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姜妩有些好奇,亦或者是如今铁了心思要留在陆行昭身边,反而对这东陵真正感起了兴趣,尤其是皇宫里这些事儿,向来是最有趣的,她想了想措辞,道,“皇后娘娘和陛下,关系真的很不好么?”
“这个啊。”
慕容枫笑了笑,“还是让阿昭亲口讲给嫂嫂听的好!”
一来,他比陆行昭要小上几岁,娘娘和陛下那等韵事传的红火时,他还只是喜爱纵马飞扬的纨绔少年,是在后来被家里送进六扇门后才收敛了自己的脾性的,那时候,他还只是流连于红尘之外,对京中这些别人口中的大事毫不关注。
二来,这种涉及到夫妻之间恩怨情分的事情,当然是要陆行昭亲自讲给她听要更合适一些了,他一个外人瞎掺和什么。
二人正这样说着,迎面就走来一匹枣红色骏马,马背上,男人脊背挺直,修长的手指悠然把玩缰绳。
慕容枫是骑在马背上,通过掀开的窗帷同姜妩说话的。
于是先看见陆行昭的,也是他。
他“啧啧”两声,颇有些无语地道,“我来护送嫂嫂你还不放心?用得着亲自出来迎接?”
这不是半道上抢他的活计吗?
姜妩眼神一亮,即刻就从窗户里探出脑袋来,见果然是陆行昭来了,喜形于色。
没有丝毫的伪装,也没有用尽心思去扮作他夫人之时脑海中一遍又一遍闪过的应当做出些什么情绪来,只是听从自己的内心,然后朝着他道,“我这就回去了,你迎出来作何?”
陆行昭眼里都是她,笑着说,
“在家里等着也是等着,只能干着急,还不如出来走走,兴许能早些看着你。”
这样就算她还没回家,他心里也是满当当的。
第一百六十六章 误入仙境
自打和好一来,陆行昭嘴里这话就一句比一句好听,姜妩也算是习惯一阵子了,一开始总觉得像是先前一年的相伴都做不得数,如今才是重新开始一般,对于他这些话总是又新奇又欢喜,却又不好在明面上表现出来,只能是脸红到耳畔,紧紧环住他的腰,就此让这些话的余温切切实实地涌入她的身体。
她想着,或许时间久了就不会在意这些话了。
只是今天,骏马在前,她和他相视而立。
他坐在马背,姿态要高于坐在马车里的她。
可是在她的视线里,他却是微微俯着视线看她,这种角度给了她一种莫大的安全感,就好像无论她在哪儿,在男人眼里都是能被放在平等位置的,都是唯一的。
她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无尽的纵容。
“行了行了!”
慕容枫觉得这般杀狗现场实在是太过血腥,不由得捂住双眼道,“你们要恩爱就回家恩爱,可别当着我的面行不行?”
他们二人倒是历经苦难,情场得意了。
可是能不能考虑考虑他的感受啊,他可是连心上人的面都美能见到,两个人从认识到现在没能说上三句话。
多惨啊!
姜妩转头,朝着慕容枫笑笑,“如此,这后半程就不劳慕容公子相送了,有夫君送我回去。”
慕容枫“啧”一声,恨不得现在当场掉头就走。
可是不行,陆行昭怎么说都是和皇后那边关系近一点儿,自己可还得指望他搭桥牵线呢。
想到这儿,他客气道,“阿昭,我反正也闲着没事干,不如让我送嫂嫂回去也行,你军中事务繁忙,就安心去吧。”
陆行昭一脸你别咒我的表情哀怨看过去。
“本侯先前几日加班加点在军营里苦熬好几天,还不就是为了这几日能够全心全意地陪陪我家夫人出去游山玩水,倒是你,”他轻笑一声,若有所思,“听说慕容瑾将陛下许给他的军功折成了换你进靖安军的机会,你倒不如想想,从今往后落进了我的手里,可还会有好日子过?”
慕容枫:“……”
啊?
他哥哥虽说是军功无数,可好端端的把军功换成让他进军却是为何?
还偏偏不是他的长明军,而是陆行昭的靖安军!
靖安军那魔鬼手段,他这小身板可承受不来啊!
慕容枫当即脸就白了大半,满脑子都是要向慕容瑾问个清楚明白的心思,哪还有想法赖在姜妩这不走了。
于是“吁”一声后,匆忙道别,便调转方向回府了。
姜妩坐在马车里一阵无语,“他好歹也小你几岁,喊你声兄长是唤得上的,你可莫要再吓唬他了。”
陆行昭不以为然,“我可没吓唬他。”
姜妩注意到,他面对她的时候,已经是极少会说本侯了。
大多数时候,他不唤她的名字,她便能知道他是在同她说话。
这是一种不需要言说的默契。
亦或者,他总是使坏,叫她阿妩。
阿妩……
她只知道有个乳名叫阮阮,承载了她人生中最美好的那段回忆,却也因为回忆太过美好,让她总觉得走过那段单行路之后的光景大不如前,没了母妃,没了弟弟,这些回忆变成了刀子,每当她回忆起来之前的碎片之时,都扎的她自己鲜血淋漓。
只是阿妩这个名字,却是他单独唤的。
先前并没有人这样喊过她,就像是二人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一般。
陆行昭把她从马车里拉出来,一个用力便环住她的腰,让她坐在他身前。
姜妩见这架势,倒不像是要回府的样子。
再想想刚刚他同慕容枫说的那些话,什么在军营中日夜不休地劳作,就是为了早些完成大事,好匀出今日的时间来。
看来是特意来陪她的。
身后男人扬鞭启程,姜妩便知道了。
这一程的终点,不是家。
“我们去哪儿?”
她语气中隐隐有几分期待。
“放心。”陆行昭的声音夹杂在风里,此刻风不凉,反而有几分入夏的温度与黏腻。
他一手攥着她的腰,暧昧道,“总不能是去把你发卖了。”
姜妩笑了声,心情好的时候,就顺着他的玩笑开下去,
“也是,妾身如今可是夫君的正经妻子,夫君若是随意发卖的话,妾身是能告上官府的。”
告上官府?
陆行昭揉在她腰上的手陡然用力,微微低头,炽热呼吸打过去,
“可别。”
他语气含笑,还带着几分只有二人在时才会有的不正经,
“夫人的好,我还没尝够呢,哪能舍得卖出去。”
姜妩知道这人又在说浑话了,全然不想理,就目视前方,抿着唇不说话。
却是没有发现,腰上早已经松了。
她以为是风轻拂而过,便没多想,直到那股酥麻绵延到她的唇上。
娇软唇瓣被他带着几分糙砺的指腹慢慢蹭着,姜妩身子有些发软。
更别说此刻还在马背上,双脚不着地的慌乱感,再加上马背颠簸的不安全感,让她浑身都使不上力气来,就只能任由男人掰过她的下巴,微微向后。
触感温热,一触即发。
这个吻十分绵长,马儿放慢了步伐,丝毫没有在马背上奔驰的感觉,只是一步一步走着。
而姜妩半边身子朝前,可唇却被他掰过去吻住,这姿势比平时都要累得很,她一会儿就没了力气,懒懒被男人抱在怀里,眼神总算是回归了一丝清明。
“到了。”
却在此刻,男人低声伏在她耳畔,语气温柔。
到了?
姜妩第一反应是,他们到哪儿了?
她一抬头,被眼前景象惊呆。
只见明月高悬空中,被一圈橙黄色的光晕所包围,而月牙之下,是一座高高的山崖。
他们此刻,就正在朝着那座山崖行驶而去。
这地方之所以叹为观止,不只是因为这些。
而是因为生长在悬崖顶端的那棵树。
姜妩甚至不知道那棵树叫什么名字,她只是生平第一次见到这样一棵,看上去就能心动的树。
它很奇怪,也很浪漫,树叶通体都是绯色。
按理来说,现实中应当不会有这样颜色的树才对,可它偏偏就是存在的,还让姜妩亲自记到了眼睛里,不过她也有过一瞬间的恍惚。
——到底是这棵树掉进了凡间,还是她误入了仙境呢?
第一百六十七章 爱上哪儿上哪儿去
漆红色的瓦片上立着狰狞的狻猊兽,镇守着这皇宫的一方平安。
御书房里,皇帝捏着隐隐作痛的眉心,视线在堆积如山的奏折上流转。
忽的想起来什么,头也不抬地出声问道:“春猎前的安全隐患排查工作,可都做好了?”
身旁伺候的内侍躬了躬身,恭敬道,“陛下放心,是慕容将军率领长明军亲自排查的,保证划定的猎场范围内一只能够凶人的野兽都没有。”
皇帝只是点点头,便不言语了。
内侍顿了顿,抬眼道:“该休息了,陛下,春猎将至,陛下可要养足了精力才好。”
皇帝端着奏折的手一顿,晦暗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幽光。
是啊,他可是得养足精力好好睁大眼睛看着的,看看他那些儿子们,除了萧怀礼,还有谁按奈不住心里的小九九。
内侍伺候景明帝这十年,哪怕是后者的一个眼神便能迅速知会,如今皇帝这一停,他便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了:“陛下要去哪位娘娘寝宫歇息?”
“让容桦宫候着吧。”
“奴才领命。”内侍心道果然如此,接令,倒退几步后走了出去。
转身后,又不由得觉得无奈,不是他僭越,只是圣上对容贵妃着实过于宠爱了些,他想起那与容贵妃气质截然相反的皇后娘娘,就算是他,也是为那端庄大气,被冠上国母名号的女子可惜几分。
皇后不得圣宠,连带着太子殿下也是如此,大臣们看准了风向,请求改立太子的奏折层出不穷,而如今最得那些大臣喜爱的二皇子虽然去了,可是陛下前些日子传令,说要将大皇子召回京都……
大皇子要回来了,再加上容贵妃膝下仅剩的四皇子,太子殿下仍然是分毫都不能掉以轻心啊。
突然起风了,刺骨的北风冷冷地呼啸着,自宫门肆虐到大殿,倒像是在预示着什么。
内侍伸手招来几个小太监吩咐几句,那小太监熟练地向着容桦宫的方向飞奔过去,衣襟被凉风拂起,他看着小太监远去的背影久久不能平静,这京城,怕是要变天啊!
路上,乘着御辇,皇帝碰见了迎面走来的萧怀玉。
“是五公主。”
内侍赶忙行礼,萧怀玉也朝皇帝福了福身,道,“儿臣见过父皇。”
皇帝点点头,看着萧怀玉的目光不冷不热。
没有过多的冷漠,也没有多么的热切,就仿佛面前和他打招呼给他行礼的人真的只是他遗落在后宫里的随意一个儿女一样,而不是皇后的孩子。
“这是去哪儿了?”
看着萧怀玉一身风尘仆仆,又是从外头回来的样子,皇帝难得心情好,就多问了句。
萧怀玉显然是没想到一向不喜欢她们母子三个的父皇会主动同她打招呼的,于是便愣了一瞬,才实话道,“回父皇,儿臣是去了静云寺,捐了些香火钱。”
原是祈福去了。
皇帝笑眯眯,“你有心了。前些日子朝廷动荡,是该去乞求皇天庇佑的。”
听到这话,萧怀玉没由来的一愣。
她温婉一笑,没挑明话里的意思,却道,“父皇说的对,儿臣此番正是觉得皇兄在宴会上受了惊吓,这才特意去静云寺祈福的。”
言外之意,她去静云寺不过是为了皇兄罢了,和江山社稷没什么关系。
她和她母后像的很,都看不惯他这副看上去大义凛然,却始终都在消耗着亲人的生命来支撑自己江山的做法。
皇帝表情一滞。
面前少女姿容明艳,一身宫装算不上珠环玉绕,却素净的好看,像是一弯池中清月,想要亲近地伸手去捞,却只能是打散一池湖水,任由月光从指缝偷溜而去。
到最后才发现,那月亮是居住在天上的。
“父皇若是没什么事,儿臣就先走了。”
看他的方向,应当是要去容桦宫的。
萧怀玉心知肚明,却不觉丝毫伤心或嫉恨,嫉恨她这位父皇从来不像对待容贵妃一样对待自己的母后,更不会把给二皇兄和四皇兄的宠爱分给她和皇兄半份。
就好像,她不在意他的圣宠。
皇帝早就知道这一点,可这次亲身体验到在这个女儿身上吃到的闭门羹后,他反倒来了几分兴致,不由得笑着开起了萧怀玉的玩笑,“你看看,小五也是个实诚孩子……你父皇我都与你在宫里相遇了,就不知道请朕去正梧宫坐坐?”
萧怀玉一脸莫名其妙:说的好像到了正梧宫您不会被母后给赶出来一样。
当然,面上还是要给皇帝留几分面子的。
于是她便歉然福身,声音清婉,“想必容贵妃娘娘已经在容桦宫里等待父皇了,父皇又何必多此一举,去这正梧宫走一遭不一定能进去不说,反而还惹得贵妃娘娘心中不虞,若是娘娘再误以为是小五从半途中拦下了父皇您,用计占了父皇的空隙,莫不是小五也会像太子哥哥一样,成为别人的眼中钉?”
——她本来是打算留几分薄面的,谁知道话茬子一开就有些收不住了,竟是把自己心里暗骂许久的话都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这下糟了。
萧怀玉垂了垂眸子,面上仍然要做出一副乖巧的神色,可心里却慌的紧。
父皇不会生气,真的罚她吧?毕竟她刚刚那些话,大半都是平时敢怒不敢言的。
却没想到,皇帝沉默半晌后,紧接着便“哈哈”大笑几声。
笑得萧怀玉脑子有些懵。
她这父皇怕不是让母后给挡在门外那么多次,早就习惯了这种被拒之门外的感觉?
怎的如此高兴。
萧怀玉想不明白,也不想耗费自己的精力去想与皇帝有关的事情,从小母后就教导她好皇兄,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要放在有价值的人和事身上。
现在对于她来说,有价值的莫非是母后和皇兄了。
再加上她无缘无故被呼延赢多次羞辱后,甚至都做好了真的要被父皇嫁入火戎国一辈子不得翻身的打算了,更是十分珍惜和母后和皇兄在一起的日子。
当然,这其中不包括皇帝。
他爱上哪儿上哪儿去。
第一百六十八章 我把我的血种给你
“所以,皇后娘娘在汝阳长公主仙逝以后,就对皇帝没什么好脸色,这事情竟然是真的?”
阳光和煦,姜妩趴在草地上,能闻到鲜嫩清新的香气钻入鼻孔,让人每个毛孔都舒适地张开了,迎接着大自然的馈赠。
树下,陆行昭一条腿弓着,另一条则随意伸出去。
他双手枕在脑后,视线去寻那刺眼的日光。
“有夸张的成分,可也不算太假。”
当年皇帝年幼继位,尚且是个孩子。
心性未开的年幼皇帝,最让人担心的就是被朝中有心的大臣给拿捏在了手中,成为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工具,而长公主萧长宁之所以冒天下之大不韪地临朝听政,一来是为了防止皇弟萧长恭真的让奸臣给利用了去,为的是保住幼弟的江山,二来,则是真心关怀一母同胞亲生弟弟的安危。
“那时候你皇弟舅舅还太小……我不能让他连外面的世界都没见过,就死在权力诡谲之中。”
“当时我娘说这些话的时候,已经病危了。”
姜妩一愣。
已经……病危了……
她记得,汝阳长公主是得知皇弟将林家女林鸢许给陆远后,才一时悲痛,身体状况每日愈下的。
“所以那时候,长公主已经见识了这世间人心百态的薄凉,知晓陛下不仅不感念她几年垂帘听政稳固超纲的辛苦,反而听信奸臣谗言,以为她真的对朝政有意。”
姜妩不由得感慨。
就算是知道这些,就算是心知肚明,汝阳长公主还是对陆行昭说了那番话。
那番替皇帝开脱的话。
好像……从一开始到后来,长公主都从没有将皇帝当做皇帝来看待,她护着他,放弃大好的青春年华去陪他稳固这个江山,不是因为自己想得到什么,只是单纯因为——
他是她的弟弟,这世上哪儿有姐姐不护着弟弟的道理呢?
这样一说的话,汝阳长公主果然是个心胸宽广,却又时刻保持一颗妇孺之心的奇女子。
只是太可惜了,她陨落的太可惜。
姜妩想,难怪皇后就此同皇帝彻底划清了界限,听说汝阳长公主去了的那天晚上,皇帝去正梧宫敲门,却连寝宫的门都进不去。
“这后来,皇帝又多次尝试进入正梧宫,可每每皇后娘娘都跟防贼一样防着他,明明这普天之下都是皇帝的王土,可他就偏偏在自个儿家里遇到了一寸永远都迈不进去的土地。”
“哪怕有时候侥幸进去了,娘娘也从来没给他过好脸色看,连带着两个孩子和自己的父皇也疏远的很,一开始皇帝还自觉理亏,好言好语地相劝几句,只是后来……”
说到这儿,陆行昭不由得冷笑一声,
“皇帝终究是皇帝,后宫佳丽三千,皆是娇娇美人,他又怎会在一个人身上浪费那么久呢?”
于是从那时候开始,皇帝就很少进入正梧宫了。
久而久之,这宫里便有所传言,说皇后娘娘总是把皇帝拒之门外,最终这副假清高让他彻底丧失了留住皇帝的心的希望,被皇帝彻底冷落,真是得不偿失。
皇帝似是有意要看,看正梧宫那边什么时候低头来承认错误——毕竟在他看来,宫中人这么多,一人一口唾沫是能淹死人的,正梧宫母子三人遭在这样的诋毁中,一定是痛不欲生,迟早会找到他这来。
只是一个月过去了,正梧宫那边安静的很。
两个月过去了,他听说五公主正开心地和太子在扑蝴蝶。
三个月过去了,他又听说皇后娘娘学会了做一道美味的膳食,他和皇后虽是发妻,可皇后也是沈府娇生惯养惯了的,哪儿能亲自下厨,所以他都没吃过她亲手做的饭呢。
半年过去了,正梧宫那边谣言自动衰减,因为人的眼睛都是明亮的,个个从那儿伺候的下人们都说,皇后娘娘带着一儿一女在深宫中过的快活着呢!
皇帝大怒,气的又直接去了容桦宫那边。
不知为何,明明是个悲伤的故事,姜妩却愣是从中听到了几分揶揄的意味。还有就是皇帝眼巴巴站在正梧宫寝室门前的情境,真是想想就有好笑。
所以她觉得,哪怕皇帝对皇后的感情如今真的已经被消磨殆尽了,可是,过去应当是不可否认的。
“想什么呢?”
蓦地,明亮的上方忽然覆下来一道阴影,姜妩被他打在自己脸上的呼吸挠的有些痒,左右直躲。
“你收敛一点儿行不行?”
她语气含笑,眸子微弯。
收敛?
陆行昭笑她,“我好不容易抛下一箩筐的军务和你躲到这人都找不到的地方来,你就只让我收敛一些?”
未免有些太过分了吧。
姜妩一想,怎么,如今在这种地方,他莫不是还有其他的想法?
看到一望无际的平原,还有唯一一棵高耸入云天的沧树,姜妩算是怕了。
倒也不是完全害怕,只是二人这几天无论是从哪一步开始,最后都能顺其自然地做到最后一步。
可那毕竟是在床上,在家里,可是现在……
在这种地方,那怎么行?
想到这儿,姜妩自觉往陆行昭怀里钻。
却不知道这动作恰好惹了火。
本来还只是星星点点的火苗,顷刻燎原。
“阿妩……”
陆行昭声音沙哑,按着她的手向下,“我不让你为难,你帮帮我……”
姜妩咬唇。
在这种四方都没有遮挡的地方做这种事情,实在是有些太难以启齿了……
只是……
只是姜妩看着男人染了几分殷红的眼眶,就有些像是中了蛊,他浓密的睫毛打在眼下,形成一片扇形阴影,眉骨清绝,鼻梁高挺。
不知不觉间,她刚刚还说是难以启齿的事情,在心里已经重新占据了主导位。
只是没想到,男人沉着呼吸咬上了自己肩膀。
姜妩吃痛地低呼一声,视线中,他修长的手指勾着她肩头衣衫,红色的唇和白色的肌肤相触,画面感冲击力十分强烈。
她看着,看着他用力握住她的肩膀,然后——
“唔……”
他咬她。
姜妩不解地要把人推开,却耐于力气的原因,不仅没能成功,还反而整个人都软软地倒在了他的怀里。
姜妩疼得神经发麻,好像听到男人笑了声,道,
“姜妩,我把我的血种给你,下辈子……还要来找我。”
第一百六十九章 他就不能见死不救
姜妩还未来得及仔细思量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就见面前寒光一闪。
“陆行昭!”
男人手中一柄短刃,从掌心割过,顿时银白的刀刃被染上了一抹刺眼的红,姜妩下意识按住他的手,摇头不解,“你这是做什么?”
陆行昭却抓着她的手,带她到了那棵高耸繁茂的大树下。
他把掌心按在树干上,而后又轻轻抓过她的手,道,“夫人,可否忍一下疼?”
姜妩心里立刻猜到他是要借她的血,笑了笑道,“没想到你还信这些。”
语气算是默许了。
她不是什么怕疼的人,更不是那种流一点儿血就矫情的人,不过是咬破指尖罢了,这算不得什么。
只是她好奇,将二人的血同时按在这树干之上,真的能达成什么愿望吗?这不是只在话本子里才见过的说辞?
陆行昭也不是信。
只是,如果是和她一起的话,他情愿做个什么都信的傻瓜。
他想和她长久,想和她不止今生。
他把他的血给她,与她彼此交融,这是最虔诚的仪式,也是最恳求的祈祷,为了她,他愿意相信一切从前以为的荒谬和不可能。
姜妩看向男人诚挚又端正的表情,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其实你不必这样。”
她想,她虽然不曾渴求过许一人终老,只是如今已然是选择了他陆行昭,那便不会再变。
或许这世上永远有更好的别人存在,可是陆行昭却只有一个,而她有这一个,就足够了。
她感念那次生离死别,让她在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时候猛然发现,原来这人间并不是毫无留恋。她总以为她一个人便可以承担一切,她可以一个人照顾好自己,也可以一个人深谋远虑,只是有了陆行昭之后,她才知道,一个人的确是自由,可是两个人一起的感觉也不赖。
所谓的有他在身旁,并不是为了依靠,而是在她凭着自己的能力耍的敌人团团转后,可以同他去讲那些星星点点的趣味所在,他一定会低着头,眼神恬淡地听她絮絮叨叨,而不是站在一个少帅的角度,对她行为中的纰漏加以指责。
“所谓郎君和女郎在一起,原来不一定真的要势均力敌。”
姜妩靠在陆行昭怀里,慢慢给他包扎掌心的伤口,弯了眉眼道,“他们或许一个是铜墙铁壁,一个却是风一吹就倒的娇花儿。”
娇花看上去毫无用处,只能寄人篱下,可铜墙铁壁也有支撑不住的时候。
那一刻,它回头便是芳香阵阵,便是绕指柔的归宿。
……
天色将晚,这忙里偷来的一天闲暇时光被残缺的夕阳片刻带走,姜妩坐在马背上,有些依依不舍地绕着男人握着缰绳的手。
陆行昭觉得好笑,就贴在她耳畔,轻声道,“夫人若是实在觉得不舍,为夫晚上回家后,便好好犒劳犒劳,如何?”
姜妩知道他口中的“犒劳”净是说的那些不正经的东西,就懒得回答他。
她贪恋的不只有他身上的温度——他们夫妇自从将话都说开后,便日日夜夜都在一起,她若是想他了,当日便能见到,又怎会因着思念而不舍得今日流逝。
能让今天带走的,无非是这般置身事外的氛围罢了。
就在今日,他与她仿佛只是一对寻常夫妇,迎着日出踏上晨路,裹着晚霞踏马归家。
没有朝中那些纷繁之事,也没有勾心斗角的权力纷争。
这是她不知道向往了多久的生活,本以为打算跟了陆行昭后,算是与它无缘了,却没想到今日这个惊喜竟是让她好好体验了下。
哪怕只是一瞬,也是足够了。
“吁——!”
“怎么了?”
姜妩见陆行昭忽然停马,心绪被猛地拉了回来。
“前面有打斗声。”
陆行昭语气微凛,神情凝重。
这是官道上的事,他本应该不管的,只是……
“春猎在即,临近猎场的地方却有阵阵打斗声,竟然会如此巧合吗?”
是了,陆行昭也是因为这个,才没打算置身事外。
这一片区域,正是皇室划定的春猎猎区,到时候在这方区域里,皇帝和诸位皇子,包括他以及其他王公贵臣都会骑射猎物。
按祖制,划定的猎场中一旦进行清空排查后,就处于封闭状态,短时间内不许再有人进入了,这打斗声又是从何而来?
生怕那些人是妄图借着春猎对皇帝不利的,陆行昭朝姜妩道,“阿妩,你且在此等候,我上前去看一眼。”
那边情况不明,他不能带着姜妩犯险。
“好。”
姜妩并没有一意孤行地要随陆行昭一起去,而是迅速下了马,抬头道,“一切小心为主。”
陆行昭点点头,赶紧去了。
姜妩盯着马上男人清绝的背影,缓缓呼出一口气。
她知道陆行昭不让自己去有他的理由。
她虽那几天跟他去军营学了些三脚猫功夫,那袖箭她也随身带着,只是用来防身还可以,这等三脚猫功夫,终究是在正事上排不上用场的。
所以她如果跟着陆行昭过去,要么就是给他添乱,要么就是让他心里多了些牵挂,不仅保护不好自己,还容易连累他。
姜妩想,她虽然身子弱没法儿习武,不能站在他身旁帮他些什么,可是至少……她不能成为他的累赘。
想到这儿,她便找了一处隐蔽的磐石后把自己藏了起来。
借着不怎么明亮的夜色,很难看出这里有人。
且说陆行昭赶到传出打杀声的那边后,正见三伙人马如今打的正不可开交。
从服饰上来判断,一方不知道是什么人,但是乔装成了布衣农民,若不是被一身武艺给出卖了,看上去还真挺像那么回事。
另一方,则是黑衣黑面的刺客。
刺客步步紧逼,身穿布衣的渐落下风,之所以能够支撑到现在,是因为和他们一伙的那些铁甲兵。
“兄弟们坚持住!将军已经接到传信,马上就快过来了!”
陆行昭挑眉。
竟是慕容瑾的人。
他和慕容瑾虽然政见不同,可到底都是带兵的人,看不得自己人受伤。
说的再模糊一点儿,慕容瑾的人也是东陵的将士,是将士,他就不能见死不救。
第一百七十章 笨的跟瓜一样
“说,那人到底往哪儿逃了?!”
黑衣人仅凭眼前铁甲兵一句稳定军心的话就断定他在这群负隅顽抗的人里地位颇高,瞅准机会挥刀架在他脖子上,冷笑道,“说出来,就饶你不死!”
张朗虽知道自己方处于下风,可他到底是慕容将军带出来的人,最忌卖主求荣。
他当时就掀起眼皮,“啐”一声道,“你们这些为虎作伥的狗贼!休想知道殿下的下落!”
“你!”
黑衣人离得近,险些被吐一脸口水,登时就怒火三仗地挥舞长刀,语气狠厉道,“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长刀混着锋利的风,朝着张朗迎面劈来。
张朗心里一横,闭上眼睛。
他奶奶的,大丈夫不过一死罢了,没什么好怕的!
只是等了许久,都没见那刀柄割断喉咙的疼痛袭来。
张朗一惊,心里欣喜若狂,“是将军来了!”
除了将军,还有谁能这样干脆利落地将他从敌军手里救下来!
他带着惊喜睁开眼,却见一道陌生又熟悉的背影,紧接着,男人低沉中又略带几分讥讽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将军?”
陆行昭偏头,眼神锋锐,“等你家将军赶过来,你坟头草怕是都有一丈高了。”
竟是陆少帅!
张朗一时语塞,惊讶之余又让他这副毒死人不偿命的嘴给噎了半晌,到最后竟是连个礼都没想起来行。
只是心里在暗自腹诽,俺们将军就在城门巡逻呢,从城门到这官道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他血都冷不掉呢,怎么就坟头草一丈高了?
这陆少帅别的不会就是会唬人。
怪不得被敌人叫做什么诡军,他看啊,就是纯靠忽悠出来的!
陆行昭单手捏住刺客刀柄,眼中多了几分凌厉,“谁派你们来的?”
他倒是不用再问他们要追杀的是谁了。
毕竟刚刚这位慕容瑾手下的大将早已说漏了嘴,是某位“殿下”。
能赶在这个时候进宫的殿下,据陆行昭所知,只有一位。
“不说?”
他冷笑一声,手中不知如何动作,一阵残影过后,刀柄就完全转了个方向,刀刃朝着刺客。
而刀柄则握在他手里。
那黑衣人都没看清楚他的动作,自己就从威胁者一下子调转成了被挟持的人,心下一阵大骇,不由得愣出声,“你你你……你是什么人?!”
这速度……他都有些怀疑这是人能做到的!
陆行昭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眼神锋锐,二话不说地刀刃切进一分——在他的脖颈上。
他向来是不懂得留情的人,尤其是面对敌人的时候。
别人会顾忌,可他不会,别人会犹豫,可他不会,杀人不过头点地,在他这里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情。
“我……我们是……”
“嗖——!”
“……呃……”
“扑通”一声,所有黑衣人浑身一阵颤抖,而后纷纷倒地。
是暗箭。
陆行昭无奈拧眉,把手里的刀扔在了地上。
他下马,徒步到那些黑衣人旁边,仔细端详这些人的脖颈,果然和他猜测的不错,脖颈动脉处,被扎进去了一根银针,一针封穴,厉害得很。
好快好狠的动作。
他不过是逼问了一句他们的来历,这刚要被他问出话来的人便率先被灭了口,包括剩下的其他人,其他有可能提供出幕后黑手的所有人。
这事情发生的蹊跷,如今又齐齐断了线索,让人无法再查下去了。
“吁——”
“陆行昭,你怎么在这儿?”
慕容枫一阵欣喜的声音传过来,立刻下马小跑到陆行昭身边,这才发现了一具又一具横尸的尸体,他到底是在六扇门见惯了尸体,所以一见这些人是整整齐齐的黑衣黑帽就知道,这是有组织性的刺客。
“都被灭口了?”
慕容瑾也走过来,不像是在和陆行昭说话,像是在对着慕容枫。
慕容枫茫然地做了一个指着自己的手势,却又满头问号。
“哥,我和你一起来的,你不知道的我也……”
“是,银针封穴。”
这次是陆行昭朝着他说了。
“……”
慕容枫顿时就不想说话了,双手掐腰“嘁”了一声。
这俩人是把他当成传话筒了是吧?还这么默契?
真够可以啊,他们两个互相看对方不顺眼,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啊!消遣他,有意思吗?
“你为何会在这儿?”
慕容枫:“……喂,我也是个活……”
“和夫人出来散心,不小心碰上了。”
慕容枫:“……”
“那可真是不幸。”
“彼此彼此,不过慕容将军连夫人都没有,就别五十步笑百步了。”
“……”
慕容瑾甘拜下风。
比夫人这事儿,在场谁都比不过他陆行昭。
他干脆走到张朗面前,问了问情况。
问毕,他拧眉道,“你说,让殿下先逃了?”
他顿时脸上一阵冷冽。
陆行昭的表情也变得不对劲起来。
张朗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二位主帅有些凶,缩了缩肩膀小声道,“就刚刚那副情景,殿下在这里就只能是让兄弟们投鼠忌器,而且所有刺客现在都被灭口了,说明逃出去的殿下很安全啊……”
“安全?”
陆行昭立刻翻身上马,临走前还不忘挖苦一句,“这就是你带出来的兵?”
慕容瑾噎住。
行,他承认,若是比心计,他带出来的人确实不如他。
“……将军,少帅是骂我笨?”
慕容瑾气不打一处来,冷冷瞥过来一眼,“不是骂你,难道是骂我?”
“哈哈哈哈难道不是吗?”
“……”
“……”张朗捂住嘴,“属下知罪。”
兴许是因为陆行昭的态度,慕容瑾此刻也觉得张朗这脑袋笨的跟瓜一样,一敲脑门空空如也,清脆干净,便不想理他地纵马前去。
张朗彻底懵了,他只能是拦下了还未出发的慕容枫,问,“小少爷,这……将军是为何生我气啊。”
他刚刚说刺客都被灭口了,因此一开始就逃出去的殿下一定是安全的,这有什么错吗?
慕容枫一脸黑线看过来。
“老张……”他欲言又止地道,“有没有可能,那个负责灭口的人,他还活着呢?”
“那当然是活着了!”
张朗一拍胸脯,信誓旦旦道,“死人怎么可能杀人……”
呢……
“!!”
他顿时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坏了!殿下有难!”
慕容枫觉得他也得快走。
他算是发现了,越是留到最后,就越笨。
第一百七十一章 黄金万两
姜妩等到黄昏日落,陆行昭还没有回来。
可她也知道,越是在这种情况不明的时候,就越是要沉得住气,她换了条腿支撑着身体的重量,从刚刚的地方离开,又靠在树干之上,粗壮的树干将她整个人都挡的结结实实,趁着几分夜色,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此处有藏人的。
她又等了一盏茶的时间,夜色彻底沉了下来,从天际开始,浓黑的墨色染在远处绵延不断的山丘之上,平白无故多了几分寂静与幽沉。
在这方似乎被黑暗笼罩的天地间,无论出现什么细微的动作都十分明显。
就在此刻,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窸窣声。
姜妩几乎是从后背钻出一阵战栗感,她慢慢挪动脚尖转身,整个人贴在树干上,极力抑制着呼吸的力度。
谁在那儿?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
像极了用手去拨动草丛的声音,随之而来的,还有浓烈的血腥味。
姜妩皱眉,知道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了。
她只是屏住呼吸,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而后躲在阴影中看那人逐渐从远处爬了过来。
他身上似乎受了很重的伤,就连在地上匍匐都是用尽全力的,咬着牙,呼吸极重。
他很明显不知道姜妩在这儿躲着,于是向前的意志力极为明确,似乎身后有什么野兽在追赶,他为了活命,要躲到前方这个能藏身的地方来。
姜妩犹豫半晌。
要救吗?
因为她不知道追杀他的那些人底细如何,若是贸然出手相救,不仅不能把人救下,反而会让自己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陆行昭让她安稳待在这儿等他回来,她若是乱动的话,岂不是给他添麻烦吗?
可若是不救……
那人是铁了心要往这里爬了,一会儿若是有人追过来,她能不能真的掩盖住自己另说,就算真的藏得极好,没被对方发现,她就能心安理得地看着身受重伤的人被别人抓走么?
陆行昭说了,因为要为春猎做准备,所以这官道是很早就封了的,有长明军的重兵在把守,所以能够进入到这片区域内的,估计不是什么普通人。
姜妩想,她似乎没有第二个选择。
于是她趁着男子还是一个人,悄声走向前,她的出现不出意外吓了对方一跳。
亡命路上的逃命之人,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被姜妩这一吓,男人险些叫出声。
姜妩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跟我来。”
她如今是有八分确定这男子的身份了。
凭他身上的衣着。
衣裳用料极为讲究,不仅不是普通人能用的起的,颜色还是皇室中人才有资格用的贵紫色,虽然身上伤痕密布,可也能依稀看出脸上的神色,是经历长途跋涉后的劳累。
能打开封闭的官道,而且还长途跋涉地从外面回来,又是皇室中人……
姜妩心如擂鼓,明白身后的追杀者定然不是普通人马。
然而,这人也是她必须要救的。
她先是把人给扶了起来,坐在粗壮的树干后,树影摇曳,趁着几分微弱的月光打在他的脸上,姜妩发现这男子年纪是要比陆行昭还要长上几岁的,但五官硬朗,线条流畅,生得极其英俊。
“多谢姑娘……”
男人开口,用尽力气道,“若是今日得救,定然记挂姑娘这个救命恩人,以黄金万两相报。”
黄金万两……
姜妩给他包扎伤口的手一顿。
真是好大方啊。
只是她却知道,能不能真的逃过今夜的搜捕还是个问题,若是她真的只是个偶然间路过的普通姑娘,对这黄金万两的许诺估计早就开心的忘乎所以了,定然以为是天上掉了馅饼。
可惜不然。
身后的死亡气息一直在悄然逼近,姜妩清楚地知道,她现在如同处于山巅之上,进一步万丈悬崖,退一步草木皆兵。
连命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黄金万两又有何用?
于是她只是淡然朝男子笑了笑,并未多说什么。
萧怀慈不由得心里一怔。
他本是处于死境之中的人,与大队伍走散,身边一起逃出来的近侍为了救他也都死在了那些人的刀下,他身负重伤,双腿都被砍了一刀,连走路都是问题,只能提着多爬一步就多一分生还可能的气往前走着,只是夜色迷茫,前路漫漫,他并不知道能不能度过今晚。
却是遇见了她。
官道封锁,夜色正浓,在这样最不可能遇到救援的时候,她站在了他面前。
还是个对他口中黄金万两没有丝毫兴趣的姑娘,真是奇了。
若不是现在没有心情打笑,他定然是要多问一句的,问她若是黄金万两都比不上这一夜相救的恩情,那他以身相许如何。
只是他身上实在疼得厉害,身后又有追兵,心情根本一刻都不敢放松。
“别动。”
姜妩忽然提起了精神,眉头紧蹙着朝男人摇了摇头。
萧怀慈立刻反应过来,连呼吸都绷紧了。
二人这边万籁俱寂后,就听身后萧怀慈爬过来的地方有人经过,那些人脚步走走停停似乎在顺着刚刚留下的踪迹追赶。
“有血。”
一人道,“他跑不远!”
“兄弟们,目标一定还在附近,把他项上人头带回去,主子有重赏!”
萧怀慈感觉颈间一凉。
姜妩心里惦记着他脱口而出的黄金万两,不由得压低声音笑道,“你猜,这重赏会不会也是黄金万两?”
萧怀慈:“……”
他一脸饶命的姿态,差点儿就求姜妩闭嘴了,这玩笑可一点儿都不好笑。
他还想问姜妩怎么办,可瞅着人家小姑娘可是气定神闲的样子,一点儿不慌。
就是很奇怪,或许是她身上的镇定气息太过沉稳,竟是渲染的他也冷静下来几分。
眼见黑衣人已经摸黑朝着这里越走越近了,姜妩终于开始行动——
“!”
萧怀慈紧紧捂住腰封,眼睛猛然瞪大,“你干嘛扒我衣服!”
他压低的声音里有怒火,还有几分气息错乱的慌乱。
呼……
那只在他胸膛上乱窜的手,好软……
第一百七十二章 她替他救也是一样的
“驾!”
陆行昭和慕容枫以及慕容瑾三人分头寻找率先出逃的大皇子,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来时的方向。
早知道这件事情牵扯到从官道回京的大皇子,他就带着姜妩一起去了,这事情利益牵扯到太多,长时间把她一个人扔在那里他很不放心。
只是如今,也只能是尽快地先赶回去,至于大皇子的事儿……
“驾!”
陆行昭快马加鞭,心想还是夫人更重要一些。
……
殊不知那头,姜妩已经十分彪悍地把萧怀慈的衣裳给扒了下来。
她动作迅速,将脱下来的衣裳都穿在了自己身上。
萧怀慈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双手抱在胸前,眼神木讷。
趁着这会子功夫,姜妩连头发都顺好了——男子总是以冠束发,她得装的像样点儿,就撕下一缕布条把青丝拢起,高高束在耳后。
空余之间,她看了萧怀慈一眼。
“别这副表情看着我。”
姜妩无奈,“我没对你做什么,这才一件外衣而已。”
而已???
萧怀慈震惊看过来,正预计解释,“我好歹是……”
“行了。”
姜妩哪能不知道他是谁啊,大名鼎鼎的大皇子嘛,只可惜在此刻生死之境中,他再怎么地位高贵也免不了要被人取项上人头的命运。
“想活命,就别出声。”
姜妩顾不得礼节,也或者说是自认倒霉后在这位把她牵扯进危局中的大皇子身上出口气。
她抱起身侧的枯草往他身上一盖,让他别说话。
萧怀慈此刻也猜到了姜妩想做什么,她换上了他的衣裳,又把发冠梳成了男子模样,如今夜色疏朗,看什么都影影绰绰的,还有越来越近的刺客……
她是想替他受死!
“不可以……”
“说了闭嘴!”
姜妩压低声音,忍无可忍地捂住男人嘴巴,表情间有责怪,“你若是再大点儿声,让那些人知道这里有两个人到时候你我都得死!”
况且,她既然敢这样做,就有几分让自己生还的把握。
只因陆行昭在这附近,他虽然还没赶回来,可不知为什么,姜妩就是打心底里觉得有底气。
生怕这位死到临头还优柔寡断的大皇子再闹出什么动静来,姜妩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在旁边枯树枝上踩了一脚。
“嘎吱”
很明显的动静。
萧怀慈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看着远处的黑衣人动作一滞,而后都十分机警地朝这边看了过来,他顿时大气不敢喘一口。
“大哥,人在那儿!”
“知道了。”
为首的一挥刀,“弟兄们,大皇子就在那儿,还是老规矩,谁砍下来他的头,那黄金万两就是谁的!”
话毕,一众人蜂拥而上,朝着姜妩和萧怀慈藏身的方向冲了过来。
姜妩数算着距离,在他们尚且看不到这边实际情况的那一刻,飞身冲了出去。
她两腿一瘸一瘸的,看的萧怀慈愣住。
“……”
这都带模仿出来的?
紧接着,一阵又一阵凉风被那群刺客带过,萧怀慈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要取他项上人头的这些人和他擦肩而过。
呼……
空气终于再次寂静了下来,他知道自己已经安全了,长长呼出一口气。
只是那个姑娘……
他心下不安,但是双腿实在是伤的过于严重,刚刚趁着黑暗爬过来就已经要了他半条命了,现在根本就寸步难行。
却在此刻,他听见了一声“吁——”
精神再次绷紧。
怎么,难道那姑娘这么快就被发现是冒充的,那些人已经掉头追回来了?
她已经遇险了?!
萧怀慈一颗心止不住地向下坠,想到这一晚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前仆后继地为自己送了命,脑海中一阵又一阵的愧疚感就几乎要将他给吞没掉,他没忍住,沉痛地呼出一口气。
也就是在此刻,他身边忽然站了一个人。
他余光缓缓看过去,看到了那人的皂靴。
“啊!”
他下意识地惊呼出声,身子往后一撤,以为是要杀他的人,便横了横心,反正横竖都是一死,还不如死的有尊严些!
于是抽出袖子里的短刃,就要往脖子上抹去。
死之前,只是可惜,可惜那名为了救自己无辜送命的女子。
他咬咬牙,却没感觉到疼痛。
“嗯?”
他用力把匕首往自己脖子上划,却发现整个手的动作都被限制住了。
那人只是轻巧地握着他的手腕,他就一分一毫都动不了。
萧怀慈心下惊骇,慢慢睁开眼睛。
眼前的人……
他一声惊呼。
“看来殿下还认得我。”
陆行昭笑道,顺手夺下了萧怀慈手里的短刃。
“陆行昭!”
萧怀慈惊喜道,“竟然是你!”
他还以为是那些人去而复返了。
对了!
萧怀慈一把抓住陆行昭的胳膊,指了指自己走不动的腿,着急道,“刚刚有个姑娘,穿着我的衣裳把刺客给引开了,我很担心她的安危,能不能劳烦你追上去看看!一定要救下她来!”
“姑娘?”
陆行昭立刻站起,眉目冷凝。
他这反应属实是超乎了萧怀慈的意料,他有些愣愣地挠挠脑袋,“就是……一个姑娘啊。”
陆行昭顿时就明白了,为何姜妩没在原地等他,原来不是她擅自离开了,她是为了调虎离山。
啧。
他不由得攥紧了手指,调虎离山……萧怀慈倒是安全了,可她自己呢?被虎环伺,就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安危吗?
甚至来不及和萧怀慈打声招呼,陆行昭立即纵马离去,朝着萧怀慈指的方向一路快行。
应该走不远的……
陆行昭猜的不错,姜妩还没走太远,就被那些黑衣人追上包围了。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握紧了手腕。
“啧,上当了老大!怎么是个妞啊!”
领头的脸色沉沉,毫不犹豫把刀架在了姜妩脖子上,“说,大皇子呢?你同他什么关系?”
让她宁愿舍命相救。
姜妩一时无言。
她和大皇子,还真谈不上有什么关系,不过就是君臣关系罢了。
她不过是为了陆行昭考虑罢了,夫妻本为连理枝,他要救的人,她替他救也是一样的。
第一百七十三章 诡异的少年
暗夜沉寂,被彻底封闭的云水山更是如此,云水山向来山水环伺、四季皆宜,深不见底的丛林中更是生存着许多物种,除了平日里打猎常见的鹿、野兔,还有许多前所未见的珍稀动物,因此每逢春猎冬猎,都会被东陵当成围猎的场地。
而在这寂静的夜里,从远方天际处影影绰绰传来几声动物的啼叫。
姜妩听在耳中,浑身打过一阵冷颤。
只是她更清楚的是,对于自己来说最大的危险并不是那些远在山林深处的野兽,而是她面前站着的,远比野兽还要阴险歹毒的黑衣人。
“我说过了,与什么大皇子并不相识。”
“并不相识?”
几个黑衣人相视一笑,明显是不信,嘲讽道,“你不认识他,还替他来送命?”
姜妩捏紧了手腕,脑中快速计算和提刀人之间的距离。
送命么……
她想,这可不一定。
“你看。”她努力为自己争取时间,故作轻松道,“我实话实说了,你又不信。”
她确实是实话实说的。
那黑衣人一副不欲再同她浪费口舌的样子,转头商量道,“主子说了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先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妞给杀了,再去追大皇子!”
后面几人纷纷点头,可姜妩更在意的却是那人回头的时候。
他刀还架在她脖子上,人就放心地回头了。
大概是猜她也没什么武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姜妩想,她确实是没什么武功,可是……
她眸中一亮,手腕微转,在某个角度用了力——
“噗呲”
极轻的一声声响,姜妩堪堪能听到,那是银针刺入脖颈软肉的响动,陆行昭给她的银针,入肉后会自动齐根没入,除非解剖,否则肉眼根本没办法发现痕迹。
所以在另外几个黑衣人眼里,他们的老大就是忽然倒下了,没有一分一毫征兆。
甚至就连唯一有可能动手的姜妩,此刻双手也只是垂在身侧,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动作。
“老大!”
惊呼之余,这几人把倒在地上脸色铁青的人扶了起来,慌乱去探鼻息——
“死了,老大死了!”
“怎么会这样?谁?!谁动的手!”
“一定是这个女的!”
有人面红耳赤道,“除了她,还有谁有机会对老大下手?一定是她!”
姜妩:“……”
她缓缓摇头,试图再拖一会儿时间,于是便无奈耸了耸肩,道,“如果我会武功的话,又何必等到刚刚才动手呢?”
“……”
几人面面相觑,心想这女人的话好像也不是全无道理。
只是……
其中有一人眉眼上扬,看着就散着几分阴翳之色,他看向姜妩,却是不像其他人一般在考虑眼前这个弱女子杀死首领这件事有几分可能性,他只是不顾一切的,举起手里的刀,径直朝着姜妩挥舞过来——
“一群蠢蛋。”
他冷笑道,“管她是不是杀人凶手会不会武功,总归是不能活着放走的人,杀了便是。”
还用得着蠢得让她一两句话就忽悠的东西不分?
姜妩堪堪躲过她那狠厉的一刀,心头跳得厉害。
被识破了……
她看到削发如泥的刀刃从她长发上蹭过,便有几缕青丝断裂而下,眼中更是一惊。
好快的刀。
那刀又来了,只是姜妩根本不会武功,就只能一步一步后退着躲着,属实是有几分狼狈,可是她看着眼前的人,虽然手下的刀一刀比一刀狠,可脸上却是挂着邪佞的笑,她看的分明,那是一种猛虎在逗着小猫玩儿的悠然自得。
他明明能一下子杀了她,却还要恶劣的看她这副吃力应对的模样。
“啧。”
“池渊,你别光顾着玩儿!”
池渊……
姜妩注意到,他名字似乎和其他人不同。
不是普通的按序号命名,而是一个完完整整的名字,这在杀手中来说,极其少见。
想到这儿,她尝试着从背后转动手腕。
“啧。”
男人却快的像一阵风,鬼魅一般地出现在她身后——
“逮到了哦。”
他又冷又邪的气息喷在她耳后,一只手轻易捉住她的手腕,“咔嗒”一声,袖箭落到了他的手里。
像是对猎物彻底失去兴趣的猛虎,终于打算拆吞入腹了,那个叫池渊的少年一手持刀,砍向姜妩的手臂。
一刀,两刀……
姜妩只觉得疼痛来的太过突然,突然到让她忘了疼。
只是从四肢骨骸都传来一股温热,她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流逝。
她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那人却恶劣的很,不给她致命一击,只是借用锋利的刀刃在她身上划过一刀又一刀,好像在雕琢一件多么美好的艺术品。
姜妩身子一软,无力倒下去。
却被有力的大手一把捞住。
是池渊。
神色涣散前,姜妩将他面罩背后,那张年轻、乖戾、又阴邪的脸记得清清楚楚,又见他举起了刀,刀刃对准她的心脏。
他终于玩够了,扯扯唇角,说——
“现在,去死吧。”
却听“镪”一声,两道兵刃相接,火花四溅。
池渊眼底莫名升起一丝兴味,他转过头,看到挡住自己的那柄剑,还有四散倒在地上的同伙。
是来救她的。
他顿时明白了,像是完整的进食过程被打扰的野兽一样,他眼中闪过一阵恼火,而后把怀里的姜妩丢在地上,杀气十足地挥刀砍向陆行昭。
“你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他觉得,刚刚他杀那么多人都没有让他察觉,应该是个很厉害的人。
不过……
“还是要死!”
陆行昭眉间微皱。
他看了眼倒在血泊中的姜妩,心头也慢慢涌上来一股杀意。
少年虽然已经是佼佼者,一身的邪气武功不知道从哪儿学的,总归是邪门的很,每一刀都又毒又狠,可终究是不敌纵横沙场多年的陆行昭。
姜妩还在那儿躺着,陆行昭知道不能恋战,他以最快的速度将少年手里的刀击打在地,剑身横在他的脖颈之上,刚要下死手,身前就闪出一阵白雾,白雾退散之时,那少年也就不见了。
好诡异的少年……
第一百七十四章 全是那个姑娘的功劳
姜妩醒过来的时候,是在一阵颠簸之中。
陆行昭来不及去和大皇子会和,更来不及去找慕容枫和慕容瑾,只是放了信号箭后,又在原地留了消息,上面写了大皇子的位置。
相信不久慕容枫和慕容瑾就会赶过来,寻着他说的方向去接到大皇子。
而他,姜妩现在伤势重成这样,实在是分身乏术了。
“陆行昭……”
姜妩靠在男人怀里,她整个人都被他绑在了腰上,生怕她昏睡着时掉下去一样。
她无奈笑了笑,这一笑,就牵动浑身痛觉系统一样,疼得她即刻就要晕过去,可她还是努力把手放在男人手背上,用力握了握,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她知道他很担心她。
“别说话……”
陆行昭把下巴贴在她肩背,近乎恳求的声音,“阿妩,别说话,留些力气好吗?”
他不想让她现在耗费体力同他说话,他害怕。
她流的血,实在是太多了。
“好……”
姜妩乖巧地阖上了双眼。
上眼皮刚刚贴到下眼皮,无尽的困顿就轰然袭来。
她扣在陆行昭手背上的手,逐渐失了力气,滑落再滑落,最后缓缓地垂落在她身侧。
陆行昭不敢犹豫一分,直接驱马朝着李容鹤和楚珩隐居的山林而去。
却说楚珩,在被陆行昭窥破心里那点儿小心思后,就老老实实遂了他的愿,陪同师父住进了山野茅草屋。
其实不全然是陆行昭逼迫他的。
对于楚珩来说,陆行昭是他极为看重的兄弟,而喜欢上兄弟的女人,是他从来都没有想过的事情,在得知自己看向姜妩的眼神不再单纯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心里便被几种情绪复杂地搅弄着。
有愧疚,有贪恋,甚至还有几分不甘。
因为与陆行昭的故友之情,所以愧疚,因为对姜妩的放不下,所以贪恋,还有,因为陆行昭与姜妩二人本就不是真正相爱的夫妻,所以他不甘。
他甚至动过要等姜妩的想法。
只是他低估了陆行昭这人的占有欲,他的女人,就算不是真心相爱的,又怎会生出让给别人的想法呢?
当然,这只是一种可能性,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
楚珩直起腰来,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抬头一看,乌云密布,似乎是要下雨了。
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那便是刀子嘴豆腐心的陆行昭,早就已经对姜妩动心了。
只是那人从来都不近女色,平日里兄弟们开他和其他女子的玩笑,他也一句话都不接,估计连他自己都觉得,这辈子不会爱上任何一个人。
只是有些人的出现,就是这么突然又命中注定。
姜妩于陆行昭,于他来说都是如此。
只是,他要更没有缘分一些。
摇摇头,楚珩苦笑一声。
怎的又想起这些往事来了。
眼见天要下雨,他赶忙收拾竹篓子,提起镰刀往茅屋走去。
却在走近栅栏的那一刻,抬眼一看便看到了一匹枣红色骏马。
楚珩脚步一顿。
这匹马他是认得的,是西域进献上来的汗血马,毛色光泽,体格健硕,无论是平时赶路还是战斗,陆行昭都习惯性地骑它。
陆行昭来了?
楚珩立刻放下镰刀和采了半天的药草,大步走上前,推开木屋的门。
却是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儿。
他心头顿时一颤,不可抑制地心痛了一下。
因为看到了躺在床上,衣裳都被血染红的姜妩。
陆行昭显然也是看到了楚珩,不过李容鹤李神医此刻正在为姜妩医治包扎伤口,他只全身心投入在姜妩身上,并没有回头。
楚珩赶紧走过来,沙哑着嗓子问,
“谁干的?”
谁能当着他陆行昭的面儿,把姜妩伤成这样?
陆行昭眼中晦暗不明,握着她手的大掌微微收紧。
“现在还不清楚。”
只知道是要杀大皇子的人。
而混杂在刺客中的那个少年,又给了他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就好像,他和那群普通的刺客根本就不是一个水准的一般,地位也不同。
他轻而易举解决了其他人,却在马上就要杀掉那个少年时,有人忽然出手,救了他。
楚珩就不说话了,只是挽了挽袖子陪在李容鹤身旁,看着神色严肃的老神医轻轻剪着姜妩手臂上,和衣裳粘在一处的伤口。
睡梦中的姜妩疼得皱起了眉,光洁的额头上冷汗密布,嘴唇一点儿血色都没有。
楚珩知道,这真的很疼。
伤口不深不重,正好是流血的深度,一路上那么多血,和被刀刃划破的衣衫接口紧紧黏在一起,要想分开避免伤口感染,这和硬生生扯开皮肤没什么区别。
……
官道上,慕容枫和慕容瑾会和后,顺着陆行昭留下的信号找到了倒在草丛中的大皇子。
“殿下!”
慕容瑾平时就是最注重礼节的,他将大皇子仔细搀扶着上了马,而自己则在马下牵着缰绳。
慕容枫尚且只是个六扇门的指挥使,平日里连入宫面圣的机会都没有,与大皇子也不过是前些年见过一面罢了,与大皇子相比,他更担心陆行昭去哪儿了。
却听慕容瑾冷哼一声,道,“大皇子受了如此重的伤,陆行昭不把殿下搀扶回去就算了,竟然一个人溜之大吉,简直是荒唐至极!”
“……”
“话也不能这么说。”慕容枫揉揉鼻子,他知道陆行昭虽然不喜如今的皇室,却也是有分寸的。
现在这种情况下和皇室闹掰,对太子的前路并没有什么好处。
他于是替他开脱道,“兴许阿昭是有要事也说不准。”
“能有什么要事比救殿下还重要?”
慕容枫:“……”可是殿下是在大哥你手底下出事的唉。
但他不敢说话。
“陆行昭是不是去救那个姑娘了……”
萧怀慈这时自言自语道。
慕容枫却立刻抓住了他话里的关键词,“什么姑娘?”
“哦。”
萧怀慈拧眉,缓缓道,“本殿下之所以能活下来,全是那个姑娘的功劳。”
他把姜妩如何打扮成他的样子吸引火力这事儿给慕容枫和慕容瑾解释了一顿,才说出了自己的猜测,“陆行昭一听本殿下说是个姑娘救了我后,就非常着急又担心地离开了。”
不得不说,就连他都觉得自己的待遇还不如那个姑娘呢。
“啧,原来那厮是陪嫂嫂出来耍的!”
慕容枫却是再清楚不过了,根据大皇子刚刚的描述,那姑娘除了姜妩还能是谁?
第一百七十五章 更有趣的事情
东陵国,郊外别院。
京城最繁华的地段永远是靠近皇宫那几条主街干道,每日都有数不清的小贩商人在外叫卖,除了本地商贩,许多从城外各村落里赶来卖货的也是进城之后直奔主干道。与繁华非常的京城相比,这郊外之地就要荒芜许多了。
这里少有人烟居住,就连每日巡逻的卫兵都懒得到这儿鸟不拉屎的地方来。
只是一向无人行动的冬融街上,一道黑影在光天化日之下悄然闪过,就连空中飘落的柳叶都没能掠起一片。
“池渊。”
屋内有人在等,池渊撂下肩上黑袍,露出眉眼疏冷的一张脸。
“萧怀慈没死成。”
他淡淡开口。
这次目标没能完成,是少有的失误,只是……
那道清浅的女声道,“你似乎并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是么?”
池渊挑眉,一双瑞凤眼含着若有似无的寒意,却在此刻,慢慢转换为一丝兴味盎然。
或许吧。
他想,这次萧怀慈没死,但他下次一定活不成。
可是……
池渊嘴角牵起,露出一抹邪佞肆意的笑。
他发现了比追杀萧怀慈更有趣的事情。
女子身上罩着淡淡的薄纱,遮盖住一张脸庞,只露出小巧精致的下巴。
“池渊,为了大业,萧怀慈必须死,这是我们背负的使命,不可当做玩笑。”
“我知道。”
池渊却一副没怎么放心上的表情,只是闲适地替自己满上一杯茶水,一点儿不剩地喝尽。
动作太猛,不少茶水直接撒到他墨色衣领上,看不出晕染的水渍,也和衣裳上染的血迹分不开。
那是那个女人的血。
当时他在她身上划了一刀又一刀,血液四溅,溅在他身上、脸上。
池渊得到了从未有过的满足感。
他先前杀过许多人,可从未有过这一次的感觉,就好像整个身体里流动的血液都在为此沸腾一样,他想看她屈服,想看她和之前杀过的那些人一样求饶……
可是她没有。
“真有意思。”
池渊捏紧茶杯,骨节用力间冒出青灰色血管,凸起的吓人。
这时,便听“砰”一声,茶杯在他的手里碎为齑粉。
就像池渊心中,那个女人的结局一样。
……
姜妩幽幽醒转过来的时候,天色已晚,山间可见星星点点悬在墨黑天空之上,如同在沉鸦之间划过零散亮光,照亮故人前行的路。
手背上有温度,沉甸甸的。
于是姜妩不必转身也知道,陆行昭守在她身旁。
唇角不由得勾了勾,她想起上次受伤之时,她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他。
只是她满怀欢喜地赶往军营之中,却只是得来了男人不想见她的消息。
怎么说呢,姜妩总觉得自己无数次庆幸当时自己身负重伤,于是脑中昏昏沉沉的,让她自己都分不清有几分是对他的失望,几分是伤痛带来的无尽疼痛。
她稀里糊涂晕了过去,并没有亲眼看见陆行昭的绝情。
再次醒来之时,又毫不回头地从军营中离开,她没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同时,也是没给自己一个希望落空的机会。
就这样,二人各不相干地执行着各自的计划,却又最终不谋而合,在皇宫里重修于好。
或许是命中注定,她与他,既是绑在了一起,便分不开的。
“醒了?”
陆行昭被轻微的动作惊醒,看着姜妩,扶她坐起来。
“大皇子怎么样?”
“放心。”
陆行昭觉得好笑,拿手指在她额头轻点,“你受的伤,可比萧怀慈身上的伤重多了。”
还有心思担心别人呢。
姜妩苦笑一声,“可是大皇子毕竟是大皇子,他的命不比我重要多了。”
萧怀慈是谁,天潢贵胄,皇帝长子,如今二皇子出事,皇帝第一个想到的不是在剩下的儿子里再挑个来重点培养,而是把远在其他城池的大皇子给召了回来,如今又正好碰上春猎之时,大皇子十分擅长围猎,估计过不了几天就会当着群臣的面大放异彩,到时候,那些就算二皇子已经死了也不愿意追随太子殿下的人,估计也就有了新目标了。
平衡之道,自古是皇帝陛下用不尽的手段。
只是看那大皇子的面,倒不像二皇子和四皇子那样尖酸刻薄,反正匆匆一面,姜妩是觉得看面相是挺好相处。
“这是在李神医家里吗?”
姜妩根据周围挂满土墙壁的药草,微微睁大了双眸。
似乎是不肯相信,在陆行昭不允许她和楚珩来往之后的某一天,她竟然再次以伤员的身份回到了这个地方。
“神医和楚珩呢?”
她知道,陆行昭既然是已经愿意带她过来了,那就意味着……
姜妩笑了笑,眼中冰雪消融。
“我的好夫君终于开窍啦。”
她抓着陆行昭的手,语气是止不住的柔。
陆行昭反将一军,“是你终于开窍了才对吧?”
一开始对他的态度,看上去热切的很,可他又何尝不知道,那盈满笑意的眸子里满是冷静与自持——
她根本就没对他动过心,偏偏还要装出一副喜欢的模样。
可或许是她装的太像,又或许是自己不争气。
总之……
陆行昭想,总之是让她给牢牢绑在一块儿了。
“咳。”
楚珩尴尬转身。
他来的可真不是时候,一来就看到这夫妻二人紧紧拥抱在一块儿。
见李神医也跟在楚珩身后走了过来,姜妩不由得脸颊上了一片绯色,埋头将额间碎发挽到了耳后。
“好久不见,神医可还安好?”
她身上伤还没好利索,说起话来气息都是弱的。
李容鹤径直走上前,先给她把脉。
“还是身子骨虚弱。”
收回手的时候,须发皆白的老人沉声叹口气,道,“你这脉络也真是老朽平生未见的,明明从哪儿看着都康健的很,可落到你身上就恍若气血皆失,攒不上力气来。”
姜妩笑,“不止老先生这样说。”
从前,所有给她诊脉的大夫都是大差不差的说辞,只是寻常人只说让她平日里好好补补身子,唯有李神医点出了这其中的不同寻常之处罢了。
姜妩想,或许是儿时受了废皇后的几顿酷刑,在水里泡坏了身子吧。
却听李神医没听她猜测的前提下,忽然道,
“这体质,倒像是天生的。”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不会再见到他了
李神医走后,姜妩都不自觉地呢喃着那句他说过的话。
“天生的……”
姜妩不由得捏紧衣角,眉目波动。
她天生,就是不能习武的体质么?
天生,就只能活在别人的庇护下,连自己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
她看着自己浑身的伤,就想起那个浑身狠厉气息的少年在她身上留下这些伤的时候,眉目之间尽是轻蔑与不屑,像极了逗着猎物玩耍的猛兽。
他尚有余力,可她却一点儿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若是陆行昭再晚来一步,她会因为伤口过多,鲜血流尽而死吧。
“在想什么?”
陆行昭端了盆清水过来。
这草屋已经是楚珩师徒二人凑一间房后又给他们夫妇剩出来的了,没得挑,只能是两个人挤一些,条件简陋一些,倒也没什么。
姜妩不想让他看出自己心里那抹卑微,便笑了笑道,“没什么,只是在想今天那个杀手。”
他叫池渊。
或许是被他伤了的缘故,她那时紧紧盯着他的眼,从中看到了无尽的兴味与从容。
于是现在的姜妩,只是想到那个名字,心头都无缘无故地升起一阵又一阵的颤栗。
就好像陡然窜出来一只大掌,紧紧攥住她的心脏,把呼吸都攫取,只剩空荡荡的心房,那人年纪明明看上去比她还要小,却杀人如麻,眼中不见丝毫怜悯。
“别想了。”
陆行昭安抚姜妩睡下,让她靠在自己胸膛。
“放心,不会再见到他了。”
他大掌安抚在她后脑之上,顺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背轻轻拍打。
最后,一吻落在眉间,沉于烛火灰烬。
……
姜妩再次见到萧怀慈的时候,果然是在春猎之上。
其实萧怀慈本是去靖安侯府拜访过陆行昭的,只是他常年镇守在外,不知道陆行昭和陆家那些说不出口的龃龉,到了靖安侯府才知道,人根本不在侯府,早就独院别居了。
于是就和陆远干巴巴地聊了几句,忽地听见后院传来一阵发疯似的吼叫声,惊得整个人都一愣。
“呵呵……侯爷还真是好兴致啊。”
萧怀慈抖着手放下茶杯,道,“在自家院里还敢养这般凶猛的野兽,相必过几日的春猎定是要拔得头筹的了。”
陆远一脸尴尬。
“不瞒殿下所说,其实……”
“这关在后院的,是臣的夫人,林氏。”
“竟然如此?!”
萧怀慈其实早就想说了,这野兽的叫声真是像极了人的吼叫,只是怕是人家后院里的秘辛,自己不便掺和,就没揭穿。
没想到还真被他猜中了。
“内人自从亲眼看着刚出生的幼子死在面前后,就得了失心疯,整日里分不清楚敌我地攻击,臣也是怕她伤到家里老母亲,就只能出此下策,将人关在后院里……”
陆远说着,脸上一阵苦痛。
萧怀慈也摇摇头,颇有些可惜地道,“难怪侯爷许久不上朝,也不带兵,原来是家中琐事繁忙,脱不开身啊。”
“确是如此。”
陆远赔上笑,“我与夫人恩爱非凡,如今看她变成了这般模样,只想着如何让她痊愈,如何让她好起来,朝中诸多事务,实在是力不从心了。”
“不过也还好,阿昭是个堪当大用的,有他在,臣也不算是愧对陛下的期冀。”
陆行昭身为靖安军少帅,是这东陵的肱股之臣,虽说心在太子一党那儿,却也分得清朝中局势,不是个佞臣。
就拿他得救这一事来看,他今日此行,不就是来谢陆行昭和他那位勇气过人的夫人相救之恩的么?
“陆爱卿这般臣子,是非分明,朝中有他,实属是父皇之幸,有他在啊,侯爷大可颐养天年了。”
陆远连忙称是,仿佛一年前,那个看陆行昭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一口一个逆子叫在嘴里的人不是他一样。
“陆家本是父皇十分看重的簪缨肱骨,侯爷就此退朝,实在是令人惋惜啊。”
春猎场上,萧怀慈一身骑服,朝着旁侧而立的陆行昭道。
他语气中的惋惜做不得假。
陆行昭已是许久没同陆远联络,也是从萧怀慈的口中才知道林鸢得了失心疯这事儿。
他登时就冷笑一声,同萧怀慈道,
“殿下可能不知道,有句话叫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当年林鸢是如何让她母亲看尽这世间炎凉苦苦离世的,今日就把这一通苦楚自己体验了个遍。
只是可惜了,人在疯魔的时候,大概是没什么痛苦的意识的,不然陆行昭还真想让林鸢知道知道,当年他母亲死在她和陆远张灯结彩的那个夜里的时候,身子有多凉。
春猎开始,皇帝笑容满面,此刻脱了龙袍的天子,同样是一身骑服,只是那明晃晃的明黄色还是昭彰出他独一无二的身份。
皇帝射出首箭,而后便是臣子们肆意狩猎的时候。
姜妩本想跟着陆行昭一起的,只是陆行昭不知道得了什么消息,同她说自己要跟在太子和大皇子身旁,以免发生意外。
至于她,身子刚好利索,还是不要太剧烈动作的好。
姜妩心道不满,她从小可是精于骑射的,连当时的殷红绡都比不上她。
只是刚要反驳,男人就捏了一把她的腰,坏笑道,“这么有精力,不如留到晚上来伺候你夫君,白天都是男人们争强好胜的局,就别掺和了,乖。”
姜妩:“……”
他这话虽说的不正经,可是……倒挺受用。
于是才作罢,她下了马,朝着女眷围绕的地方走去。
其实陆行昭说的也不错,京中这些女眷大多身份高贵,不屑于做骑射那些事,都在这儿锦衣玉食的伺候着,到底还是跟在府里一样,金贵的很。
姜妩就这样直直走过来,身后跟着同样面生的青鸾和红叶,看到面前站着像一堵墙的贵女们,不知道该如何走过去。
却在这时,有人先发现了她。
“呦,这不是小侯爷那位从大渝夺过来的美妻吗,怎么,站在这儿是要做甚?”
一身穿浅紫色骑服的少女娇俏道,“瞧瞧,这是把自己当成丫鬟,要给姐妹们侍奉茶水呢。”
第一百七十七章 是不是有些太巧了?
“大胆,怎敢这样说我家少夫人!”
“青鸾。”
姜妩不由得眉头微蹙。
那女子的话一看就是来激她的,不搭理才是最好的做法,可青鸾今日是怎么了,这点她并不是没有教过她的。
青鸾抿唇,自知说错了话,就迅速低下头。
只是微微湿润的眼眶里,却是面露不甘。
少夫人……先前少夫人只能靠她,主仆二人关系好得很,如今身旁多了一个红叶,就显得她好像做什么都不对了起来,就拿刚刚那事来说,明明她是看不惯那些人平白无故就说少夫人而已,为何被凶的也是她?
姜妩往前一步,笑意浅浅,
“姜妩愚钝,不知阁下是哪家的小姐。”
“怎么,你来东陵这么久了,连洛小姐都不认识?”
却是那紫衣姑娘的另一侧,坐在次位的女子发了话,单看装扮,应该也是京中哪个豪门望族的娇俏小姐,
“洛小姐。”
姜妩福身,原来如此道,“难怪一见姑娘,就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原是因为姑娘本就出身书香门第,是洛丞相的孙女儿。”
洛如烟听了这般不露声色的夸奖,心下不由得一喜,面上更是端起了她身为洛家小姐的架子。
却没见姜妩垂下脸庞时,唇角挂的一抹浅笑。
她说她书香门第,这位洛小姐就真的以为她是在夸她。
真正书香门第的姑娘,又怎会说出她方才的一席话来?若是让洛丞相得知他这位名声在外的孙女张口闭口“美妾”二字,估计得气的白胡子翘起来。
只是洛如烟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
她刚刚明明是要给这个女人难堪的,怎么就让她一句好话夸的飘飘然了呢?
这可不行,她可是抢了阿昭哥哥的女人!
想到这儿,洛如烟又赫然站了起来,葱白的指尖倏然指向姜妩,“你休要花言巧语地哄本小姐开心,本小姐都听说了,你原先是大渝的公主,还是被苏相阳染指过的亡国公主,今天本小姐倒是想问一句,以你这样的身份,到底是凭借什么才勾搭上我们阿昭哥哥的?”
姜妩一时讶异于洛如烟对陆行昭的称呼。
不过转念一想便明白了,陆行昭的母亲可是当今圣上的长姐,就算已经故去,可长公主那个名头却是摘不掉的,这也就意味着陆行昭本身,也算是半个皇亲国戚。
他是皇帝的侄子,便是皇后的侄子,太子的堂兄,既然和皇后这边扯上了关系……那皇后的母氏一族,洛家,小辈们也就理所当然地能沾亲带故,叫陆行昭一声兄长了。
不过能像洛如烟这般毫不掩饰心底情意的,在洛家估计也是头一个。
姜妩无奈,她想,她的确不是通过什么正经手段得到陆行昭的,不过她可不敢说她用计把陆行昭骗上了床——万一洛如烟觉得她这真是个好办法,故技重施,那她岂不是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
她不傻。
姜妩笑盈盈道,“回洛小姐,首先,姜妩在大渝之时,并未与苏相阳——也就是如今的乾元帝有染。其次……”
她刻意抬头,做出一副娇羞状给洛如烟看,“我与小侯爷实在是两情相悦,一见倾心,他正好于我国破家灭的一刻立在我大渝的城头之下,对我说,回当着乾元帝的面亲手将我带走,这般重情重义的话,试问洛小姐,你会不动心么?”
“唔……”
洛如烟尝试着将场景中的人代入成了自己。
国破的公主,被灭国元凶威胁着要嫁给自己的公主,忽然遇到了说要带她走的救世主。
关键是,那个救世主还生了一副好俊俏的容貌,剑眉星目,五官深邃,是她从小就爱慕的脸。
这怎么能不动心呢!
洛如烟狠狠点头,“那当然……”
猛然间,她看着姜妩笑意盈盈的脸反应了过来。
??
可是那个亡国公主不是她啊。
那个让阿昭哥哥亲自许下诺言,要带她脱离险境的人也不是她……
这些都是姜妩的,是她面前这个女人的,包括阿昭哥哥!
洛如烟顿时泄了气一样地坐下,所以她是高兴个什么劲儿嘛!
姜妩脸上笑意更深。
不知道为何,有那么一刻,她竟然觉得这位洛家小姐虽然娇纵不知礼,但架不住性子可爱。
只是尚未真正了解过的人,她不愿意多做评价。
于是便行过礼,带着青鸾和红叶退下了。
退到一旁的席位上,姜妩才微微转头,朝着身后的青鸾道,“怎么回事?”
青鸾向来性子稳重,不应该是这样的。
青鸾仍是抿唇不语,也没说是因为红叶的原因。
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她不想说。
不想说是因为红叶的存在给了她太大的危机感,让她总想趁机在少夫人面前表现些什么,好证明自己比红叶有用。
只是当着姜妩的面,这些话她又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真真是矛盾死了。
见青鸾一副不愿意说的样子,姜妩也没再逼问,只是揉了揉她的脑袋,道,“往后,切记要管好自己的嘴,明白吗?”
“……”
青鸾还算给面子,点了点头。
春猎没有太死板的时间限制,大家都知道,那些男人总是争强好胜的很,一旦纵马进了那丛林,彼此之前便不晓得其他人的战况,这和行军打仗可不一样,春猎这事儿,得到了最后才知道自己在群体中是什么水准,可偏偏看到自己那自以为是的数量在所有人里不过是垫底之后,也不能倒回去再猎一次了。
所以每次狩猎一开始,诸多少年就铆足了劲儿地能打多少打多少,直撑得那马背上都放不下,看斜阳西归了,才依依不舍地从林子里出来,可谓是竭尽全力。
今儿个,倒是出奇了。
火红的残阳已经染红了天际的山峦,可回归的少年还未曾全员到齐。
当然,大部分人还是收获颇丰回来了的,只除了……
陆行昭,和太子大皇子三人。
本来这三人就是狩猎队伍里的佼佼者,若说是非要好胜奋战到最后一刻,那倒也不是不可能,只是……
姜妩看着远处丛林,树梢上陡然被惊起一阵飞鸟,心里却忽然一跳。
这三个人同时失去行踪,是不是有些太巧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没和你们一起吗?
时间又悄然从指缝中流淌而过,先前还闲适自得,说那三个人太不讲武德,本就骑射之术了得还要跟他们拼时间的少年们,脸上也纷纷染上了几分焦急之色。
“不应该啊。”
有一墨色少年挠挠头,“小侯爷应当是有分寸的,怎会不知入夜后这丛林里危险重重?”
虽说慕容将军先前就对里面进行了清扫,可架不住有些野物他身形灵活又会躲藏,万一让人给碰上了,那岂不是羊入虎口?
有人也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已去请了慕容瑾过来。
慕容瑾身为此次狩猎护卫队的大将军,自请不进猎场。
其实于他自己来说,他只是懒得喝陆行昭产生什么交集,却是没想到,到底还是逃脱不开了。
他竟然还是要进这猎场,而且目的就是为了寻找陆行昭。
好在同行的还有太子和大皇子殿下,到时候也不至于太尴尬。
“慕容将军,我想同你一起去。”
姜妩一身骑服利落又潇洒,垂至腰间的青丝高高悬在脑后。
慕容瑾看她一眼,眸色平静,“丛林里危险重重,姜姑娘还是别进去的好。”
他这话已是说的够客气了,他向来不喜陆行昭,此刻更是觉得陆行昭这位夫人也不懂事的很。
要想狩猎,白日里做什么去了,非得趁着晚上进丛林寻人的时候出来捣乱。
姜妩知道慕容瑾是在担心她会拖后腿,其实就连她也并不相信自己的武力,只是……
她笑了声,道,“我身后的朋友,可护我安危,自是不会劳烦慕容公子。”
只是,她这次有红叶。
慕容瑾下意识看向红叶。
“……”
也是个女的。
唯一与她不同的是,那女子眼底透着几分狠,倒是真有几分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一旁慕容枫也帮腔,“哥,让姜妩跟着去吧。”
他朝着姜妩眨眨眼,叹了声气道,“姜妩也是担心阿昭的安危,你放心,等进去,我一定会保护好我们两个!”
慕容瑾看了慕容枫一眼,眼神又流转到姜妩身上。
他张张口,可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罢了,既然她执意要跟着去,那就让她去吃吃苦头,反正认识陆行昭的人,到时候伤着哪儿也与他无甚相关。
“走吧。”
姜妩点头,跟了上去。
“青鸾。”
临走之前,又转头看向青鸾,后者一脸讶异,似乎猜到了主子此刻喊她留下要说什么话,刚要摇头,就听姜妩道,“里面太危险,让红叶随我进去就好了,你不会武功,留在外面等着。”
“可是少夫人……”
“青鸾!”
眼前慕容瑾已经在等着了,姜妩耽搁不了太久,对反抗的青鸾语气就急促了几分,“你今日是怎么了,我说话都不听了吗?”
“……”
青鸾抿抿唇,缓缓摇头。
怎么会呢?少夫人说的话,她怎么会不听呢?
她只是……只是有些羡慕,羡慕红叶一身武艺,能时时刻刻都陪在少夫人身边。
而这之前……明明是她的待遇。
……
墨色侵吞一半天际,唯独另一半尚且是疏疏朗朗的宝蓝色,只是无论如何,暗下来的丛林里都弥漫着一丝让人不由得心慌的味道,或是不远处传来的阵阵野兽呜咽,也或许是风拂过竹林时,竹叶发出的簌簌响动。
在见到陆行昭安然无恙之前,姜妩知道,她这颗心要一直提着才行。
身后红叶似乎看出了她神情之间的焦灼与不安,不由得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无事,有我护着你。”
姜妩笑说,“我就是因为你在身边,所以才敢来这丛林的,只是……”
只是她担心的远远不是自己。
却在这时,前面不远处似乎终于传来了一阵响动。
姜妩心下一喜,道,“劳烦将军开路,或许他们就在前面了。”
慕容瑾也是此刻才听到前面的微弱响动。
他“嗯”了一声,心下却觉得怪异。
按理来说,在这般黑夜里,人的感官总是要随着光线的黯淡下降几分的,可是他身后这位陆行昭的夫人不仅没有,反而比他还事先听到了前面的动静。
或许真的是她心里对陆行昭有所挂念,便格外敏感?
慕容瑾不欲思考太多,只是从剑鞘中抽出长剑,开道向前走去。
姜妩跟在身后,很快就看到了正和大皇子萧怀慈一道走过来的陆行昭。
她心里顿时如同一块巨石落了地,瞬间安顿下来。
果然,还是要在第一时间看到他安然无恙才算数,她若是此刻等在外面,还不知道有多焦急呢。
“你们怎么找过来了?”
萧怀慈是个性子热的,一见眼前一众熟人,就赶紧走了过来,朝着慕容瑾拱手道,“都怪我,贪恋森林深处的野物,这才导致忘了归去的时间,让大家担心了。”
慕容瑾见人无事就好,也没看陆行昭一眼,只是同萧怀慈客客气气道,“保护诸位皇子安全,本就是末将的职责,殿下何须客气。”
听他这么说,萧怀慈便哈哈大笑几声,拍着慕容瑾的肩膀,与他并肩离去。
陆行昭自是趁着这二人说话的功夫就走到了姜妩面前,他不愿意去慕容瑾那讨个不快。
慕容枫也凑过来,十分疑惑,“你们怎么耽搁这么久?”
陆行昭马背上满是猎中的野物,可以说是满载而归。
只是有一点可惜——
“瞧见一只棕角鹿,本想打来让夫人养,不过那鹿太过机敏,就逃掉了。”
其实也不完全是他没打到,实在是当时萧怀慈同他打招呼打的不是时候,惊吓到了那只棕角鹿。
姜妩知道棕角鹿。
传说棕角鹿头上的角不像寻常的鹿那样,而是十分小巧,泛着棕色玛瑙的光泽,是京中贵女们十分喜爱的,没想到此次竟是让陆行昭给碰上了。
不过姜妩还是嗔视他一眼,道,“你若是觉得在我这儿一只棕角鹿比你这个大活人还重要,那你就自管住进这树林里,一天一夜我都不会管你。”
陆行昭笑,“怎的,生气了?”
姜妩转身就走。
“行了,不同你玩笑。”
到底是有几分疲累,姜妩听陆行昭声色倦怠地问了句,“怀生什么时候回去的?”
“……”
姜妩和慕容枫皆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目光看过来。
“怎么?”
慕容枫颤抖着,语气凉飕飕地道,“太子殿下没和你们一起吗?”
第一百七十九章 晃了眼
萧怀生失踪了。
春猎之时,诸位王公贵族初步进入猎场还是相伴的,只是每个人的喜好不同,追逐的猎物也不同。因此,萧怀生虽然一开始是跟着陆行昭进的丛林,可不久之后二人就走散了。
所有人都没想到,也正是在这段分头行动的时间里,太子就出了事。
太子毕竟是太子,一经失踪便引起朝中重视,不管是陆行昭的靖安军还是慕容瑾的长明军,都将这云水山围的水泄不通,企图通过太子失踪前的蛛丝马迹找寻太子的下落。
这天,陆行昭正在营帐里同慕容枫商量接下来的进一步行动,其他宫中贵人都率先回宫了,为了不使太子失踪一事给众人带来太大的慌乱,回宫过程中的队伍由慕容瑾带领着长明军亲自护送,倒是气派的很。
只是还有几人也选择了留下。
例如在慕容枫低头研究云水山的地势的时候,忽然掀起帐帘闯进来的萧怀玉。
“表哥!我皇兄如何了!”
她本以为只有陆行昭一人在帐中,便来不及问礼地跑了进来,万万没想到慕容枫也在——
萧怀玉神色一顿,便立刻有些羞赧地低下了头,抿唇福了福身,“见过慕容公子。”
她是公主,皇后捧在手心里的亲生女儿,哪有公主给臣子行礼的道理,不过是看着曾经救过她的几分情分罢了,慕容枫自是不敢托大,便连忙起身拱手,“公主千金之躯,可莫要再臣面前折辱了自己,按礼数,也应当是臣先向公主行礼才对。”
“臣,慕容枫,见过五公主。”
“……”
方才还一脸急切的萧怀玉,忽然就沉稳下来,语气端庄道,“慕容公子免礼。”
陆行昭见状,也不愿打断这二人之间酸不溜秋的场面话,直等人家年轻人彼此相对,尴尬地没什么话说的时候,才朝萧怀玉淡淡道,“找到了怀生失踪之前骑的马,应该是被人劫走了。”
“被人劫走了?”
萧怀玉惊呼一声,心里立刻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皇兄不会有事吧?”
慕容枫见眼前的女孩儿两眼立刻就吓的红了起来,赶忙伸手安危,“公主放心,若是那歹徒的目的是谋害太子殿下,那么就不会费尽心思将殿下从猎场中带走了。”
他说完,又见萧怀玉一副没明白的样子,便又解释道,“公主殿下请想,太子殿下身份尊贵,若是被人谋害,这皇家定会追责,而被长明军和靖安军盯上,估计没有什么势力是能做到无动于衷的,或多或少都会露出一些马脚,到时候,再找出杀害殿下的凶手就可谓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了。”
“所以,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杀害殿下,又不为皇家卫军所察觉,最好的办法就是借着这次春猎的机会,将太子殿下的死亡现场伪装成被野兽撕咬而死,可是那伙人却并没有这样做——”
“他们只是选择将太子殿下带走,不明目的地带走。”
解释到这种程度,萧怀玉才算是浅浅明白了过来,下意识捏着衣角呢喃道“这便好……这便好……”
“知道怀生没事,你就回宫吧。”
这话是陆行昭说的。
此处说不定会有别的危险,若是萧怀玉待在这里,他分身乏术之下,估计是顾不上她的。
只是萧怀玉却缓缓摇头,“表哥,你也知道母后的性子,她只有我和皇兄了,若是我这次前来打探消息没能把皇兄带回去,她是一定不会放心的。”
说到这儿,她语气陡然弱了几分,近乎恳求地道,“不如表哥就让我留在这儿,亲眼看着皇兄安然无恙,可好?”
陆行昭:“……”
他忽然想到,之前慕容瑾带着一众护卫进山林寻找他和萧怀慈的时候,姜妩是不是也用了相同的理由跟着混进去。
想到这事儿以后,他涌在嘴边的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去了。
他本想劝萧怀玉理智一些,只是有了亲身经历后才知道,在真正的关心面前,理智这种情绪反而是累赘。
一种让人寝食难安的累赘。
“罢了。”
他最终还是叹口气,“你若是想留,我也不强求。”
萧怀玉眼里立刻有了光。
只是下一刻,就听陆行昭语气一转,道,“只是有一点。”
他语气陡然凛冽起来,那种严肃不是装出来的,却是萧怀玉从未见过的。
她不由得深吸一口气,不敢眨眼地仔细听着——
“我要带兵巡逻搜查,没时间管你,你就跟在慕容枫身边,由他保护你。”
萧怀玉:“……”
慕容枫:“……”
慕容枫愣的不行,真想看看他这位兄弟是怎么绷着脸说出这么不着边际的话来的,想起来就在萧怀玉进来的前一刻,这位主帅才给他分配了搜查的区域,就下意识开口问:“你不是让我负责东边那片区域来着?”
陆行昭冷冷看他一眼。
“我说过?”
“当然说……”
话到一半,慕容枫被陆行昭瞪了一眼。
那眼神落在他身上片刻,又落在了萧怀玉身上。
慕容枫:“……!”
他懂了!
“没有没有。”慕容枫止不住脸上的笑,连连摆手道,“你刚刚哪能说过这话呀,是我脑子不好使,记岔了!”
陆行昭这才收回了那副恨铁不成钢一样的眼神,按了按腰间的刀,走出了营帐。
本来就不是很宽敞的营帐里,顿时就剩下了慕容枫和萧怀玉两个人。
萧怀玉没能看懂兄弟两个方才眉来眼去的暗示,只是因为自己能留下来而感到庆幸,于是看向慕容枫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感激,她走向慕容枫,道,“慕容公子,我们现在去哪儿?”
少女殷切又期盼的眼神就在眼前,慕容枫立刻羞着脸往后退了两步,挠挠头道,
“既然陆行昭已经去猎场内部搜索了,不如我们就好好搜查一下外围,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发现。”
“好,听你的!”
萧怀玉笑起来,一双含了星月般的眸子亮晶晶的,甚是好看。
看的慕容枫有些晃了眼。
第一百八十章 不是皇室中人
姜妩并没有说随着陆行昭一起留在云水山,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青妆苑。
这次来青妆苑是无弈带她过来的,陆行昭从一开始就知道,若是想快些找到太子的行踪,光靠军队是万万做不到的,毕竟每一天的搜查结果都要上报给朝廷,这样让皇帝知晓他们搜索行踪的同时,也是让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知道了太子如今的近况。
而当时太子出事之时,猎场本来就处于一种全封闭的状态,万一是内部人动的手……
这不是全然将自己的行踪暴露给敌人么?
陆行昭不傻,所以早在暗中告诉姜妩,去青妆苑找苏妙。
青妆苑是他自己的势力,没有任何第三方的人能够渗透进去,在江湖上又是隐姓埋名的一个组织,由他们来暗中找寻萧怀生的踪迹,这可以说是再合适不过了。
“姜妩妹妹!”
苏妙一见姜妩,便十分兴奋地拉住她的手,左瞧瞧又看看的,摇头惋惜道,“前些日子我听说你为了救陆行昭受了重伤,可是吓坏了,如今亲眼瞧着你真的没事,才属实放心了。”
姜妩心里稍稍惊讶。
她倒是没想到,自己受伤这事儿都传到青妆苑来了,虽然早就料到陆行昭会时刻与这里保持联络,却也没想到会提她的事情。
想到第一次跟着男人来这里的时候,全然是一片陌生,她眼睁睁地看着苏妙与陆行昭关系熟稔的过分,却插不进一句嘴。
幸得那时候还没像他交付真心,是以就算看着他同别的女人关系好,心里也未曾吃味。
不知怎的,姜妩忽然想起,若是今日再让她瞧见陆行昭与苏妙关系亲近的话,她或多或少是会给男人点儿脸色看的——虽然她心里清楚的很,这并不对。
只是感情的事,哪有对错之说呢。
“哎呦小无弈!”
苏妙紧接着就看到了站在姜妩身后的无弈,缠着薄纱的手臂十分不淑女地搭上小无弈的肩,然后看着无弈“腾”就红了的脸,心里满意极了,“姐姐可是好久不见你了,有没有想姐姐?”
无弈支支吾吾:“……嗯……”
“真的!”
苏妙简直被无弈这一声又羞涩又真诚的“嗯”萌到了心底,当时就恨不得旁若无人地揉揉孩子那张又白又嫩的脸,只是最终还是忍下了动作,用比较收敛一些的方式,问无弈,“这些日子吃的还好吗?”
站在姜妩身后的青鸾虽然低着头,可是却将苏妙对无弈做出的那些大胆又张扬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
她和无弈是什么关系?为何可以旁若无人地去和他有如此自然的肢体接触?
一连串疑惑盘旋在青鸾脑中不得其解,只是她身份低微,是万万没有资格在此刻站出来问话的。
想到这儿,本来就有些心不在焉的情绪更加深了几分,她想,如今红叶的出现取代了她在少夫人面前的地位,现在就连无弈……也不是她最亲近的伙伴了吗?
无弈,他原先也是有对他好的人的,他在认识她之前,就和眼前这位叫苏妙的姑娘关系十分亲切。
偶然间用余光瞥了一眼满目妖娆的苏妙,青鸾再次无力地垂下了头。
或许只有她一个人,无论在哪儿都是多余的吧。
她先前以为无弈跟她一样,都是跟在主子旁边的下人,没有什么光鲜亮丽的身世,一世为奴,能得主子的青睐与照顾,已经是这一生的幸事,这样的命虽苦,可胜在她和无弈能够相依为命,她能在无弈捂着肚子喊饿时为他洗手作羹汤,而无弈在面相小侯爷回话时,也能说一句小厨娘做的饭真好吃。
这就够了。
只是现在,青鸾才发现自己的眼界有多么的狭窄。
她所以为的可以相依为命的无弈,在其他人眼里,是可以捧在手心里的珍宝,就拿面前这位苏妙姑娘来说,一张娇艳俊俏的脸在这京城中都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一身罗裳华贵无比,却独独对一个心智不完全的无弈如此关怀……
换句话说,只有她一人是孤家寡人。
本以为她还有少夫人的疼爱,可是自从红叶来到少夫人身边后,那份独属于她的宠爱也被夺走了。
更关键的是,红叶夺走这份主子的重视并不是凭借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而是因为她本身就武艺高强,在如今少夫人要谋大事的情况下,本身就更合适被派去做许多她根本无法完成的任务。
是她低人一等,又能力不足,怨不得谁。
只是……
青鸾握紧了手心里的一张字条,那字条是她在姜妩他们丢下她进丛林寻找小侯爷时,有人从身后塞给她的,她看过之后,便握在手心里如同烫手山芋一样。
如果是以前的她,定然会毫不犹豫地扔掉,然后将实际情况一字不落地告诉少夫人,可是……
可是她却没有,多次想扔,可每次都是动作到一半,便忽地想起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一切,近乎颠倒的一切,那字条就像是黏在了她手心里一样,丢不出去。
最终她还是握着它走了一路,手中沁出的汗水浸湿了字条,而她也知道,她心里在盘算一件不该想的事,也是一件不该原谅的事。
只是……
似乎只有这样做,她才会觉得自己并不是毫无价值。
“青鸾。”
红叶却在这时忽然喊她,一脸奇怪得看着她,“姜妩喊我们进去了,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
青鸾连忙回神,把手心里的字条藏了起来,道,“我这就进去。”
“苏妙姐姐放心。”
无弈笑起来,白净的脸上有道小酒窝,透着几分可爱,却又因为整个人正是少年鲜衣怒马的年纪,温和中又透着几分锋锐之气。
“啧啧。”
苏妙不由得道,“当初从乞丐窝里把你捡回来的时候,你还是个脏兮兮的小丑孩儿,没想到,一晃就长大了,还生得如此英俊。”
定是父母就生得好看极了。
无弈被夸,不由得笑了笑,又露出两颗小虎牙。
“对了姜妩。”
和无弈开完玩笑,苏妙又把视线转向姜妩,神情严肃了几分,“你回去告诉陆行昭,太子的事,可能不是皇室中人动的手脚。”
“……”
姜妩拧眉,“不是皇室中人?”
她心里诧异,这倒是出人意料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云水寨
容桦宫。
春日里的海棠落了一地,大朵大朵的红铺满一角青石板路,昨夜刚下过雨,灰土填满的缝隙里还有些潮湿,忽地一道轮子碾过,将花瓣碾进石缝,暗香留存。
“什么?”
屋内,容贵妃语气止不住的惊讶,“没得手?”
这怎么会呢?
她派过去的人可是林家的护卫,不说武功高强,可是也算是训练有素经验丰富,萧怀生又是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失手?
“怀义,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萧怀义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实际上,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除了母妃派出的林家人,他还增派了其他人手,只是那远不是能说与旁人知晓的,便事先没同母妃商量过,可是事实证明他的二手准备仍是不足。
萧怀生还是被救走了。
也不知道这个看上去就胸无大志的太子殿下到底是从哪儿来的这样好的运气,每逢遇到危险,总能够逢凶化吉。
“母妃放心。”萧怀生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按住轮椅把手,脸上酝酿出一抹阴邪的笑,“这不过是儿臣送给萧怀生的第一份见面礼罢了,算他运气好躲了过去,只是往后的日子……”
他冷哼一声,运筹帷幄,“可不会太好过。”
……
“少帅,东侧林深处有发现!”
“知道了。”
陆行昭正同慕容枫和萧怀玉用完饭,便听到属下的汇报。
他面色如常地放下碗筷,没有丝毫惊讶。
毕竟今日已经是搜寻的第三日了,只要萧怀生是在这狩猎林地里出的事,那么就一定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没有人在作案的时候能做到真的一丝不苟,所谓的表面功夫,不过是用来麻木自己人罢了,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便是这个道理。
他的人经过精心培养,又是从旁观者的角度去搜查踪迹,总能发现一些常人注意不到的东西。
“慕容枫。”
陆行昭慢条斯理站起身,余光看向正在给萧怀玉夹菜的慕容枫,“照顾好小五,莫要深入丛林。”
慕容枫说知道。
如果是他一个人的话,那说什么都是要陪着陆行昭一同涉险的,可如今不一样,他身边还坐着对太子殿下十分关怀的五公主,他若是按耐不住地跟着陆行昭进去了,估计五公主也不会置身其外。
所以他能够做的,就是陪在五公主身边,稳住她的心。
“放心吧阿昭。”
慕容枫看了一眼陆行昭,又转眼看向萧怀玉,眼神中流露出的情绪自然又真切,他扬起唇角,露出少年郎清浅的笑,“公主只有一种可能下会受伤。”
萧怀玉捧着瓷碗,垂着的羽睫微闪。
她不敢抬头去看许下诺言的少年郎,母后说过,年少时……不要遇到太过于惊艳的少年,不然,心会很乱。
只是通往心底的道路却远不止眼睛那一条。
她有意控制自己不去看他,却耐不住耳畔响起他温润却有力的声音——
“那便是,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少年字字铿锵,像是把自己一颗真诚恳切的心捧了出来,就放在手心里给她看一样。
萧怀玉的心没乱。
只是呼吸乱了。
陆行昭默默看了慕容枫一眼:“……”
他的确是给这小子创造了一个接近小五的机会,就是没想到,一向直来直去的少年,竟也学会了说这些酸溜溜的话来讨人欢喜了。
啧,他先前相中慕容枫做小五的夫婿,就是看中了慕容枫这人直木一般不开窍,是定然不会有什么花花肠子的,就如遭受温雪稚那一劫一般,只有他让女人欺负的可能,没有他辜负人家的道理。
小五本来就心智单纯,跟这样的慕容枫在一块儿也不会伤心。
只是他怎么越来越发现,这小子有些慢慢开窍了呢?
看这哄小女子的话说的信口拈来,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陆行昭忽然有些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一个决定。
只是当下这绝不是他要操心的事儿,外面还悬着一个萧怀生生死未卜呢,他哪有时间和心思去做这月老来给二人牵线搭桥?
掀开毛毡帐子,他大步走了出去,虽上报的侍卫来到了发现痕迹的地方。
“有过打斗。”
陆行昭站在一块半腰高的石头旁,手指从石缝里摸过,放在鼻尖微嗅。
虽然昨晚一场大雨冲散了许多的味道,可这渗入进石缝里的血腥味儿,却奇迹般地残留了下来。
他又顺着花草倾斜的方向找寻过去,果不其然,茂盛到人膝盖的草木花朵,总有一些地方歪歪斜斜的,就好像被人凌空斩去一刀,斜刺里拦腰斩断。
陆行昭蹲下,轻轻抚过整齐的截断面。
是长剑。
看来此处便是太子遇袭的地方。
只是似乎少了些什么。
陆行昭一边顺着车轱辘印儿往前走,一边想着,萧怀生那个蠢蛋是不会武功的,也就从小跟他学了几年的三脚猫功夫,后来觉得疲累又缺乏天赋,便半途而废。
所以如今的他,相当于手无缚鸡之力。
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有必要挥刀舞剑么?
他们的目的既然不是当场解决萧怀生,如此真枪实箭地打起来,就不怕误伤了萧怀生?
事情愈发地古怪,好像进入了一条死胡同一样,顺着寻常事件的道理推断过去,便觉得仿佛是在钻牛角尖,无法找出真相不说,连萧怀生如今是何境地都推测不出。
不应该是这样。
陆行昭脸色沉了几分,打算从头再看一遍。
他一定是忽略了什么细节。
……
营帐里,慕容枫和萧怀玉用完膳也没闲着。
总归是不能走的太远,在营地周围转转还是可以的,说不准还真的能有什么发现呢。
慕容枫也是侥幸才有这个想法,当然,他也是这样对萧怀玉说的。
这好歹是个把萧怀玉约出来走走的正经理由,不然总不能实话实说吧。
他没打算真的发现什么踪迹,但是——
“慕容公子!你快来看,这是什么?”
慕容枫一愣,立刻追上萧怀玉的脚步,原来眼前是一条小溪。
这条小溪水流平缓,又遮挡在灌木丛中,是以很少有人能发现它的存在,可是此刻,慕容枫却从那潺潺的溪流上看到了一张布帛。
用料极为讲究,上面用血写了三个字——
“云水寨?”
第一百八十二章 似乎有些不一样
京城繁华非常,尤其是充斥着各路商贩叫卖的春纪街,各类商铺林立,茶馆、客栈、脂粉铺子层出不穷,就连十里外的村民前来城中卖些土产品,也总爱来这从来缺不着主顾的春纪街。
要说这春纪街生意发达,也自然不是全无来由的,要知道,凭着距离皇宫不远不近的距离,不止一家豪族贵勋都选择将府邸安扎在了这春纪街,是以各类商贩都寻着商机过来的,应接不暇。
就如这朝中重臣,刑部尚书沈尚书的府邸,便是在这春纪街极为醒目的位置。
雨水刚刚褪去,满屋檐的琉璃瓦还泛着昨夜清透的光泽,这琉璃瓦极其珍贵,仅仅一块便能抵得上寻常百姓辛勤劳作一生的收入,只是沈尚书家财大气粗,自然是不在意这等小钱,直将贵重无比又极近奢贵的瓦片铺满了屋顶,从远处看去可谓是熠熠生辉,令人心神向往。
正堂中,沈毅正脸色严峻地看着眼前呈上来的折子,好一顿摇头后,才勉强冷静下来,沉一口气道,“这云水寨最近未免有些太过猖狂,不过是为了春猎将云水山那片丛林封住几天而已,这些贼寇就哀嚎一片,还趁着如此荒唐的借口去云水山下那些山民的家里趁火打劫!”
“简直是过分至极!”
堂下立刻就有人附和,说这云水寨的贼寇实在是贪财成性,不仅抢了这平民百姓的家,而且对于官道上押运的赏银也不放过,竟趁着官道暂封,押银大军只能走小道时公然抢夺,这属实是不把皇庭放在眼里,不把江山社稷放在眼里!
此种恶劣事件,一桩桩一件件在状书也都写明了,这状书便是住在云水山脚下那片乡村的村民联名呈上来的,本来当地县令就能解决的事,却平白无故又涉及到了朝廷赏银的问题,这样一来,县令的权限就不够了。
只得层层上报,让兵部和刑部协同主理。
“兵部尚书李遂近些日子回乡探亲尚未踏上归程,陛下便将这查案的机会交给了沈大人,看来沈大人如今可是颇得圣心啊。”
眼看着沈毅脸色阴沉,台下立即就有人劝慰,“沈大人放心,陛下既已经给了您暂时代职调配兵部兵力的权力,您便且放心用着,有了朝廷训练有素的将领,云水寨那些无名小卒又算得了什么?还不是早晚要被您所一一击溃?”
“到时候,这不仅能追回朝廷赏银,还能平白夺得云水山下那些庶民的心,可谓是一石二鸟,如此看来,大人除了辛苦些,倒是不必有何怨言。”
他这番分析倒是有头有尾,将这事情的利弊都剖析地清清楚楚。
沈毅方才被这忽然落到手里的烫手山芋气了个够呛,正想着要怎么对付那些草寇,为之烦心呢,台下侍郎就替他捋清了这事情实在是利大于弊……
沈毅点点头,脸上终于浮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余侍郎说的有理,只是这除去贼寇的道路必定艰辛无比,余侍郎与那云水山辖区的县令又是旧相识,做什么事情都要方便一些,到时候……可就全仰仗余侍郎了。”
余文清连道不敢不敢,却也是达到了此举的目的,神色俱满道,“能为尚书大人出几分力,实在是属下的荣幸!”
“自然。”
沈毅为官这么多年,不是不懂得礼尚往来这个道理,都是千年的狐狸,他知道余文清心里想要什么,于是便顺遂着他的意愿,道,“事成之后,本官定然会像陛下如实禀告余侍郎的功劳,到时候,你我共同登上那承乾宫宝殿,如何?”
余文清干笑几声,连连道谢。
“只是有一事还要禀报。”
他想了想,还是如实道,“方才臣在进府之前,听轻点虎卫的中郎将说,虎卫里少了几个人,还说……”
“还说什么?”
沈毅正在兴致上,便挥挥手,语气热切,“你我这关系,还有什么是说不得的,但说无妨!”
余文清就大胆说了,
“那中郎将说,是贵府小姐看着虎卫新鲜,便借走了几个跟在身边,这事情不知道沈尚书是否知情?”
玥儿?
沈毅几乎顿时就想明白了过来,他那个女儿,成日里无所事事,就喜欢带着一众护卫在集市上招摇过市,不过最近和洛家洛丞相的孙女儿来往极近,这倒是件好事。
是了,她是说这几天要和洛小姐一同出去玩耍的,估计也是担心自己和洛小姐的安危,便带了几个虎卫吧。
与洛府交好,总归是不亏的。
想到这儿,沈毅拂了把胡须,乐呵呵道,“不过是小孩子的虚荣心罢了,虎卫是皇帝陛下身边最精良训练有素的护卫,定然不会随着小女一同胡闹的,余侍郎请放心便是。”
“这样……”
余文清笑了笑,就不说话了。
他想说,他其实是亲眼看着那位沈小姐吆五喝六地挑了几个白净俊俏的虎卫招摇上街的……
至于小姑娘要做什么,他就不清楚了,只是隐隐觉得,这位沈小姐如此的耀武扬威,总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终究不是他的女儿,与他又有什么干系呢?
他与沈毅不过是有利益纠葛罢了,他是刑部尚书,他是兵部侍郎,若不是李遂尚未归职,他余文清也不至于沦落到要亲访沈府的地步。
……
姜妩从青妆苑那里同苏妙谈完事后,看天色已晚,便也不必再特意找到军营里去,于是招呼着青鸾和红叶道,“今儿个闲下来的早,反正那边的忙我们也帮不上什么,所幸一起去吃顿好的,养足精神明天再过去看看情况,如何?”
红叶倒是无所谓,她对吃向来是没什么讲究,只要是跟姜妩一起,能陪在她身旁保护她就好。
至于青鸾,今日倒是少有地道了句,“不如就去颁政坊,一直听说那边三步便是一家美食店,让人流连忘返,却从未有机会去见识过……”
姜妩看了青鸾一眼。
或许是出于下意识的直觉,这一眼,总带了几分不一般的打量。
她总觉得,今天的青鸾……似乎有些不一样。
第一百八十三章 心跳越来越快
“这是皇兄的衣裳!”
萧怀玉捧起那块衣裳碎片,皙白的掌心控制不住地发抖。
都说皇室子女向来没有真情,可她和皇兄不一样,她们兄妹二人从小就和母后相依为命长大,在这个偌大的皇宫里本就处境十分艰险,一个不留神就容易被别人盯上。
所以她唯一的玩伴就是皇兄,皇兄喜欢什么样的衣裳,有什么样的衣裳,她都再清楚不过的。
“公主可确定?”
慕容枫其实心里也有这个推断,不过只是不能肯定罢了。
却见一旁一脸正色的萧怀玉重重点头,“慕容公子,我能确定,这一定是皇兄的!”
“而且……”
她说着,把那布帛上的字展开了给慕容枫看,“这上面‘云水寨’三个字,也是皇兄的笔迹。”
“云水寨……”
所以带走太子殿下的并不是皇室中人,而是云水寨?
“云水寨是这云水山上独占山头的寨子,上百号人占山为王,都是些绿林好手,做起事情来只讲江湖道义,太子殿下若是真的是被云水寨带走的,说不定会比落入那些心怀叵测的人手中要好上许多。”
“真的吗?”
萧怀玉不由得眼眶微红,一颗提了许久的心终于落下半分,她听慕容枫这样说,立刻双手合十,双眼满是泪光,努力抑制着语气中的激动,才隐忍着哭腔道,“苍天有眼……皇兄真的没事,这下母后终于可以放心了。”
“慕容公子!我们赶紧去告诉阿昭哥哥,让阿昭哥哥去云水寨把皇兄带回来好不好?”
慕容枫不由得一愣。
他下意识低下头,便看到了揪在自己袖口上的一双手。
那双手如白玉一般无暇,手指纤细好看,她捏着的衣角并没有接触到他的肌肤,可偏生让人心生旖旎……
慕容枫几乎都能感受到她指腹上传来的温度。
很软,很烫。
他不自在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垂着的眸子一动不动。
萧怀玉这才发现自己一时激动之下竟是做了这般不合礼数的动作,赶紧松开来了。
“不好意思,慕容公子,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因为知道皇兄真的没事,所以太激动了些……
“没事。”
慕容枫几乎是抢在萧怀玉后一句话后立刻开口,意识到自己有些反应过激后,才掩饰性地摸了摸后脑,咧嘴一笑,“我不介意……”
何止是不介意,他甚至……在她下意识与他触碰的那一刻,从心头上生出了一丝期待与跃动。
萧怀玉闻言,脸上的笑便止不住地攀上了唇角。
春夏相接,晚风八分暖,剩下的两分融在湛蓝的天空上,化为大片大片的云朵,云朵倒映着满地的星点花瓣,也揉着人脸颊处那抹晚霞般的红。
少男少女的心事,就在不自觉脱口而出的那一刻,昭然若揭。
“我……我先去收拾好东西,我们这就进山去!”
萧怀玉紧张到手指都在扣着衣角,往后退的时候还让过长的衣裙稍稍绊了一下,几乎是落荒而逃。
慕容枫就这样收回了要去扶住人的那只手,看着她的背影在黄昏下越来越远,最后化作一个黑点,渐渐消失在远方。
生活忽然充满了无尽的期待,就像她不断接近的那个天际一样。
从前,总以为这世界是无边无际的,世俗皆苦,他们这些婚姻无法自主的人,光是从其他人身上就看到了未来日子的缩影,所以对自己的未来,毫无期待。
可是就在刚刚看着她一步步远去的那一刻,慕容枫一颗从来没有过期许的心却忽然一滞,而后便是苏醒一般的一阵跃动。
……
虽说陆行昭临走之前告诉过慕容枫,让他带着萧怀玉只在外围活动便可,最好不要过于深入。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人们总是先入为主地以为太子殿下既然是在林中深处失踪的,那要想找到殿下的下落便只能从狩猎林里找起,可事实恰恰相反,谁都想不到,这关系到太子下落的最关键的线索,偏偏就是在连狩猎林都没进的小溪当中。
所以陆行昭就算带着再多的人,一顿苦寻后估计也是找不到任何有用线索的,与其这样耽误时间,还不如他带着五公主亲自进林子里去找到陆行昭,向他说明外面的发现,到时候让陆行昭立刻率人去将殿下带回来,也省的在林子里像无头苍蝇一般乱转,既找不到什么,反而还耽误了救殿下的关键时间。
想到这儿,慕容枫愈发坚定他和萧怀玉必须要快些见到陆行昭。
“公主,林子里不比外面的路平坦,一定要注意脚下安全。”
他唯一担心的是身后的萧怀玉。
“慕容公子放心。”
雨后的泥泞地比寻常还要难走几分,再加上被大雨冲刷而下的各种树杈横在地面上,形成了一道难以越过的屏障,慕容枫是有功夫在身上的,自然是要好应付一些,可对于萧怀玉来说,这条路却是不是很好走。
她咬着牙,双手提起碍事的裙衫大步迈了过去。
只是那她整个人的注意力都在那树杈之上,便忽视了一脚迈过去后,脚的落点刚好是在一处生了青苔的绿草地上——
“啊——”
青苔混着昨夜的雨水,湿滑无比,她一脚踩下去,整个身子便不由控制地朝后倒去。
萧怀玉出于本能地挥舞双手,可附近根本没有一个能让她立住身子的支点,此番挥舞也不过是白费力气罢了,她就这样感受到身子越来越往后倒,下意识咬牙闭上了双眼。
只是下一刻,手腕却忽然一紧。
那道强劲的力道过后,便有一阵灼热的温度顺着她裸露的手腕传了过来,明明二人接触的地方只是那样一片小范围的肌肤,可灼热的温度却在她睁开眼的那一刻,顺着四肢骨骸的血液到处流窜。
然后,让她整个人的呼吸都乱了起来。
“没事吧?”
慕容枫深呼一口气,一只手拉住萧怀玉。
下一刻,他出于救人的本能,便手腕用力往回一拉——
随着萧怀玉一声低呼,她猛地向前倾过去,脑袋撞上了男人温暖又有力的胸膛。
“扑通——扑通——”
心跳越来越快,却不知道是谁的。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为何要叛变?
姜妩带着红叶和青鸾来到了颁政坊。
看到朱砂红匾额上字体遒劲的“颁政坊”三字,姜妩心里不由得感慨万分。
头一次听说颁政坊的时候,还是和陆行昭一起和慕容枫赴约那一次,那时候,她和陆行昭还是昭然若揭的表面夫妻,各自打着各自的算盘,楚珩是她在这东陵唯一一个可以交谈的朋友,至于慕容枫……当时只当他是个纨绔公子,凭着家里的关系在六扇门混了个闲职罢了。
还有温雪稚……
姜妩想到那个初次见面便能称得上是惊才绝艳的女子,眼中闪过一阵又一阵的可惜。
温雪稚,轮才貌、论才华,她绝对不输这京城中的任何一位官眷女子,可她就是败在了出身上。
因为出身卑微,所以想尽办法都要活下去,于是便中了歹人的奸计,被当做棋子利用来挑拨慕容家兄弟二人的感情不说,最后还落了个被杀人灭口的结果,实在是可怜又可悲。
而到现在,陆行昭都没能找到藏在温雪稚背后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是皇室中人,还是一个能让温雪稚为之倾心的男子。
只是……
姜妩一边走,脑海中一边像走马灯一般把和温雪稚有关的事情都回忆了一遍。
只是,难道真的是二皇子萧怀礼吗?
这是她当时和陆行昭猜测的最有可能的一个答案,只是谁都没能想到,二皇子去的那样突然。
二皇子死后,这温雪稚身后的人也跟隐去踪迹了一般,实在是让人无法不生疑。
当然,这都是已经过去的事了,眼下更重要的是要找到太子才行。
姜妩停住脚步,转身后朝青鸾道,
“倒是你们两个,可有想好要吃什么呢?”
红叶摇摇头。
她本身就对吃的不怎么挑剔,再加上此次这颁政坊是青鸾点名要过来的,所以吃什么自然也应该是由青鸾来定。
主仆二人都知道这个道理,便齐齐将视线落在了青鸾身上。
只是此刻的青鸾,却有几分心神不宁的样子,似乎在四处张望着什么,眼神跳动不安。
姜妩心里微微闪过一丝异样,却还是耐心看着青鸾,慢慢道,“青鸾,你今日这是怎么了?”
怎么这般的心不在焉?
青鸾这才反应过来姜妩是在朝她问话,便下意识地瑟缩一下,神情缓了缓,才能正常说话,“……少夫人多虑了……”
她笑得实在勉强,连姜妩都能看出来。
看出来她心里实在是不怎么想笑,甚至可以说是十分紧张。
青鸾这丫头跟了她这么多年,她有什么情绪她都一清二楚,或许小丫头偶尔会闹些小性子,这也是她这个主子惯出来的,倒是没什么话说,只是……青鸾再怎么耍小脾气,也不是现在这副奇怪的样子。
总觉得,有些像是……做贼心虚?
若是这副表情落在别人身上,姜妩定会毫不犹豫便下定论。
可是毕竟对方是青鸾,是跟了她十几年的丫鬟,她不敢太早说什么。
只是看着青鸾,没有拆穿她的谎言,“那就好。”
她说完,也自知没有再继续问下去的必要,便转身向前走去。
罢了,既然这颁政坊是青鸾自个儿挑的地方,就由她去吧。
她亲眼看大的人,总不能想害她性命才是。
这般猜测刚从心里冒出来,姜妩就被自己吓了一跳。
她在想什么……
“小心。”
却在这时,一股大力将姜妩从沉浸的心思中拉了回来。
是红叶。
红叶忽然挡在姜妩面前,目露凶光地盯着前方。
而后,她视线又往四处一转,那目光所到之处,仿佛射出一股寒意一般,让人无所遁形。
姜妩立刻就明白了。
“有人埋伏?”
她此刻注意力尽数集中在眼前,没有注意到站在她身后的青鸾,整个人都趔趄了一下,慌乱的不行。
红叶淡淡点头,手中双刀握在掌心,以一副极具攻击性的姿态超前而立。
大有一种放马过来的架势。
“……快跑……”
一片诡异的寂静中,有一道细若蚊哼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
姜妩不可思议地后背一凉,顿时想通了什么。
她机械般地转过身,缓缓摇头。
“为什么……”
她就说,为何今日的青鸾如此不对劲,她先前从不会亲自朝她索取什么,而今日却丝毫不犹豫地便说出了要去颁政坊的的想法,就好像是提前安排好了一样。
在路上,她总是精神四处涣散一般,完全无法集中在她所问的话上,这对于一向心细如发的青鸾来说是不可能会发生的失误。
“少夫人,您快跑!”
青鸾终于忍无可忍,抬起了自己泪眼婆娑的双目。
那双眸子里不止一种情绪,而是十分复杂。
姜妩能从中看出焦急,看出担心,还有……愧疚。
姜妩不由得弯了弯唇角。
她在愧疚什么?
愧疚,把她这个伺候了十几年的主子卖给了别人吗?
愧疚,让别人带着人埋伏在她的必经之路上吗?
姜妩想,她很少判断失误的。
只是没想到,在这种事情上,她还是有些太过于相信别人、太过于相信自己了。
她相信青鸾跟了她这么长时间,不会有其他的想法,更相信自己平日里对青鸾已经足够好了,她不会反叛自己。
可就算她发现了什么异常,也下意识地排除了青鸾要害她性命这种可能。
这种不可能,却在此刻变成了可能。
就像是打破了一个小孩子潜心信仰的梦境,残忍又血腥。
只是姜妩不是小孩子。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亮盈盈的,唇角却是弯着的。
“青鸾,让我知道为什么。”
姜妩自认为自己并不是一个执着的人,对于无关紧要的那些事情,她向来不会去追问为什么。
可今日,她就算是顶着身前身后都是追兵的危险,也要向青鸾问清楚,这到底是为什么。
她为何……要叛变?!
“来不及了少夫人!”
青鸾却一个劲儿地拉住姜妩的手,她的手很凉,也很急促。
她眼里为她而生出来的着急,也并不是虚伪的。
姜妩晃了晃神,听青鸾道,
“少夫人,让红叶断后,我们现在……青鸾求求你了,走吧!”
第一百八十五章 带她走
“青鸾,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姜妩冷笑一声,似乎是这么多年头一次认识眼前的青鸾一样,她无奈地叹了一声气,摇头道,“青鸾,你变了。”
从前的青鸾,是断然不会自己先走,让其他人断后的。
青鸾却不说话,只是抓着她的手掌,手心里都是汗。
身后红叶靠过来,偏头朝着姜妩道,“这些人装备精良,阵法有序,不好对付。”
红叶从小便是被当成死士培养长大的,对敌人有着天生的判断,她说难对付的人,那就一定能过不好对付。
姜妩相信红叶的判断,只是她不能慌。
深吸一口气,她抓了抓红叶的手,悄声问,“有几分把握?”
“只要逃出去就好。”
眼前这些人来历不明,也不知道是谁派过来的,她不求能解决他们,只求能带着红叶逃出去。
至于青鸾……
姜妩猛地想起来什么,转身看向青鸾,“事到如今,青鸾,你是不是还欠我一个解释?”
“少夫人……”
青鸾终于抽抽噎噎说出了话,她看着眼前不断逼近的护卫,心里终于生出了一抹惊惧之色,这和那个人说的不一样。
那个人给她递过来的字条上,只是说可以帮她教训教训一直跟在少夫人身边的红叶,还承诺说不会伤害少夫人。
可是现在……
她看着眼前不下于十几个的男人,不由得恍然明白过来什么。
她上当了!
那个人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少夫人,而不是红叶,只不过是看出了自己对红叶的态度不甚热络,甚至是希望她彻底从少夫人身边消失,所以才利用自己的私心,让她引着少夫人来到了这来颁政坊的路上。
目前她们就被堵在一条狭窄的街道里,四下无人可求助。
莫大的慌乱像是深夜里的海平面,急速翻涌而来,一浪又一浪地拍打在青鸾心上,她整个人都像被一只大手攥住了命脉,逼仄又窒息。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她不想让少夫人遇到危险,这并不是她的本意。
姜妩拧眉,“不是这样,那应该是怎样?”
青鸾只是摇头,整个人都要被涌上心头的愧疚湮没一般。
“就按她说的做。”
焦灼之时,忽地有道冷静的声音传了过来。
话是红叶说的。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可今日发生的这事,明明红叶才是最无辜的受害者,可她却偏偏是最冷静的那个,冷静到仿佛朝夕相处的青鸾背叛的不是她一般。
“红叶。”
姜妩知道,红叶之所以能来到自己身边,就是因为她已经遭受过一次背叛,从小追随的主人只是把她当成一个可以交易的工具,这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残忍至极。
所以于红叶来说,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本来就已经是岌岌可危,如果跟了她以后,再次受到了背叛,那她……
“放心。”
想到这儿,姜妩慢慢牵起红叶的手,把她冰冷的手指放在手心里,她透过她的手指,握到了她手中冰冷的刀。
“我不会丢下你。”
她就这样,一字一字地看着她的眼睛告诉她。
她不会丢下她,就算知道这是陷阱也不会。
“姜妩……”
红叶从来没像青鸾那样,叫姜妩主子、少夫人,因为在她眼里,她就是姜妩,不是任何什么其他的称呼。
她叫她姜妩,是因为她知道救她的那个人是姜妩,她要保护的那个人也是姜妩。
“谢谢你。”
只是……
红叶弯着的唇角明明是真切实意的笑,可那笑里却多少带了几分苦涩。
她扯开姜妩的手,把双手里的刀扔在了地上。
“咣当”
姜妩双眸微张。
腰间一紧,那双看着纤细但是又十分有力的手臂环在她腰间,红叶同她一般高,如今要伏在她身上,身子须得稍稍弯下几分。
温热的气息就吐在姜妩耳后。
“陪在你身边的这段时间,真的很开心。”
红叶话是笑着说的,她笑着说,“从前我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只是在遇到你之后才重新活了一遍。”
只是唯一觉得遗憾的是……
太晚了。
如果有来生的话,她要早些遇到姜妩才好。
对于她来说,这世界上只有三种人,一种,是呼延赢那样的人,他们每天都会按时按点地打开关着所有人的牢笼,将生了锈的钢刀扔在所有人脚下,用近乎冷漠的语气说,
“杀了其他人,你就能活下来。”
他们在她的世界里,是主宰者,是她们生命的主宰者。
主子说要杀谁,她就去杀谁。
第二种,就是跟她一样,被从小就关在铁笼里,闻着血腥味长大的孩子。
她们从来都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只知道服从主子的命令,像一把最锋锐又没有任何弱点的刀,主人说哪儿,她们就要杀到哪儿。
第三种……
是目标。
那些与她们并不相识,却无辜死在他们手上的目标。
从前,在跟着呼延赢之时,红叶真的以为,这个世界当真是单调无聊极了,只有这三种人,何等的无趣。
直到她九死一生地从呼延赢身边出逃,被姜妩救回家以后,她才认识到了一种全然不一样的人生。
她再也不用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起来接受淘汰掉大半人的早训,再也不用像野兽一样被关在铁笼子里,身上再也没有了斑斑血迹。
自从跟在她身边,她身上的衣裳都是新的,柔软又舒服,就连一丝污垢都不曾有。
她会借着自己饿的借口,让丫鬟去为她做吃的,她会带着她上街游玩,问她想吃什么。
从来没有人这样对过她。
这种温度,是她在前半生的任何一段时间里都不曾体会到的。
所以,如果下辈子还有机会,她一定要早些来到姜妩身边,早些看这人间的烟火尘俗。
她不要再当别人的杀人机器了。
“睡一觉,就没事了。”
女孩儿清冷又带着几分不舍的声音响在耳畔,姜妩听懂那话里的意思,顿感不妙,“红……”
却没了下文。
红叶收回手,她刚刚劈在她脖颈时没怎么用力,只是确保她晕了过去。
所以……
“带她走。”
她朝着青鸾说话,眼神却始终落在红叶身上。
第一百八十六章 因为嫉妒
“红叶,你……”
“快走!”
红叶朝青鸾大吼出声。
青鸾顿时颤抖一下,眼眶中泪水奔涌而下。
她怀里扶着暂时晕倒过去的姜妩,想开口同红叶说些什么,嗓子里却像是塞进了一团棉花,酸涩的说不出话来。
都怪她,是她一时鬼迷心窍,才嫉妒抢了她位置的红叶,是她一时不察,才中了歹人的奸计。
而此刻,红叶已经以一己之力击退了持刀涌过来的几个护卫,青鸾见情况紧急,便狠了狠心,咬紧牙齿带着姜妩朝着反方向离去。
红叶,对不起。
青鸾宁愿现在面对那么多敌人的人是自己,只是一切都晚了,因为她,一切都晚了,如今她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护送少夫人安全离去,至于她……等危险解除后,再向少夫人赔罪。
荒凉的街道忽地热闹了起来,红叶早在儿时便知晓一人可敌千军万马的重要,也是从死境中爬出来的恶鬼,当时那为了生存持刀朝她挥舞过来的同伴们,不比眼前这些人差。
她听见刀剑入肉的声音响在耳畔,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那种在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一般,身体里的热血在沸腾,在叫嚣。
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是现实还是虚幻了。
“将军,这女子是什么路子的?怎么这么厉害?”
岂止是厉害,简直就跟永远都倒不下来的永动机一样,他们被派过来了十几个人,主子的命令就是让他们教训教训这条道上走着的主仆三人,没想到,竟然碰到硬茬了。
他们不是趁人之危的人,若是想追到逃跑的那两个人,就必须得越过眼前这个。
只是十几个大男人一同围攻一个女人,这属实是有些说不过去。
“车轮战,对她没用。”
一旁坐观战斗的二人对红叶的武力值做出了评判,连连点头道,“若不是因为她是个女人,我都想同护卫长引荐这人进虎卫了。”
“那如今可怎么办?”
几个人都换上了寻常男子的装扮,问话那人习惯性地去腰间摸刀柄,一时不察便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沈小姐吩咐他们穿便衣来教训这几个人。
说是他们主仆三人干扰尚书大人办案,要给她们点颜色看看,好让她们据实交代。
只是如今看来……
“看来那沈小姐所说也未必属实。”
小队长通过刚刚对这三个人的观察,还有对面前红叶严肃表情的判断,最后得出结论,“估计是沈小姐自己看人家小姐不顺眼,借着公差的由头来消遣咱们呢。”
他说出这话的时候,语气十分平静。
毕竟不是头一次经历这种事儿了,他们虎卫身为皇帝最信任的护卫队,经常会被派到各府邸办公差。
自然不是因为皇帝多想对那些簪缨们鼎力相助,实在是他们虎卫直属于皇帝,上听下达,陛下的命令就是最直接 的命令,他们被派到各大府邸去,也就相当于是皇帝放过去的一双眼睛。
当今陛下生性多疑,如此一来,凡是京中有什么大动作,便总是瞒不过他的眼睛了。
可谓是步步为营。
只是如此做法也不是没有坏处,就像这次被派到刑部的他们这队,不久让沈小姐给单拆出来做别的事情了?
一开始还以为这主仆三人真的是罪大恶极,干扰刑部尚书沈毅办案呢。
如今看来,又是让那娇俏小姐给耍了。
小队长从鼻孔中出一口气,大手一挥,
“都给我住手!”
他做了几个手势,还在同红叶酣战的几人便立刻停下,几乎是瞬间归队,站姿笔挺。
红叶用双刀支撑着身子,胸膛剧烈起伏着。
她从小就知道,胜利并不容易。
因为要用性命来换。
而人的命只有一条。
所以她从来都很惜命,她所采取的战术,不一定是最快获得胜利的,但一定是能将自己身上的伤降到最低的。
只是今天实在是事发突然,她没有想到姜妩身旁的那个小丫鬟会做出这种事情来,于是便毫无准备地打了这场仗,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扯动痛觉神经,疼得很。
方才整个意识都集中在防备和攻击上,这种痛觉反而要轻一些,如今那些人整齐划一褪去,身体机能便在潜意识里放松了些,这一放松,铺天盖地的疼痛就从四肢骨骸涌了过来。
好疼……
红叶再也撑不住地蹲在地面,看着眼前人马收兵离去。
他们似乎不想要她的命。
一种奇异的、从未有过的感觉从心底弥漫出来。
她好像忽然分得清现实与噩梦了。
噩梦中的人,都是一些和她一样的亡命之徒,为了自己活下去,可以不惜牺牲其他人的性命,可是这些人不一样,比起要杀她这种说法,他们似乎更像是跟她切磋武功一样,彼此身上都有伤痕,却也都清楚,这些伤不致命。
红叶想了很久才想明白,那似乎是一种人与人之间惺惺相惜的态度。
“姜妩……”
“姜妩?”
却在这时,从眼前响起来一道带着几分尖锐的嗓音。
是女人的声音。
红叶撑着身子抬起头,便见眼前聘聘袅袅走过来两名女子,皆穿着不凡。
“沈玥……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
洛如烟这次走在了沈玥后头,其实丞相府的地位自然是要比刑部沈家这位沈小姐地位要高的,只是今日不一样,今日教训姜妩的主意是沈玥出的,说实话,洛如烟心里总是还有几分胆小,于是便跟在她后头,不敢上前。
红叶见过这两个女人。
在猎场那里。
就是她们两个,跟姜妩说了几句话,态度还十分不友好的样子。
跟了姜妩这段时间,她也有些明白了,估计是这两个人嫉妒姜妩,因为她们话里话外都离不开那个叫陆行昭的男人,那是姜妩的夫君。
所以,红叶朝着沈玥冷笑一声,道,“你好可怜。”
一个女人,可怜到要欺负别人才能证明自己的存在感,这不是可怜是什么?
“你!”
沈玥一脚狠狠跺在地上,咬牙切齿地道,“你再说一句试试!”
第一百八十七章 地上的影子
云水山。
“慕容公子,都怪我不小心,给你拖后腿了。”
都怪她太过于逞强,非要跟着进这树林,如今倒好,阿昭哥哥没找到,反而弄了自己一身的伤,那道枝桠没绊倒她,可她还是不小心踏进了猎人埋的捕兽夹里。
那捕兽夹一圈都是入肉的尖刺,大半都牢牢扎进了她的腿里,只是总归是自己不小心受伤的,不管有多疼她都得忍着,于是就算额头冷汗直冒,她在慕容枫面前也一声不吭。
萧怀玉坐在地上,看着眼前半蹲的少年。
少年为了给她包扎脚踝上的伤口,此刻正垂着眼认真又仔细地绕着撕成条的衣带,所以从她的角度低下头,刚好能看到他翘起几分的碎发。
“说什么呢。”
慕容枫并不抬头,只是包扎的手段也不是很娴熟,急的满头汗都要出来了,偏生还不想让人家看出自己这三脚猫功夫来,便只低着头一阵忙活,实际上心里慌得很。
风吹过,阳光洒落。
渐渐的,没有痕迹的风开始有了颜色,在阳光的渲染下,是浅浅的淡金色,又晕裹在一坐一蹲的二人身上,那光晕明显淡了几分,更显柔和。
就像萧怀玉此刻眼里闪烁的光。
她也是这时候,才得以仔仔细细地盯着慕容枫脸上每一处细节仔细观看。
他眉峰生得极为优越,高高挺在额头之下,剑眉星目,一双眼睛集中在给她包裹这事上,就显得格外专注。
很可爱。
或许是这暖阳太过炽热,萧怀玉总觉得自己的心也连带着被烘烤的温热了几分。
不知为何,她下意识地伸出了手。
指尖所触的地方,是一片温热。
而她,也清晰都感觉到面前的人呼吸忽然滞住,在她脚上包扎的那只手也忽然停止。
萧怀玉这一刻才明白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连忙眼眸颤动,慌乱地要收回手。
却在此刻,她的手腕一热。
那是比他的额头还要烫的温度。
她听见一阵压抑却又低沉的喘息,就响在她面前,她寻着那抹滚烫的气息看过去,却猛然间撞入一双炽热的眼眸。
他双眼如墨,痴痴地望着自己,内里似乎蕴含了复杂又浓稠的情绪,丝丝绕绕缠在一起,是解不开的柔和。
“公主……”
慕容枫抓着萧怀玉的手,感觉自己一定是疯了。
如果不是疯了,他怎么会不顾礼数地如此唐突。
可是,刚刚那一抹清凉触到他额头上的那一刻,他是真的什么都顾不上了。
萧怀玉没等来慕容枫的下文,便鼓起勇气抬起潋滟波动的双眼,回应他。
“慕容……枫。”
她小心翼翼的,颤着嗓音喊他的名字。
不是慕容公子,而是慕容枫。
理解过这话里的意味来,慕容枫顿时眉开眼笑,笑的像个痴汉,却又无法掩饰满眼的深情。
他知道自己现在还没有资格说什么,更没有资格做什么。
可是就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就足够了。
这天落日的温度不烫,可对于两个小心翼翼试探的年轻人来说,似乎刚刚好,暧昧又温和。
……
“你是说云水寨?”
陆行昭是在回程的半路上遇见慕容枫和萧怀玉的,他视线先是因为二人互相搀扶的动作顿了一顿,而后便被慕容枫的话给吸引了过去。
他想起来,卫队在树林里搜索的结果也并不能说明萧怀生就是从那里被劫走的,只不过是有些痕迹罢了。
陆行昭看过慕容枫给他的布条,那上面确实是萧怀生能写出来的字。
所以……
或许是萧怀生那人太过倒霉,竟然遭了两拨堵截?
一波是树林中的专业刺客,另一波则是碰巧今日过来的云水寨的人。
想到云水寨,陆行昭不由得一哽。
啧,或许这根本就不能说明萧怀生运气差,反而还恰好说明他运气太好才对。
毕竟落到云水寨那些人手里,可比被刺客带走要好太多了。
“走。”
陆行昭清了清嗓,收起有些困顿的神色,道,“出发前往云水寨。”
不能再拖了。
慕容枫却犹豫一番,似是有话要说。
陆行昭自然是知道他想要说什么的,就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大掌轻拍他的肩膀,
“好好照顾小五。”
这话像是托慕容枫好好带着萧怀玉回营帐,却又好像带了几分其他的意味,让人捉摸不透,却又因为这句没说实在的话平白无故地生出了几分期待。
他犹豫片刻,便点了头。
他手心还握着她的肩膀。
明明是因为萧怀玉脚上受了伤站不稳他才扶着她些的,可如今被陆行昭这句话一说,倒让他心头跳的格外厉害,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画面,脸红到了耳根处。
“慕容枫……”
萧怀玉见慕容枫脸红的不行,就揪了揪他的袖子,关切道,
“你这是怎么啦?是不是我太重了,让你累坏了?”
“才不是!”
一听萧怀玉心里竟然有这种想法,慕容枫赶紧否决,一时情急下又嘴笨的说不出话来,就听眼前正要走的陆行昭轻笑一声,打趣他道,“他若是累着了,恐怕以后天天都巴不得这样劳累。”
慕容枫一噎,愣头愣脑看过来。
虽说他的确是这样想的,可这话也不能这么直接地就说出去吧!
他越想越羞愤,瞪着一双眼看着陆行昭翻身上马,笑着离去。
就剩下他和萧怀玉两个人,他扶着她,握着她的肩膀,而她为了方便,也有一只手轻轻挽着他的胳膊,从远处看来,竟然真的有几分两个人彼此相依偎的感觉。
尤其是地上的影子……
萧怀玉揪着慕容枫袖子的手越来越紧,刚刚陆行昭的话没让她怎么脸红,可当她的视线落在地上那道影子上的时候,却是像刚刚的慕容枫一般,脸颊透红。
那地上的影子,一高一矮极为分明,轮廓都泛着晚霞暧昧的光晕。
那是她和慕容枫,是她和慕容枫相互拥抱在一起的样子。
情人低语,慢慢呢喃,除了拥抱,还像极了对爱人温柔缠绵的吻。
她在想什么啊……
第一百八十八章 想嘴上出口气
“来人,把她给我绑起来!”
发号施令的是沈玥。
她颐指气使地双手叉在腰间,吩咐身后跟来的随从走上前,将身受重伤的红叶按住。
红叶此刻连呼吸都是痛的,肩头上猛地压下来两道重力,她力不从心地想要挣脱开来,可是下一刻便有一柄匕首直直刺入了她的肩头。
“唔……”
一口鲜血从唇角滑落,红叶凭借最真实的痛觉皱着眉,眼前能够看见的事物逐渐模糊起来。
“老实点!”
身后小厮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反而邪笑几声,趁着红叶伤重在她脸上捏了一把,令人恶心又作呕的声音便响在红叶耳后,“不然啊,兄弟们可就要好好伺候伺候你了!”
“玥儿!”洛如烟看不下去了,血,她从那个丫鬟身上看到了血……
“别,别再伤害她了。”
别说眼前这人只是姜妩的一个丫鬟,就算她就是姜妩本人,她也没有想要这样伤害她的想法,她只是知道阿昭哥哥竟然娶了从大渝来的姜妩之后,心里有些嫉妒而已,可是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她的命啊!
“如烟!”沈玥握着洛如烟的手,一副我是为了你好的表情看着她,“你想想,如果不是姜妩从中横插一脚的话,现在最有可能嫁给陆行昭的,明明是你才对!”
“就凭洛家和陆家的关系,无论是出于陛下对朝廷的考量来说,还是陆家到时候私下相看来说,你都是最好的选择,也是最有可能的,而她姜妩呢,凭身份,她不过是个低微的亡国公主罢了,凭才能,她姜妩曾经让大渝那新帝给看上过,嫁给陆行昭的时候还不一定是完璧之身,就这样也配跟你抢陆行昭吗?”
“我……”
虽然沈玥说的话十分直接又露骨,可是……可是这是事实。
从小,身边伺候她的人便告诉她,小姐是个有福气的,未来要许配的夫君是人中龙凤,生了一张好皮囊不说,还是领军带兵的奇才,年纪轻轻就是靖安军少帅,就在这样的话语包围下,她渐渐对陆行昭产生了兴趣。
一开始只是感兴趣而已,到了后来,每逢宫中设宴,她总会有意无意地将视线放在陆行昭身上,看他极近冷漠地坐在众人之中,一个人端着酒杯,似乎与周围格格不入。
她也会下意识地去探听有关他的消息,他什么时候去军营训练,什么时候出兵了,这些她都在不知不觉中就听下人讲了个清楚明白。
也就是这时候,洛如烟发现,自己心里好像真的喜欢上了这个下人口中的、她未来的夫君。
而她也开始做起了嫁给他的梦。
偶尔遇见之时,她会一改平时骄纵不堪的性子,朝他温柔懂事的行礼,为了他,她甚至放弃了许多外出游玩的时间,只是听从母亲的话乖乖留在府里,接受那些教养嬷嬷无聊到极致的教导。
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母亲告诉她,姑娘家家的,只有懂得礼数,才会被心爱的男孩子喜欢。
就因为这一句话,她练了一个月的仪态,连皇帝都对她刮目相看,说小如烟是真长大了,再也不是之前那个娇蛮任性的小公主了。
当年的她,虽然不是公主,可因着祖父的身份而水涨船高,比公主的待遇也差不了多少。
只是在那之后,她却庆幸自己只是官宦家的女儿,而不是真的公主。
因为以陆行昭的势力与能力,陛下是万万不会让他娶公主为妻的,再者说,还隔着长公主那层关系。
所以她心里的期待,愈发累积。
直到一天午后,出门采买的丫鬟说外面热闹极了,说是哪个高门大户娶亲,弄得满城都是风言风语,她一时好奇上头,就逮到个婆子问了问,结果那婆子说是靖安侯府那位惊才绝艳的小侯爷娶妻了,娶的还是位什么公主,说是生了一副好容貌呢!
当时丫鬟就摇了摇头,说这谣言传的也太过火了些。
明明她们家小姐才是大家口中最有可能嫁给小侯爷的女子,如今小姐分明还是黄花大闺女在家里待着呢,他陆小侯爷又是娶的谁?
至于什么公主,那就更离谱了,丫鬟真是迫不及待地要给那婆子普及普及,说人家陆小侯爷的生母可是已故的汝阳长公主,也就是当今陛下的母亲,诸位公主皇子的亲姑姑,所以说小侯爷又怎会去自己的侄女为妻呢?
当真是胡闹。
“这……这……”
婆子让丫鬟说的一时间也没了主意,只是坚定地拉着丫鬟的手指着那一道朝着一个方向而去的人流,“你看,这些人就是朝着靖安侯府的方向去的!”
“当时奴婢是真的有些怀疑了,因为那些人的的确确是朝着小侯爷的府邸去的,便一时不解跟上去看了看,结果……结果……”
剩下的话丫鬟没忍心说完,洛如烟却听懂了。
结果发现,娶亲的真的是陆行昭。
陆行昭这般皇亲贵戚的亲事本来是自己无法决定的,要接受陛下的指婚,为各个宗族攀上亲缘,也正是因为如此,洛如烟才如此放心。
因为就如那些老人所言,只要陆行昭接受指婚,那么指婚的对象就一定是她。
只有她。
却是没想到,半路被一个不明来历的公主截了胡。
可那时候洛如烟也十分笃信,这公主绝对不是东陵皇宫里的公主。
“后来我确实弄明白了那个公主是姜妩,是大渝的亡国公主,可是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她的性命,那天在猎场里也不过是想趁着丞相府的身份朝她耍耍小性子罢了,玥儿,你不能当真啊!”
她知道凭自己的身份,耍耍性子并不算什么大祸。
毕竟自以为是命定的夫君就这样被别的女人给抢走了,这件事情放谁身上都会难以接受,所以她真的不过就是想嘴上出口气罢了,毕竟她与陆行昭的事也不过是那些人乱传的而已,时至今日,脱离了那层蒙蔽双眼的婚姻后,她才发现,其实当年陆行昭对她的态度本就不甚热络。
他,根本就没打算过娶她。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不会退让分毫
“如烟!”
沈玥见洛如烟非要挡在她面前,不由得恨铁不成钢地跺了跺脚,抱臂无奈地点了点她的额头,“我这是为了你好,可你呢?你竟然向着姜妩?我拜托你搞搞清楚,她可是抢走小侯爷的人啊!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帮自己的情敌说话你知不知道?”
“话不能说的这么难听。”
洛如烟叹一声气,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眼睛低垂着不敢去看沈玥理所应当的一张脸。
她实在是不能把私底下欺负姜妩看作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就算没有姜妩,陆行昭也不一定会喜欢我,所以……”
她知道承认这件事实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这位别人心中地位仅次于公主皇子的丞相府小姐,还不如一个从别的国嫁过来的亡国公主,意味着她就算认识了陆行昭十几年,在这十几年里不断有人为她和陆行昭搭桥牵线,她也比不过仅仅和陆行昭只有一面之缘的姜妩。
只是……
洛如烟抬起脸,唇角慢慢溢出一丝释然的笑容。
只是比不上又如何呢?她洛如烟,就算是喜欢一个人,也要喜欢的有尊严,陆行昭不喜欢她,那又怎样?每年到丞相府提亲的人照样踏破了门槛。
陆行昭不是她的路,她还不能有别的路走了?
所以,哪怕她刚开始在见到姜妩的时候总是下意识便去打量她,与她相比较,可如今事情被沈玥上升到性命的程度后,她才发现,这一切和人命相比都太渺小了,什么儿女情长,什么嫉妒,都不如活着重要。
既然她都明白这个道理了,又有什么理由借着这个借口去谋害别人的性命呢?
“玥儿,你就放过她吧。”
洛如烟再次相劝。
“可是你……”
沈玥还是替洛如烟觉得委屈,委屈死了!
但是她之所以特地从爹爹那里借来士兵,就是为了替如烟出口气,只是如今如烟自己不需要了,那她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
正想着要不就后退一步,远处却忽然传来一声焦急的呼唤。
“红叶!”
被家丁压住的红叶听到姜妩的声音,整个人都从一片混沌中惊醒过来。
“姜妩!”
她竭力回头去看她,却难以转过身去,只有余光能够看到她着急跑近的身影。
红叶打在她后颈的那一掌并不重,所以姜妩很快便从晕厥中醒了过来,青鸾没扶她走太远,所以她清醒过来的第一刻便沿着原路跑了回来。
“洛小姐。”
姜妩眼神赫然盯着那几个听命于洛如烟和沈玥的家丁,不由得冷笑一声,“早就听说丞相大人德高望重,丞相府家教甚严,就是没想到,所谓的家教甚严,竟是纵容洛小姐以多欺少吗?”
“我……”
洛如烟百口莫辩,刚要解释,就听姜妩又咄咄逼人地道,“我的丫鬟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人,洛小姐请来专门的卫士针对也就罢了,如今见我丫鬟重伤,还要让家丁以多欺少,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
姜妩看着红叶身上的道道伤口,心头就升起一股子无名火。
“不是这样的。”
洛如烟想开口解释,只是脑海中不断过了几句想说的话后,才发觉都是那样的苍白无力。
虽然那些家丁是沈玥的人,可沈玥毕竟是为了自己才走错了这一步,如今再把罪过推到沈玥身上,未免有些太不仁不义了,而且……沈玥请那支虎卫前来教训姜妩的时候,她以为顶多也就是吓唬吓唬她,让她在自己面前不要总是端着那副清高的样子,所以这一点,她也无法解释。
所以说,还是一开始就不要做亏心事。
“唉”了一声,洛如烟撇撇嘴,只能是伸出手掌,委屈巴巴地道,“既然这样,姜姑娘尽管告诉我爷爷,让他用家规来惩罚我。”
这副熟练的让人心疼的模样,倒真像是伸出手掌心要让别人打一样。
姜妩看着看着,就愣了眼。
嗯……事情的发展方向似乎和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
“姜妩。”
这时候,红叶开了口。
家丁见状,对红叶的束缚也减轻了些,红叶很轻易摆脱那些人的禁锢,站起来,靠在姜妩肩上,声音细微地道,“那两个人……并没有对我赶尽杀绝……”
尤其是那个伸出手来的,反而一直在想方设法地为她说理。
再说了,据她所了解的,姜妩本就身处这样复杂的关系网络中,若是让她为了自己这样一个不起眼的丫鬟强出头,估计也是不怎么可能的,只会招致更多人的闲言碎语罢了。
所以她朝姜妩说,这二人不是故意的,且已经悔过,希望姜妩能够不追究此事。
至于她,受伤就受伤吧,又不是没受过……
“那也不行。”
她心头忽地一跳。
女孩儿干脆又笃定的声音响在耳畔,说,“就算她们不是故意的,可受伤的是你,这伤也已经疼在了你身上,我又怎会装作没看见。”
姜妩似是说给红叶听的,可更像是说给洛如烟和沈玥二人听。
她言笑晏晏,神情却坚定的很。
“做错了事情,从来不是一句道歉就能解决的。”
“你!”
沈玥大为愤懑,刚刚如烟要放过这个人的时候她就很不同意,看看,如烟用所谓的怜悯换来了什么?只是换来了人家的一句你要付出代价而已!
“如烟,你可千万不要听姜妩胡说,她就是……”
“是挺明辨是非的。”
“……”沈玥看傻子一样的看过去,“??你说什么?”
洛如烟却没看沈玥,只是一双眼睛亮闪闪地落在姜妩身上,眼前女子一身红衣猎猎,在晚风的吹拂下衣衫翻飞,她方才说出那句话的模样,可谓是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
她忽然就觉得,似乎陆行昭对她一见钟情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了。
毕竟放眼这整个京城来看,又有哪位官宦家的小姐,能真心实意地替自己手下的丫鬟考虑呢?
在她们眼里,主子是主子,丫鬟是丫鬟,这是死律,没有人会向姜妩这样,为了一个丫鬟与强权作对。
洛如烟甚至都相信,就算今天站在姜妩面前的不是自己,而是她父亲,亦或是地位更高的什么大人,她姜妩也不会退让分毫。
第一百九十章 阴冷又肆意
“那你想怎么办?”
洛如烟想,她是绝对不会把沈玥供出来的,若是姜妩真的决定要为她的丫鬟讨回公道,那便宠着她来吧,大不了将事情捅到祖父那里,她再挨祖父一顿手板子罢了!
却不料这时,身后猛地有人拉了她一把。
洛如烟顿时大脑一懵,连耳旁响起的沈玥的声音都是虚幻缥缈的,她好像听到沈玥挺大声的,朝着姜妩说了句,
“跟你的丫鬟串通好的是我,找人来教训你的是我,伤了这个女人的也是我,你有什么就冲我来,这一切都和如烟没什么关系!”
洛如烟哑了哑声,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回应,只是倏然红了眼眶。
“玥儿,你……”
“傻瓜,我怎么会让你替我担着这罪责呢?”
只是沈玥鼓起勇气说出那番话后,属实是双腿都无力了些,她还是头一次干这么仗义的事情,只是爽归爽,心里还是有些后怕的。
她怕姜妩真的把仇都报在她身上。
而姜妩此刻的心情,倒是忽然缓和了几分。
她来这东陵国头一次,头一次遇到还算能说清楚道理的人。
先前与林鸢,与殷红绡,那都是无论如何都讲不清楚的,她们只认定自己希望的事情为事实,对于其他人说的纷纷不屑一顾,而她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两位娇俏小姐,明明都是家中娇生惯养的,却还没被养坏,倒是明事理的很。
看来这东陵国,内芯里倒是也没坏透。
只是姜妩看了沈玥一眼,神情却有些复杂。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位沈小姐可是刑部尚书沈毅的千金,而沈毅……曾经利用自己刑部尚书的职责之便替林继之脱过罪。
身上背了那么多条人命,林继之还能从六扇门安然无恙地被放出去,这里面少不了刑部尚书沈毅的手笔,只因为林家与刑部交好,这林继之就能逃脱杀人的罪责。
虽然陆行昭最后黑吃黑,让林继之还是遭受了应有的惩罚,可沈毅对他的包庇却是不可否认的。
所以这位沈小姐如此一排正气,实在说不上是好事还是坏事。
姜妩想,一切自有定数,这件事情,总会见分晓的。
“姜妩……”
红叶揪了揪姜妩的袖子,声音虚弱道,“还是算了吧。”
她知道眼前这两个人都是高门贵府的人,若是要替她出气的话,便总是要让姜妩为难的。
再说了,这两个小姐,除了脾气任性一些,倒也不算太坏。
“可是红叶,你不能伤的这样不明不白。”
“没有。”
红叶笑了笑,想到什么的时候,眼中一片精神矍铄,“那支卫队训练有素,而且在同我比试的时候并没有以多欺少,和他们那场战斗,可以说是酣畅淋漓。”
虽然她受了伤,可那些人身上也挂了彩。
对于一个战士来说,伤痕不是耻辱,而是功勋。
是她见识过比自己更强之人的功勋。
姜妩一时哑然。
她实在是没想到,红叶竟然会这样想。
她竟然这样想的开?
如此一来,倒是让她连向沈玥和洛如烟讨回公道的底气都没有了。
还能怎么办,连红叶自己都说和人家只是算是切磋了,她还能说什么呢?
“姜妩,求求你了。”
红叶笑的粲然,她是真的觉得没有必要,虽然那件事情的出发点的确是沈玥想要借着护卫的威风给她们主仆些教训,可是无论是那卫队也好,还是最终的结果也罢,都没让她的目的得以实现。
就这样乌龙一般的,虎卫秉持着绝不以多欺少的军规,与她半切磋半打斗,而洛如烟又良心未泯,最终说服了沈玥放弃一开始的目的,这事情到最后,竟是就这样和平解决了。
习惯了尔虞我诈,也习惯了坏人在做错事后的巧言狡辩,第一次遇到如此坦然承认自己错误的沈玥和洛如烟,竟是一时间都没了办法。
再加上红叶再三恳求,不必把事情闹大,她思考一瞬,便答应了。
这件事情给她的印象十分深刻,感受更是奇妙极了。
好像在大渝的时候,从来都是坏透了的人要她死,要她出糗,逃开了那些人,乍一遇到这几个性子直爽的小姐,倒是觉得有几分可爱。
一直到夜里,独自躺在床榻上时,姜妩还在想这件事情。
或许,这就是东陵国为何要比大渝国强盛的原因吧,在东陵国,明白事理的人总还是要多一些的。
她翻来覆去,虽然这几日有些劳累,可精神上却清醒的很。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姜妩无奈叹了口气,从床上坐起来。
睡不着。
不知道为何,心头总是隐隐升起一抹不安的感觉,就是睡不着。
姜妩干脆点亮烛火,披着一件披风走到窗前。
她一手持着烛火,一手推开窗。
临近初夏,夜晚的风还带了几分寒凉,乍一透过窗缝吹进来,激的她浑身一个激灵。
姜妩抖了抖肩膀,抬头往天上看去。
一轮圆月挂在树梢,周围有一层橙黄色的光晕,月光颤着几分清冷,碎星一般地洒在院子里,给地面增了一抹银色的光辉。
只是这偌大的房间只有她一个人,陆行昭又不在,便多少有些觉得缺了什么。
姜妩想,明日说什么都得赶过去找陆行昭了。
一来,找太子那事儿也不知道进度如何,二来,她有些想他。
思念总是如一团乱麻,一旦生出了这般念头,便丝丝绕绕拧在心头,说不清道不明的。
而这团乱麻,估计只有见到那人本人的时候才能解开。
只是这时,姜妩却感觉后背冷不丁传来一阵瑟缩。
她扶在窗台上的手不由得收紧,眉头轻蹙。
为何会有一种有人在盯着她的感觉……
外面夜色凉如水,似乎只有淡淡的蛙鸣。
可当姜妩鼓起勇气扭过视线去后,却惊得浑身一震。
院子里的梧桐树上,蹲了一个人。
那人似乎待了许久的样子,也或许是刚来,只是双手闲适地扶着粗壮的树干,一双鹰隼一般的眼神直直朝着她盯过来。
阴冷又肆意。
第一百九十一章 你却无法离开
姜妩下意识后退一步,想去外间叫醒红叶,却在她脚尖点地的那一刻,眼前陡然刮过一阵凉风。
她瞳孔微颤,强迫自己站直身子。
目视前方,她动都动不了。
是被惊到了,被眼前这个少年的速度。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个少年……叫池渊。
是那次追杀大皇子的杀手中格格不入的一个。
“你想干什么?”
姜妩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人。
他似乎比自己小几岁的样子,一双瑞凤眼摄人心魄,流散着诡异的光芒,薄唇微微勾着,好看的让人心惊。
只是单看这人的行事作风,又不像是比她小太多,处处都透露着一些成熟。
“放心。”
池渊开口。
他逆着窗外清冷的月光,那月光便尽数倾洒在他背上,他眼神清凌凌的,告诉她,“我不会伤害你。”
姜妩倒抽一口凉气。
几乎是在他话音刚落的那一刻,她就想起来头一次见面的时候,她替大皇子引开杀手,然后落到了这个叫池渊的少年手中,少年手中持刀,像是从地狱里走出来的恶魔一般,一刀一刀在她身上各处留下伤口,仿佛在欣赏一件十分得意的作品,他那时候的眼神,如痴如醉,仿佛对看着猎物在血泊中不断挣扎,有一种变态的满足欲。
姜妩死都不会忘了那一刻的感受,窒息,绝望,她甚至都做好了和陆行昭诀别的准备。
然而此刻,给她带来如此直观感受的那个罪魁祸首,竟然一脸平淡地同她说——
“我不会伤害你。”
多么可笑又不可信。
只是姜妩知道,面对这样的人,硬碰硬是完全不可行的,于是便深呼一口气,镇定道,“那你今夜来找我,又有何事?”
总不能是来慰问自己伤口好的怎么样了。
只是她这自觉荒唐的想法刚一想出来,就听池渊轻笑一声,道,“来看看你的伤好了没。”
姜妩:“……”
她顿时噎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或许是让这句话给闹得心都乱了几分,她此刻再抬头看他的时候,竟是看不出分毫先前的病态与邪魅,那双淡了几分的眸子里,如水一样的毫无波澜。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人,先是弄得她浑身是伤,此刻又莫名关怀地跑到她府上来问她伤好了没,前前后后分明是两副面孔,让姜妩有些分不清楚,到底当天那个杀手是他,还是今日这个与普通人无异的少年才是他。
还没想明白这个问题,姜妩忽地感觉手腕一凉。
“你……!”
她紧接着猛地抬起微讶的双眼,想要挣脱他的手腕,“你放开我!”
可是无论她怎么动作,面前的池渊都岿然不动,他甚至慢慢合上眼睛,冰凉的指尖轻轻触着她的手腕,似有月光流动而过,余下点点光辉。
姜妩愣了神。
不知道为何,眼前乖戾无比的少年忽然安静了下来,就这样站在她的面前,竟让她从内而外地感受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宁静,就好像万物归于沉寂,一切溺于湖面一般。
片刻后,池渊终于睁开了眼。
他张开的眸子里,相较于方才的平淡如水,又多了几丝波澜,他不自觉地便在手上加了几分力,攥的姜妩手腕都发了红。
意识到自己可能攥疼她了,池渊才松开了手。
“真的是你。”
他语气中有难以自已的惊喜。
姜妩一头雾水,只是看着手腕上那几道微红的指痕,才大梦初醒一般地皱了皱眉,后退一步摇头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是真的听不懂。
一个头一次见面就把她当成猎杀对象一样残忍对待的人,在伤害她后又自己找上门来,说他认识她,做一些奇怪的举动,这无论是哪一桩哪一件,她都无法理解。
唯一希望的,就是与他再不相见。
只是事到如今,姜妩也算是看出来了,今天晚上的他,似乎真的没有想要伤害自己的样子,于是说话的底气也足了些,她像他提要求一般地,说,“不经过别人允许就闯入别人家里是件很不礼貌的事情,白天亦是如此,更别说是晚上了,现在,还请你离开我家。”
离开……
池渊攥住她的那只手还垂在半空中,像是什么都没有抓住,又像是抓住了想要的一切一般,他嗤笑一声,似乎瞬间又回到了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少年,语气邪佞又肆意,“现在我可以离开。”
他说着,慢慢凑近下来,说出的每个字都让姜妩心惊不已。
他说,“可是以后,你却无法离开。”
什么意思?
姜妩许久才缓过神来,不知为何,分明应该认定他刚刚的话就是玩笑与恐吓而已,可真当那句话在她脑海中不断盘桓之时,她却一阵心悸,就好像在不久的将来,真的会像他所说的那样……
无法离开,又是无法离开什么地方?
姜妩抬眼,刚要张口问个清楚,眼前却早已没了男人的身影。
池渊走了,他毫无声息地过来,又毫无动静地离开,就好像从未出现在这个寂静又让人心惊胆战的夜里一样。
外间红叶似乎是听到了动静,推门进来问姜妩怎么了。
姜妩看了看窗外,夜色绵延到很远的地方,那棵梧桐树仍然挺立在院子里,而方才的梧桐树枝上,还停着一个人。
那个人如今已经走了。
姜妩想,既然这样,她好像也没什么由头跟红叶去说什么,再说那池渊出现的太过诡异,连她自己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更不用说是让红叶去和自己分析那人是何来历了,一切还是等明日见了陆行昭之后再说的好。
想到这儿,她摇了摇头,又揽紧肩上的衣裳,朝红叶笑着道,“无事,就是半夜睡不着,起来走走罢了。”
红叶看了她一眼,微笑,“那就好。”
她说,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同她讲。
姜妩笑说知道。
红叶受了伤,行动总是有几分不方便的,生怕她出事的时候自己赶不过来,就主动替换青鸾住在了外间,至于青鸾……
昨日的事情后她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自请去了浣衣坊。
第一百九十二章 大火
其实那天的事情水落石出后,红叶并未多介意这事,只当是小姑娘家争风吃醋罢了,就没想拿青鸾怎么着,姜妩身为两个人的主子,这事的受害者又是红叶,自然是全盘由红叶自己决定,于是红叶便想好了,不追究。
这举措倒是让青鸾一个人哭的泣不成声,连连向红叶说对不住。
后来姜妩也耐不住青鸾的性子,她说以后自己就安稳留在府中给少夫人洗衣做饭,再也不会跟着出去了,就自请去了府上的浣衣局。
姜妩心道可惜,跟了自己十几年的丫鬟,平日里穿衣吃饭都是青鸾来伺候的,实在是不舍得她就这样离开,可青鸾却说,若她只是有贼心没贼胆,她定然也是不愿意离开姜妩的,只是这次却不一样,她是实打实地犯了错,因为她的缘故让红叶身陷重围,如此一来,她若是再旁若无事地同红叶站在一处伺候同一个主子,怕是她良心都过不去。
青鸾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姜妩也只能是应了她的请求。
于是今日起早,她是一人梳妆打扮的。
因为红叶并不擅长这些女红之事,她便只能是自己来,还好平日里也有意无意地自己随便装扮过,到今日非得靠自个儿这双手的时候,也不算是太生疏。
她很快梳洗好,又找了红叶一同出发。
一直到路上,姜妩还是会时不时地想起来昨天夜里那个叫池渊的少年忽然闯进府里后,对她说的一通奇奇怪怪的话。
或许是思绪太过漂泊,她总觉得没过多久,前面红叶就停下马,提醒她已经到了。
她们直接来的陆行昭在云水山驻扎的营地,又听那里驻守的卫士讲到,陆行昭昨日连夜带着几支队伍去了云水山顶的云水寨,好像是得到线索说太子殿下在那儿,只是去了之后便毫无踪迹,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姜妩一手拉着缰绳,微微蹙眉。
红叶问,“现在怎么办?”
姜妩想了想,随后摇头,“我不想在这儿干等着。”
她话音落后,便又询问那名刚刚问话的卫士,道,“你可知道去云水寨的路怎么走?”
那卫士点头,嬉笑一声挠挠头,“当然了,俺们这些粗人别的不行,可就是行军打仗的路子记得门儿清,这云水山又是在出兵的官道一旁,别说是云水寨了,就是这山里哪处丛林里有水源俺们也清清楚楚。”
既是如此,姜妩便放心了。
她让卫士带路,又同红叶是骑马来的,所以很快便到了所谓的云水寨。
只是初到云水寨之时,却着实让眼前的景象给吓了一跳。
那卫士也是觉得奇怪,“不对啊,都说这云水寨依山傍水的,是赏景游玩的好去处,那些贼寇们也是看着这地盘敞亮,才在这里占山为王,怎么现在看来,好像跟听说的不大一样呢?”
姜妩微微挑眉。
何止是不大一样,恐怕是丝毫不同吧。
她示意二人走近,越是踏上那一片焦土,她就越是觉得心惊。
这里一定刚刚遭受过什么。
她半蹲下身,长发顺着手垂下的动作从脖颈一旁倾泻下来,指腹摸在倾倒的木桩上,顿时就沾上了一抹灰烬。
“这里是被一场大火摧毁的。”
红叶也走上前,抬头看着被烧的只剩骨架的比武台,还有比武台后面的幢幢屋舍,心里不由得觉得怜悯。
这样陡峭的地势,好不容易建起这么多屋舍,如今却因为一场大火毁于一旦,着实是让人觉得惋惜。
“不错。”
姜妩起身,“而且,这场大火应当就是昨夜发生的。”
多么令人心颤的一件事。
夜间人人酣睡之时,谁都没想到居住了大半辈子的房屋竟然被人放了火,一把大火熊熊燃烧,吞噬着一切生还的可能,人们从睡梦中被烘烤而醒的时候,恐怕已经毫无生机了。
会有那么多鲜活的人命,葬身于这场火海之中?
想到这儿,哪怕只是来这里寻人的,姜妩还是双手合十,微微闭上了眼。
愿逝者安。
“这里的大火是昨晚上起的,那少帅他们……”
“不会的。”
姜妩直接打断卫士略带惊慌的猜疑,语气笃定说,“陆行昭不会有事,这大火也不会是他放的。”
陆行昭这人,行事作风潇洒肆意的很,却从来不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就算已经明确知道太子殿下是在云水寨这里,他也断然不会做出烧毁人的寨子来要挟他们交出太子这种行为。
更何况,抛开一切来讲,这本身就是一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主意,若是对方被逼得狠了,直接将太子丢进火海里可怎么办?
所以说,于情于理,陆行昭都不会这样做。
至于被废墟掩埋,这就更不可能了。
事关太子殿下的营救与安危,陆行昭定然不会只带了寥寥几个人马过来,如果靖安军真的葬身火海,阵仗之大,绝不会是现在这般寂静。
所以……陆行昭和一众军队到底是去哪儿了呢?
姜妩实在是想不明白,身后自己又只带了一个人过来,若是把他派出去寻人,估计自己和红叶就成了不认路的无头苍蝇了。
如此一来,倒不如和那卫士一起去寻靖安军的踪迹。
踪迹……
想到这儿,姜妩忽地一拍手掌,陆行昭是知道她这几天会来云水山找他的,既然这样,预料到她会顺着他的行踪追到云水寨也不是没有可能,所以……
姜妩忽然来了兴致,盯着卫士有些看不懂的眼神在废墟里左看看又看看,眼神灵动的很,红衣翻飞在一片沉寂中,有些像翩翩起飞的花蝴蝶。
她动用红叶一起找,终于在一棵树的树干上找到了几个用刀尖刻上去的字。
有了。
姜妩心底暗喜一通,拂开那表面罗裳的灰尘一字一字地读到,
“去找大皇子……”
后面的话很长,是陆行昭记下了自己在云水寨的见闻。
姜妩心底蓦地一惊,抚在树桩上的手指微微用了力。
“回京城。”
她起身,脸色严肃。
第一百九十三章 暗中查访
以姜妩的身份,直接上帖子约见大皇子是不合礼数的,再者说,她是陆行昭的夫人,若是真这样做了,怕是会让有些人拿捏了把柄去。
所以秦温阮乔装打扮一番后,让红叶去王府送了信,而自己则在茶馆的等着。
大皇子萧怀慈,是当今圣上亲封的齐王,在城内有自己的府邸。
茶水过半,姜妩等到了一身锦装过来的萧怀慈。
他收到信的时候显然是十分惊讶的,万万想不到姜妩为何会约他出来,只是于公来说,姜妩是陆行昭这边的人呢,他能帮一些是一些,于私来说,那天他遇袭的时候,人家一个姑娘舍生忘死地救自己于水火之中,他如今不过是帮人家一个小忙而已,若是这都做不到,那他从前读的那些圣贤书可真是读狗肚子里去了。
“有什么事?”
所以他便开门见山地问了。
姜妩见他直爽,屋子里又没外人,就一五一十地把在云水寨那里的见闻说了个清楚。
听完事情原委后,萧怀慈一惊。
“竟有如此荒唐之事!”
他早就听说最近云水山那里不太平,不仅山脚下农户被劫,而且途径山峦之间官道的赏银也悉数被劫,先前刑部那边放出消息说是云水寨做的,可如今姜妩传回来的这消息,却与朝中调查后的传言截然相反,甚至更为可信一些。
姜妩看到萧怀慈是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思考着的,便知道这次云水寨的人怕是押对宝了——
陆行昭留下的字上说,他率人赶到的时候,云水寨已经被官兵包围住,仔细一问,才知道是刑部和兵部的人,他们认定了在官道上作祟的歹人就是云水寨,于是不攻灭寨子誓不罢休,双方僵持了许久。
而他带的是靖安军,并不是自己的暗卫,所以不能和正规军正面撞上。
思来想去,他还是一个人去见了云水寨的寨主。
寨主看着自己带的寨子莫名其妙就被扣上了抢夺赏银的名头,也是气不打一处来,正打算拿手中这位太子殿下做手脚呢,陆行昭就到了。
明白事情原委,陆行昭笑那寨主没脑子。
太子殿下都在他们手上,他们竟然还能让一众臣子给逼得出不去门。
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道理,不懂?
一旁的萧怀生缓了许久才明白过来,自己这位便宜表哥嘴里被挟的那位天子是他自己,一时间有些怀疑人生。
陆行昭却趁着寨主犹豫,像他提出解决问题的路子。
那便是以萧怀生为要挟,先帮寨子里众人脱身最重要,至于躲到哪儿……
只要他们脱离了朝廷的视线,他靖安军就能偷着藏人。
后来进行的十分顺利,萧怀生不免受了几分皮肉之苦,可谁让他运气好也不好,好的是,被云水寨的人从刺客手里给救了出来,不好的是,好像跟了云水寨以后也没什么好日子过,就仅仅是还活着而已。
陆行昭嫌他话多,懒得理他。
只是在树干上替姜妩留下了指示,自己在这里看人不方便,让她去求助大皇子,解决刑部和兵部那边的老东西。
而守在云水寨外面的朝廷兵马,本打算采取坚壁清野的战术逼迫寨里的人投降画押,可谁知道太子殿下竟然在人家手里。
当萧怀生被挟持着走出来的时候,刑部尚书沈毅和兵部侍郎余文清差点惊掉下巴。
可是没办法,身后就是皇帝的亲兵,他们两个臣子而已,总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置太子殿下的命于不顾,于是便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云水寨一寨子的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溜了出去,怒目而视。
而那场火,兴许就是这两个老东西心有不甘而故意放的,一场大火,摧毁了人家寨里多年以来的经营和生活,若是让姜妩来评判,她倒是一时间有些分不清楚,这些口口声声为民社稷的大臣和山上落草为寇的山贼谁要更像无恶不赦之人。
“我明白了。”
萧怀慈放下茶杯,瓷质的底座与檀木桌碰撞,发出轻微声响。
“放心,我这就去同父皇反应,若是刑部和兵部真的只是为了找个替罪羊草草了结赏银一事,定当将涉事官员严刑惩处。”
姜妩点头。
如此,也算是达到陆行昭的目的了。
“对了。”
萧怀慈忽地想起一处细节,询问姜妩道,“方才你说,和刑部尚书沈毅一起前去围攻云水寨的人,是兵部侍郎余文清?”
姜妩仔细回忆过陆行昭说的话,确认后才点了点头。
正是他。
“这就怪了。”
萧怀慈拧眉,俊俏的一张脸上升起一片疑惑之色,“按本朝惯例来讲,此事涉及到军队赏银一事,事关重大,侍郎应当没有权力参与才是……”
“是了,”想到什么,他又一拍手,说,“前些日子上朝的时候听父皇提起来过,说兵部尚书近日身子抱恙,在家养病,所以将兵部事务一概交给了侍郎余文清打理。”
想必是因为这样,余文清才得了和沈毅一同围攻云水寨的权力。
只是……
多年与这些鬼精朝臣打交道的习惯让萧怀慈不由得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真就这么巧么?这兵部尚书刚刚休假,赏银就被劫走了?
朝中事务,姜妩虽然不懂多少,可听萧怀慈怀疑到这份上来,她也算是知道了调查该从哪里入手,便道,“若是殿下怀疑这兵部尚书有鬼,不如由我的人前去试探一番,看这所谓的养病到底是真是假。”
“万万不可。”
萧怀慈笑一声,“你是姑娘家,又是朝中重臣家眷,这等事情怎可由你来做?还是以我的身份前往李家拜访一番,顺便查查情况的好。”
“殿下,臣妇认为不妥。”
萧怀慈愣一下,眼神中有疑惑,“哦?那本殿下倒是想听听姜姑娘的见解。”
这女子倒是有趣,一般的京中贵女,哪个敢有胆识对着他这位大皇子说出“不妥”这二字?
他定了定神,又听姜妩缓缓道,“以殿下的身份光明正大上门,兵部尚书李遂一定已经有所防备,若是这样的话,此行可就白去了。”
萧怀慈仔细思索,竟然觉得姜妩说的有几分道理。
“所以……”
二人共同开口,眼中有着一样的思量。
要悄无声息,暗中查访。
第一百九十四章 家里养的猫走丢了
几天后,朝中传来消息,说是刑部尚书沈毅和兵部侍郎余文清凯旋归来,将为祸百姓的云水寨歹人们尽数带了回来,不仅如此,还正好救下了落在歹人手里的太子殿下。
这朝中的风向一下子就变得厉害,众臣纷纷扬扬都去巴结有重功的沈毅,一连串的恭维之语停不下来:
“沈大人如今可是水涨船高,这一行不仅将那一众山贼给全灭了,还救回了在春猎中失踪的太子殿下,可谓是大功一件啊!”
“就是就是,沈大人,要我说啊,这单拎出来一件便是足以让陛下大力嘉奖的,您这一下子就占了两头,可真乃紫气东来,厥功甚伟!”
“好了好了。”
沈毅自然是十分受用这些追捧的话,想他当了这几年刑部尚书,遇着些什么事首先想到的就是和各官员都处理好关系,就拿林家一事来说,他当时可是冒着被检举的风险保住了那位林家的小少爷,虽然不知道为何那林继之最后还是死于非命,可说到底他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了,至于结果如何,大概是那少年时运不济吧。
哪像他一样,上山剿灭个贼寇还能顺道把太子给救出来,这不是天时地利人和是什么?
是天命让他在陛下面前展露锋芒!
他于是自信到极致地在朝廷上侃侃而谈,将云水寨那寨子里歹人的所作所为皆数落了一遍,从寨主欧阳牧如何率领部众抢夺山脚下人们的财物,再到他云水山仗着势力庞大公然劫夺官道上运往军队的赏银,一桩桩一件件都让他给说的慷慨激昂,连一旁旁听的陆行昭都险些信了他的邪。
他想,若不是这件事情他是从头跟到尾的,且十分了解这位刑部尚书的品性,他还真就能信几分沈毅自己表露出来的正义凛然。
只可惜,他看了一眼姜妩,二人默契点头。
可惜只是纸老虎罢了。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将那层纸糊的伪装解开后,这位刑部尚书内里又剩了些什么呢?
沈毅大刀阔斧说了一通,其中大部分内容自然都是在谴责欧阳牧的惨无人道,走上邪路而不自知,当然,也旁敲侧击地总结了自己在这件事情中的劳苦功高。
听到这儿,姜妩不由得看了所谓的欧阳牧一眼。
倒是有些惊讶。
原来传说中的云水寨寨主,是个虬髯满面的中年男子,他身型不高,但生得孔武有力,一身的腱子肉看上去就结实。
姜妩想,这是块硬骨头。
端看人那眼神,虽然双手被束缚在身后,身侧还站着铁甲金胄的护卫兵,可他神情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与不安,反而十分冷静地注视着龙椅之上的皇帝,就这样任由沈毅胡说八道着,什么都不反驳。
倒是十分明智的。
姜妩知道,在这种时刻,大家都认定了所有事情都是沈毅一人的功劳,顶多再顶多也就是还有余文清从旁协助的辅助作用,于是人们用惯性思维思考之下,欧阳牧一定是沈毅话中那为祸百姓的山贼贼寇。
而贼寇的话,无论是什么,都是不可信的。
此时的欧阳牧若是开口,那才真是叫一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无论他怎么解释,都无法拯救话语的苍白无力。
所以他选择了闭嘴,先听沈毅侃大山。
只是面对沈毅如此一番诬赖,他也并没有任何恼怒或者是失去理智的行动,就只是定定地站在原地,仿佛一棵屹立不倒的松树。
姜妩当下立断。
看来这位云水山寨主,还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高手。
真正有能力的人,是断然不会像沈毅那般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而是像欧阳牧这样,不动声色之间,便将一切情绪掩埋在眼底,让人无法窥其分毫。
沈毅在说完陈词之后,便要请求陛下给欧阳牧以及一众云水寨山贼定罪。
“依臣愚见,抢掠百姓财物、劫夺大军赏银、掳走当朝太子,该贼寇,应判死罪,死有余辜!”
他声音朗朗,在整个承乾殿里不断回响。
一时间,大殿一阵静默。
而后,便是群臣们的千呼百应——
“请陛下明智,该贼寇应判死罪,死有余辜!”
见此情景的沈毅不由得弯了弯嘴角,脸上是收不住的得意。
他如今已是掌握朝中众多人心,估计不久以后,就会有皇子找他巴结战队了,尤其是刚刚被他救下的太子殿下,还不赶紧趁机将他拉拢进夺嫡的队伍去?
虽说他私底下和林家有交易,可是一码归一码嘛,若是二皇子还在的话,他是断然不会浪费这段关系的,可关键就关键在二皇子去了,这意味着林家大势已去,不然,难道要依靠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四皇子吗?
真是可笑,纵观历朝历代,可从来都没有一个皇帝是坐在轮椅上上朝的。
到时候,他成了这朝中的红人,油水还会少吗?
只是在一众呼应之中,沈毅却听到了一丝不经意的冷笑。
这冷笑太过明显,正好在群臣声音落下的时候响起来,让所有人都不由得集中了视线过去。
姜妩也看过去。
她的目光所及之处,男人一身深紫色官服,衣着分明正经的很,可那张带着几分邪气与肆意的脸上,表情却属实算不上多正经。
他就用那张让人看了便心悸的脸,做出一副“啧啧”的姿态,声音惫懒道,“沈大人,现在就开始为自己庆功,是不是属实有些早了?”
沈毅身子一僵。
只是陆行昭在这皇庭中,无论是血脉还是地位都要碾压自己一头,是他惹不起的,于是也只能是尴尬轻咳一声,道,“小侯爷何出此言?”
陆行昭就不再理他了。
他大步迈上前,拱手,视线在正前方。
“陛下,臣有事要奏。”
皇帝刚从沈毅唤起的那一波浪潮里缓过劲儿来,就摆摆手,让陆行昭说下去。
陆行昭便道,“前些日子臣家里养的猫走丢了,便追着踪迹去找……”
“不是,”沈毅笑了,“小侯爷这家长里短的,就不必拿到朝堂上来说了吧?”
“沈尚书。”
沈毅一凛。
少年明明年轻他许多,可是那双泛着寒意的眸子陡然射过来,却让他如置冰窖一般,他一下子就说不出话来。
只听陆行昭噙着笑,缓缓道,“打断别人说话,可不是个好习惯。”
第一百九十五章 臣不糊涂
沈毅吃了个大瘪,只能甩甩袖子,从鼻孔里哼出一口气后扭过头去。
说就说,这云水山山贼犯下的罪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他还真就不信这位年纪轻轻的陆小侯爷能把死人给说活喽!
陆行昭继续道,
“臣最后找到了那只猫,原来这小东西是趁着微臣不注意,竟然跑到了兵部尚书李遂李大人府上去了。”
李遂?
皇帝顺着接了句,“你这猫的本领倒是随你,翻墙越岭不在话下。”
姜妩在旁听着,险些笑出声。
陆行昭勾了勾唇角,说他追着猫的踪迹进了尚书府,却在府里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这时,皇帝眉头紧紧蹙起,似有几分预感地道,“兵部尚书李遂称病休假,早就在府内修养多时了,能有什么奇怪的事情?”
陆行昭抬头,眼神灼烁但不言语。
坐在他面前高位上的那位是什么人,在前朝诸子夺嫡那样凶险的局势下,他一个一无受宠母妃,二无太子身份的皇子,一步步从籍籍无名走到打败诸位皇子,成功得到当今皇后娘娘的青眼,和沈家联姻,得了沈家的倾力相助后,这才把剩下的夺嫡之路走的无比顺畅。
可以说,皇帝的一切都是凭他自己谋来的。
这样的一副心思,又怎会想不到陆行昭口中所说的奇怪的事情是什么。
陆行昭就这样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道,“臣在尚书府,看见李遂李大人正招呼家丁着急忙慌地搬运着几个粗木大箱,似是要运进府内地下室里一般。”
“更让人觉得奇怪的是……”
“李大人行动敏捷,并不像是病重到连床都起不来的样子。”
此话一出,全朝震惊。
落针可闻的寂静过后,争议便如同潮水一般从四处涌来。
“这李大人为何要装病呢?”
“哎呀人陆小侯爷方才不是说的很清楚了吗,说是亲眼看见李大人指挥家里人搬箱子呢!”
“嘶……这箱子出现的时机如此巧妙,莫不是……”
那人给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眼神。
而讲这些话尽数听进耳中的沈毅顿时觉得脸上让人扇了一巴掌一样,火辣辣的疼——方才他还在竭力给云水寨的人定罪,认定了那偷走赏银的是他们,转头陆行昭就给他当头一棒,说假装称病的兵部尚书李遂才是真正劫夺赏银的人。
“侯爷这话实在是荒唐。”
可碍于二人身份的差别,沈毅哪怕是质疑的话也说的十分小心翼翼,忍着满腔的愤懑道,“李大人在朝堂之上一向兢兢业业,可谓是当朝肱股之臣,谁能干出这侵吞赏银的事,李大人也干不出来!”
他这话倒是说的不假,毕竟兵部尚书李遂是出了名的清廉,虽是皇帝登基后任用的新臣,却实实在在能担得起这兵部尚书的名头,功劳甚多,在朝廷中风评也极好。
到这儿,就连姜妩都不由得好奇了几分。
是了,这李大人到底是为何要做出劫夺赏银的事呢?
是家中急需用钱?还是往日的清廉公正都只是表面功夫?
总觉得这真相恍若被牢牢包裹在一阵迷雾当中,令人难以窥探其中真相。
面对沈毅和群臣的诘问,陆行昭并没有丝毫慌乱,他只是挺了挺身,然后道,
“微臣也认为,李遂李大人的确是一位明事理的好官员。”
“嗤。”
沈毅讽笑一声,阔气地挥了挥袖子,这年轻人就是年轻人,办事的逻辑都不能自洽?
方才还说李遂大人偷偷转移了藏在府里的赏银呢,如今又改口说李大人明事理?
这难道不自相矛盾?
他刚想张口为难,就见陆行昭忽然一抬手,“请李大人上来。”
这下,所有人的视线直接齐刷刷转过去,停在门外。
就听一阵铁甲晃动后,一名官服打扮的中年人在左右靖安军的伴随下向着朝堂走来。
刚刚才安静下去的人群,顿时又人声鼎沸起来。
无他,只因为李遂出现在朝堂,这件事本身就能说明一件事实——
早在几个月之前便以病称假的兵部尚书李遂李大人,的确是在装病。
如若真是病的连床榻都爬不起来,又怎会看上去就和普通人没有什么差别呢,有人还仔细观察了李遂的脸色,的确面色红润,除了那双枯老又无神的双眼,其他都没什么异样。
转眼间,众人又不由得想到,若是这李大人真的没病,岂不是正好应了陆行昭陆小侯爷的说法?那赏银的事……
“李大人。”
陆行昭再挥手,这次从外面传来的动静更响了。
人更多,抬的东西也多。
“是赏银!”
有户部的人在现场,当时那么多赏银是经过他们的手流转出去的,这赏银是怎样装裹的,又是贴了怎样的封条,他们可是再了解不过了,如今再见到,自然是一眼就认了出来,一些想要垂死挣扎反驳的官员在听到那话是户部的人说出来的,就干干闭上了嘴巴。
例如沈毅。
沈毅见鬼一样地看着眼前一步步走来的李遂,先是两眼干瞪了许久,而后终于反应过来后才指着他,“你你你……”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陆行昭还在等着李遂亲自开口解释。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而过,这段时间于众人来说,像是把一颗心放在油锅里来回煎一样,又是好奇又是不可思议的,各种复杂情绪直抵大脑。
总归还是一句话——
李大人是好官,怎么会糊涂到去偷赏银的地步!
这时候,李遂张了张干涸已久的嘴,眼神却是漠然的。
“陛下,赏银……的确是臣派人截下来的。”
一言既出,所有人仅剩的最后一丝希冀也彻底被打破了。
尤其是沈毅,险些腿脚发软地跌倒在地。
他跺着脚,又气又愤懑地恨不得把手指到沈毅脑门上去,唉声叹气一声,“李遂,你……你糊涂啊!”
糊涂?
李遂却在此刻,笑了。
只是他两眼无神,就算嘴角勉强弯了弯,也带不动僵硬的五官,让那笑容看上去有些诡异。
他落下难看的笑,说,
“臣不糊涂,也不后悔。”
第一百九十六章 可真是绝配
“这还不糊涂?!”
沈毅整个人都要冲上去一样,或许是为了护住他所谓的面子,毕竟是李遂的亲口承认,让他对欧阳牧罪行的指认成了一场笑话。
“赏银可是朝中重物,你身为陛下的臣子,却做出这般大逆不道的事情,甚至设计将罪责诬陷到云水寨身上,实在是居心叵测!”
相对于情绪上头的沈毅,李遂看上去要冷静的多。
他只是淡然一笑,说,“陛下,臣本就犯下大错,不仅意图侵吞赏银,而且还打算瞒天过海,如今水落石出,也是报应所在,臣……没什么好辩解的。”
他声音洪亮,义正言辞的样子不像是在认罪,到仿佛是在陈述别人的罪过一样。
只是,他所做的事情危害朝廷,危害远在千里战斗的将士,做了就是做了,哪怕坦坦荡荡承认,也无法否认这个事实。
皇帝有些无奈又痛惜地闭上了眼,轻叹一声气,
“所以,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啊,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让一个一向清廉公正的好官不惜牺牲名节,如今更是连未来的官途,甚至是性命都牺牲掉了,来换那五百两白银。
要知道,以李遂的官职,攒够这五百两俸禄也不过是几年的事情,有什么等不得的呢?
或许……
陆行昭眼睛微眯,抱臂道,“或许,李大人是有急需要用钱的地方?”
他说完后便仔细观察着李遂表情的动向。
这李遂可不是一般人,寻常人若是犯了这么大的错误被当场人赃俱获的话,是断然没有这样强大的心理素质的,而李遂,却还能站立如松,丝毫不慌地整理了整理衣襟,声音底气十足道,
“我随小侯爷前去面圣便是。”
就连刚刚沈毅疯了一样的质问和皇帝亲自开口的话,都没让这位李尚书的表情发生一丝变化。
可是陆行昭却发现,就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李遂表情变了。
虽然只是一丝细微到几乎不可见的变化,但是抓住后便可以无限放大,而放大过后的情绪,便是李遂当时真实的心理活动。
他微微颤动的嘴角,和稍微波动的眼神都在告诉陆行昭,他方才很慌乱。
就在他说出那句“急需用钱”的时候。
陆行昭就知道了。
他刚刚,离真相近了很大一步。
或许是没想到陆行昭这么快就可以猜个八九不离十,方才李遂才露出了一丝破绽,这之后,他像是更加加强了自己内心的防护一样,无论陆行昭再怎么问,他表情都岿然不动。
陆行昭微微挑眉,也就识趣地停了下来。
不过无论理由如何,这事情都是水落石出了,云水寨的冤屈被洗清不说,还让人家寨主欧阳牧在这儿白看了一场好戏,这下估计外面都知道了,原来东陵国的朝廷也不是一股劲儿地都往一处使,内里有些人的存在,实在是让人不能苟同。
皇帝赦免欧阳牧无罪,当着他的面教训了沈毅不明是非就抓人,是为了让人家顶罪好赶紧结案,自己也好求个升官,实在是荒唐至极。
对云水寨,则是赏赐金银万两,并承诺以后扩大了划定的活动范围,欧阳牧不是贪得无厌的人,他也不想得到这些大老爷的道歉,他身为寨主,唯一希望的就是替自己的人谋几分生活的资本。
原先生存的屋舍已经让沈毅带去的人一把火给摧毁了,而皇帝所给的这些,正好是大家所急需的,盖房子要用钱,采买物资要用钱,当然,打猎生存也需要进林子。
所以他其实是很满意的。
于是便学着那些文人的模样,行了个四不像的礼,在皇帝的授意下提起离开这朝堂了。
他出去后,身后有人叫停了他。
“欧阳公子。”
跟在身后出来的是姜妩,她其实与欧阳牧并不相熟,只是得了陆行昭的眼神才跟着他出来,道,“陆小侯爷让您去府上一聚,有事交代,还请赏脸。”
欧阳牧皱眉。
他很感谢陆行昭当天晚上及时赶到,不仅让他们摆脱了沈毅一行人的围攻,而且还带他们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虽然房舍被毁,可欧阳牧也清楚,他们人员并无伤亡,这就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至于钱财物资,那都是身外之物。
一直到今天朝堂上陆行昭为自己洗刷冤屈,他心里都挺敬佩这位小侯爷的,只是……
他若是以此恩情要挟他做一些违背道义的事……欧阳牧心里门儿清,像这种权力眼儿里过活的人,不会无缘无故去帮助别人。
可是人家终究还是帮了他,于是欧阳牧犹豫过后,便点了点头。
事情水落石出后,很快下朝。
皇帝口谕,将罪人李遂卸掉官帽,押进大牢再做打算,至于李遂为何要私吞那五百两赏银,在此刻反而成为了不重要的事情。
反正赏银已经追回来了,人也认罪伏法,皇帝便没再说什么,招呼陆行昭回去。
陆行昭虽然心中尚有疑虑,可说到底还是得听皇帝的话,便告辞扬长而去。
临走时,路过沈毅看了一眼,眼底有若有似无的笑意。
沈毅一脸铁青地看着他,非要扎根一样地站在原地,似乎都不屑于和他一块出去一般。
陆行昭觉得好笑。
说的好像他稀罕和他这个老头一样走一样。
……
回到昭华苑,陆行昭先去拜见了他邀请过来的欧阳牧。
见面,欧阳牧实实在在地朝他行了个大礼。
“侯爷足智多谋令我佩服,今日云水寨诸位的性命全靠侯爷才能得救,请受我一拜!”
陆行昭连忙上手阻止。
“使不得。”
姜妩跟在身后,知道有些劝告的话陆行昭说了没用,便笑嘻嘻道,“说起来,钻进李家看到李尚书活蹦乱跳的还是我和我的丫鬟,这可不是他的功劳,欧阳公子若是在这样谢他,妾身可是要心生怨怼了。”
听到这话,欧阳牧立刻直起了身。
他惊讶之余又明白过姜妩的意思来,不由得摇了摇头,“夫人和小侯爷,可真是绝配。”
他心里想的是,俩人都跟人精似的,精明的很。
可他是个粗人,想不出什么好词来代替这句话,就没敢开口。
第一百九十七章 山水相逢
想到陆行昭要他单独留下来可能是有事相求,欧阳牧先发制人道,
“侯爷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从今往后,若是侯爷有什么用得着草民的地方,只要不违背江湖道义,草民愿为侯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一番话说的是真心实意的。
只是……陆行昭却从中听出了不一样的意味。
他挑了挑眉,与姜妩相视一笑后,又看向欧阳牧,无奈道,
“欧阳公子这是以为本侯将你请回府中的目的是有事相求?”
欧阳牧不由得愣了愣。
这是方才他心中所想,可是碍于面子,并没有说出来,竟被陆行昭给猜到了。
他心下一阵唏嘘,再次感叹眼前这位靖安侯府小侯爷的玲珑心思,他刚欲解释,就听陆行昭轻笑一声,道,“欧阳公子放心,本侯救你云水寨全然是出于自愿,若非要说是有目的,那目的也已经实现了。”
这话说的坦然,只是欧阳牧却是反应了半晌后才明白过来。
不错,他口中的目的,就是救出太子殿下。
“得知太子殿下被贵寨接回去的时候,本侯安心不少。”
陆行昭如实道,“因为本侯知道,越是身居高位的人,越是想把别人当成垫脚石往上爬,一路血腥肮脏令人作呕,而越是像欧阳公子这般生在江湖的绿林好汉,反而越是懂得江湖道义。”
“太子殿下是当朝皇帝与皇后的嫡子,我们当时在得知偶然间救到的那位青年身份的时候,也是吃了一惊。”
欧阳牧顺着陆行昭的话道。
陆行昭点了点头,“可是你们并没有将太子出卖给那伙杀手,亦或者说,连借着太子的身份像陛下邀功都没有。”
这便是侠者之心。
明明违背道义会给自己带来更大的利益,可就是心里那道防线,让云水寨的所有人都没有选择这样做。
他们只是细心地照料着萧怀生,就像是在对待一个平凡的人。
欧阳牧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只是释然地笑了笑,“这很正常。”
就算他不在,他寨子里的人也会采取和他一样的选择。所以今日在面对那位刑部尚书审问的时候,他心里丝毫没有慌乱,对于他来说,没做过的事情就是没做过,无论别人再怎么诬陷他也是没做过,应了那句古话,他又没做亏心事,半夜又怎会害怕鬼来敲门呢?
不过……
刚刚陆行昭那样问他,莫非意思是……
“本侯替你摆平冤屈,你替本侯照顾好了太子殿下,这两件事已经是扯平了,又何来借着恩情相求一说。”
陆行昭语气坦然,沉声道。
这话一出,欧阳牧眼神不自觉地便闪了闪。
他一时间想不到用什么词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只是觉得与眼前这人相处实在是太过轻松,他总是能先自己一步想到自己要说什么,然后抢先打消自己的顾虑,同时又不会让他觉得这是对他的施舍。
这人,真可谓是生了一副七巧玲珑心,可这心却并不会被用来工于心计,只是将人情世故运用到了极致罢了,属实是让人叹为观止。
“侯爷英明!”
欧阳牧此刻是真心实意地朝陆行昭一拜,却被一双修长的手拦住。
“欧阳兄年纪上是要长于本侯的,若是一直这样端着礼节,岂不是折煞本侯了。”
他这话是笑着说的,欧阳牧听在心里,眼眶竟然少有地一热。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欧阳牧也是经历过风雨的人,从不会轻易落泪,可就是今日,面对眼前这位年轻人有礼数又知分寸的年轻人,却不由得感受到了心脏的起跃。
多少年,他一直厌恶王宫贵胄的风气,才率领志同道合的人隐入山林,可是就在今天,他似乎发现俗世也不是全无清白之地。
就如他面前这个少年一样,年纪虽轻,却足有大将风范,若是他也曾是年轻时候的那个自己的话,甚至有些期待自己也能够活成这般潇洒肆意的样子。
潇洒到,可以用自己的权力,来实现正义,而不是因为人微言轻,一味地向权势屈服,与此同时,也没忘却那颗向着正义的心。
“侯爷。”
欧阳牧发自内心地朝陆行昭再拜一拜,抑制着语气中的激动,
“若是日后有事用得着草民,侯爷尽管派人到云水寨宣召便是,只要是侯爷的命令,欧阳牧定当赴汤蹈火、在死不辞。”
这与方才他的想法又是不同。
方才刚刚跟着姜妩来与陆行昭赴约的时候,他满心都认为所谓的陆小侯爷不过也是个势利人罢了,商人头脑,做事情一定是要有来有回的,所以找他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帮他做成面上不能干的事情。
可是来了之后才发现,这位小侯爷叫他来并不是为了借着恩情相要挟,相反,他只是为了帮助自己去在云水山脚下生活的山民那里洗清自己的冤屈,他不仅没想到要利用他,反而一门心思地为他着想。
实在是让他心有愧疚。
所以这次的许诺,是他自愿的。
他欧阳牧,愿意替他陆小侯爷赴汤蹈火。
陆行昭见状,脸色严肃地扶了扶欧阳牧。
“欧阳兄。”
他嗤笑一声,摇摇头,“你不知道王朝之局有多肮脏,此番浑水,还是不趟的好。”
姜妩在一旁陪着,见欧阳牧动了帮陆行昭的念头,也是缓缓摇头,“夫君说的对,欧阳大哥好不容易能守住云水山那一片净土,已是十分不易了,若是被卷入这朝中乱局中,实在是可惜的很。”
让欧阳牧入局,就如同让他们亲眼看着一个无比清醒的人被那众人皆醉的风气带偏了一般,十分有罪恶感。
所以,这是陆行昭从来都没有考虑过的事情。
“欧阳兄这个朋友我交了。”
陆行昭拱手,“只是……从此山水相逢,各自保重。”
见陆行昭执意如此,欧阳牧也就没再反驳。
毕竟他是他,云水寨是云水寨,他欧阳牧欣赏陆行昭的品性,可是这是他自己的意愿,不能连累寨子里的人。
可是如今的云水寨是他的家,是他不能割舍的地方。
所以……
他拱手回礼,“此次一别,侯爷珍重!”
第一百九十八章 你不想生我的孩子吗?
送走欧阳牧后,陆行昭才歇息下来。
为了太子的事,他在山里连轴转了好几天,是人就总会有疲惫的时候,他也不例外。
姜妩正想去让青鸾备些吃食,脚步就走不动了。
她回头,见男人一只手攥了她的腰,慢慢往后拉。
动作很轻柔,像是在对待心爱之物,连他垂下来的眼,都是柔和似水的。
那双桃花眼里,除了满满当当的情意,还有几分难得一见的疲惫。
姜妩被他拉进怀里,紧紧抱住。
“姜妩,谢谢你。”
姜妩一声轻笑,“谢我做什么?”
事情都是他做的,她不过是来回跑了个青妆苑,把苏妙给的消息传达给他了而已,没起到什么作用。
只是男人箍在她腰上的手却愈发的紧,声音越来越低沉。
“谢谢你,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夏日的傍晚总是喧闹不已,只是这一刻,却风停声止,全世界都是安静的,好像按了暂停键一样。
唯一在动的,是姜妩那颗不受控制的心。
她不由得顺着他的话想下去,只是出现在他的视线里,这就够了吗。
“不要怀疑。”
陆行昭似是猜到了她心里在想什么一样,松开她的腰,一只手将她耳畔的碎发拨到耳后。
他看着她,眼里就是满足。
“阿妩,你要相信自己。”
他说,“有些人就是有这样的魅力,只要站在那里,全世界都会向她奔赴而来。”
“而你,就是如此。”
朝堂本是陆行昭最厌恶的地方,那里有他讨厌的人,有工于心计的人,也有他卧薪尝胆,要为萧怀生解决的人,每每想到要和那些人做口舌之争,他心里便生出一阵恶寒。
只是这一次,他抬眼便能看到他的姑娘站在不远处,眼眸含笑地看着她。
彼时,她是他的全世界,他同样也是。
所以一往无前才有了动力。
男人轻轻吻在唇上,先前一段时间两个人都忙的过分,想来已是许久没有这般亲密的动作了,肌肤相触的那一刻,姜妩浑身一颤,心悸的感受是从未有过的深刻。
她小心翼翼环上他的脖颈,缠绕着,仔细感受他的每一丝温度。
吻到热切之时,身旁空气的温度都是滚烫的。
他带着她往后走,姜妩忽然想起来什么,按住男人正在扯她衣襟的手——
“……今日不行。”
她想起来青鸾如今不在她身旁伺候了,脸颊上染了几分红,道,“青鸾不在,没有人备好药……”
她说的药,是防止有孕的药草。
这药草还是从李神医那里拿的,事后服用,不会有孕,也不会伤身体。
刚成婚那些日子,他要的勤,可是二人又是表面夫妻的关系,所以姜妩便让青鸾时刻都备好了药汁,房事后服用。
这习惯就是在和陆行昭关系有所改变之后也一直维持着。
不因为什么,只是姜妩觉得,以陆行昭现在的处境,他需要满腹心思都投入在太子夺嫡一事中,二皇子死的离奇,如今大皇子又回来了,还有正邪不辨的四皇子,这局势实在是不怎么乐观。
所以这个时候,她不能拖后腿。
陆行昭听她这番话后,似是斟酌了一番。
而后,他动作的确是停住了,下巴却紧紧磕在她颈窝里,鼻尖有温热的呼吸打在她本就滚烫的肌肤上,更添一分旖旎。
姜妩有些受不住,就要推开他。
却纹丝不动。
“陆行昭……”
她低声唤他的名字,真是奇了,二人互相利用的时候,她喊他夫君也好、侯爷也罢,都随意的很,可真正成为了夫妻之后,她那声“夫君”反而喊不出口了。
经常下意识地便唤了他的名字,这在之前是多不可能的事。
陆行昭应了她一声,却仍然没有动作,反而那只抱住她的手臂,越来越收紧。
片刻后,他才轻轻叹了生气,试探性地在她颈窝里拱了拱,声音低沉的要命,
“阿妩,你不想生我的孩子吗?”
你不想生我的孩子吗……
这句话的每一个字,他说这话时候的每一点语气的变化,都像雨丝一样滴落在姜妩心头上,然后慢慢渗透进去,无孔不入。
就像他把他此刻的情绪悉数传递给她一般。
这种情绪很奇妙,姜妩从来没有在陆行昭的身上看到过。
她眼里的陆行昭,向来是自信果断,潇洒肆意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他是陆家的小侯爷,是陛下亲封的小靖安侯,可是他所做成的一切,却是全凭自己那一身的本事。
他在朝为官,却又不屑于官场弯弯绕绕,宁愿和将士驻扎军营。
他看上去冷漠不近人情,实则心里滚烫,对于从未有过交集的云水寨会选择出手相助,只为留住那一方净土。
他就算面对皇帝,也从来不卑不亢,只是将事实阐述,不阿谀奉承。
那身风骨,配得上当年一人舌战群臣的汝阳长公主。
只是这样的一个男人,如今却伏在她的肩上,语气小心翼翼又带着讨好地说,“你不愿意生我的孩子吗?”
姜妩的心,一下子就软的不像话。
她着急开口想解释。
她怎么会是不想生他的孩子才不生的呢,她只是害怕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害怕这个孩子的诞生会牵扯到他所要图谋的大事。
“陆行昭,你听我说。”
姜妩让他看着她的眼,让他知道自己说的是真心话。
“你所图谋的事,我和未来的孩子都全力支持,而在此之前,就让她等等我们,好嘛?”
很快的,他们很快,便会带着父母的缘分去找他们命定的孩子。
只是陆行昭却笑了笑,他似乎是明白了她为何现在不愿意要孩子。
原来不是不想生,只是为了他,不能生。
想到这儿,他眼里深了又深,紧紧把怀里的人抱住。
他抱她起身,往床榻走去。
趁她一阵惊呼,他吻住她的唇,往下压。
姜妩大脑一阵战栗,浑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肤都在叫嚣着滚烫,男人此刻的进攻性太足,让她一时间有些招架不了。
呼吸很快紊乱,两个人的呼吸掺杂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只是满满都染了几分湿意,和许久未见的欲。
“阿妩。”
情到深处,他这样唤她,说——
“我的谋算,也包括你和孩子。”
第一百九十九章 赐婚
后来的一段时间,姜妩没有再继续喝避子汤。
因为他说,她和孩子都在他的谋划当中。
她相信他。
一晃几个月而过,日子总是在平淡中不乏惊喜,如同暗夜的天空,一片深沉之时,总有漫天繁星闪烁,而姜妩知道,于他来说,陆行昭便是那片星空。
他这几个月军中事务不忙,总是每日都能抽出些时间来陪她,府内虽然人少,可两人说说笑笑间倒也不觉得清冷,或许是因为人虽然是群集动物,可总是有些时候,一个人便胜过一切。
在大渝的时候,姜妩便被人说成不近人情。
他们说,她母妃死的时候,她一滴眼泪都没掉,她弟弟葬身火海时候,她表情更是镇定的过分,就好像远去的那两个人与她不相干一般,凡是有心的人,亲人离去又怎会不悲伤呢?所以啊,栖梧公主姜妩,是个没有心的人。
姜妩想,或许是这样的,她没有心,也不需要身边的位置有太多人。
或许有个陆行昭就够了。
她不会时时刻刻都追随在他的身旁,不做那朵攀援于藤枝上的菟丝花,可是他有事需要她的时候,她愿意舍下一切出现在他身边。
这样就足够了。
这天,陆行昭回来比平时晚了些——其实相较于这几个月之前来说自然还是早的,只是姜妩觉得,她是习惯了他早些归来陪着自己,竟是奢求越来越高了些。
“去了趟青妆苑。”
陆行昭接过姜妩递过来的茶,解释道,“只是没找到你说的那个叫池渊的人。”
听到这个名字,姜妩莫名其妙连心都颤了一下。
她端着茶杯的手差点拿不稳,还是陆行昭接了一下,才不至于跌在地上,见她这幅反应,陆行昭若有所思道,“这个池渊,你好像很在意。”
听男人话里和语气里都升起了几分醋意,姜妩赶紧解释道,“没有,只是不知道为何,我有些怕他。”
她向来是不怕任何人的。
陆行昭皱眉。
他也知道姜妩胆子不小,许多事情对于她来说都不甚在意的很,人也一样,从认识到现在,他好像还没听她说过怕谁。
所以这个叫池渊的到底是什么身份?
“放心吧。”
他攥紧她的手,在她欲言又止时说,“已经让苏妙去查了,不久就会有结果。”
姜妩就没说话。
其实她想补充的一点是……她总觉得池渊,能够给她一种莫名其妙的心悸感。
这种心悸,不止包括刚刚她说的恐惧……
还有——
莫名的熟悉。
“不说这个。”
陆行昭弹了弹她微微皱起的眉头,道,“慕容枫和小五要成婚了,你可知道?”
“真的?”
这事把姜妩满脑子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她看着陆行昭,眼里跃起几分真心实意的欢喜,欣慰地笑了笑,“慕容枫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何止。”
陆行昭把那几日发生在云水山的事情跟姜妩一一讲了一遍,最后总结出一个结论,“当时可不止慕容枫一个人动了心思,小五那姑娘,也是个认死理的,她当时眼里也有了慕容枫,这才有了今日陛下的赐婚。”
赐婚?
姜妩微讶,竟然是陛下赐婚的。
“赐婚一事是慕容枫提的?”
陆行昭点点头。
“慕容家一向不涉党争,先前的二皇子和太子,如今的大皇子、四皇子和太子,本是哪一派都不立的,慕容枫在像陛下求取小五的时候也说得十分清楚明白,绝对不违背家规,他娶小五,只是因为心悦她,与权力无关。”
而陛下是真的相信慕容枫,还是有自己图谋的权宜之计,就不得而知了。
总归年轻人的心思他们是不懂的,想必以慕容枫和小五那性子,若是真认定了彼此,陛下不同意也得早晚给他磨的同意了。
姜妩倒是真的替慕容枫和五公主这二人高兴。
毕竟人活这一生,爱而不得是常事,能够真正求得所爱的人,可谓是少之又少,尤其是对于五公主来说,生于皇室本就是不幸,如今能让她遇到相爱之人并相守一生,可谓是人生一大幸事。
只是慕容枫与五公主这桩婚事定了以后,几家欢喜,便有几家忧。
容桦宫里,今日萧怀义破天荒过来了。
容贵妃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翅膀硬了,有自己的本事,同时也将她这个母妃和林家都拿捏的死死的,知道老二没了以后,他们几个只能依靠他一个人,所以行事放肆自在的很。
就如这请安一事,再也不像从前那样定时来宫里请安,风雨无阻,而是想起来的时候才会来看她一眼,而这时候,通常是有事要交代她去做的。
容贵妃想,她这个儿子,或许是本性如此,只不过先前让老二的光辉压着,压得太死了,如今没有人能压得住他,他便暴露出来,张牙舞爪地朝着自己想要的目标过去。
容贵妃觉得这多少是有几分无情与冰冷,可这恰恰是林家所需要的。
父亲说,他们就是需要这样一位无情的帝王,未来的帝王之位,皇帝绝对不会传给懦弱无能的太子殿下,至于大皇子,从小就是圣书里规规矩矩长大的,一直信奉血脉一说,始终认为这储君之位本就应该是萧怀生这个太子来承继,明明无论从年龄还是经历来看,都是这宫里最为有优势的一个,可偏偏这个傻子对皇位没兴趣,倒是愿意心甘情愿地跟在太子那个怂包身后。
如此看来,这最适合当帝王的,反而就是他家老四。
只要把老四的腿治好,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义儿,今日是有何事来找母妃?”
容贵妃面对萧怀义,态度并没有什么变化,将眼底那一丝疏远藏得很好。
萧怀义并没在意这些小细节,只是说明了今日的来意,“听说父皇准了慕容枫对五公主的提亲,母妃觉得如何?”
竟是为了这事。
容贵妃想了想,说,“虽然慕容枫口口声声说娶小五并不涉及家族的意思,可是……”
她冷笑一声,“小五到底还是太子的亲妹妹,若是许给了慕容家,又怎会不动摇慕容家的立场?”
第二百章 就非他不嫁吗?
“母后说的不错。”
萧怀义脸上露出的笑有几分阴冷,他眼底沉沉,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说出的话,却令人毛骨悚然,
“所以,不能让萧怀玉嫁给慕容枫。”
“你想做什么?”
容贵妃惊得站起身来,神色严峻问,“义儿,这件事情是陛下已经拍了板的,我们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若是强行改变的话,无法达成目的不说,反而容易招致陛下的怀疑,这道理你应当明白。”
萧怀义冷笑一声。
他自然是明白的,所以……
“要采取其他法子才行。”
……
正梧宫里,萧怀玉正同皇后和萧怀生坐在一起。
“啧啧啧。”
萧怀生满脸酸意,“母后您快看看五妹这幅样子,我看她是恨不得今天晚上就打包东西搬到慕容府里去找她的慕容哥哥!”
“哥哥!”
萧怀玉嗔怒一声,“当时在承坤殿遇刺的时候,是谁救的你难道你忘了嘛,怎么现在不仅不祝福我们两个,还开起我和枫哥哥玩笑来了?”
啧。
说到这个萧怀生就生气,当时慕容枫救了他和萧怀玉,他当时的确是一肚子感激的话要说来着,可是谁知道那家伙精的跟猴一样,埋了条这么长的线啊,就等今天挖出来那条线的终点,好家伙,是冲他妹妹来的!
他那妹妹才多大啊,他自个儿还没看够呢,就要让给别的男人了,他现在真是恨不得把慕容枫那小子揪过来暴打一顿以泻心头之狠。
可这种话他又不好意思对着萧怀玉说,要不然他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妹妹指定来一句——
“你有本事就去打,反正你也打不过枫哥哥!”
萧怀生:“……”
他不就是四肢不协调吗,小时候跟着陆行昭学了半天武功就被他嫌弃了,说让他歇会儿再练,然后那家伙就不管他了,然后让他歇到了现在,他之前还抓住陆行昭,问什么时候再继续教他武功,陆行昭直接让他去靖安军。
行嘛,他懂,不就是想让他知难而退吗,靖安军是什么魔鬼训练啊,两百斤的壮汉进去都得减一半才能出来,更别说是他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太子了,这进去不得脱层皮?
一来二去,他还真就废到了现在。
不过也无妨啊,反正他对那皇位也没兴趣,他这一生所求,就是过得安稳,母后和妹妹都能平安喜乐就好。
本来两个人都在他眼皮子底下,天天都能看着的,萧怀生还觉得没什么,可如今妹妹就要嫁人了,他心里才恍然大悟道,他好像从来都没有能够保护妹妹的权力,唯一为她做的,就是在这宫里装傻,装笨,让那些人对自己放松戒心。
“怀玉。”
皇后手上绣锦囊的动作不断,脸上并没有欣喜的表情,她只是冷淡着眼神,冷漠着语气,缓缓道,
“你真的想好了,就非他不嫁吗?”
“母后……”
萧怀玉赶紧蹭到皇后腿上去,两只玉白纤细的手扒在她的膝盖,仰头,湿漉漉的眼神看着她。
“儿臣知道您是关怀儿臣,可枫哥哥他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有他在,儿臣不会受伤的。”
皇后还是无话,只是一双眸子忽地幽深了起来,不知道是想到什么,整个人都像是被一阵无形的旋涡卷进去了一般,不能自拔。
怀玉这句话,于她来说耳熟的很。
她像她这般年纪的时候,似乎也义无反顾地为了一个人奔赴过。
那时候的她和怀玉一样,都曾为了说服怕她受伤的母亲,把那人夸得像神仙一样好。
她说,长恭哥哥武功可厉害了,连那位陆侯爷都打不过他!
她说,长恭哥哥说了,绝对不会让她受到一丁点儿伤害,因为她是他唯一的爱人。
唯一啊……
多么讽刺。
皇后想到那一副副令人心寒的画面,那个人一次次让她失望的选择,眼底就不由得升起一丝冷意。
男人,终究是没有一个靠谱的。
说好的唯一,终究也抵不过权力的诱惑,他为了得到那些大臣的支持,往后宫里塞了一个又一个年轻美艳的女子,记得皇帝纳林氏林容的时候,是冬天,他们在烛火温暖的洞房里你侬我侬,而她,在雪地里站了一夜。
她站了一夜,问苍天,问满世界的白,为何人的誓言可以说的那样轻易,打破的也那样轻松。
“怀玉……”
皇后叹了一口气,嘴角慢慢上扬到一抹无奈的弧度,她低下头,放下手里的东西,指尖轻轻抚上萧怀玉的脸。
这是她怀胎十月盼来的女儿。
她本来想的是,既然皇帝没有那个心思去保护他们的女儿,那她便自己来护。
她可以在这正梧宫里关一辈子,只要能保住她女儿的命,让她这快快活活地生活着,让她付出怎样的代价都可以。
只是这一次的事情,却让她发现,孩子啊,总是会长大的。
如今,她的怀玉长大了,她若是再一味地管束她,那便是对她的限制,而她不愿意用这种方式去留下她。
只是不知道,那个慕容枫能否做到自己说的那样,一辈子都好好照顾她的怀玉。
“母后……”
萧怀玉也哭的泣不成声,她看着昔日养育她的母后,便知道这些年为了保护她和哥哥,母后牺牲了许多,牺牲了自己的自由,也牺牲了对父皇的最后一点希冀,她想,她只有过的幸福,才是对母后最大的汇报。
“母后放心。”
萧怀玉努力让自己勾出一抹笑,说,“无论结局如何,孩儿都不会后悔。”
若是慕容枫真的如他所言,宠她疼她一辈子,那她便斗胆将这一生的幸福交给他来替自己实现,如果不能……
萧怀玉想,那她就自己说服自己,像母后一样,大不了和孩子一起度过,每天都把自己的时间安排的满满的,这样也不会难过。
只要这一生过的让自己满意便好。
……
寝宫里,皇帝正眯着眼,享受着肩上纤纤玉手的按摩。
容贵妃按了许久,直到手都有些发麻了,才试着道,“陛下,劳累可有缓解一些?”
皇帝闻言,醒了醒神,拍了拍肩上的手,道,“还是你懂得体恤人啊。”
容贵妃笑得一脸娇羞,“皇上,您可莫要打趣臣妾了。”
“若说起体恤人,臣妾倒是听说六公主怀昔是个体恤人的好孩子呢。”
苏熙芸却没有功夫打量自己,她对小莲道:“咱们快点回去。”说着,将自己身上换下来的衣裳交给她。然后就快步走出了那个院子。这是个是非之地,不能久留。
小莲忙将衣裳装到包袱里头,亦步亦趋的跟在苏熙芸身后,两个人朝着众千金所在的地方走去。
这一路之上都没有碰到秦潇,更没有碰到苏黛云,她们很顺利的就回到了众千金所在的院落里,众人见到苏熙芸都是一惊:“你怎么回来了?”
苏熙芸正想回答,迎面一个巴掌“啪!”的一声就落在了她脸上。
苏熙芸捂着脸,看着气势汹汹收回手站在她面前的孙倩芸,顿时一种无力感就涌上了心头,这是她在这一世的亲姐姐,她自然是很想跟她搞好关系的,即便不能很亲密,至少也不能做仇人吧?她已经很努力的去化解这姐妹俩之间的矛盾,可是孙倩芸这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的举动真的很伤她的心。
周围顿时就安静了下来,人人惊讶无比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苏熙芸万分委屈的道:“姐姐,你为什么要打我?”
孙倩芸冷冷的盯着她道:“你去换个衣裳都能勾搭上秦潇?你还要不要脸了?”
苏熙芸惊讶万分的道:“姐姐,你在说什么?什么秦潇公子?我没有看见他呀?我换好了衣裳就回来了。”
苏熙芸狐疑的打量了孙茜一眼,见她衣冠整洁,发鬓光滑如初,脸色也很正常,丝毫没有受到惊吓的模样。不仅是苏熙芸,就连她身边的小莲都是一副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样子。
孙倩芸沉声道:“刚刚王府侍卫来报,说安伯侯府三小姐跌入湖水,被秦公子救了上来,那人不是你?”
苏熙芸惊讶无比,这一次她已经避开了书里的那个结果,怎么还会有这样的传言流了出来?她当即就摇摇头,道:“当然不是我了!我是去那边的客院换的衣裳,那里不要说湖,水池子都没有一个!”
苏熙芸信誓旦旦,众人基本上都相信了她的说辞。再加上她根本就不像是落水的样子,众人都纷纷劝说起了孙倩芸:“这肯定是弄错了,那落水之人说不定是别人,你还不跟你妹妹道歉?”
苏倩芸也明白自己冤枉苏熙芸了,不过向来倔强的她却是不肯低头认错,梗着脖子站在那里怎么都不肯道歉。
苏熙芸自然也明白这一点,她对众人道:“没关系,她这也是爱之深,责之切。出发点都是为我好的,我明白她的心的。”
众人都没有想到刚刚在大庭广众之下挨了一巴掌的苏熙芸居然会这么大方的不计较。即便那是自己的亲姐姐。其实刚刚苏倩芸那一巴掌打过之后,众人都猜测她们姐妹之间不和。可是现在听了孙茜的说辞,大家都改变了这一想法。顶多觉得苏倩芸这个做姐姐的太过严厉了一些。
苏倩芸站在那里惊讶的长大嘴巴,她没有想到挨了她一巴掌的苏熙芸竟然会帮着她说好话。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趁着众人都在的空档,苏熙芸扫视了一圈,却没有看到苏黛云的身影,她连忙道:“咦,我大姐姐呢?她怎么不见了?”
她脸上的焦急神色是那么明显,众人丝毫不怀疑她跟苏黛云姐妹情深。有的千金就说道:“就在你走后不久,苏大小姐就说她的帕子掉在花园里了,然后她就去找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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