,两腿跪在沙发前。
她把枕头拿开:“梁肆延,喝点蜂蜜水。”
梁肆延翻了个身,手背捂着眼睛:“不喝。”
“不行,快点。”
男人还是没动静。
易玖捏着他的手,又是恐吓又是催促:“你信不信你不喝我就给你喂头孢。”
“你要害我。”他低垂着脑袋,黑发乖顺耷拉在眉眼处,有些委屈,像一只大型犬类动物,粘人又腻歪。
“对,我还在柠檬水里兑了□□,你喝不喝?”易玖顺着他的话。
“喝。”梁肆延神志不清,他呼吸沉重,“你喂我屎我都吃。”
“......”
他挣扎着起身,像完成任务一般把蜂蜜水喝完之后又是重重地倒在沙发上,自暴自弃道,“好了,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这句话说完,他再没发出任何声音,彻底睡着了。
易玖仍是保持着跪着的姿势,忍不住盯着他看。
今夜的天空墨色稠如一盘黑色的颜料,月亮高悬天边,银白色的光如一匹柔和的纱照进房间里,成为了这个小小空间里的唯一光源。
她手肘撑在沙发上,借着那细微光影,另一只手的指尖轻轻滑过梁肆延的眉眼,然后是高挺的鼻梁,最后停留在那薄唇上,她的指腹摩挲着他柔软的唇,像在描绘一副最绚丽的油彩。
梁肆延的脸总是带着锐气和攻击性,但是不说话的时候,浑身上去敛去了戾气和乖张,垂着的眉眼处尽是温柔。那衬衫的扣子被他随意解开。
多年不见,他还是习惯地反戴着玉佩。
“小十。”
“嗯?”
“为什么要对我说那些话......”
她的心一滞,像被人用力地捏了一下,发涨发酸,她红着眼睛抬起头,以为梁肆延在叫她,却不想他只是喝醉了,梦呓着她的名字。
哪些话?
易玖不明所以,她想了想,平心而论,自从见面开始,她说的每句话好像都很过分。
“好想你。”
她还在思考着,就被梁肆延的第二句话打断。
他在梦里说,想她。
那些长年累月压抑在心底的情绪,那些她努力将其转化成厌恶的喜欢与悸动,那些多年未见的思念,在这个静谧的夜里,通通发酵出来,在这个空间里狂舞。
易玖眼睫轻颤,脸颊贴着他的胸口,长发随意地披散着。
“我也好想你啊梁肆延。”
·
凌晨四点,梁肆延被裤兜里的手机震醒。他抬了抬手,身上的薄绒毛毯顺着手的弧度掉在地上。
他烦躁地啧了声,才发现自己的喉咙痛的厉害,神经也是又躁又跳,头疼的要命。
迷迷糊糊地拿出手机,看也不看,接通了就放在耳边。
“先生您好,这里是明德教育中心,我们这边推出了亲子......”
“老子还没老婆呢。”烦躁地滚出一句话后,梁肆延掐掉手机,随手丢在一旁的茶几上。
傻逼,谁家销售凌晨三四点打骚扰电话。
他躺了一会儿,突然觉得不对。
睁开眼,发现自己就在家里,身上还盖着毛毯,茶几上放着喝了半杯的蜂蜜水。
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几个小时前的记忆突然涌上来。
姚峰这狗崽子让他装醉,企图让易玖送他回家,结果易玖根本不吃这一套。
妈的,降薪没商量。
后来自己好像撞到了地上,然后易玖心疼了,居然破天荒送他回来。
他的胸口处仿佛还残存着少女的芳香和她柔软的触感。
算了,加薪吧。
梁肆延拍了拍脑袋,让自己清醒些,他挣扎着起身,走进房间,正要开灯,却借着月光,发现沙发上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是喝醉了还没醒吗,都出现幻觉了。
梁肆延轻轻地走过去,连呼吸都下意识屏住。
易玖没睡床上,她窝在沙发上,抱着枕头蜷缩着,这是一个最有安全感的姿势。
银白月光倾泄,她被月光氤氲着,长发安静地枕在肩侧,整个人如同增添了朦胧滤镜,侵袭着他的心。
他弯着身子,手臂越过她的腿弯,横抱起她。
易玖的脸下意识蹭了蹭他的胸口。
梁肆延觉得胸膛发烫,被她触碰过的地方都像猝然点起的烈火,灼烧着他的肌肤。
他把易玖抱到床上,给她掖好被子。
·
易玖难得睡到自然醒,她揉了揉眼睛,柔软被子上淡淡的雪松味侵袭着他的鼻尖。
她昨天是睡在沙发上的啊,怎么一觉醒来就在床上了?
是梁肆延把她抱到床上的吗?
盥洗室里,一次性牙刷和牙膏还有毛巾都准备齐全。易玖看着这些一次性用品,又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她用力地揉了揉脸,洗漱完之后走出房间,看见餐桌上摆着早餐,什么都有,仿佛待会儿是有十几个人要一起聚在一起吃早饭。
梁肆延坐在客厅里,一边看着笔记本电脑,一边和别人打着电话会议,因为背对着她,又听得认真,所以他没有发现易玖已经出来了。
阳光从落地窗台前肆无忌惮地跑进来,照在他的头发上,像是铺上了一层金色的光,因而显得更加蓬松柔软。
再次看见他的时候,他展现出来的是成熟稳重,含蓄内敛,这是岁月在他身上磨砺一番之后彰显出的馈赠。
而现在,他就这样随意地盘腿坐在地上,偶尔捏捏眉心,脸上是倦意,却还是耐心地听着会议内容。
恍惚间,易玖想起,上学时,她半夜跑到梁肆延的房间去教他数学题时,他也是这个模样,听到一半就困了,但又强打起精神。
和记忆里的那个人交叠在一起,有了很大的差别,却又好像没有变化。
易玖不准备去打扰他,也不准备吃那桌子上的早饭,她想折回房间把东西拿好之后就回家,却不想梁肆延就是在这个时候回头的。
他脸色平静,拿起电脑和手机,下巴朝餐桌的方向扬了扬:“给你买了早饭,你记得吃。”
“我不吃了,我先回去了。”易玖说。
梁肆延看着她,突然很轻地笑了一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是不是不想看见我,我去书房,你把早饭吃完再走。”
说完,也不等易玖的回答,他起身,拿着手机和电脑就往书房走,一点儿也没犹豫,似乎是怕易玖不相信他的话。
易玖待在原地看着他,他眉眼敛着,说话姿态放得有些低。
明明是在他家,他居然准备回避。
因为那手机脱离耳边太远,里面的声音自动变成了公放,以至于梁肆延经过易玖身边时,易玖清楚地听见电话那头姚峰的声音。
“梁总,你一大早就起来忙工作,哪有空吃饭啊。”
易玖一愣,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角,抬头看着他:“你没吃早饭啊?”
梁肆延:“没事。”
易玖唇瓣微微颤动,最后说:“一起吃吧。”
梁肆延垂眸看着易玖,脸颊上透着薄薄的红晕,纤长睫毛微颤,抓着自己的衣角也是十分小心,他心一动,勾了勾唇:“好。”
与此同时,正在同步开着电话会议的繁隆大楼顶层。
一帮人聚集在会议室,听着扩音器里传来的梁肆延和女生的声音,有些不知所措。
“金屋藏娇了?”
“可是梁总说那个女生不想看到他。”
“啊,说了吗?”
“刚刚电话里的对话你没听到啊?”
“电话里说的是你那个意思吗......”
与旁人不同,坐在姚峰身边的人满脸敬佩地看着他:“你胆子够大的,敢在梁总要说话的时候插嘴。”
姚峰冷哼,面上笑嘻嘻。
你们这帮凡夫俗子怎么会懂,他又要加薪了!(看一下作话哦)
作者有话说:
前文在标题中写了【小修】【大修】【增加内容】的章节内都进行了一些修改。
大纲也理清楚了,配合前文修改内容,我觉得我的逻辑应该是对的。
高亮:不是哑巴文学!!!
小九不用说,妥妥直球少女。
梁肆延这狗,也不是哑巴,后文会提,多的不说了,可能会剧透。
关抒耳发誓,这不是哑巴文学,两人都长了嘴!!!
就酱,然后,关抒耳今天的愿望是祝大家拉屎顺畅,记得提肛。哎!!!晚安~
◉ 42、心动【加了点内容】
梁肆延坐在易玖对面, 喝着咖啡,不易察觉地打量着她。
她小口地喝着牛奶,机械地吃着早饭, 眼里无神, 像是在发呆,也像在神游天外。
易玖的确在想心事,她刚刚听见的那个声音一定是姚峰的。可是姚峰昨天在医院陪老婆生孩子,这一大早又被抓过来开会?
今天可是周末啊。
易玖没出校园前对这些事不敏感,但是出了校园, 她觉得所有在周末加班又不给加班工资的公司都是耍流氓。
原来梁肆延也是万恶的资本家。
“在想什么?”梁肆延敲了敲桌子。
易玖脱口而出:“你们公司给不给加班工资啊?”
梁肆延不知道她的思维怎么会跳脱到这个上面去:“怎么,想跳槽了?”
易玖咬唇, 自己下次说话前该过过脑子的:“随便问问。”
梁肆延看出了她的窘迫,没再多说。
吃过饭后, 易玖准备回去了,梁肆延说要送她回学校, 易玖拒绝了,他又说送到地铁站,易玖还是拒绝。
她心里乱乱的,也觉得自己和梁肆延的关系不似从前,并没有到这种地步。
梁肆延看着她在玄关处换鞋,突然说:“可是作为朋友, 送你到地铁站无可厚非吧。”
声音沉沉,漆黑眼里流过细线一般的光,诸多情绪翻涌着, 又被他强压下, 归于风平浪静。
易玖系鞋带的手一顿。
什么朋友?
她没把他当朋友, 而他好像也没把自己当朋友。
她强装镇定, 神态自若地对上梁肆延的视线,轻声说:“我们是朋友吗?”
梁肆延沉默地看着她,冷硬喉结滚动了一下。半晌过后,似自嘲似的嗤笑,声音低得近乎自言自语:“原来连朋友都不是了啊。”
玄关处,狭小空间里仿佛四壁起火,灼烫得人烧心烧肺。
低沉的声音像带了蛊惑的波纹,震颤着她的耳膜,一下又一下。
易玖抬头看着他,眼里有些许水光,看人的时候潋滟,她似有许多话要说,最后还是缩成一句:“我走了。”
说完之后,她头也不回,近乎慌乱地下楼。
梁肆延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又走到阳台处,看着易玖出了门单元楼大门之后朝外走。
他喉咙发痒,点了根烟,在这白烟迷朦间,梁肆延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又重重地揉捏着眉心,而后长久站立着。
·
后面几天,不算是工作还是学习,易玖都很忙。
易玖对阅丽的工作逐渐上手起来,不仅是卢佳佳,其他人的外采也都会带上她。
万事立志需躬行,书本上的理论知识和实操起来总是有着天壤之别。
六月踩着春天的影子来了,夏天一到,毕业季也到了。
易玖的答辩顺利通过,导师对于她不读研这件事实在觉得惋惜,但是他也明白易玖志不在此。易玖早早地找好了房子,方便出勤。
拍毕业照那天,从毓晗特地来了人大,钱添从西大毕业后就来了京北工作,韩意蕴还留在西淮,韩意蕴可怜兮兮地说嘱咐钱添到时候拍照的时候记得把她的身子P上去。
从毓晗和钱添还没见过面,但是两人都是外向性子,见一面之后,只需要两三句话就熟悉了。
拍完毕业照,从毓晗张罗着三人去吃饭,那家一拖再拖的网红店终于可以在今天打卡了。
易玖看了眼手机:“樊江杨说来找我吃饭。”
钱添一听是个男人的名字,忙问从毓晗:“樊江杨是不是小九以前那个那个的人?”
从毓晗疑惑:“你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想法?”
钱添:“小九说她以前遇到过一个长得很帅的男生,所以我们整个西大都没人能入得了她的眼。”
从毓晗看着正在给樊江杨回消息的易玖,她捂着嘴:“是有这么个人,但不是樊江杨。”
钱添八卦之火熊熊燃烧:“那是谁啊?”
“芸芸众生之一。”
从毓晗打的一手好哑谜。
易玖锁掉手机:“走吧,樊江杨说请我们吃饭。”
从毓晗面色复杂地笑笑:“你确定是请我们三?”
易玖点头。
三人走到学校东门口的时候,樊江杨已经等在那里了,少年头发剪得极短,穿着清爽的白色短袖和及膝中分裤,身形利落。看见易玖,他笑着招招手。
“这个修电脑的这么帅啊!”钱添悄声说。
“不是,人家是......算了,就当他修电脑的吧。”从毓晗冷静回,“那你要是以后看到芸芸众生,可能更惊讶。”
钱添对此的好奇心更强了。
四个人最后选了家烤肉店,期间从毓晗和钱添光顾着吃,樊江杨和易玖一直在吐槽研究生苦逼生涯。
从毓晗先吃饱了,钱添还低着头只顾着吃。从毓晗撑着头,看着两人聊得起劲,又看着钱添吃得起劲,她暗自叹了口气。
手机里,连洲问她干嘛去了。
从毓晗回:小九今天拍毕业照啊。
连洲:这事儿你不告诉梁肆延啊?
从毓晗:为什么要告诉他?
连洲:CP不磕了?
从毓晗:都几年前的事儿了啊,谁还吃冷饭,本小姐要磕新鲜的了。
连洲:怎么样算新鲜?
从毓晗:小九和她老同桌。
连洲:大小姐,你这只股买的不对。
从毓晗:潜力股,你懂个屁啊。再说了,你买的那支跌成什么样你心里没点数啊!早点弃暗投明!
发完这条消息之后,连洲没再回,从毓晗气得不行,她和连洲的聊天记录永远是以对方的消息结尾的,这次她的消息居然是最后一条。
从毓晗正气着,就收到了沈邵闻的消息:好妹妹,在干嘛呢?
从毓晗:在想怎么把你驱逐出族谱。
喧闹不止的酒吧里,沈邵闻把手机一丢,两脚翘得高高的。
“老子没法跟从毓晗好好说话。”
梁肆延抖出一根烟,咬在嘴上,手拢起去点火。
他咬着烟,垂头看着从毓晗和樊江杨的聊天记录,眉眼压着道不明的情绪。
连洲夺过手机:“少爷,能别看我的微信了吗,咱俩虽然穿一条裤子长大,但是人和人之间还是得有点边界感吧。”
梁肆延难得没搭他的腔,他沉默了一会儿:“沈邵闻,求求你妹。”
连洲:“就是啊,梁肆延都这么低三下四了,你求求你妹怎么了?”
沈邵闻想想也是,又觉得这逻辑怎么想怎么他妈的都不对啊。
但他还是给从毓晗发了消息:你在哪儿,来接你回家。
易玖几个人吃完饭出来已经八点了。
樊江杨:“送你们?”
易玖拒绝了,她吃多了,想走走:“你先回去吧。”
樊江杨还想说什么,最后把话都压下去,只是说:“那我走了。”
和樊江杨道完别,三人站在门口吹着夏夜的暖风。
钱添不想太早回去,三个人决定沿着这条街逛一逛。
“等下,我系一下鞋带。”钱添说。
她蹲下身子,把鞋带系好后站起来,因为低血糖眼前有些眩晕,她揉了揉眼睛。
不远处路边,停着辆G630,车窗全开,男人侧脸慵懒,手臂自然搭在降到底的车窗边,修长指尖星星火光明明灭灭,随意地弹了弹烟灰,白烟升起,掠过男人的眉眼。
“操啊,什么玩意儿长得这么帅。”钱添完全处于走神状态,和那男人对上视线后都浑然不觉。
易玖和从毓晗听到她的动静,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从毓晗:“沈邵闻居然真来接我了。”
易玖也讷讷的。
“沈邵闻?”钱添这个时候听力比谁都灵敏,“那个帅哥叫......嘻嘻嘻嘻......”
她说到一半没忍住笑出来,“叫沈邵闻啊?”
从毓晗和易玖相顾无言,忍笑点头。
“你们认识啊?”
从毓晗:“我哥。”
过了一会儿,她补充,“下雪的时候,我看他被人丢在垃圾桶边,就捡来了。”
钱添眉头紧皱,啊了声,声音低低的:“好可怜啊。”
过了一会儿,她又好奇:“你捡的?”
从毓晗浑然不觉这其中的逻辑问题:“我捡的啊,名字也是我取的。”
钱添不明觉厉地点点头。
易玖:......
一个真敢讲,一个真敢信。
彼时的车里,沈邵闻回头看了梁肆延一眼:“就这么看着,也不下去?”
梁肆延头枕着靠垫,目光就落在外头,移都不移:“看看就行。”
沈邵闻嘴角抽搐。
生物学上来说,梁肆延这种人又名舔狗。
正说着,梁肆延突然看见三人手挽手朝这边走过来,他难得慌张。
沈邵闻见状,心里鄙夷更加强烈。
就这心理素质。
下一秒,从毓晗打开副驾驶的门:“你真是来接我的啊?”
沈邵闻睨了她一眼,轻嗤:“不是,我来看看你死没死。”
易玖刚打开后驾驶的门,就看见这道熟悉的身影。他今天穿了件纯白T,外面随意套了件灰蓝色竖纹衬衫,修长双腿交叠着,随意地窝在一角,神色散漫,漂亮得仿佛被蒙了层霜的瞳仁里划过淡淡紧张。
她身体一僵,似乎没想到梁肆延会出现在这里。
“小九,车里有鬼啊。”钱添的视线被卡得死死的,她笑着问。
易玖无奈地坐上了车,和梁肆延保持着一点距离。
易玖上车后,钱添的视线没有了阻碍,她目瞪口呆,发出了今晚的第二声“操”。
这不会就是传说中的芸芸众生吧。
从毓晗太谦虚了,真的太谦虚了。
易玖不抓住这个宝,真的不会后悔吗。
不过......
钱添压低了声音,贴着易玖,语气十分好奇:“他穿的怎么和你那个老同桌一样啊,为什么啊,是因为知道你就好这口所以这俩人都这样勾引你吗?”
易玖无力地闭了闭眼。
钱添是不是觉得她的声音很小啊。
逼仄空间里弥漫着无所适从的尴尬。
梁肆延身上凛冽的薄荷气息悉数弥漫在易玖的鼻尖,整个人的存在感太强,又嚣张又霸道。
易玖捏着钱添的手,几近咬牙切齿地做了个闭嘴的口型,并且不动声色地把屁股往钱添的方向挪。
梁肆延垂眸将她一系列的小动作收入眼底,又回想着钱添刚刚的话,眼里晦涩不明,心里小情绪多到爆炸。
“小九,你能不能坐过去一点,我要被你挤死了。”钱添一点也没遮着掩着,大大咧咧地说。
易玖只能又往回挪了点,大腿不经意间碰到了梁肆延的膝盖。
“我一直这么穿。”梁肆延突然低声说,声音低沉带磁,还有些委屈,“你最清楚了吧?”
易玖:......
她怎么知道啊。
“你是从从的哥哥吧。”钱添直起身子,把下巴靠在副驾驶座的靠垫上,歪着脑袋看沈邵闻。
她这么一个动作,使得易玖整个人的空间更加狭小,她的肩膀贴着梁肆延的手臂。
已经是六月了,两人都穿着短袖,温热肌肤触碰在一起,易玖下意识一抖。
前方驶来一辆巨型卡车,伴着尖锐刺耳的鸣笛声,响彻整片路际。
易玖突然感觉到梁肆延的头往她的肩膀上蹭了蹭,眉毛拧着,漂亮精致的眉眼里透着些许不自在。挺拔高大的身躯凭空升起些脆弱感。
易玖看了眼车窗外的卡车,又侧头看着他,恍惚间想起那年高二。
他是不是,有后遗症啊?
想到这里,易玖的心像是被揪了一下,肺里的空气也像被迫一点一点排出。
她轻轻勾了一下梁肆延的食指,柔软的指腹摩挲着他凸起的骨节。
像一种无声的安慰。
梁肆延感受到那微凉触感,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少女侧脸恬静,低眉垂眼,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他的手上。乌黑的发丝拂过他的额头,有些痒。
他一动不动,就任由她贴着自己的手。
那车很快驶离。
“对不起。”梁肆延又轻声说。
车窗外霓虹灯照在他高挺的眉骨间,盛气凌人的一张脸被衬得格外乖顺。
易玖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在对不起什么。
“不是故意要碰你的。”霓虹灯的光影被空气切割得细碎,撒进他的眼里,显得深邃,又有些勾人,配合着这语气,也让人心疼。
像任人宰割的鱼肉,随易玖处置。
梁肆延是不是觉得来这招她易玖就会心疼啊?
嗯,真有点。
易玖眨眨眼,一时间没想好怎么回答。
他倒也不用这么如履薄冰吧......
这样反而显得自己这个人横行霸道,像个恶霸。
钱添还在那边和沈邵闻“搭讪”着,两眼在黑夜里放着光,大有一种在绝情谷底待了十六年之后又跌入鸭店里,誓要清扫一番积灰二十三年的蜘蛛网,好好开个荤。
从毓晗坐在副驾驶上看着两人你来我往唇枪舌战,也不是很明白,沈邵闻这张脸她看了得有二十多年了,在她眼里的价值和废铜烂铁差不多,怎么落在钱添眼里就跟个宝似的。
沈邵闻在被两人夹击的情况下还抽空透过前视镜扫了梁肆延一眼。
他嗤笑,做了个口型——真会装。
梁肆延大剌剌对上他的,笑的春风得意——你懂个屁。
易玖低着头,自然没看见这两个狗男人一来一回的无声博弈。
沈邵闻先把钱添送回家,钱添依依不舍,整个人哭唧唧地问沈邵闻要了微信,沈邵闻在不熟的女生面前一向表现得如同个衣冠禽兽般的绅士。
钱添上楼之前还在感叹,身世这么可怜居然还能保持这么良好的教养,真是太难得了。
沈邵闻透过后视镜睨了两人一眼,语气揶揄:“先送哪位回家啊?”
梁肆延:“送她。”
沈邵闻应了声:“好久没去人大了。”
“不是,我今天毕业了,以后不住学校了。”易玖报了个地址。
梁肆延瞧着她姣好的侧脸,喉间发涩,不过脑子地问:“一个人住安全吗?”
车里寂静了一下。
从毓晗和沈邵闻此刻非常想直接遁地而飞。
说话的时候稍微考虑一下场合会死啊!
梁肆延自己说完这句话就觉得不对,他烦躁地扯了扯头发。
他的眼型狭长,眼尾稍稍吊起,本就好看,在这漆黑夜色之中,他的眼神更像是有了摄魂心魄的功力,丝毫不掩饰地流露出炽热与关心。
易玖根本不敢对视。
这眼神,好像调情。
她咬着唇,手指下意识捏着衣角,声音讷讷的:“安全啊。”
梁肆延又问:“你会照顾自己吗?”
易玖偏过头看着他,语气认真:“你才照顾不好自己。”
梁肆延也没反驳,勾了勾唇:“我是照顾不好自己。”
从毓晗和沈邵闻真的很想跳车。
◉ 43、心动
正式毕业之后, 易玖也正式成为了阅丽的一员。
刚实习的时候,没被社会猥//亵过,精神饱满, 斗志昂扬, 一副力求为社会做出贡献的通天模样,等三个月的实习结束,正式踏进社会,易玖已经被磨得不成样子了,她只想快点略过人生中的各种必经之路, 到达五十五岁之后让工作连同大姨妈一起立刻退休,在家里颐养天年。
她从每天第一个到变成了踩点大军的一员。
起初, 易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颇有一种实习期摆出一副任人搓圆捏扁忠心耿耿的模样, 一到转正就暴露真实面目,像在嫖公司。后来, 她发现大家都是踩点到的,于是她也顺理成章地用三个月时间成为了职场小油条。
下午开会,易玖照例坐在最角落里,竭力驱散困意听着程雯安排新一季度的工作。
程雯:“禹城基金的项目已经确定被瑞华的人拿下了,我们接下来就是要把着力点放在这个项目上。”她环顾一周,“瑞华的项目一直在小卢手上, 你比较熟悉,继续跟这个项目。”
顾佳丽看了Talin一眼,眼底抱怨可见一斑。
又给了卢佳佳。
“瑞华和京北分行刚签订战略合作协议, 这是一项政府合作项目, 业界关注度极大。”程雯接着说, “这算是本季度, 也是本年度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此话一出,众人都抬头看着程雯和胡恣忠。
这些人里,最蠢蠢欲动的就是顾佳丽。
既然禹城的项目已经给了卢佳佳,那她根本没有精力再和自己抢了,剩下的这些人中,无论资历与能力,都无人可与她分一杯羹。
程雯看着顾佳丽:“那就给——”
“易玖。”胡恣忠突然说。
此话一出,整个会议室陷入长久的安静。
顾佳丽呆滞的脸上近乎破裂。
胡恣忠一向不太参与这类工作安排,每次例会也是旁听,偶尔给出意见。他居然开口了,而且是把这个任务给了一个刚刚转正的人,众人只觉得不解和诡异。
易玖愣愣地看着胡恣忠,又看看程雯,声音惊讶地变调:“我?”
胡恣忠笑着说:“当然不止你一个,小顾,你和易玖一起跟进这个项目。”
易玖这才恢复平静,她这个资历怎么能单独参与这种事情。
会议结束,顾佳丽和Talin走在最后。
Talin:“宝贝,这项目都给你了,怎么还愁眉苦脸的?”
顾佳丽绷着脸没说话,胡恣忠看似把好饼分给了自己和易玖,但是胡恣忠的语气,和那名字说出口的先后顺序,她明白,这是要易玖做主撰稿人,自己做辅。
说明白点,就是要用她的手培养易玖。
这易玖,什么来头?
瑞华和京北分行的合作主要负责人是瑞华的党//委副书记兼总经理邬林涛。易玖查好资料后给那边发了邮件,询问合适的时间。
确定好时间后,她起身看着顾佳丽:“佳丽姐,瑞华那边约了明天下午两点的时间。”
顾佳丽嗯了声。
翌日下午,易玖和顾佳丽打车去瑞华。
在瑞华前台处,两人等着前台办理电子通行证。顾佳丽看着易玖,最简单的白色短袖加紧身黑色牛仔裤:“小九,你这穿衣风格也得变变。”
易玖乖乖应着。
顾佳丽突然没话可说,她要是像卢佳佳一样回怼她一句,那她倒是能瞬间点燃胜负欲和对方唇枪舌剑个三百回合,奈何眼前这妹妹说什么都是乖乖点头说好,她想阴阳一番都无从下手。
没劲。
两人拿好卡后就上楼。
两人来得早,又恰好赶上繁隆大厦各个公司的午休结束时间,电梯处排队的人很多。
易玖和顾佳丽等到第三班的时候刚好有位子,正想上前,却见前面的人流慢下来。几个已经站在前面的人又往后退。
“梁总,我们上一季度的商业......”前头,四五个人成群走着,男人走在最前面,听着身边的助理汇报着上一季度的商业报告。
男人打断:“梁肆延呢?”
助理笑着说:“小梁总现在厉害着呢,才二十五岁就能独当一面了。”
男人就问了这一句,就继续让助理接着汇报。
正说着,他回头随意地看了一眼,正巧看到人群中的易玖,两人的视线短暂交汇了一下。
他停住脚步。
易玖也看到了他。
“小九。”梁泽说。
就这么两个字,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地顺着梁泽的视线看去,落到易玖的头上。
易玖抿着唇,小心翼翼地说:“梁叔叔。”
偌大的电梯里,易玖站在梁泽身边,有些紧张。
“小九,好久不见。”梁泽说。
易玖嗯了声,没多说话。
“你是阅丽的记者?”
“对,我刚转正。”
“阅丽不错。”梁泽笑着,“小九,很厉害啊。”
易玖连忙摆手:“没有没有。”
邬林涛的办公室在二十楼,她和顾佳丽先下。
“梁叔叔,我们先过去了。”易玖说。
梁泽点点头。
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刹那,易玖小心地吐了口气。
顾佳丽全程呆滞状态,她仔仔细细地观察着易玖的状态,她居然会和梁泽认识,而梁泽对她的称呼也十分熟稔。
“你们认识啊?”
“嗯。”
到了邬林涛的办公室门口,助理让两人等待一会儿,他正在顶楼开会。
易玖和顾佳丽就等在会客厅,等了约莫半个小时,邬林涛还没下来,顾佳丽有些不耐烦了。她高跟鞋鞋跟敲着地面,传出的声音里都充满了烦躁。
易玖看着她,她真是一点耐心都没有啊。
“两位,不好意思,邬总还在楼上,请两位跟我上楼吧。”助理来敲了敲门。
两人又跟着上楼。
看来这邬总是真忙。
进了顶楼的会议厅,和邬林涛简单介绍之后,就正式开始采访。
易玖觉得能坐到这个位子的人,肚子里几两墨水还是有的,三人谈起来也是十分顺利。
易玖看着记录的满满的文档,内容有条不紊。她不由感叹,这三个月以来,她做过的最磕磕绊绊的采访就是豫商那位李总的了,满口不知道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东西,就连最后听着录音笔整理内容这种是个人都能做的工作都花了她好长时间。
采访结束的时候正好六点,夏日的夜晚还没有正式开启。
两人和邬林涛道别后,易玖去上了个厕所,她和顾佳丽说不用等她了,毕竟两人也不回社里。
易玖实在感叹这繁隆大厦应该改名叫繁冗大厦,内里设计繁琐冗杂,她好不容易找到厕所,又一下子找不到电梯口了。
已经是下班时间了,她连个问路的人都找不到,只能自己摸索。
突然,她看到梁肆延的办公室。
看到他的办公室,她大概就能明白电梯在哪里了。
经过办公室门口的时候,里面传来谈话声,丝毫没遮着掩着。一听就是梁肆延和梁泽的声音,好像还有沈邵闻的。
易玖挑挑眉,京北豪门秘辛要被她这等平头老百姓听到了?
她捏着包,没想做个偷听者,正要踱步离开,却听到自己的名字。
“你知道小九在阅丽?”梁泽问。
“嗯。”梁肆延的声音有些困倦。
“见过面了?”
“废话。”
梁泽气结:“跟你老子说话的时候注意一点!”
梁肆延哦了声,抖出一根烟:“梁总,来一根?”
“梁总?”梁泽冷笑,“现在你才是梁总了。”
梁肆延靠着椅背,手机敲了敲桌面,从容接话:“您说的对,那您要不叫我一声让我听听?”
语气带笑,一形一态间的模样充满野痞。
儿子大了,不好打了。
梁泽有些后悔没在梁肆延小的时候多打几顿。
沈邵闻笑眯眯的:“梁叔,消消气。”
“什么时候把小九带回家?”梁泽又问。
易玖在外头听得愣愣的。
带回家?
这是字面意思还是......
梁肆延语气仍是带着笑,却可以听出其中一览无遗的自嘲和摆烂模样:“这是说带就能带的吗,道阻且长。”
“你没跟小九说为什么出国?”
梁肆延冷哼:“你儿子学不来卖惨。”
沈邵闻举手:“这我不赞同啊,梁叔,你是没看到梁肆延上次在车上那低眉顺眼的劲儿,那就差把惨这个大字写脸上了。”
梁肆延觑他:“我说那话真没别的意思。”
沈邵闻也笑:“你这不是刻意卖惨惹小九心疼我都不相信。”
梁肆延懒得和他废话,他玩着手里的打火机,随口说:“爱信不信。”
期间电话铃声响起,梁泽走到一边接电话,没了家长在场,梁肆延和沈邵闻说话开始肆无忌惮起来。
“在国外读了这么多年书,回国之后又没日没夜工作,现在梁家归你管了,反而怂得都不敢告诉小九?”沈邵闻纳闷。
“你怎么知道我没说?”
这话说完之后,空间里是长久的沉默。
“你跟她说你是为了让她回到她妈妈身边才出国的吗?”
“说了。”
“你说这是交易了吗?”
“说了。”
“那她妈让你别找她这件事呢?”
“啧,我他妈说了啊。”梁肆延说着说着脾气上来,有些不耐烦,一副不想回答的样子。
沈邵闻简直被他气乐了:“那小九还真挺讨厌你的。”
梁肆延全然不在意,只是仰着头,没头没尾地来了句:“你知道怎么让夏天回来吗?”
他眉眼疲惫又冷然,如冬日雪松。
沈邵闻没明白:“啊?”
他没回答,仍是仰头看着洁白的天花板,像是陷入了沉思,低语喃喃:“我真的说了很多次了。”
声音低的近乎听不见。
眼见沈邵闻还是一脸疑惑,梁肆延也没准备和他解释。
两人的对话再次陷入沉寂。
过了一会儿,沈邵闻憋不住了:“那怎么着啊,就算了?”
梁肆延靠着枕垫,暴躁地把打火机随意一扔,修长手指转着钢笔,双腿踮着地面,他两眼颓废无神地看着天花板,半晌之后,轻叹了口气:“不能算,易玖是我的。”
是自言自语的低叹,也像庄重的立誓。
“哥们,想多了吧,小九以后找男朋友了你还敢说易玖是你的?”沈邵闻轻嗤。
梁肆延冷淡地嗯了声,目光还是不移,无波无澜地开口:“那我是易玖的。”
信息量有点大,沈邵闻反应了一会儿,最后,他贫瘠的脑子里只得出了一个结论。
哦,梁肆延要做三。
黄昏之下,暮色沉沉,婉晚光景衬得整个天空仿佛浸泡在橙红色的大染缸中。道路两旁种植着高挺的树木,嫩绿落叶飘飘洒洒地掉落,在地上叠成了厚而柔软的一层绿地毯,走在上面,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易玖坐在公交站台的座位上,鞋跟捻着落叶。
水泥地上正方形的格子就像一幕幕快速掠过的电影画面,那画面里,全是她和梁肆延。
须臾之间,易玖想起梁肆延这人是真的不爱读书。读书是人生道路上的第一味苦,而他这样的人,实在吃不得苦。
他也不愿意出国,在梁家的那几个月里,只要梁肆延和梁泽说到出国的话题,最后总以梁泽的气急败坏为结局。
他不爱读书,也不想出国。
可是最后的结局竟然是甘愿出国读书。
没由来得,易玖又想起那场车祸。
是那场车祸让她笃定,梁肆延一定是喜欢她的,这是一道无需计算的题目。
也是在病房里,他的柔声细语,让易玖知道,这场告白是一次无需精心谋划就可以成功的胜仗。
可是一切都和她想的不一样。
直至今日,她才明白,并非她做错了。
在宁城时,那通电话的最后,她哭着问梁肆延,蒋晗会一直陪着她吗,他用笃定的口吻告诉自己,会的。
原来是这样啊。
梁肆延不再需要她,她可以回宁城和蒋晗待在一起,她再也不需要过寄人篱下的日子,易家也无需把梁家在她们家耗费的一切还回来......
原来一切只是因为梁肆延的妥协。
梁家为他提供平台,可最后的成功靠的全是他自己。异国他乡,他是怎么熬过那漫漫长夜的呢?
重逢之后,他的讨好顺从,他的小心翼翼,他的如履薄冰,他的低眉顺眼,一一回荡在自己的脑海里。
易玖觉得稀奇又好笑。
梁肆延这样的人,居然会因为那短暂的仅仅五个月的相处就记挂自己这么多年。
易玖去了西淮之后换了手机卡,高中时用的那个手机号早就已经丢了。
可是他什么时候和自己说过啊。
易玖听得一头雾水,她从未知晓过这些。
易玖要等的公交车来了,她却没有上车。
她想再坐一会儿,再想一想。
公交车关上车门,缓缓驶离。
巨大的遮盖物一下子倏然离开之后,眼前的视线变得澄澈清明。
正前方,一辆车打了双闪。
易玖揉了揉眼睛,那双闪又关了。
迷朦视线中,车窗降到了底,她看见了梁肆延。
梁肆延气质闲散,原先是看着前方的道路在发呆,这会儿不知道怎么回事,像是心有灵犀,他偏过头,撞进易玖的眼里,表情有些意外:“不回家吗,小十。”
声音是一贯的散漫,又拖着长调,尾音上扬。
他的背后,天空浓稠成绛紫色,像一副色彩用力过猛的图画,他点缀其间,似不经意的错误一笔,却又成为最惹眼的存在。
易玖也看着他,视线在黏糊到几近冒着热气的空气中焦灼缠合着。
她慢慢起身。
她想清楚了。
◉ 44、心动
易玖走到梁肆延的车前, 垂眸看着他,没作声。
路灯的亮光跑进她的眼里,瞳眸被映得有些浅, 因为睫毛太长, 又密而蜷曲,扑闪之间,明亮的眼睛像珍珠,所以看人的时候带着无形之间的撩拨。
梁肆延干涩喉结滚了滚,噎了好一会儿才装作自然地问:“我, 顺便送你回家?”
说出话的那一刻,他其实已经做好了被易玖拒绝的打算, 都准备叫姚峰把车开过来送她回去了,却不想易玖点点头:“那谢谢你了。”
上车之后, 易玖报了地址。
“我知道。”梁肆延说。
易玖看了他一眼。
梁肆延解释:“你上次和沈邵闻说的时候我不小心就记住了。”
不小心就记住了。
易玖没忍住笑笑。
六月气温突升,她像是在外面待了很久, 脖子上汗涔涔的,黑发乖顺地贴着她的颈侧,转头看着他笑的时候,眼眸乌黑又澄澈,折出勾人味道。
梁肆延觉得喉咙更痒了。
绿灯亮起,他冷静地把视线移向前方的路况。
逼仄空间里一片寂静, 没人开口说话,因而徒生了一些尴尬。
梁肆延问:“听歌吗?”
易玖:“嗯。”
他打开车载蓝牙,随意点了最上方的音乐。
“你们公司出外勤不报销打车?”梁肆延边打着方向盘边问。
易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啊?”
“还让你等公交。”
易玖明白了, 他以为她等公交等了很久。
她摇摇头:“没有, 就坐一会儿。”
梁肆延也点点头, 没再说话。
整个车厢里, 气氛沉默又有些无所适从。
“今天采访邬林涛顺利吗?”隔了一会儿,梁肆延又问。
“你怎么知道?”易玖脑子里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是你和胡主编说......”
“不是。”前几天,胡恣忠就特地联系上他,说是会让易玖参与这个项目的跟进,那一副摇尾乞怜的哈巴狗模样,梁肆延只觉得没意思。
梁肆延知道易玖不喜欢借着别人的关系得到这些东西,她想要的东西她会自己得到的。
无需别人的施舍。
“那怎么......”
前方正好红灯。
整个城市坠入暮暮夜色中,霓虹灯交迭着打在梁肆延的脸上。他侧着头看向易玖:“你们在二号会议室,我路过看到了。”
易玖又点点头。
梁肆延看着她,不自觉笑着:“喂,是和我已经没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吗?”
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散漫又拖腔带调,时常会让易玖想到高中的时候。
可是又与那时盛气凌人的模样不同,是无意之间的惹人心疼。
易玖不敢再多看他,她垂眸,指尖揪着衣角,盯着自己衣服上的纹路发呆。
“梁肆延......”
“我能追你吗?”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易玖感觉自己耳鸣了,耳畔是细密的嗡嗡声。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梁肆延,直直跌入他深邃的眼里。
与此同时,她感受到自己的胸口处,那心跳声撞个不停,愈演愈烈。
“能吗?”没得到易玖的回答,他又低了低身子,靠她近了些,认真地问。
易玖讷讷地问:“我要是说不能呢?”
又是长久的一阵对视与沉默,他的目光太过专注,那漆黑瞳孔里的情绪更加浓稠,像是墨色旋涡,让人心甘情愿沉沦其中。
易玖不知道自己盯着他看了多久,久到那红灯倒数三二一之后已然跳成了黄灯。后头的车子喇叭声响个不停,叫得人心悸。
梁肆延扯了扯嘴角:“梁肆延会一直听你话的。”
那不就是听她的,不追她了吗。可是一想到这个,易玖心里情绪复杂,裹挟着酸楚,快弥漫至血液周身。
他好看的眼睛向她轻微投去,眼底深处是有一丝看不穿的紧张,说话间却吊儿郎当,慢条斯理地把话补充完:“但你也得允许他有叛逆期,比如现在,他就不是很想听。”
绿灯。
后面的车子再也忍不住了,喇叭按得震天响。
梁肆延踩了油门,车向前驶去。
外面的景色快速滑动着,像按上了倍速键的老式电影,带着十足的噪点,令人眩晕。
易玖不知道是自己的眼睛迷朦了,还是心思乱如麻。
车窗半开着,车外喧闹嘈杂声不止,就在这乱糟糟的声音中,梁肆延听见身旁少女软软的声线里干巴巴地吐出三个字:“随便你。”
·
车开到易玖家门口,易玖干脆利落地拿包下车,一刻也不敢耽搁。
“小十。”梁肆延也走出来。他站在颓废昏黄的老旧路灯下,一手插着兜,另一手转着车钥匙。
路灯把他的身影拉的极长,暗色阴影落在易玖眉眼间,看不太清他的五官和表情。
“嗯?”
“明天能来接你上班吗?”
“不用了。”这个是真的不用了,她租的地方离公司只需要二十分钟的公交车,早高峰总是堵得吓人,坐私家车没准还会害她迟到。
梁肆延也没强求:“好。”
易玖进门前又回头看了他一眼,他还站在路灯下,闲散靠着车,没个正形儿,垂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月亮坠入云层间,夏风暖暖,吹得人燥热不堪,也吹得她那颗心,起伏不定又纠结。
第二天,易玖照常去上班。
她出门的时候,发现地面上是湿的,有雨珠斑驳痕迹。
夏天就是这样,暴雨总是猝不及防地来又猝不及防地走。
今天的公交车有些难等,座位上也沾了雨水,她只能站着。
站了许久,脚踝有些酸,她鞋跟敲了敲地,以解酸痛。
站台处,算上易玖,总共有四个人,前面站着个约莫三十岁的男人。另外两个人,像是父女模样。因为公交车来的时间都是固定的,易玖难得在车站看到了陌生的面孔,她随意瞟了眼就低头检查着自己昨晚写的稿子。
昨天和梁肆延告别后,她熬到很晚,原因无他,写稿的时候脑子里总是莫名想到梁肆延,根本无法专心致志地工作。
她写到最后神志有些迷糊,今天回了杂志社还得再改改。
“不要每天都和同学去图书馆写作业,你有这么多作业要写吗?”父亲模样的人说。
女孩没说话,她双手紧紧拉着书包的带子。
“早点回来,爸爸在家等你,你要是敢说出去......”
话音还未结束,女孩仰着头,声音乖巧稚嫩:“爸爸,我不会的,可是爸爸,现在已经是夏天了,我想穿短袖了。”
72路车到了,易玖正要上车,脚步突然一滞,她狐疑地回过头,正巧和那女孩的视线撞个正着。
女孩约莫十四五岁的样子,扎了个马尾辫,长相清秀,没有穿校服。正是炎热夏季,她还穿着沉黑色的外套,把自己裹得紧紧的。
那中年男人正低头捏着女孩的脸,所以没有看见易玖的目光。
那是一句带着歧义的话。
可以说是她想多了,也可以说带着深意。
在看到女孩的眼神后,易玖的心像是突然被攥了一下。
那是一种沉沦于泥泞之中,在看到外界有人随意回眸之后产生的偌大的希翼。
也像是一种求救。
她没有想多。
“不上吗?”那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站在易玖身后,问。
易玖下意识压低声音说:“你听见了吗?”
这样的报道,甚至是更过分的都不计其数,但是当亲眼看见时,她还处于震惊中。
男人看了她一眼,没回答这个问题,有些不耐:“你上不上,不上让我上。”
“不好意思,我看错车了。”易玖下车,继续在站台等着。
她低头玩着手机,手揣进包里,把录音笔打开。
“你们班主任说必须穿夏季校服?”那个父亲接着说。
女孩点点头又摇摇头:“爸爸,杨桃都听你的。”
过了五分钟,又是一辆公交车来了,易玖等在原地,没有动。
女孩说:“爸爸,去学校的车来了,我走了。”
父亲点点头,又嘱咐道:“早点回来。”
女孩上了车之后,易玖自然地跟在后头。
正是上班高峰期,车里都是成年人,学生的身影少见。
车上没有空位,易玖站到女孩旁边。
车窗外风景像加上了倍速的电影画面,模糊地向后驶去。氤氲视线里,易玖好像看到一辆熟悉的车,但是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她只当自己看错了。
车厢里很安静,每个人都带着耳机又或是闭目养神。易玖眼神时不时望向女孩,但是对方并没有看她,也像是没有察觉到。
女孩的卫衣拉链没有拉到底,她的鬓边和脖子上都出了汗,她随意地挽起袖子,又像是很快意识到什么,立刻放下。
短短几秒的功夫,易玖就看见她手臂上的猩紫红痕,像藤蔓杂乱交错,太过触目惊心。
车在京园二中侧门口的公交站台停下,女孩下了车,易玖也跟着下车。
这个点的高中已经开始了早晨的第二节课,公交站台空无一人。
易玖终于抓住了这个时机,正要上前,那女孩却转过身,仰头看着她,声音一如刚刚那样的稚嫩懵懂:“姐姐,你是来救我的吗?”
她说这话时,眼神里无波无澜,像是无论经过任何风吹雨打都不会惹起波澜的死水,未等易玖回答,她像是窥探到了易玖的来意,又说:“姐姐,不用救我。”
只是这么两句话,寥寥几个字,易玖竟然发现自己鼻尖酸涩不止。她弯着身子:“刚刚那个男人是你爸爸吗?不用怕,你和姐姐说,姐姐会帮你的。”
女孩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又摇摇头:“算是吧。”
“那——”
“姐姐,你救不了我的。”女孩说完快速地走向大门口,起先是走着,后来变成了跑。
·
易玖回到杂志社的时候比平常晚了整整一个小时。
卢佳佳表面上批评了她一句,让她下次注意不要迟到太久,易玖连忙道歉说好。
顾佳丽抿了口咖啡,意有所指:“小卢啊,注意点自己的身份,我们小九是你能教训的吗?”
卢佳佳不明白顾佳丽又在发什么神经,易玖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但是易玖现在心乱如麻,没工夫去搭理她。
眼见两个人都不理睬自己,顾佳丽觉得没劲。
“顾,你刚刚说的什么意思啊?”Talin低声问。
顾佳丽做了个口型——微信说。
Talin心领神会,立刻把视线投到电脑屏幕上,一副等待八卦的模样。
易玖完全没注意到两人在自己身边的小动作,她看着自己的工作证。
“你是来救我的吗?”
“不用救我。”
“你救不了我的。”
那个女孩并没有被限制人身自由,所以完全可以跟妈妈求救,跟旁人求救,跟老师求救,跟警察求救。可是她没有,她说,救不了她的。
易玖拿出那张记者证,告诉女孩不用怕的时候,她是怎么说的呢?
她笑着说:“姐姐,可是你是金融日报的记者呀。”
易玖用力抓了抓头发,太阳穴突突跳着,心里堵得慌。
可是那个女孩一定是在向她求救,不然易玖不会轻而易举就知道了她的名字和学校。
那是一种一次次经历绝望,却又在看到光亮时还忍不住升起来的微弱希翼,她明白无人救她,却还是想要尝试一次。
杨桃。
京园二中。
她在便利贴上无意识地写下这两行字。
“卧槽!真的假的啊!”随着焦雨惊讶的声音,整个寂静的办公室打字声全然停止。
“焦雨你一惊一乍干嘛呢!”
易玖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她往那儿瞟了一眼后就继续低头发呆。
“Talin你干嘛啊?!”顾佳丽焦急地说。
Talin慌慌张张的:“完了,我手滑了。”
易玖感觉整个杂志社的视线都望向了自己这边。
她抬头看着电脑屏幕,微信界面上,阅丽工作群里最新的一条消息是Talin和顾佳丽长达三十条的聊天记录。
易玖粗粗扫了一眼,有自己的名字,也有梁泽的,梁肆延的,甚至还有胡恣忠的。
她还没看完,消息就被撤回。
“往工作群里发什么东西呢!Talin,顾佳丽,滚进来!”程雯打开门,厉声叱责,大庭广众之下丝毫不给两人面子。
Talin和顾佳丽悻悻往里走。
其余人的目光还停留在易玖身上,易玖看了眼卢佳佳,问:“怎么了?”
程雯这个笑面虎难得发飙,整个办公区域一声大气都不敢出,卢佳佳也不敢说话,她在微信上给易玖发了消息。
易玖看着卢佳佳截图的聊天记录,面色复杂。
易玖:你还有随手截图的习惯啊。
卢佳佳:习惯了,顾佳丽放的屁我都要想办法收集起来塞她嘴里。
易玖:......
聊天记录里,顾佳丽说易玖能得到这次采访邬林涛的机会是因为她和梁泽认识,而梁泽和梁肆延可是胡恣忠千方百计想要讨好的对象,所以胡恣忠才会捧着易玖。
Talin:怎么认识的?
顾佳丽:我觉得反正应该不是你想的那种认识。
Talin:怎么可能,有门路还来阅丽拼死拼活工作?
顾佳丽:哪里拼死拼活了,人家来体验生活不行啊,你看看,才来三个月,好活不都落在她头上。
后面附带了一个笑的表情包。
顾佳丽欲盖弥彰想说的深层意思,无需多言,大家一眼便知。
易玖看着那聊天记录,咬着唇,静静地看着程雯大门紧闭的办公室。
因为聊天内容涉及胡恣忠,程雯怕胡恣忠这把火烧到自己头上,所以训了两人整整一个小时。两人出来的时候,马上赶上吃饭的点了,众人准备起身去外面吃饭。
易玖看着Talin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突然说:“好贱啊。”
声音不轻不重,落在办公室里却是出其得清楚。
Talin和顾佳丽离得最近,两人不敢置信地回头看着易玖:“你说什么?”
“你们两个的嘴巴好贱啊。”易玖又重复了一遍。
没人准备去吃饭了。
大家心照不宣地坐下,佯装继续工作的模样,键盘敲得恨天响,脖子都恨不得伸长到三人面前。
“易玖,你说话能不能——”
易玖唰得站起身,椅子重重往后挪了一下:“我说你们两个嘴巴好贱啊,身为记者,最该追求的就是事实吧?你们在没有搞清楚事实的情况下就对我妄加揣测,还在公司大群里污蔑我,我甚至不知道你们是手滑还是故意的。但是你们知道这是犯法的吗?”
顾佳丽没想到她就这样撕破了脸。
易玖拿起镜子,冲两人晃了一下,刺眼的光线照得顾佳丽眼睛生疼。
“照照镜子吧两位前辈,业务能力差如一坨屎,写出来的东西狗都不看,八卦起别人倒是厉害,你们怎么不去做娱记啊?哦,忘了,娱记也要讲求真实性。”
Talin这个男人属实把外强中干这四个字发挥的淋漓尽致,易玖朝他靠近一步,他连忙后退:“小九,这不是我说的啊,聊天记录里我一直处于问问题的状态。”
“Talin你!”顾佳丽简直不敢相信。
“佳丽姐。”易玖看着顾佳丽,语气平静,“高中的时候也有女生这么污蔑我,所以她理所当然地被我打了一顿。那穿着包臀裙的你,今天也要和我打一架吗?你被我按在地上任我搓圆捏扁的时候腾得开手反抗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颇有一种“佳丽姐,你要和我一起吃饭吗”的邀请感。
顾佳丽只会打嘴炮,可做不来这个,她也没有想到易玖看着瘦瘦弱弱乖乖巧巧的小女生,居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连她刚刚直言讽刺自己业务能力差的话都忽略了。
“小九,不好意思啊,是我自己脑补得太多了。”顾佳丽笑着打马虎眼。
易玖站在原地,没动。
良久,她抬起头:“但是这不是一句对不起可以弥补的。”她沉默了一会儿,一把推开Talin,Talin一个没站稳,身体贴着墙。
靠啊。
Talin娇滴滴地捂住嘴,易玖力气这么大。
“我真的很想打你。”易玖向绕过桌子,走向顾佳丽。
顾佳丽这次是真的相信易玖敢和她动手了,她急急忙忙地跑到刚好出门的程雯身后。
顾佳丽也算阅丽的老员工了,而易玖来这里不过数月,但能力远超这里大部分人。
程雯目光在两人之间梭巡,又和Talin交换了个眼神,一副和事佬的模样:“小九,算了算了,大家都是同事。”
“至于顾佳丽和Talin,两个人在背后恶意造谣同事,本季度绩效全部扣除。”
“扣......扣绩效?!”Talin接收到程雯略带深意的眼神,贴着墙,一副不敢置信的搞笑模样。
程雯笑着:“不扣也行,让小九打你一顿吧。”
Talin连忙摆手:“扣扣扣,随便扣。”
整个办公室中传出轻微哂笑,气氛不再似刚刚那般僵硬。可是易玖总觉得不对,她看着眼前还是浅笑着的程雯,又看看心照不宣顺势接下话柄的Talin,两个人一来一回间就用玩笑的方式解决了这个矛盾。
看似解决了,实则完全没有。
众人看了戏,造谣者受点皮毛惩罚,而谣言的刺还戳在她身上。
易玖不是会受气的性格,所以她才不愿意忍下来,她就愿意鸡蛋碰石头,无论是言语还是行动,都势必要回击给这两个人,无论这两人是否是阅丽的老员工,无论阅丽是站在她们这边还是站在自己这边。
那不敢把真相说出来的人呢?
牙咬碎了往肚子里咽的人呢?
还有,那个女孩呢......
易玖的胸口似是被千斤顶压着,紧绷着拳,又颓然松开。
她默不作声地回到工位上。
低头间,易玖又看到了那张便利贴。
杨桃。
她再一次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少女的求救信号就这样突兀又巧合地落到了另一个少女的指间。
作者有话说:
翻翻页,发现,哇,居然还有一章耶~
◉ 45、心动
整个下午, 易玖这边的办公区格外安静,除了键盘和鼠标声,再也没有其他声音。她偶尔抬头想去倒水的时候, Talin都会惊慌失措地睁大瞳孔, 把电脑屏幕挪到她那个方向,一副急于证明什么的样子:“我真的在工作,我可没有在背后说你。”
易玖有些无语。
易玖没再把心思落在这里,她有一瞬间想报警,可是她没有证据, 这一切看似言之凿凿的事实其实全是她自己的揣测,以至于她想了一个下午, 根本想不出办法。
杨桃到底为什么会说救不了她啊,是因为她已经想过各种措施自救但是还是无济于事吗。
昨晚熬了个大夜, 易玖脑子实在疼得厉害。
易玖垂着头,脑子乱的很。
阅丽的下班时间在六点, 易玖以为碰不到杨桃,却没想到她在回家的公交站台遇见了她。
女孩还是扎着马尾,站在黄昏薄冥中,青春洋溢。
她低头写着作业,早就破旧到褪皮的帆布鞋捻着石子。
易玖下车,走到她身边坐下, 轻声问:“天快暗了,你看得清吗?”
杨桃抬起头:“看得清。”
“他......他不是让你......”
早点回去吗?
可是这些话,易玖根本没法问出口。
杨桃:“他出去喝酒了, 要晚一点才回来。”
易玖一愣, 随即立刻反应过来, 她笑着说:“杨桃, 你在等我对不对?”
“嗯。”
“去姐姐家好吗?”
杨桃摇摇头。
话刚出口,易玖就自知失言,她不该让一个毫无安全感的女孩子去一个仅有几面之缘的人家里。
“那去咖啡厅?”易玖又问。
她还是摇头:“可以就在这里说吗?”
这里?
易玖抬头看了看,公交车来往不息,上车下车的人很多,喧闹不堪,实在不是一个可以好好说话的地方。
面对她的疑惑,杨桃下一秒就给了解释:“这里人多,比较安全,太安静的地方,很可怕。”
易玖觉得自己最近实在有些脆弱,只这么一句话她就眼里泛酸,连喉咙都泛着酸胀意。
“好。”
杨桃今年读高一,她是三年前搬来京北的,十岁那年,她初一。那时候,杨桃的母亲杨艺丧夫之后又找了个男朋友,两人像每一对普通情侣一样顺理成章地恋爱、结婚,可是好景不长,第二年春,杨艺出门上班的时候突遇车祸,当场死亡。
杨艺父母也去世的早,从法律上来说,从杨艺去世的那一刻开始,杨桃的监护人就只剩下那个男人了。
而杨桃的噩梦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这个男人仪表堂堂行为举止皆是斯文从容,谁也想不到打起来人来却是恶毒又狠辣。
杨桃有想过自救,她起初想过找初中的班主任,班主任听到这个消息,不敢置信地就要报警,这件事在当地闹得很大,警察有找上过门。
可是警察的主要目的是调节,而对于家暴这类恶□□件来说,调节起到的作用甚是微小。
当着警察的面,那男人态度良好,低眉恭谦,无论警察说什么,他都低眉顺眼地点头道歉,又恢复了那副斯文模样。
杨桃的这次自救不仅害得那个男人知道了自己的心思,更害得那男人勃然大怒,找了当地的小混混给了她当时的初中班主任一个教训。
当时的杨桃虽然年幼,但她知道自己的这个行为害了无辜救助她的班主任。
那之后,那个男人告诉杨桃,不管她做什么,最后的结局总是如此,一切自救都是徒劳。
杨桃不再反抗,而她的顺从让那个男人更加兴奋。他有的时候还会拍视频录下他打人的模样,事后独自欣赏。
小姑娘讲这件事的时候平静如水,有的时候还会笑笑,就好像在诵读别人的故事。
易玖实在觉得一阵恶寒。
早晨在公交站台前看见那人时,无论是衣着打扮还是长相,易玖都从未往这方面想。
可是这人做出的事情简直就像个不折不扣的变态。
“杨桃,有了视频你就可以向别人求救了啊!”
杨桃看着她,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裂缝,那平静被晦暗阴霾盖住:“可是姐姐......没有人再向我伸手了......我也不能再害别人了......”
易玖再也忍不住眼里的泪水,她红着眼睛,摸了摸杨桃的头,想要强装镇定,却又是泣不成声,哭得比杨桃还厉害:“我会救你的,我会救你的。”
她柔声安慰,一遍遍地重复着。
“杨桃,那你知道他那些视频在......”
话到一半,杨桃的神情突然变得恐惧与慌张,她下意识抓紧了易玖的手,又松开:“姐姐,你快走,他回来了。”
易玖回头,看见那个喝得酩酊大醉的男人,两手各提着喝到一半的酒瓶,边走边喝,走路时摇摇晃晃的。
他眯着眼睛,身子没站稳:“杨桃?”
他打了个酒嗝,隔着好远,易玖都能闻见他身上恶心油腻的酒精气。
易玖觉得这个男人太危险了,心底的害怕陡然升起。她拉着杨桃的手:“我们快走。”
“□□妈,杨桃,老子叫你呢!”男人醉醺醺地冲过来。
酒瓶就要往她身上砸,易玖下意识环住杨桃。她知道已经来不及了,只能把后背转向那男人,眼睛因为害怕而紧闭着。
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袭来,后背上却有一个滚烫的温度透过夏季薄薄的布料传至她因极端恐惧而陡然加快的心。
那股熟悉的薄荷柑橘味。
和酒瓶砸到人身上的沉闷声音。
易玖回头,看到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梁肆延就这样突兀出现,他整个人全然环住她,那酒瓶就这样砸在他的额角。
酒瓶碎成玻璃碎片,散落一地。
酒撒在水泥地上,滋滋冒着气。
“梁肆延!”易玖看着他额角处迅速红肿,伤口渗出鲜血。
梁肆延抹了抹额角,看着指腹上那抹在黑夜中无比明显的血迹,滞愣了几秒,像是气笑了。
他放开易玖,一把将她揽在身后,又转身看着那还是醉醺醺的男人,慢吞吞地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片,一把拽住那人的衣领就往公交站台后的显示屏上砸,眼底透着尽数狠戾与死寂,像在暗处蛰伏已久的猎豹终于找到猎物,全身蓄力,他的手臂上紧绷着的青筋暴起。
整个动作又快又狠。
梁肆延捏着那玻璃碎片,尖刃抵着他的喉结,另一只手钳住男人的下颚,仿佛都能听见骨头摩擦发出的声响。
他声音低哑:“你再动一下?”
夜色里,那碎片尖刃晃眼,混杂着梁肆延与生俱来的令人害怕的气场,男人酒醒了一半,脸突变煞白。
鲜血顺着梁肆延的额角流下来,落在他黑色的衣领口,又融为一体。
易玖眼里泪水直淌,泪眼朦胧中她手颤抖着打了报警电话。正巧,新的一辆公交车驶来,下车的人看见这一阵仗都吓坏了,连司机都忘记了开走,还以为是梁肆延要对这醉汉做些什么。
警察来的很快,十分钟之后就到了。
四人一齐到了警局。
那男人一看到警局的标志,是彻底酒醒了。
易玖把来龙去脉告诉了警察,说到杨桃的事情时,她恳求是否可以找一个女警官。
女警官很快就到了,两人照例去一旁说话,梁肆延突然抓住易玖的手腕,眉眼竭力压着情绪,漆黑瞳眸幽深又晦暗。
易玖问:“怎么了?”
梁肆延看着她,眼里透着不想让她离开自己片刻的担心。他想了想,还是摇摇头,慢慢地把手放下:“没事。”
半个小时后,易玖才出来。
女警官低声和她说:“你说的事情我们都了解了,后续我们会跟进的。”
她又看着杨桃,眼里全然是心疼,她摸了摸杨桃的脑袋:“相信我们。”
别的暂且不论,这个男人涉嫌闹事伤人,要被行政拘留十五天。
女警官说:“杨桃,你可以告诉我们视频在哪里吗?”
杨桃点点头:“我知道的,在我家的电脑里,我也知道密码。”
女警官看着易玖:“那就麻烦你们了。”
易玖拉着杨桃的手,又看向坐在一旁的梁肆延。
他的额角已经被包扎好了,贴了膏药。整个人身体前倾,双手撑着膝盖,盯着地板发呆。前额黑色碎发有些凌乱,随意地搭在眉眼处。
那贴膏药在他好看的脸上,十分突兀。
梁肆延虽然属于正当防卫,但也被教育了一通。梁肆延没受过这气,加上烟瘾犯了,他刚拿出烟盒,还没抽出烟就被警察制止。
这会儿梁少爷正憋着一肚子气,嘴角绷着,脸上面无表情。
就这么一眼,易玖的心软的一塌糊涂,鼻尖泛着酸。
“梁肆延。”易玖压下哽咽,轻声叫他的名字。
梁肆延抬头看着她,他眼睛本就生的漂亮,眼尾稍稍上斜着,却因为没有笑而透出一丝冷峻。但是看着她的时候,眼里又沁出旁人没有的温柔。
“回家了。”
·
易玖原本想带杨桃回自己家,但是小姑娘说什么都不去,说是会暴露易玖的家庭地址,万一这次那个男人还是能安然无恙全身而退的话,一定会报复易玖的。
她不能再害一个人了。
易玖俯下身,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杨桃,不会有人伤害我的。”她顿了顿,终于放任自己的哽咽,“也不会有人再害你了。”
这些曾经肮脏的逼迫如同沉重的大山,但此刻都不复存在。
警察局前,少女低头看着另一个少女,夏风扬起两人的长发,月光肆无忌惮地倾身吻着她们,身后警局的标志明媚显眼,一切黑暗阴霾都无从降临。
梁肆延就站在一边,沉默地看着两人。
沉寂半晌之后,梁肆延开口:“要去我家吗?”
杨桃看看易玖又看看梁肆延,像是看出了两人之间的旖旎端倪。
见易玖迟迟不说话,杨桃好奇地低声问:“姐姐,他家是不安全吗?”
易玖:“那就去吧。”
杨桃哦了声,看着梁肆延,眼里露出感激:“谢谢叔叔。”
梁肆延:......
他没听错吧。
这个小姑娘管易玖叫姐姐,管他叫叔叔?
偏偏神态太过认真,又带着感激不尽的炙热谢意,这才让梁肆延听着更难受了。
脑袋滴血不要紧,心在滴血才比较可怕。
易玖也是一愣,她看着梁肆延,诚恳地想了个理由:“夜色遮住了你的帅气,你信吗?”
他信啊。
易玖说出来的话,他倒是敢不信?
·
易玖看着杨桃换衣服的时候,看着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鼻尖酸涩得厉害,倒是杨桃还安慰她别哭。
大概是沉积在心底这么多年的事情终于放下了,杨桃在这陌生的环境里很快就睡下了。
易玖走出客房的时候,梁肆延还在客厅里照着镜子。
他绷着脸,面无表情。
看见易玖出来,梁肆延放下镜子,掩耳盗铃般镇定自若地说:“我对脸其实不怎么在乎,就是看看那膏药位置贴得对不对。”
易玖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她靠近梁肆延,梁肆延的呼吸一滞,整个人也紧张起来。
易玖身上的馨香和她轻微的呼吸声都尽数弥漫在自己的脸颊和鼻尖,让人不由自主地提着心。
他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喉结压抑滚动着。
“你怎么样都好看。”易玖指尖轻轻碰了一下他的额角。
“好看顶个几......”对上易玖清凌凌的眼神,梁肆延嘴一瓢,急转弯,“顶毛用,都被人叫叔叔了。”
看来这声叔叔对他的伤害真的很大。
易玖想了想,在心底措辞一番,最后带着一种商量口吻:“在我这里,你永远少年,永远十八岁,行吗?”
嗯,这样说应该能弥补这位叔叔心里的创伤吧。
梁肆延还在反应那句话,太直白了,真的太直白了。
这大剌剌的近乎告白的夸赞实在让他有点顶不住。
他的心跳几近蹦出来,跳得厉害。
易玖表面看着平静,实则心里也是紧张得很,她第一次说这种话,因为羞赧而血液都有些沸腾。
但是她对面这个人,心理素质比起她来说显然是差多了。
他喉结压抑滚动,声线带颤:“你这样......你这样,我其实还是有点害羞的。”
易玖:......
她本来也就是瞎说唬唬他的。
易玖觉得梁肆延有一种鬼上身被下降头的感觉。
这居然是他能说出来的话?
“那你可以不信。”
“我信。”他从善如流接过话。
“......”
“你怎么不接着说了啊?”没等到她的回答,梁肆延又低头问,两人的距离近到他都可以借着皎皎月光看到她白皙如脂的脸上跃动着的细小绒毛,像是覆上了一层银白的温柔月色。
耳畔,他沉闷的心跳声音如擂鼓般,震颤着自己的耳膜。
易玖叹了口气:“我只是没话说。”
语毕,她又自顾自嘟囔:“你这人心理素质还挺差。”
梁肆延这会儿的听力堪称极佳,他赶紧说:“但是身体素质很好。”
一副极力证明着什么的样子。
易玖没听出他想说什么,她蹙着眉,这关她毛事。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还是双更(我觉得明天应该会是你们喜欢看的内容,如果你们不喜欢的话我就回来删了这句话,哼!!!)
然后给大家推一下小伙伴的文~
——
《抱风》故桥
陶昉,A省首富陶家捧在心尖上的宝贝女儿,是A省出了名的才女。
众人皆知她风光,可惜她天生顽疾,身体娇弱。
佣人环绕保镖成群,像只被困在金鸟笼里的金丝雀。
直到那一天,她的世界闯入了一个少年。
烈日晴空下,少年半靠在别墅花坛的石阶上,嘴里随意叼着一根草。
陶昉拉开落地窗帘,微微探头。
“是哪个落魄穷小子,连狗尾巴草都要咬。”
男孩闻声抬眸,神色淡淡的看了女生一眼,转身从石阶上跳了下来。
“小病痨子。”
陶昉气吐了血。
——
崇礼重高的那位校草“小瑾爷”是个风云人物,追求者滔滔不绝。
可奈何他心性寡淡,九分微凉一分热,对什么都不上心。
后来,他身后多了个高贵漂亮的小尾巴。
少年仰靠在墙上,笔尖在手心旋成花,他吊儿郎当对她笑,“怎么,喜欢我?”
女孩乖乖点了点头,“你笨吗?这都看不出来?”
于瑾收起笑,神色淡然,“劝你离我远点。”
“我会烦你。”
陶昉一连消失几日,众人看着沉默消沉的少年,可着劲儿调笑:“小瑾爷这次是真下凡尘,彻彻底底的栽喽。”
少年不发一言,昔日星眸碎了苦涩的光。
再后来,于瑾跪在了她的面前,拽住女孩的手俯身一口口的吻。他低声恳求,“我破戒了,这辈子就娶你一个,等等我好不好?”
—
时隔多年后,陶昉再踏上这片故土。
站在诊室门口,她淡淡说了几个字。
诊室内的男人整个僵住,被抽了神。
男人看着她,手指青筋崩起,情绪汹涌反复,他转了身,眸子充血湿了眼。
男人颤着手把她死死抱住,“你还活着啊!”
“为什么现在才回来找我?”
这么些年,终于回来了。
还活着……
*文案废,略夸张,前期偏女追男,进度会慢一些。
*相互治愈
*He,一切为了甜
*双洁不必说
◉ 46、心动
梁肆延下巴扬了扬, 把茶几上的牛奶推到易玖面前:“喝了牛奶就去睡觉。”
易玖拿起牛奶,瓶身还是温热的,她掌心贴着:“你今天怎么在那儿?”
梁肆延:“路过。”
易玖:“不说拉倒。”
“说说说。”梁肆延拽住易玖的手, “早上车不小心开到你家门口了。”
又是不小心, 什么都是不小心惹的祸。
“看到你没上去公司的公交车,有点好奇。你也知道,我现在一手遮天,大小是个总了,我迟到又不扣钱——”
易玖几次想打断他, 让他停止大放厥词自我吹嘘,想想又忍住。
忍了几次发现他还没进入正题, 实在忍不住了:“梁肆延,你有没有觉得你跑题了。”
梁肆延:“......然后我就当随便逛逛, 就看到你和那个女孩在说话。”
那时候,梁肆延停在路边, 看着易玖弯腰和杨桃说话,起先是笑着,梁肆延没太在意,以为两人认识。后来隔着好远,他都能看到她轻轻地抹了下眼泪,梁肆延直觉不对, 但他还是没有下车。
下班后,梁肆延越想越觉得不对,在易玖家附近的公交车站等了很久。他再一次看到了杨桃, 看到了两人说话, 他就等在车里, 看着眼前和谐的画面, 美好得如同一幅盛夏傍晚的油画。
然后,梁肆延再次看到了易玖红着眼,他不知道两人在谈什么,他只知道自己不可以去打扰她们。
可是那副他丝毫不敢踏足的画面,被那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破坏了。
那一刻,梁肆延根本想不了其他,他立刻下车,挡在易玖身前。
易玖指腹摩挲着杯口,小口地喝着,她看着他额角处的白色纱布,没由来得又是一阵心疼,眼尾洇着点红:“谢谢你啊梁肆延。”
梁肆延最听不得易玖说谢字,也见不得她哭,每次她这个样子,梁肆延都束手无策,他只能直接忽略了那句话,转移话题。
见她喝牛奶的这副模样,开玩笑似的轻哼:“一个草莓也要分两口吃,一瓶牛奶也要这么小口地喝,这么娇气啊?”
易玖看着他:“因为喝完就要去睡觉了。”
梁肆延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对啊,不然你还想干嘛?”
易玖痛苦地闭了闭眼。
梁肆延蠢货梁肆延蠢货梁肆延这个大蠢货!!!
不说了!
易玖放下杯子,秀眉绷着,小脸显出愠怒,她一字一顿道:“我没想干嘛。”
梁肆延不明所以,她怎么就生气了?
“梁肆延。”一时无话的空间里,她又叫了他的名字。
“嗯。”
“你别追我了。”
梁肆延整个人还没从易玖为什么生气的劲儿中缓过来,整个人又因为陷入更大的疑惑而处于呆滞状态,他愣愣地看着易玖:“为什么?”
梁肆延觉得遭不住了。他锐利的目光在这一刻被弱化得带了些许柔软,揉碎了这逼仄空间里的静谧。
“你......”
“你为什么出国啊?”易玖微微侧着身子,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梁肆延皱着眉,眼里透着些许惊讶:“你......”
易玖不自觉地捏着靠枕的一角,想听他接下来的回答,可是偌大房间里,留给她的,仍是沉默。易玖一声低叹,她放下靠枕,身体向前倾了倾,两手捧住他的脸:“梁肆延,你是真没长嘴啊。”
梁肆延从易玖生气开始就一直处于懵然状态,直到她柔软的手贴着自己的脸颊,他才像被夏日的蝉鸣惊醒。
掌心陡然出了层湿汗。
“我前几天去采访邬总的时候不小心听到你和梁叔叔说的话了,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是采访结束之后路过你办公室,就听到了。”易玖解释。
梁肆延没说话,脑子里不知道在想写什么,整个人看着有些紧张,又带着疑惑。
客厅里,只有易玖的潺潺说话声和楼下公放的婉转缠绵的粤语歌。
“如果我那天没有听见的话,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我呀?”易玖问。
梁肆延无法解答这个难题。
他害怕易玖早就不喜欢她了,也害怕这些自以为对她好的行为在如今的她看来都是徒劳与白费功夫,甚至会引起她的厌烦。
那些他数年前早就措辞好的一切涌到嘴边又屡次咽下。
无论是怎么样的表达,怎么样的言不由衷,都已经时跨七年之长。七年,足以让干枯沃野横草一片,足以让稚拙幼苗抽芽成参天大树,人无松柏之茂,一切种种在时间面前都显得有些苍白而愚钝。
“我以为你不喜欢我了。”梁肆延抬手,贴着她的手,指腹不自觉地摩挲着她的指骨,“我做错事了。”
易玖眉眼弯弯的,眼睛里却涌上些许水雾,她很小声地吸了一下鼻子:“是做错事了。”
那些以往的记忆全部涌上来,攀附在心绪里。
“那是我第一次跟男孩子表白,结果却这样尴尬收场。”她哽咽着,“你太过分了梁肆延。”
起先,她只是平静地说着,可是越说那些尘封着的旧事就越是一股脑横冲直撞地涌上来,与此同时,心里的委屈逐渐发酵。
她鼓起所有的勇气,把怀揣着的少女心事剖开,一层一层地给他看,然后他就这样弃之敝履,最后告诉自己一切都是有原因的,而那原因又是为了自己。
这怎么能叫她不委屈呢?
“对不起。”梁肆延慌张地抹去她眼角的泪水,手都颤抖着,心如刀割般泛着疼痛。
白炽灯下直直打下来,少女的脸因而变得更苍白,眼眸却潮湿,潋滟着红。她说话抽抽噎噎的,又带着鼻音:“我眼泪还没掉下来呢,你擦什么擦?”
明明哭得小脸通红,还说自己没有哭。
梁肆延也顺着她的话,低哄:“是我未雨绸缪。”
哦,他会成语哎。
“我那么喜欢你。”她说话断断续续的,喉咙涨涩,“我那么......那么喜欢你......那天我们社里去吃日料......我同事姐姐说......她说......”
说到这里,她哭得有些一发不可收拾,却还是顽强地说完,“她说你有一个谈了很久的女朋友,我很难过......我真的很难过啊梁肆延,我只有对你这件事上是自私的,我不想......我不想你属于别人。”
梁肆延静静地听着,只有紧蹙着的眉里昭示着他的心疼。
“可是后来,她又说......她又说你和你女朋友在一起那天是你十九岁的生日......你就这样自我感动着对吧......”
那一个晚上,她的心绪就像过山车。
从别人嘴里得知她喜欢的少年早已有了女朋友,心里那股占有欲和酸涩就这样蓬勃生起,可她又觉得太正常了。
七年,整整七年,他这样的人,会喜欢别人又是什么难事呢,要他的名字和自己一直捆绑在一起那才叫比登天还难。
可是她好委屈。
她又不是把那份喜欢埋藏在心里的鸵鸟,她明明鼓起勇气大着胆子,一腔孤勇地在向他奔去啊,她把对他的喜欢都写在了脸上,把孤注一掷的决心刻入骨髓。
胆小羞怯者停滞原地自然得不到内心想要的东西,可她不是。
她胆小,可这不妨碍她拥有勇敢追求的勇气。
然后,她还是从旁人嘴里得知那个所谓的女朋友就是自己。
大起大落间,她被惊喜、慌乱、迷茫、无所适从包围着。
七年前,她猜不透梁肆延,七年后,她还是败给梁肆延。
易玖哭够了,她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平复情绪。
梁肆延耐心地听着她和盘托出这些年来的所有酸涩心绪,她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化作牢笼和利剑,齐齐向他戳来。
无法躲藏,更无法防御。
他只能就这样遭受着。
“不是自我感动。”他声音喑哑又苦涩,喉咙里像被堵着,“你怎么知道,我辈子不会只喜欢你一个人呢?”
谁说少年的喜欢是一时兴起,是乘兴而来,那明明是拳拳盛意,满腔热忱。
时间诚然是衡量感情最好的工具。这衷长七年,无疑不在证明着,梁肆延永远只喜欢易玖。
他看过世间所有景致,可是从始至终,他仍然觉得十八岁那年,在滂沱盛夏中遇见的少女,是他见过最刻骨铭心又难以忘怀的。
易玖的鼻子发酸,哭得脑子缺氧,眼前都快出现斑驳眩晕感。
她在泪眼朦胧中,和梁肆延四目相对。
空气也燃烧成滚烫炽火。
易玖抚摸着他脸的手臂有些酸胀,她把手放下,梁肆延又急忙去拉她的手。
易玖说话还带着鼻音:“你干嘛?”
梁肆延捏着她的手心,又继续放到自己的脸上:“怎么不摸了?”
易玖眼里流着泪,有些委屈:“我手酸。”
梁肆延一点儿也没觉得尴尬,他又离她更近,低着头:“那我靠你近一点。”
两人离得太近,近到易玖都可以看到他垂着的密长眼睫,整个人的五官被镌上了温柔,他身上淡淡的薄荷柑橘味悉数弥漫在易玖的鼻尖。
客厅头顶明亮的灯光缓慢流转,淌过他好看的五官,须臾间,辨别不清神色。
这模样,像极了期望获得主人青睐的金毛。
“小十,对不起,梁肆延真的没有办法让那个夏天回来。”他又说了一遍,声音低哑,像附上了一层砂石,带着怎么都化不开的自责与歉意。
对不起他当年的自以为是,对不起他用那些自以为上佳的方法让她离开,对不起因为他的一意孤行而错过的这些年。
过了很久,他听见易玖很轻的一句:“原谅你了。”
易玖要的从来都不是那个夏天,她只是遗憾错过的那些年。
重逢后的每一次见面,这个桀骜得从不把人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梁肆延,在她面前,一次次把自己摆在了乞求者的位子上,易玖的心早就没有那么坚定了。
在办公室门口听到那番话后,她的心软彻底被他打败。她以为他幼稚,不成熟,事事唯我独尊,从不考量别人,却不想在关于自己的事情上,永远以自己为优先。
而今天,他出现在自己眼前,义无反顾地挡在自己身后,易玖毫不犹豫地原谅了他。
不管是七年前还是现在,梁肆延,永远都值得喜欢。
又是长久的沉默。
易玖咬着唇,悄悄地看了他一眼,他垂着眼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自己刚刚算是表白了吧,自己的意思表达的够彻底了吧。
那这傻狗,能不能给点反应啊......
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脸上的泪痕已经干透。
她起身:“我去睡觉了。”
梁肆延也起身,宽阔肩膀挡在她面前。
“怎么了?”
“我们......”梁肆延垂眸看着她,“我们是朋友了吗?”
易玖抬起头,清澈的眼里还浮着点勾人泪水:“其实你可以再大胆一点。”
梁肆延还在反应那句话,就感受到胸膛处柔软的触感,他的身体一僵,四肢百骸之下的血液仿佛都被凝固着。
低头,只能看见她柔软的发旋。
他的心跳几近蹦出来,跳得厉害。
易玖两手环着他的腰,侧脸贴着他的胸口:“我听见了。”
“什么?”
“你的心跳说,你喜欢我。”
易玖慢慢松开他:“现在你还觉得我们是朋友吗?”
梁肆延点点头。
他脑子到底清不清醒啊......
梁肆延立刻改口:“不是。”他再次回抱住她,又不敢抱得太紧,指骨匀称的手轻抚着她的脑袋,下巴抵在她的肩侧,“小十,我可以抱你吗?”
易玖抬手:“你不是已经抱着了吗。”
夏夜里,他的身体滚烫,覆上了一层薄汗,却又像带着蛊惑的旋涡,只一触,让人舍不得放开。
“我好想你,我真的很想你。”他一遍遍地在她的耳畔低喃。
夏夜的雨再次在后半夜如约降临。
暴雨唔咽,尽情拍打在玻璃窗上,短暂停留之后又结成更大的雨珠,然后轰然坠落,世界顷刻陷入滂沱,过往种种,也碾碎在这场雨中。
他们在滂沱大雨里,释放压抑了七年来的那份喜欢。
长长的拥抱过后,梁肆延放开她,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一点儿也不肯放过她的任何一个表情。
“困了吗?”
易玖点点头:“有一点。”
“那去睡吧。”
“好。”
易玖走到房间门口,正要开门,梁肆延又叫住她。
“小十。”
易玖回头:“怎么了?”
梁肆延耳根微红,眼里却透着得寸进尺的蔫坏,声音一如既往漫不经心:“能不能让我也听听你的心跳在说什么啊?”
作者有话说:
翻翻页,发现,咦,怎么只有一更?
因为关抒耳在修文T.T,二更应该要下午才能发啦。
◉ 47、心动
“......”
恍惚之间, 易玖以为自己看见了高中时的梁肆延。
易玖敛起笑,平静地看着他:“你觉得行吗?”
梁肆延一本正经:“我觉得不行……”
他觉得行。
易玖在房间里待了一会儿,觉得心绪难平, 刚刚涌起来的困意也没了。
她打开房间的门, 悄悄往外探,发现梁肆延站在阳台上,高挺落拓的身形被磨砂质地的落地窗氲开,整个人的轮廓因而显得温柔。晚风拂过他的T恤,勾勒精瘦腰腹轮廓。
他嘴里习惯性地咬着烟, 隐约可见他锐利分明的侧脸,吞吐之间, 白烟氤氲弥漫上升。
从江湾豪庭高层望去,可以看清对面繁华的商业街, 即使已是凌晨,仍是灯火遍地。楼下昏黄路灯亮起, 一股股热浪裹挟着周身,月光透过密密麻麻的树叶缝隙洒下来,在潮湿的水泥地上一晃一晃,却又显得楼下的小道孤寂又冷清。
梁肆延拿出手机,再一次点开那条短信,回想着易玖刚刚说的话。
他自认自己不是个脆弱的人, 也无所谓旁人的言语,可是这条短信里的每一个普普通通的字眼凑在一起,都像世间最锋利的巨刃朝他劈来。
多少个日夜, 他就这样一个人独处着, 看着窗外车水马龙, 灯火繁盛, 自己背后孤寂黑暗。
失而复得的喜悦,如获至宝的兴奋,和总觉得下一秒就要荡然无存的缥缈感混杂在一起。
今天的一切都是那么得慌乱,梁肆延觉得自己得好好冷静冷静,万一这是梦呢。
他的喉咙跟着心一起痒起来,烟瘾不自觉又犯了,嘴里咬着烟。
正想着心事想出神,听见后头开门的动静,他下意识回头。
就这样,和易玖清凌凌的眼神对上,那本就不安心思被彻底扰乱。
“怎么还不睡——”
话音未落,猝不及防间,柔软的触感擦着他的侧脸而过,又像挠痒痒,令他的心痒得要命。
借着夜色,易玖的耳朵和脸颊肆无忌惮地红成一片。
她抿着唇,声音软糯似娇嗔:“今天先这样,别的下次再说。你少抽一点,小心抽死。晚安呀梁肆延!”
说完,她不给梁肆延任何反应的机会,急匆匆地跑进房间,那门被她摔得震天响。
梁肆延呆滞地看着那扇门,半晌之后,不敢置信地碰了碰自己的脸颊,被易玖吻过的地方像是灼烧过一般,发着烫,又昭示着它的真实。
蛰伏一整年的蝉鸣声终于响起,搅扰了他所有的心绪。
虚无终于变成了真实。
妄想终于成为触手可得。
刚刚的画面不是他臆想出来的,是真真实实发生了的。
下次......
他开始贪婪地想着,那什么时候才能到下次啊......
·
“不是吧易玖!全他妈你主动的啊!”电话那头,从毓晗和钱添的声音震天响,震得楼下两条老黄狗都快醒了。
伴随着那个令人悸动的吻,易玖的瞌睡早就跑没了,精神得仿佛都能绕着京北跑一圈。
凌晨一点,姐妹三人不知疲惫,一齐开着语音通话,两人的声音交叠在一起,分贝太大。
易玖不自主地把手机拿得远了些,她开了免提,一边整理邬林涛的采访稿一边轻轻回话:“我觉得我主动也没关系呀,其实谁主动都没关系。”
钱添叹了口气:“虽然这个姓梁的芸芸众生很帅,但是你还是太好哄了吧宝贝。”
从毓晗沉默片刻:“所以,易玖你现在是有男朋友的人了?”
易玖想了想:“嗯!”
钱添满脑子黄色废料,脑回路异常的很,她真诚发问:“阔别七年,此情此景,不来一炮?”
易玖:“......我先退了,你们慢慢聊。”
钱添:“别别别,我撤回!”
从毓晗:“别走啊小九,姐妹们的夜间聚会还没开始呢。”
她再次叹了口气:“不过我们小九是真的好哄啊,钱添添同学,你是不知道他们当初是怎么分开的。”
钱添好奇:“怎么分开的?”
易玖趴在床上,就听着从毓晗一五一十甚至带着点私人恩怨地将那段尘封已久的过往告诉钱添,她也像从未听过那段故事的旁观者一般认真地聆听着。
钱添听到后面,给出评价:“哦,那他这人还行。”
从毓晗:“还行?”
易玖终于插上了话,她慢悠悠地补充:“我觉得他很好呀。”
真的再也不会有这么好的人了。
喜欢就像微弱烛火,虽然微小,可是一旦点燃就永远不灭。
她的这根烛,从遇见梁肆延的那一刻就炽热燃烧着,永远不会有熄灭的那一天。
从毓晗调侃:“小九,认识这么多年我还真没发现你是个恋爱脑。”她停顿了一会儿,又自顾自说道,“不过也是,这么多年你也没谈过恋爱,我就是想发现都没机会。”
“对了,既然说到梁肆延了,那你哥有没有女朋友呀?”钱添再自然不过地问。
易玖蹙眉,说到梁肆延了,又和沈邵闻有什么关系。
“喂,钱添添,你要不要这么明显啊。”从毓晗语气里透着无语。
钱添故作娇俏地哎呀了一声:“被你发现了。”过了一会儿,她又催促道,“那他到底有没有嘛!”
从毓晗面不改色心不跳,都没用犹豫一下,谎话信手拈来:“没有,沈邵闻,京北城赫赫有名的脏黄瓜了,遍地炮友。”
钱添啊了声:“这么夸张啊,居然不是处男了?”她顿了顿,有点惋惜,像是自我催眠着,“不是处男也行,不然还得我教,想玩点大的还要纠结一会儿。”
玩点大的,是多大啊?
易玖稿子是彻底写不进去了,她没明白两人的话题怎么就这样扯到了这个上面,但她又忍不住好奇,听得比谁都认真。
只是下一秒,钱添下一个问题就指向了自己。
“易玖,你要处男吗?”
易玖觉得眼前刚打好的字都变成了处男处男处男处男。
“小九,你要不要呀?”没等到易玖的回答,从毓晗也好奇地问。
易玖咬着唇,在无人的空间里,耳朵弥漫着一片红。她低着头,把脸埋在枕头里,声音又闷又羞嗒嗒:“我我我我......我要的,我要处男的......”
·
即使熬了个大夜,易玖的工作日生物钟还是在八点响起。
易玖不知道警方会在何时联系她,她正在纠结要不要请假就接到了警察的联系电话。
易玖挂断电话后立刻向卢佳佳和程雯请假,并表示自己会在今晚下班之前把邬林涛的稿子赶完。
走出房间的时候,梁肆延已经和杨桃坐在餐桌前吃早饭了。
易玖看到梁肆延,突然想起昨晚自己做的一切,又想到最后和从毓晗、钱添那通电话,掩埋了一整晚的害羞终于在这个时候涌上来,她的面色白里透着红,耳尖不住发烫。
“傻站着?”梁肆延叩了叩桌面,整个人吊儿郎当,眉眼全然舒展开,看着倒是心情愉悦得很,仿佛昨晚和易玖在那从诗词歌赋谈到风花雪月的人不是他。
杨桃也回头:“姐姐,叔叔特地为你买的早饭。”
梁肆延的好心情一下子就没了。
“妹妹。”梁肆延耐心地提点杨桃,“现在是白天,你要不要再好好看看我的脸。”
杨桃把求助的目光看向易玖。
易玖走到她旁边坐下,摸摸她的脑袋:“别管他。”
梁肆延眼巴巴地望着易玖。
易玖不解。
梁肆延:“我也想要。”
易玖疑惑:“要什么?”
和易玖一样不理解的还有杨桃,面对眼前俩姑娘齐齐澄澈又透着疑惑的眼神,梁肆延闭上了嘴。
·
杨桃没有直系亲属,只有一个远房表姑,警察已经联系过她了,表姑也在赶来京北的路上。
在调取完录像后,回警局的路上,杨桃窝在易玖怀里,紧张地拉住她的手。
易玖低头柔声问:“怎么了?”
杨桃用力咬着唇,有些干涸发白:“以后,都不会再有了吗?”
她说得含糊隐晦,但车上的人都明白她的言下之意。
事情并未尘埃落定,一切都是未知,但这些证据就是最直接的证明。
坐在副驾驶的警官转过身,笑容温柔,语气坚定,不容置喙:“对。”
易玖没有想到上午就结束了这件事,走出警局的时候,梁肆延不出意外还是等在那里。
他把杨桃送去了京园二中后,车里只剩他和易玖。
“送你回家?”
易玖摇头:“我想去公司。”
“不是请了一天的假吗?”
“在家办公的话我根本没心思工作。”易玖叹了口气,她倒是没有这么热爱工作,只是的确在家办公效率会降低。
梁肆延嘴角翘了翘,送她到阅丽门口。
“下班了来接你。”梁肆延说。
易玖点点头,走到阅丽门口又折回来,敲了敲他的车玻璃。
梁肆延把车窗降下:“怎么?”
易玖柔软的手揉了揉他毛绒绒的脑袋,语气温柔似水:“摸摸头。”
光天化日肇事之后,这位肇事者慌乱而逃,根本不管受害者在后面是什么反应。
所以,她没有看见梁大少爷滞愣的眼神和红透了的耳根子。
靠啊,太会了太会了,梁肆延撑不住了。
易玖“单方面”和梁肆延告别后,走进办公室。此时还是午休时间,她还没走到办公区就听见了顾佳丽大剌剌的声音。
“人大硕士就是不一样啊,刚转正才几天啊,说迟到就迟到,说请假就请假。”她停顿了一会儿又阴阳怪气地说,“不过到底是因为这个学历才有底气呢,还是因为男人,那就不得而知了。哎,小姑娘长得漂亮也算是一种本事......”
顾佳丽带着实习生,正带着她了解公司的系统,边教还边肆无忌惮地谈论着。
后排区域的人也正带着三三两两的实习生熟悉整个杂志社的环境,几人一眼看到了易玖,就连Talin都瞧见了,他朝着顾佳丽好一顿挤眉弄眼,奈何对方丝毫没发现,还是吐槽得正欢。
易玖实在觉得委屈,为什么总有人凭着自己错误的直觉和子虚乌有的苗头就开始诋毁一个根本不了解的人呢。
这个顾佳丽,从她抛下自己一个人面对李帆开始,易玖的心里就憋着一股火。
这股火终于在这一刻迸发。她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根本不去考虑接下来自己的行为会造成什么后果,她也不在乎。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打扮,简单利落的黑色短袖黑色紧身裤。
行,打人没问题。
她边走边把长发盘起。
Talin赶紧把椅子挪到卢佳佳旁边,以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所以啊,你们这些新来的——”顾佳丽话还没说完,突然觉得自己的长发被人用力向后拽着,连带着转椅都向后挪着,滚轮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时间凝滞。
所有人片刻怔愣之后,纷纷起身探头往这边看。
卢佳佳心悬起,手上却是一点也没停着把手机摄像头打开。
从今天开始,易玖就是她卢佳佳的女神了,这一点毋庸置疑!
焦雨拧着一旁工位的好友的胳膊:“我靠啊,真打了真打了!”
“我他妈没瞎!”男人伸长了脖子,“前面的实习生,让一让,别挡着我!”
顾佳丽被拽得生疼,她两手下意识去抓易玖的手,被易玖一下子钳住。
易玖直接一手抓着她的长发,一手牢牢禁锢住顾佳丽的两手,索性直接跨坐在她的身上,迫使其与自己面对面。(审核大大,这里的跨坐是女主坐在女人身上)
“易玖......”顾佳丽惊恐地看着她,见对方死死抓着自己,脸上因为愤怒布满了红色,“易玖!!!”
易玖没有任何反应,也没有说话。
顾佳丽开始尖叫:“能不能不要动不动就动手啊你!这是法治社会!都是成年人了用点成年人的方式行不行!”
易玖抓着她的长发的手松开,拇指和食指并拢,狠狠捏着顾佳丽的下巴:“昨天刚说过,今天就不长记性了吗?”
“易玖!!!”顾佳丽头发凌乱,根本想不出任何驳斥的语言,只能声嘶力竭地尖叫着。
程雯果然被她这动静惊到,她本在午休,现在烦躁地打开办公室的门,满脸倦意:“又怎么了?”
话音刚落,她仿佛被鱼刺卡住,一句话也说不出。
“这份工作我大不了不要了,我今天一定治治你。”易玖说,“这样吧,今天结束后你去警局报警告我故意伤人罪,我去法院起诉你散布谣言侵犯我名誉权。”
说完,她想了想,又问:“你觉得可以吗?”
这商量的语气,轻松得仿佛像在菜场买菜,还可以讨价还价。
顾佳丽当然不会这么做:“易玖,我没有指名道姓在说你。”
“哦,今天阅丽是还有别的人请假吗?”易玖抬头,笑着望向程雯,“雯姐,我们阅丽今天还有谁请假了呀?”
程雯这只老练的笑面虎对上易玖这只小笑面虎,难得气势弱败,居然乖乖回答了她的话:“今天除了你,没人请假。”
易玖又低头看着顾佳丽。
顾佳丽真的再也不敢惹易玖了,她满脸颓败:“小九,对不起,我这次真的错了,你放开我行吗,我昨天的道歉的确不是真心的,但我今天真的是真心的。以后不管是当着你的面还是背着你的面,我都不会再说了。”
她一连说了好几个真的。
易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最后嫌弃地放开手,从她身上起开。
她回到工位上,自然地打开电脑,开始继续昨天的稿子。
整个办公室的午休氛围全然消散,老油条们默契对视,实习生们面面相觑,觉得这个姓易的小记者好生生猛。
“厉害吧,也就比你们早来两三个月。”焦雨低声说。
实习生声音压得更低:“那她不怕被辞退吗?”
焦雨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瑞华那位小梁总的稿子就是她写的,人家的业务能力是两位主编有目共睹的,这要辞退了才傻呢。”
易玖冷静下来之后终于开始觉得自己冲动了。
她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不能再这样不考虑后果就横冲直撞了,万一程雯和胡恣忠真的被她惹恼了,要辞退她怎么办。
但是易玖就是这样的性格,一点亏都吃不得,这顿气不出她迟早气得乳腺增生卵巢囊肿。
工作可以再找,命丢了可就没了。
自己先爽了再说。
胡恣忠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进杂志社的,他刚从外面吃完中饭回来。
他看了眼办公室里格外凝重的氛围:“你们这帮人以前这个点不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顾佳丽扭头看着胡恣忠,又看看易玖,最后站起来走到胡恣忠身边,声音有些委屈:“胡主编,小九她......”
胡恣忠看着易玖:“小九,正好。”他把手里提的东西放到易玖的工位上,“没吃中饭吧。”
易玖疑惑。
“门口碰见你朋友,他说你还没吃中饭。”胡恣忠笑着说。
就这么一句,别的内容不再有。
说完,他又看着顾佳丽:“怎么了?”
顾佳丽吃瘪。
胡主编都亲自给易玖送饭了,她还能说什么?
易玖看着眼前的包装袋,拆开。
竹屋家的日式鳗鱼饭。
她在微信上敲梁肆延。
易玖:鳗鱼饭你送的啊?
梁肆延:嗯。
易玖觉得奇怪:那胡主编怎么没提你的名字?
梁肆延:避嫌,办公室风言风语多。
易玖一滞,心里升起异样,他什么时候还懂得这些了。
她一直以为梁肆延这样的人就是随心所欲肆意妄为,丝毫不会考虑他人的情绪,也不在意自己的行为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小九,你不吃啊?”Talin看着她发呆,问。
“你想吃?”
Talin慌张地摆手:“我哪敢啊,我就问问。”
易玖:“......”
她也没别的意思啊,平时她还是很好相处的一个人。
易玖不再想旁的,边吃边开始写稿。
下午约莫四点半,易玖从密密麻麻的文字中挣脱出来,这份采访稿终于完成了。
把采访稿发给程雯审稿后,易玖揉了揉太阳穴,靠着椅背。
微信界面上,姐妹三人群疯狂滴滴着。
从毓晗:下周六我朋友酒吧开业店庆,有美女约吗?
钱添:你哥去吗?
从毓晗:钱添添,你什么意思啊,沈邵闻不去你就不去了?
钱添:昂......
从毓晗:@易玖,小九,你去不去!!!
这段消息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前的,由于易玖没有回消息,从毓晗在群里连环call她。
从毓晗:@易玖,where are you???
易玖:我都行。
从毓晗:好的,那就是去,另一位钱同学呢?
钱添:去。
过了五分钟,钱添又问:那你哥到底去不去呀?
从毓晗:钱添!!!
钱添:不问了不问了,管他去不去呢。
关掉微信,易玖看着空白一片的文档,突然又陷入了一阵沉思。
现在,她有一件很想做的事情。
她深深地吐了口气,端坐着身子,开始敲键盘。
快下班前,她接到了蒋晗的电话。易玖扫了眼安静的办公室,走到门口去接电话。
母女两人自从过完年之后就没再见面,蒋晗询问她什么时候回家。
易玖叹了口气,撒娇道:“最近好忙哦,可能真的要等国庆了。”
蒋晗也叹气。
易玖捏着自己的衣角,犹豫了一会儿,有些心虚:“妈妈,我跟人打架了。”
蒋晗惊讶:“为什么啊?”
“她说我坏话,我气不过。”易玖理直气壮,“不过我赢了。”
“是你同事吗?”
“嗯。”
“那你工作会不会丢啊?”
易玖想了想:“应该不会吧。”
蒋晗沉默了一会儿,笑着说:“打就打了,算了,谁让她说我女儿坏话的,该打!”
易玖也笑着,像是长不大的孩子在外受了欺负和父母告状之后没有得到训斥反而得到了撑腰。
“妈,我还有件事想问你。”
“嗯,你说。”
“高二那年,梁肆延是不是给我打过电话呀?”
作者有话说:
下章更新时间为周一晚上哦。
下章应该也是你们要看的(我好像那种天天画饼的职场老油条)
◉ 48、心动
易玖今天不需要加班, 她走到门口一眼就看见了梁肆延的车。
连号欧陆,太显眼。
易玖好奇地走到他的车边,敲了敲车窗。
梁肆延昨晚没睡好, 正闭着眼小憩, 听见车窗敲打的声音,他睁开眼,降下车窗,语气里带着刚睡醒后的喑哑,像抹上了一层金属质地:“下班了?”
易玖点点头:“吵醒你了。”
梁肆延面色还是充斥着倦意, 他抓了抓头发:“没,本来也是来接你的。”
易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这个时间点, 整座城市陷入短暂停顿,远处黄昏裹挟着云朵, 勾勒出一副盛夏傍晚的油画图,近处车流拥挤不堪, 半个小时都难挪动一下。
易玖有些无聊,打开车载音乐,一溜烟滑下来的歌曲都很眼熟,她找了一首自己没听过的单曲循环。
屏幕上滚动过陈娴静的【轻轻】。
“对了,微信发给你的东西你记得看一下。”
易玖点开微信,发现是各类女报的联系方式和投稿方式, 还有主编的联系电话。
“我不懂这个,让姚峰去找的。”梁肆延睨了她一眼,又把目光挪回前方拥挤的路况上, “打好招呼了。”
打好招呼了, 简单的一句话意味着什么, 不言而喻。
“为什么找这个......”易玖怔愣地问。
“我不找你也会自己找的, 不如省下时间让你做想做的事。”
“我想做的事?”
“愿我手写我心。”梁肆延说,“是这个意思吧?”
易玖讷讷的,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你还记得......”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居然还记得这件事,还记得自己许下的三个愿望。
下午写完采访稿之后,易玖一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各大平台的搜索引擎上关于家暴的事例数不胜数,尽管有报道,可这样的事情还是层出不穷。
易玖想起自己小时候的愿望,她想用笔书写是非真假,她希望自己永远坚定,终其一生都可以做到我手写我心。
大四写毕业论文时,她的研究方向区别于其他同学,比较特别,所以在第一次提交上去时,老师隐晦地说这个主题不好写,最后碍于种种压力她在已经写完了一篇论文的情况下全部删除,重新开篇。
那时候正临近考研冲刺阶段,新传考研教材多达十几本,加上政治英语,内容量及其之大。她整日昼出夜伏,待在图书馆,高强度的学习之下,她整个人陷入了迷茫。
她选择考研,是因为即使拥有TOP院校的学历,在纸媒没落的时代,仍然无法踏足一流报社。她想考研,不过是为了获得一块敲响业界翘楚的敲门砖。
金融记者的薪金水平一直是高于行业内平均水准的,在种种权衡之下,所以她才会选择阅丽。
可是我手写我心,这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到现在,她都未曾真正实现。所以在遇见杨桃时,她迫切地想帮帮这个无助的女孩。这个下午,她想了好久,最后她决定遵循自己的心。
只是,现在梁肆延告诉她,他已经为自己铺好了路,兜好了底,后面的一切只需她自己走便可,前方通途无一丝阴霾,更无任何阻拦。
可在此之前,易玖根本没有透露过任何关于这件事的想法。
他为什么会知道啊。
易玖的声音太轻,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所以梁肆延没听清,他微微侧过脸,又问了遍。
易玖看着他的侧脸,道路边的路灯汇成幽黄暗流,淌过他的五官。
“你还记得啊。”她轻轻地说。
梁肆延勾着唇:“你说的话我都记得。”
可是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啊......
“你怎么知道我想做这个?”她又问。
“因为我的小十,就是这样的人啊。”
拐过前面最拥挤的路段之后,就可以一路畅通无阻了。
【轻轻】的前奏很长,这漫长的前奏,像她紧张到空白的脑海,那爵士鼓点又像她咚咚作响的心。与之不同的是,音乐富有节奏感,易玖的心跳却没有,它变得失控,跳的厉害。
原来梁肆延这么懂她。
梁肆延通过前视镜睨了她一眼,语气拖腔带调,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怎么,被感动到了?”
易玖被他的话拉回现实:“前面路口能不能停一下呀?”
梁肆延心里疑惑,但是乖乖照做。
车停在道路一边,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顷洒下来,打在两人的脸上,透着点点银灰色的斑驳。
易玖捏着安全带,面色羞赧,因为紧张声线带着她自己没有察觉的软:“你能不能......”
梁肆延:“什么?”
“你能不能亲亲我呀?”
漫漫悠长的前奏过去之后,如同暴雨下过后的青草地,传来少女清冽灵动的声音。
【我想你轻轻地亲亲我
想你轻轻地亲亲我】
梁肆延微愣,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
他抬眸望着易玖,她的眼神亮亮的,撒娇语气像一把小小的钩子,一下勾起了他心底的瘾。
易玖看他半天没反应,拽了拽他的衣角:“行不行呀?”
梁肆延觉得自己的太阳穴都跳得厉害,喉结压抑地滚动着,眸色有些深,说出的话也带上了一层喑哑,像雨夜里被雨水轻刷过一遍,带着雾蒙蒙的质地:“听你的。”
只这么三个字,话音一落,他便重重地吻下去,右手钳着她细嫩的脖颈,另一只手娴熟地解开她的安全带。没了那层束缚,他只需轻轻用力,便可将她整个人揽入怀中。
他掌心微动,虎口摩挲着她后颈。
话是易玖大着胆子说的,却在梁肆延真正做起来之后又有了些退缩。
她下意识往后缩,又被梁肆延推得更近。
她柔软的唇被他轻轻咬着,带着视若珍宝般的小心翼翼。
【我喜欢你用手摸我的脸让我的眼睛在你手里轻轻眨呀眨】
“嗯......”易玖的唇边下意识溢出嘤咛。
梁肆延的另一只手从腰侧一路攀升至上,也攀附在她的脸上,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易玖的耳垂。
【睫毛刷过你身体上面
想天天绕着你飞
飞呀飞呀飞过了全世界】
音乐还在继续。
“痒......”长时间的交缠,两人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而滚烫。
易玖葱白手指轻轻捏着他冷白的腕骨,两种碰撞在一起,格外和谐。
梁肆延的眼神紧紧攥着她的,他看着她眼里逐渐氤氲起雾气,看着楚楚可怜。
梁肆延挑眉:“痒?”
他的声音更显喑哑,他微凉的手又摩挲了一下她的耳垂,整个人蔫坏:“所以是这里?”
什么是不是这里啊,耳垂就是耳垂啊,他连耳垂是什么都不知道吗?
“这里就痒了?”梁肆延又问。
易玖觉得他好像在嘲讽自己。
她点点头,声音几乎听不见:“别碰这里。”
“那碰哪里,你能不能教教我?”他说话的时候,鼻尖还贴着她的鼻尖,说话间的呼吸都尽数喷在她的颊边,近在咫尺的眉眼像是被车窗外的灯光覆上了一层薄纱,深邃中又透着揶揄坏意。
易玖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这个狗东西在勾引她。
她下意识吞咽了一下口水,唇上湿漉漉的,附上了一层水光。
关于梁肆延这虚心求教的问题,易玖愣是一点儿也没听出来:“就,哪儿都别碰啊。”
一副对这件事懵懂无知的样子。
梁肆延无奈又宠溺地笑着,语气里是前所未有的挫败感:“知道我多久没接吻了吗?”
易玖皱着秀眉:“这我哪知道呀。”
他怎么老是问这种奇奇怪怪的问题。
下一秒,梁肆延又欺身压下去,滚烫的唇再一次狠狠摩擦着她的,带着霸道与咄咄逼人。
“老子这辈子就没接过吻。”
哦,那他真是处男哎。
长长的一吻结束,易玖指尖蜷曲着,像是电流顺着那唇传遍四肢百骸,她整个人眼前迷朦,像虚浮在海绵上,轻飘飘的。
她耳根本就烫得厉害,柔软白嫩的耳垂更是被梁肆延揉得红红的。
易玖下意识捏了捏自己的耳垂,说话都磕磕绊绊的:“差......差不多行了。”
梁肆延眼里带着细碎笑意,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这就行了啊?”
当然啊!
她本来也就只是情绪上来昏了头脑,想蜻蜓点水地亲一下啊,谁要这么......过分地接吻了啊!
易玖无比正经地嗯了声,只是这透着薄红的脸怎么看怎么不正经。
“太小气了吧。”梁肆延语气里仍带着怎么都掩盖不了的揶揄和得逞。
易玖皱眉:“哪里小气了?你懂不懂浅尝辄止啊?”
梁肆延:“不懂,我只知道得寸进尺。”
还挺押韵。
“所以,能让我再得寸进尺一下吗?”
既然听见他是这副低眉顺眼的商量语气,于是易玖也开始跟他商量,妄图进行一场友好的两方会谈:“其实我觉得今天已经——”
剩下的话还没说出口,全被他的嘴堵住。
易玖睁大杏眼,看着他又欺身而上,她的下巴被他的捏着,因而被迫仰起。他就这样霸道又强势地撬开她的唇,舌头肆无忌惮地探进来,和她的纠缠在一起。
这这这这这还商量个屁啊!!!
鼻息间,都是他身上清冽的薄荷味。
如果不是因为坐着,她已经浑身发软到要倒下去了。她只能紧紧抓着梁肆延的手臂。
半晌,她感受到梁肆延呼吸却越来越重,越来越紊乱。那柔软的唇从她的唇上移开,又把目光挪向她的唇角,侧脸,耳垂。
吻密密麻麻地落下来。
【我的心我的心居然还重重的跳着
我以为我以为我会碎成一滩烂泥】
易玖无力地推着他,那力道在梁肆延看来根本不值一提。他一掌便可直接握住易玖的两只手腕:“再让我亲亲,好吗?”说话的时候,片刻未离开她的脸颊,那柔软唇边一张一合间,摩挲着她的脸。
又是这商量的语气,声调又哑又温柔。
可是易玖完全没听出他的请求,表面上冠冕堂皇地问着,嘴上和手上动作一点也没停。
“梁肆延......”她猫一般唤着他的名字,指尖因为用力都变得粉白,“真的好痒,别亲了。”
她说话都断断续续的,期间不住溢出娇嗔嘤咛。
她觉得自己有些奇怪。
她也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可是她不理解的是,为什么只是接个吻,就会有这种感觉。
良久,梁肆延终于放开她,他的手掌从后方掌控着她的脑袋,迫使她的额头抵着他的,那热烈的呼吸被无限次地放大,如同海浪拍击着易玖的耳膜。
“你知道我忍了多久吗?”梁肆延低声问。
易玖想了想,他俩再次见面也没有过很久,这段时间都能称得上是忍了吗?
那梁肆延的定力可真差。
易玖诚实回答:“不知道。”
梁肆延:“从曼城赢了欧冠半决赛开始。”
易玖:“......”
她根本不知道梁肆延这笨蛋到底在说些什么。
反正也想不明白,她索性推了推他:“我要回家了,回家写稿子。”
怕梁肆延又耍赖皮不放她走,她赶紧把后缀原因说出来。
严格遵循八字箴言:工作当前,□□靠边。
哪想这人比她想的更赖皮:“去我家写,好吗?”
声音低沉,带着蛊惑,又像哄人。
又问她又问她居然又用这种语气问她!
“不好!”
于是半个小时之后,毫无疑问的,易玖又来到了江湾豪庭。
直到梁肆延为她打开车门,她还是气不打一处来。她终于明白了,梁肆延就是这样的人,那个吻就仿佛是火箭队误打开了潘多拉魔盒,然后伏地魔居然从里面跑了出来,浅尝了口龙舌兰之后昏昏欲醉,彻底克制不住自己体内的贪婪了。
当她嘴边没把门,愤怒地把心里的想法全盘托出的时候,她正在和梁肆延等电梯。
对方皱着眉回头瞧她,眼里戏谑可见一斑:“易记者,您知道您刚刚在说什么吗?”
正说着,电梯门打开,电梯里站着一家四口,刚从负一层上来。闻言,他们不动声色地瞟了两人一眼。
易玖跟在后面,低着头,不知道电梯里有人。她盯着自己的鞋尖,嘟囔:“我们才在一起一天,你怎么能就这么随便地把我带回家呢?”
她没等到梁肆延的回答,下意识地拉了拉他的衣袖,声音软软的又有些委屈:“跟你说话呢梁肆延,是不是骗到我之后都不准备搭理我了?”
然后,她抬眸,撞进了四双透着诡异的眼睛里。
梁肆延为什么不告诉她电梯里有人啊!!!
◉ 49、心动
易玖不想坐电梯了, 如果可以的话,她甚至想走上去。
“不好意思,女朋友有点害羞, 要不你们先上?”梁肆延笑着说。
易玖半张脸藏在他的身后, 平时口齿伶俐,现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一家四口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默契地点点头,不多言语就任电梯门阖上。
梁肆延扭头看着易玖这副鸵鸟埋沙的模样,张开双臂:“要躲的话, 不如来我怀里?”
易玖轻哼:“你想的美。”
梁肆延片刻不移她的脸:“那我能来你怀里吗?”
答案当然是拒绝!
所以下一秒梁肆延大剌剌地搂着她:“非此即彼,既然我不能来你怀里, 那你只能来我怀里了。”
梁肆延学的什么金融啊。
学诡辩的吧,一定还是唯心的那种, 唯他梁肆延的心!
“不过,易玖, 这有什么好害羞的。你十六岁的时候就跟我住一起了。”梁大少爷倚着墙,悠哉哉道。
易玖愤怒,却又觉得他说的话从字面意思来说挑不出什么错,可是为什么他可以把住一起这单纯的三个字说的跟睡一起一样啊。
她只能干巴巴地回怼:“你要是不会说话就别说了。”
梁肆延恍若未闻:“那时候大半夜你不还主动跑我房间来。”
易玖:“别说了。”
梁肆延:“我做题的时候你老是盯着我看,怪不好意思的。”
易玖:“别说了。”
梁肆延:“你该不会那个时候就对我——”
易玖气结,看着他这张嘴就烦。她踮起脚尖, 白嫩指尖抓住他的衣领,把他用力往下拽,就在他怔愣的片刻, 她直接咬住他的唇瓣, 而后一通胡乱的撵转反侧。
霸道得如同撒娇。
易玖的唇没有在上面逗留很久, 片刻之后, 她松开梁肆延,往后退了一步:“不许再说了你!”
梁肆延的舌尖下意识顶着自己的左颚,唇瓣上还泛着酥酥麻麻。
操......啊......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梁肆延的人生信条终于得以落笔。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有贱不犯是脑残。
他两手环胸,吊儿郎当地靠着墙,看着易玖低着头,神色赧然,耳尖又羞红成一片。
眼里蔫坏太过明显。
这姑娘怎么这么好骗。
那他以后都不用索吻了,嘴巴一张一合犯个贱,他俩岂不是能从早亲到晚。
想到这里,他似是不敢置信地舔了舔唇,忽而笑出声,心情大好。
易玖脸都快烫熟了,她看着他这副样子,又是一阵羞赧:“你舔什么舔啊!”
梁肆延散漫地挑眉,语气从容又自得:“讲点道理啊易玖,我舔自己你也有意见?”
易玖腹诽,舔就舔啊,这么色情干什么。
没等易玖回答,他又摆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拖腔带调:“懂了。”
“?”
“我没舔你,你生气了。”
!!!
他到底是长了颗什么样的崎岖心脏才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把这些话说出口的?
易玖想了半天想不出说辞,最后愤愤道:“你这张脸要是长得难看点,我分分钟告你耍流氓。”
听到这话,梁肆延更来劲了,他眼里噙着笑:“那不就是觉得我长得帅,这我梁肆延得长多帅啊,帅到做什么你都能原谅我。”
“虽然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但我还是与有荣焉。”
“真是怪不好意思的。”
易玖握紧了拳头,努力让自己平静,她盯着眼前的电梯门,目光坚定不移。
“不看着我了?”梁肆延好奇,“是我这张脸对你的冲击力太大了吗?”
“梁肆延你——”易玖皱着眉。
梁肆延叹了口气,还是笑着:“不要一副猫见黄瓜什么样你就见我什么样的态度好不好。”
易玖不明所以,虚心求教:“猫见黄瓜什么样?”
梁肆延看着她,薄唇勾着散漫浅笑弧度,一个字一个字慢悠悠往外蹦:“猫见黄瓜急得跳脚,易玖见梁肆延——”
“帅、得、跳、脚。”
梁肆延这人就是有病!
电梯门开,易玖率先走进去,也不按电梯,就缩在角落里。
梁肆延随手按了按电梯,又回头盯着她。
易玖愤怒:“看什么看啦!”
梁肆延倚着一边,笑得春风得意:“小骗子。”
他都说了那么多话了,她怎么还不亲他堵住他的嘴?
·
不止易玖要写稿子,她发现梁肆延进了家门之后一直在和别人打电话,都是工作上的事宜。她听着梁肆延的对话,琢磨出一件事,梁肆延最近好像没有认真工作,所以把事情都耽误了。
等梁肆延挂断电话,易玖看着他:“你最近没上班?”
梁肆延:“嗯。”
“为什么?”
“心里全是你,上班也白上。”
这直抒胸臆的情话。
易玖今晚上就处于一直被噎的状态。
她想了想:“那还挺不好意思的。”
梁肆延挑眉,在她身边坐下:“那怎么补偿我?”
易玖语塞,她真的不想说话了。
别人的脑回路里沟壑纵横,七拐八拐堪称九曲十八弯,梁肆延的脑子里平坦得比仿佛被电熨斗熨烫过。
她把注意力放回稿件上,梁肆延见她认真工作也不再打扰她。
他盘腿坐在易玖身边,习惯性地玩着数独。
易玖写完稿之后,有些累,她靠在一边,目光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梁肆延玩。
对方像是接收到她的目光,偏额瞧了她一眼:“想玩?”
易玖摇头:“你都玩到一半了。”要是中途被易玖抢去,做完都没有成就感了。
梁肆延随手拿起另一个手机丢她怀里。
“哦,你有两个手机啊。”
这略带惊讶的话仿佛在说“啊,梁肆延你这人还挺有钱居然有两个手机哎”,梁肆延瞭起眼皮看着她,脸上带着炫耀,身后狗尾巴转得跟螺旋桨似的,仿佛要起飞:“你男朋友巨有钱。”
易玖真没那个意思。
她也懒得管,直接拿起手机,那手机连锁屏密码都没有。
“密码都不设置,被人偷了去看到你们瑞华秘辛怎么办?”易玖问。
梁肆延轻嗤,正要回话,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笑容敛了敛,立刻从她手里抽过那个手机,又把自己的手机丢给她,神态自若:“你玩这个。”
易玖:“为什么?这里面不会真藏着你们瑞华的什么秘密吧?”她想了想,脸上都有些不可置信,连眼神都变得严肃,她从包里掏出录音笔,打开,对准梁肆延的嘴,“你是不是偷税漏税了?”
这架势,仿佛梁肆延要是点点头,易玖今晚能熬个通宵写一篇瑞华是如何依靠歪门邪道在灰色地带恣意横行的发家史,然后大义凛然地将他就地正法。
梁肆延嘴角一抽:“我脑子被电熨斗烫平了,那你脑子都九曲十八弯成3D的了。”
易玖哼哼唧唧的,老大不高兴,把目光落到他做了一半的数独上:“昨天抱着我对不起来对不起去的,今天就一直说我,果然骗到我了就不花心思了。哼!!!”
她声音婉转又带着撒娇气,嘴巴微翘,整张脸上带着娇憨。
梁肆延听着实在觉得可爱。
他捏了捏易玖柔软的脸颊:“真可爱。”
过了一会儿,又心满意足地补充,“还真把可爱带回家了。”
易玖做完数独又开始玩2048,她惊讶地看着梁肆延的手机界面,这人的游戏怎么都这么古早啊。
嘴上说着古早,易玖玩起来也不知疲惫,玩了一次又一次,期间梁肆延要她赶紧去睡觉她都懒得动。
梁肆延也不再管她,他起身去衣柜里拿了睡衣去浴室洗澡。
易玖沉迷2048,没太在意他。
放在一旁的手机信息提示声响了一下,易玖自然地拿起手机。
是联通运营商的六月份的通信账单信息,提醒她缴费。
易玖啧了声,现在这些运营商为了赚钱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电话都没打几个就欠费了,刚交过钱怎么又要交了。
她自然地退出当前页面,准备切换到交费的页面,突然看到所有信息的那一栏里,除了这个10010,就是备注为19的信息。
拿错了。
这是梁肆延的另一个手机。
她正要锁屏,看到那条来自19的信息,看清那一段文字突然呼吸一滞,一颗心仿佛被什么揪住,紧张郁积满胸。
她几乎是一瞬间反应过来,颤抖着点开。
点开的一瞬,密密麻麻的文字袭来。
4月14日周四 12:38
【小十,我是梁肆延。我换了个号码,因为那个电话好像总是打不通你的手机,总是忙音,是把我拉黑了吗?我还没被人拉黑过,这感觉还挺新奇。】
4月14日周四 12:52
【那天,我告诉你,我不确定会不会回来,你也知道我这人没什么上进心,对既成定数的未来也毫无规划,所以我真的很迷茫。但是现在我想清楚了,我会回来的,为了你。你说想和妈妈在一起,梁肆延说过的,一定会实现你的愿望。我出国,你回宁城,应该算是最好的办法吧?夏天的普愿海很美,虽然错过了这个夏天,但我们还会有很多个夏天,我们下次再去看吧?】
4月14日周四 13:16
【我从来没有觉得这几个月的相处毫无意义。】
4月14日周四 13:27
【我怕你会一直喜欢我,我们小十要是一直喜欢我,我又不准备回国了,那你该怎么办呢?可是我又怕,怕你不喜欢我了。】
4月14日周四 23:46
【数学好他妈难啊,没了你我真的做不出来了。】
4月15日周五 00:21
【我有一点后悔,一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事情,我为什么要打着为你好的名义隐瞒一切呢。等不等是你的事,说不说是我的事,不管你怎么想,反正我总得把一切都告诉你的。我好他妈像个傻逼。】
4月15日周五 01:15
【我应该说清楚了吧。我语文果然太差了,说话都颠三倒四的。】
4月15日周五 00:24
【你为什么不回信息呢?】
4月15日周五 04:56
【忘了,今天是周五,你还在上课。我最近这日子过得也是稀里糊涂的。】
4月16日周六 09:39
【今天周六了,回家了吧,会看到信息吗?】
一直都是他在说话。
直到最后,对面终于发了第一条信息。
那条来自4月17日的消息,把这段长长的对话彻底尘封进岁月的甬道。
4月17日周日 17:02
【梁肆延,你到底是没有脸还是脸皮太厚,这么喜欢死缠烂打,你可不可以离我远一点啊。】
◉ 50、心动
每一个字都像是世间最锋利的尖刀, 齐齐向她刺来,扎得人心疼。
和蒋晗通话的最后,她告诉易玖, 梁肆延的确给自己打过很多个电话。
那时候, 蒋晗不愿意耽误易玖的学习,也认为对于这个时期的少年少女来说,恋爱远比不上学习重要。她狠心将梁肆延的手机拉黑,奈何少年太过执着,换了手机号, 又打了许多通电话来,仿佛誓要把事情原委告诉易玖, 不说不罢休。
于是,蒋晗做了一件她自认为这十数年人生中最为恶毒的一件事。
她模仿着易玖的语气, 给他发了条短信。
那条短信发出去之后如同石沉大海,无波无澜, 蒋晗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只是少年再没了任何打扰。
原来,这就是蒋晗说的短信。
易玖终于明白为什么再三追问之下,蒋晗也只是提到那条短信,而对短信的内容三缄其口。
梁肆延从小到大就被众星拱月惯了,这样的生长环境让他拥有一身傲骨, 一派矜骄倨傲,从不会为人折腰,也从未有人会这么对他说话。而这条信息上, 字字句句都无情地踩在了他的自尊上, 然后踩碎, 践踏, 蹂/躏,摧毁。
他说,他说了很多次了。
原来他真的说了很多次。
可是这些本该属于她的信息,她一条都没有看到。
他们两人,本该是相互记挂系念着,在悬悬而望之中抱着企盼度过这七年。
可是事实却全然相反。
她近乎带着被骗的怨恨厌恶了他七年。
年岁俱长,时过境迁,连那份讨厌都快随着时间的逝去而渐渐消减。
可是他呢,这七年来,他对自己的喜欢从未有过任何改变。这条来自七年前的短信,直到现在,他都未曾删除。
他在以为这条短信是自己发的情况下还是这样低眉顺眼,任她捏扁搓圆吗?
她就这样,让他记挂了整整七年吗?
她眼睫轻颤,拿着手机的手也有些颤抖,脑海里的情绪翻江倒海。
浴室的水声停止响动。
梁肆延随手拿了条毛巾,挂在头上,边移门边咒骂:“操,傻逼物业收着老子天价物业费不干人事,洗到一半居然他妈变冷水。”
易玖回头看着他,他套了件宽松舒适的白T,因为刚洗了头,乌发柔软淌着水,软塌塌地垂落在额前,白色圆领上显得有些透。
因为刚洗过澡,皮肤更呈冷白,眉眼耷拉,嘴角绷着,不爽就大剌剌地写在脸上。
一副大少爷脾气已经箭在弦上立马要发的架势。
“你待会儿再洗。”梁肆延随手抄过手机,任由毛巾滑落搭在肩膀上,指尖滑动着屏幕,又自顾自咒骂,“傻逼物业。”
他的确是一点委屈都受不得的。
“梁肆延。”易玖出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酸胀的厉害。
“嗯?”
“你手机欠费了。”她轻声说,声线里是压不住的哽咽。
梁肆延一愣,抬起头看向她:“欠费就欠费,怎么说的像我破产了一样。”
易玖抬起手,把手机递给他,嗫嚅:“是这个手机。”
手机的界面还停留在那条信息上。
梁肆延垂眸,笑意收敛。
他的眸光突然变得晦暗,像深深的黑色旋涡,只一眼就让人忍不住溺毙其中。
长久沉默之中,空气近乎窒息。
梁肆延又看着易玖,她从始至终一直低着头,额前的刘海几乎都能把整张脸遮住,像做错事的孩子等待意料之中的叱责。
饶是这样,他还是看到了她红着的脸颊,和脸颊上淌着的泪痕。
他接过手机,习惯性地在手里转着。
半晌,他把手机丢在床上,带着薄茧的指腹轻捏着易玖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
窗外月光融融照进来,那银白色的光线就齐齐落在两人的发梢和周身,像浇灌上了一层温柔的银白色滤镜。
梁肆延看着她眼里通红,水雾涨起又涌出。
两只手包裹着她的脸,拇指拂去她的泪。
两人距离靠的很近,易玖闻到他身上清冽的味道,她酸涩的鼻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贴着梁肆延坚硬的胸膛。
每一次呼吸,都像柔软的鹅毛拂过。
梁肆延低叹一口气,语气挫败又心疼:“你这样,我是真没办法。”
“我还没哭呢,你哭什么?”等不到易玖的回答,他竭力扯出一个笑,用玩笑的口吻逗弄她。
“不是......那不是我发的。”易玖眼前景象都化为迷朦,她抽抽噎噎的,声音细碎又破裂。
“我知道啊。”梁肆延说,“我当然知道。”
他的手滑向易玖的后颈,滚烫掌心贴着她细腻的肌肤,轻轻往前一推,易玖整个人几近被他搂进怀里。
梁肆延垂着眸,另一只手抚摸着她的长发,眼里温柔一览无遗,能让人溺毙。
随着两人的靠近,他身上糅杂着的又温柔又带着压迫的气息向易玖压来。
“你怎么......你怎么知道?”她哽咽着,肩膀颤抖,手指蜷缩在一起,又忍不住去捏他的衣角以获得这没由来的安全感。
“我这么聪明,当然知道了。”他又垂下头,薄唇贴着她的耳廓,浅浅气息像是要悉数挤进她的耳畔。
从易玖问他为什么出国开始,梁肆延就明白了。
她根本没有收到那些信息。
在每一个睡不着的深夜里,他近乎自虐般地点开这些短信,看着那一个个字淬着恶毒、心狠,然后就让它们自然地往心里钻。
可是数年过去,他终于发现这条信息,这条伤人到窒息的信息,才不是他的小十发的。
他的小十,从未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过话。
当知道这件事之后,他再次看向这条信息时情绪全然转变,巨大的兴奋铺天盖地袭来。
“为什么不告诉我?”
梁肆延轻笑,声音发涩:“那我的宝贝不就要像现在这样窝在我的怀里哭了吗。”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她一遍遍地重复着。
“我不在意,我都快忘了。”梁肆延柔声地哄骗着她,“我脸皮厚,没往心里去。”
可是易玖知道他在说谎,他才没有不在意,不然也不会留着这些信息,一留就是这么多年。
易玖哭得更凶了,眼泪全部沾在了他的白T上,胸口处都是她的泪痕:“有这么......有这么喜欢我吗?”喜欢到看到这些过分又钻心的文字时,还能十年如一日地记挂着她,又在重逢之后甘愿低三下四只为获得一份原谅。
梁肆延动作极其轻地抚摸着她的背,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闷闷的,有些委屈,又带着无比虔诚的认真:“有的,很喜欢你。”
喜欢到恨不得把心剖开给她看,让她明白,这颗炽热的心脏里,都是她,也只有她。
喜欢到想倾其所有向上天祈求再回到那个夏天。
幸好,这世间并非只有一个夏天。
幸好,上天眷顾,幸运加身。
他们错过了那年的夏天,他会把日后的每一个夏天,都留给她。
易玖哭累了,从他怀里退开,她泪眼婆娑着,看着梁肆延的胸口:“把你衣服弄湿了。”
梁肆延又低头,语气里带着调侃:“我们小十这哪是哭啊,这是来我怀里下了场雨吧。”
易玖羞赧,刚褪去因为哭泣带来的红,又染上了羞涩:“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的。”
她不常哭,但是一旦哭起来眼泪就汹涌到缺氧,眼前还有点眩晕的花白。
“我有点困了。”易玖大哭一场后会习惯性犯困。
“嗯。”
易玖刚要走,梁肆延又拽住她的手腕,往后一扯,从背后抱住她,两手交叠着揽在她的腰上。他的下巴贴着她的锁骨。
“易玖,我们在一起吧。”
爱意如烛,无火便不燃,可一旦燃起星星之火,那压抑沉沦着的爱意便永远无法消亡,永不克制。
那些隔断又横亘在两人之间的种种障碍过往,终于烟消云散。
“我们已经在一起了呀。”易玖垂眸看着他,都能看到他长睫在眼睑下拓印出深深浅浅的灰色阴影。
“我们永远在一起吧。”他把脸埋进她柔软的发间,“梁肆延有很多很多钱,以后我要是死了,这些钱都是你的。”
易玖失笑,她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要是我先死了怎么办?”
梁肆延的声音像是隔着团团雾气,有些朦胧,又带着抱怨:“你是不是对浪漫过敏啊?”
易玖唇边漾着笑意,最后回答:“我们当然会永远在一起的呀梁肆延。”
话音刚落,他的吻就从后方密密麻麻地落下来。
薄唇带着滚烫呼吸扫过她的耳廓,落在颈部和侧脸。
易玖转过身,赤露白嫩的足踩在他的脚背上,如白藕的手臂环抱住他紧实的腰,踮起脚尖主动亲吻着他的唇。
气息交缠,暧昧氲开。
起初只是蜻蜓点水般的接吻,越到后来易玖觉得有些不对。
她被迫仰着头,脚趾紧张得蜷曲在一起,抓着他衣角的手也逐渐用力,那圆圆的衣领因为她毫不控制的力道被悉数往下拽着。
她艰难地脱离开他的齿间,浑身脱力,无力地抵抗着他:“我想回房间了。”
梁肆延锐利的眉眼紧紧凝着她。
漆黑眼里透着一见了然的厚重情/欲,声音低哑,带着明晃晃的勾引:“真的吗?”
什么真的假的啊!
“真的。”她面色赧红,浑身酥软地挣扎着,“真的是真的。”
梁肆延看着她,嘴角勾着笑:“好,那你早点睡。”
声音沉冷,又带着磁。
易玖看了他一眼,这声音怎么这么像反向勾引啊。
她点点头,急速往外走。
“小十。”梁肆延又叫住她。
“啊?”
梁肆延弯身,拿起随意丢在床上的录音笔,眉眼带笑,说话懒散又故意卖弄着腔调:“你的录音笔没拿。”
“哦哦。”易玖又走过去。
她刚想拿,奈何对方修长手指禁锢着力。
易玖好奇:“你干嘛?”
梁肆延看着那录音笔上蓝色的显示屏上正跳动着数字:“好像录了很久了。”
他不知是无意还是故意,按了一下播放键,两人高高低低的喘息声和唇齿交融的声音就这样大剌剌地落在房间里。
易玖觉得今天晚上她的脸色就没有正常过。
她紧张地咽了下口水,强装镇定:“哦,没事。我待会儿删掉。”
他悠悠道:“你不会拿回去偷偷听吧?”
梁肆延有病吧。
易玖面色复杂到仿佛见了鬼:“这里面除了那些对话,就是......”说到一半她说不下去,索性含糊其辞地忽略,“就是这些声音,而已。我没事听这个干嘛啊!”
“那要是有事呢?”
啊啊啊啊啊他到底在说什么啊,他的语文真的很差啊!
“不会有事的。”易玖无力地回答。
梁肆延了然点点头:“那就好。如果你想听我声音的话晚上可以来找我,不用依靠这支破笔。”
“3D环绕立体声,我想,你应该会喜欢吧。”
易玖:......
喜欢个球!
烦,很烦。
她说不出话来。
谁要听他喘啊?
易玖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又听他接着说:
“我不会锁门的。”
“放心。”
梁肆延没去上早自习,他和沈邵闻还有一帮男生约着去了教学楼后方的操场上抽烟。
彼时正是早间时段,老师们都在办公室里,学生们也在教室里自习,这里人来往稀少。
“怎么换了个牌子?”沈邵闻看也不看,把球往后稳稳一抛。
那球在篮筐边缘晃晃悠悠地转了一圈,然后稳稳落入框中。
梁肆延咬着烟,盘腿坐在最下方的台阶处,仰着身子,手肘支在后几级的台阶上,吐烟的时候喉结滚动
了一下。
正儿八经的西装裤被他挽过了膝盖,裤脚处一阵白灰。
早晨间稀薄的阳光直直地打下来,他挡了下眼睛:“什么?”
“烟啊。”沈邵闻扬着下巴,“不是万年芙蓉王?”
“爷今天想抽三五。”他含糊不清地说道。
沈邵闻学着他的语气,几个男生对视了一眼,纷纷哈哈大笑。
“梁肆延,你跟尖子班那个妹妹到底怎么样了啊?”廖暨凯坐在梁肆延身边,好奇地问。
“什么?”梁肆延没听清。
“装什么啊,人和董施为了你大打出手,你还在这装呢?”
梁肆延指尖习惯性地敲打着台阶,似乎有些不明所以。
“你说的是易玖?”沈邵闻先一步开口。
“我不知道叫什么,就开学第一天上你车的那个,现在在尖子班。”廖暨凯和旁边那个男生对视了一
下,“我没记错吧?”
那男生点点头:“我就L班的,分班考前两个人打架来着,还是尖子班的妹妹先动的手呢。哇,你们是
没见过那场面,针尖对麦芒,裙摆随风扬,看得我心......”
荡......
看着梁肆延那说不出什么情绪的漆黑瞳仁,神色淡漠,但是这样的他也让人难以捉摸此刻的心情。
男生把最后一个字吞进肚子。
“易玖会和人打架,还是易玖先动的手?不能吧。”沈邵闻觉得稀奇。
“对啊,不过是因为董施先开口说——”
“沈邵闻!”远处传来一个女生的声音,打断了几人的对话,也打断了梁肆延听下去的心思。
她站在教学楼拐角处,扬了扬手。
沈邵闻眯了眯眼,背对着阳光,语气疑惑:“谁啊?”
等到那人越走越近,沈邵闻叹了口气,似是有些不耐烦:“怎么又来了。”
梁肆延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老相好?”
“不是,郭嫣然,高三的。”
“稀奇,姐弟恋?”
“拉倒吧,有男朋友了。”
梁肆延闻言,挑了挑眉,没作声。
倒是廖暨凯没憋住:“这么开放?”
“她要追我我有什么办法。”沈邵闻说的轻松。
郭嫣然丝毫不觑旁边几个男生看着她,她自然地拉住沈邵闻的衣摆:“你怎么不上课啊?”
声音发腻。
“你不也没上课?”沈邵闻不动声色地抽过衣摆。
“我在楼上看到你了呀,特地下来找你的。”
梁肆延撑着脑袋,事不关己地看着两人,像听戏的老大爷。
他又问刚刚那个话说到一半的男生:“你刚刚说到哪儿了?”
他这一句话,引得郭嫣然回头看了他一眼。
梁肆延的目光和她在空中碰巧撞了个正着。
“说啥?”男生问。
一根吸完,梁肆延指尖从烟盒里又抽出一根,火机打了两三下都没打出来。
他蹙着眉,手一扬,那火机在空中划出一道半圆弧线,随着哐当一声,丢入垃圾桶。
梁肆延:“易玖。”
“就是......”男生压低了声音,附在梁肆延耳边说。
郭嫣然看着梁肆延眉目紧蹙,脸部轮廓冷硬,浑身上下散发着凛冽和不好惹的气息。
“什么时候的事?”梁肆延问。
刚抽过烟,喉咙沙哑,像是夏风拂过树梢,顺势带起的沙,含着颗粒感。
“分班考那天。”
“操,傻逼。”梁肆延揉了揉眉心,利索地起身,浑身上下充满了烦躁。
他拍了拍肩膀和裤子上的灰。
沈邵闻眼见他要走:“你走了?”
他眼神飘过就站在他身侧的郭嫣然,似乎在说:你走了我怎么办?
主角:易玖,梁肆延【急了会咬人小白兔×桀骜散漫大少爷】 类型:BG,校园 文 结局:He, 已完结顾臣同余飞飞他们立在饮水欢门外。
“今天谢谢你。”
她湿哒哒着头发丝。
顾臣刚巧来了一通电话。
给了她一张纸巾,让她擦擦头发。
他接起了电话。
余阳在旁边花坛上懒散的坐着,盯着顾臣后脑勺小心思转了八百圈后勾起手指拽了拽旁边立着的姐姐衣角小声问了句:“姐,姐夫真帅!妈知道吗?”
“......”余飞飞拍开他的手,使了使眼色,小声回了句:“不是男朋友,我老板!”
余阳挑了挑眉,冲自己的亲姐比了个大拇指。
心里想着,厉害啊,把上司给泡了,姐姐出息了。
顾臣虽然接着电话,但距离这么近,并非什么都没听见。
余飞飞别扭着神情,也知道人肯定能听去些只言片语。
为了遮掩尴尬,她看见顾臣挂掉电话的瞬间,立马开了口:“那个......你有事忙的话,我们自己打车回去就好了,毕竟,”说着她看了看余阳又看了看周添,“我们人有点多。”
“没事,”顾臣收了手机,揣进了兜里,“坐得下,陈砦自己开的有车,不坐我的。”
但是他喝了酒,开不了车,加上司机的话,的确有点挤。
正说着陈砦开着车子过来招手:“那个,家里有点事,催的紧。你们,谁来坐我的车?”
周添脑袋这会儿转的快,冲陈砦吆喝了一句先生,就上了他的车。
余飞飞同余阳一起,坐了顾臣的车。先将余阳送回了学校。
然后余飞飞当姐又当妈的同他老师啰嗦了几句,还留了电话和微信,叮嘱以后不能准他的假。
顾臣耐心的在车里等。
到了最后,后排的位置,就只剩了顾臣和她。
微醺的酒气绕在鼻尖,倒也不算是难闻。
他仰躺的姿势,半阖着眼,像是睡着了。
如鬼斧雕刻的下颌线紧绷成一条养眼的弧度,姿势惫懒松散。
同刚刚完全是两个人。
她看的入迷,直到顾臣微微的浮身,方才心虚的连忙撇开了眼。
跟着了魔似的。
主角:余飞飞,顾臣【软萌女翻译X斯文败类大少爷】 类型:BG,甜 文 结局:He, 已完结曲澈猛地拉住她举起的那只手,用力地往旁边一带,她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曲澈拖了几步,黑色的帘
布一票,她已经给塞进了离夹娃娃机不远的大头贴机器房里面。
“学——”简柠刚发了一个音,曲澈空出的大掌就掩了上来,生生把她的问句压进喉咙里。
他的左手还摁着简柠的右手,扣住手腕,把她钉在了墙壁上似的。
因为这个姿势,简柠的背已经抵住了后面的塑料壁,她只露出一双眼,也只看得到曲澈极近的脸,连睫
毛都能数清楚。
他的眼神不善,透出一股她没见过的戾气,高大的身躯让她宛如被困住,逼仄的空间里面,只感觉他呼
出的热气吹拂了过来。
曲澈松开压住她的手,放到自己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简柠点了几下头,还是没被放开,她是真的完全状况外。
这是在干嘛?
曲澈回头,撩开了黑色布帘的一角,朝外看了眼,他紧绷的神经才松弛下来。
简柠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黑色布帘缓缓飘下,细缝里面是唯一的色彩,她只看到了两道人影走了过
去。
只看到胸部以下,两人的鞋尖随着落下的黑色慢慢消失。
曲澈这才松开手,只是还挡在简柠面前。
他绷直了唇线,“先别出去。”
“学长。”简柠伸手搭住他的肩膀,唇线止不住上扬,“你是怕我看到他们,还是怕他们看到我们?”
曲澈的瞳孔一瞬放大,连呼吸的频率都受到了影响,简柠看到他抿紧了唇,然后又松开,最后从微张的
唇里呼出气,轻得像叹息。
他的唇形很漂亮,看起来也很软,这会刚被他抿过,饱满的唇峰上面透着点润泽。
简柠看着曲澈的表情,突然真就觉得外面那两个人一点意思也没有了。
对,外面的人影是许臣风没错,服装很好辨认。对于他的优柔寡断,简柠也毫不意外。
主角:简柠,曲澈【游戏人间×人间清醒】 类型:BG,甜 文 结局:He, 已完结相关问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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