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家小姐全文免费阅读 嫡姐欺她,渣男辱她,侯门嫡女却沦为权贵之妾,最终惨死嫡姐手中

嫡姐欺她,渣男辱她,侯门嫡女却沦为权贵之妾,最终惨死嫡姐手中

嫡女锦途【雪花酥】

景安二十八年,冬,大雪将京都染的一片素白。

祁王今日迎娶王妃大摆宴席,十里红妆冲淡了惨淡的天色,普天同庆。

身为祁王身边三年来唯一的侍妾,虞玦,此时一身白色孝服,跪在娘家清平府的灵堂里。

侯府后院满院素缟,与祁王府的喜庆形成鲜明的对比。

“给我用力打!”

一道骄横的声音,伴随着鞭子抽打声,打破了后院的寂寥。

虞玦被下人按在地上,几抽鞭子下来,鲜血染红了白色孝服。

而下令让人行刑的,是她一母同胞的嫡亲姐姐,虞诗薇,也是如今豫王世子妃。

“虞玦,你一个被送去祁王府的侍妾,有什么资格穿孝服给父亲送终?我若是你,早就在被祁王休弃时自尽了,哪里还有脸面苟活到今。”

虞玦浑身鲜血的趴在地上,但一双眼却亮的惊人,死死的盯着虞诗薇。

“我没资格?你这个与外人勾结,毒杀自己亲生父亲的畜生就有资格了吗!”

虞诗薇看见那一双明亮逼人的目光,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

在她印象中,她这个四妹一向懦弱无能,什么时候有这过这样的眼神了?

“你在胡说什么!父亲……父亲是旧疾复发,暴毙身亡的。”

“你还狡辩!”虞玦双目愤然,“我已验看过尸首,父亲的脸色发紫,脸色乌黑,分明是身中剧毒而亡!”

虞诗薇心中骇然,片刻之后,她凤眸中闪过了一丝凌厉。

“虞玦,你蠢了这么多年,反而进祁王府后,变聪明了不少,可惜已经明白得太迟了!”

她说到这,嘴角噙着阴险的笑意,“事到如今,也不怕告诉你真相:谁让那个顽固的老家伙一直不肯支持太子?

“他若不死,弟弟怎能顺利的继承爵位,豫王府、清平侯府又哪里来的大好前程?”

“你为了荣华富贵毒杀亲生父亲,难道不会良心不安吗!”

虞玦愤怒地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想要上前质问虞诗薇,却被下人一鞭子抽在膝盖上,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不安?清平侯嫡出四小姐的你,不也贪慕富贵,自甘下贱成为一名姬妾,进了祁王府吗?”

虞诗薇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地上的虞玦,眼神里满满的不屑与嘲讽。

这些话,正好揭开了虞玦内心的伤疤。

“你……所以,这些年来,我的良心都喂了狗吗?”虞玦颓然跪在地上,想起她这一生所为,后背生凉。

她这一生何其的荒谬,身为侯府嫡女,却不得宠,还被府中人陷害,名声尽毁。

祁王不嫌弃她狼藉的名声,亲自下聘她为侍妾。

犹记得当日见他时,那人芝兰玉树,一袭白衣站在梨花树下,风拂动他白色衣袂,浮光掠影之间,让她恍惚间以为看见了谪仙。

纵使是侍妾,她也是心甘情愿。

但唯一疼爱她的父亲,却误以为她贪慕富贵,自甘下贱成为一名姬妾,在她进祁王府当日与她断绝父女关系,有生之年不许她踏入虞家半步。

之后进了府,她才知祁王心里根本就没有她。

纳她入府,只是因为她的血可以缓解他身上的剧毒。

她心死如灰。

对于祁王而言,她不过是个药引,可旁人却不觉得如此。只当她在王府,是何等的盛宠。

母亲时常在她面前跪着哭诉嫡姐的亲事艰难,胞弟的前途无望等等,让她求祁王为侯府办事。

她心软,架不住母亲的软磨硬泡。

在祁王府里,用一碗碗血换来虞诗薇嫁给门庭显赫的豫王世子、胞弟中了状元,昔日败落的清平侯府如今已经重现当日之荣耀。

她用血滋养了这些人的野心,这些人却攀附上了与祁王府不和的东宫!

如今她这个祁王府的侍妾成了家族的弃子,他们的眼中钉。

他们利用她陷害祁王不成,后诬陷她与人私通,置她于死地,只是为了当做与东宫投诚的筹码!

而祁王也找到了解毒的药方,再不需要她这个药人,顺水推舟,一纸休书下堂不算,且憎恨她的背叛将她软禁在了庄子里。

被亲人算计、家族抛弃、祁王遗弃,她本不该活着,想着临走前,见父亲最后一面,回到清平府,看见的却是布满素缟的灵堂。

“现在,祁王十里红妆迎娶的王妃,门庭显赫,祁王府已容不下你这个不贞侍妾,祁王已向圣上请旨,将你赐死。”虞诗薇继续说道。

虞玦不敢置信的看着虞诗薇,喃喃:“怎么会……”

三年的时间,他对她,竟连最后一点情分都没了吗?

“你的存在只会让侯府和祁王府蒙羞,祁王那样心高气傲的人,如何能受的了你。”

字字诛心,让虞玦找不到反辩的机会。

虞诗薇脸上笑意更浓,她手中拿出一把匕首,俯身看着虞玦,声音柔和道:

“四妹妹,你这一生不过是个笑话罢了,你自以为是的付出与真心,根本就没人在乎,也从没有人爱过你……”

虞诗薇看着那一双原本明亮的目光渐渐变得黯淡,直至枯朽如灰。

而她脸上的笑意却越发的绚烂,“省得等祁王亲自来处置你,让你再伤心一次,看在你我姐妹二人的情分之上,姐姐便送你最后一程吧。”

说完,利刃穿透了虞玦的胸口。

她一动没有动,鲜血浸透了素白色的孝服,炙艳的颜色跟此时祁王身上喜服的颜色一样。

簌簌而落的雪花,像极了那一年她见祁王时的梨花。

她在梨花树下,对他一眼情深,一生万劫不复。

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若有来世,她一定不会踏错第一步!

初冬,小院里梅花开的锦绣。

“小姐怎么睡着了,梅园那边的贵客等着她去送酒呢!”

“方才小姐用了点二小姐送来的果子酒,有些犯困,睡下了,这酒由奴婢替小姐送过去吧。”

“没见过世面的小贱蹄子,那梅园里的可是老国公爷夫人呢,你有多大的脸面去给她送酒!”

说话间,“啪”的一声,房门被推开了。

虞玦在这吵杂中缓缓睁开了干涩的眼,恰好看见一张尖酸刻薄的面容!

“林姑姑!”

她认出了眼前的人,有片刻的不敢置信,随即咬牙道。

这是看着她长大的林姑姑,纵使平日里爱占小便宜了点,但虞玦一直把她当做亲人看待,连去祁王府,她都带着。

林姑姑却伪造书信,诬陷她与旁人有染,导致她被祁王赶出府,软禁在城外庄子里被人百般折辱。

她才知道,原来林姑姑一直听命于虞诗薇!

林姑姑不是投靠虞诗薇了么,怎么会在这?

不对,她不是在父亲的灵堂上,被虞诗薇刺死了吗?

一时间虞玦心中惊疑不定,目光环视四周,发现自己竟然在自己的闺房里,而闺房的布置亦如她进祁王府之前。

“小姐这不是已经醒了吗?!”林姑姑仔细打量了一番突然从床上坐起的虞玦。

刚刚那一瞬,她看到了虞玦的眼神清亮却又冰冷的瞪着她,但很快又转开了。

是她的错觉吧?

侯府的人谁不知,这位四小姐是出了名的懦弱胆小,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这么想着,林姑姑挺直腰板,继续说道:

“小姐不是说好了要去梅园,给老国公爷夫人送酒,希望她能为你求得一门好婚事么,怎么突然就睡下了。”

梅园?

送酒?

虞玦的视线这时落在了旁边桌子上那冰玉酒壶上,瞳孔骤缩。

景安二十五年初冬,她及笄礼的前几天,正是这一壶酒,断送了她的前程,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她此生都不会忘记!

那年,虞二夫人秦氏在梅园设宴,邀请上京权贵赏花。

她被骗送酒去前院,未曾想到在前院等待她的根本不是什么国公夫人,而是好色的庞国舅!

在去前院之前,素来看她不顺眼的二姐姐虞颜颜,突然送来了下过药的果子酒,哄着她喝了几杯。

等她把酒送到前院,正好是药效发作的时候,正好撞到了早在里面等着的庞国舅。

一番纠缠,她得以保全清白。

但众目睽睽之下,再加上某些人的推波助澜,所有人都知道虞家四小姐,被好色的庞国舅毁了清白。

侯府为了保全名声,竟准备将她当做礼物送给庞家。

后来祁王出手援助,她从庞国舅的侍妾变成了祁王的侍妾,也正是她一生悲剧的开端!

所以,她重新回到及笄之前了?!

既然老天重新给她一次机会,这一世她绝对不会再让前世的悲惨命运再次发生!

“小姐?”

林姑姑见虞玦不说话,神色微沉,习惯性的伸手去拽她。

手还未曾碰到虞玦,却听到“啪”的一声。

虞玦狠狠甩出一个耳光,打的林姑姑一个踉跄,撞在了桌子上。

桌子边缘的酒杯“嘭”的一声,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前世林姑姑的背叛仿佛历历在目,这一耳光,夹杂着虞玦的愤恨,只恨自己的有眼无珠!

林姑姑捂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虞玦。

只听素日懦弱的虞家四小姐沉着一张脸,呵斥道:

“不过区区一个奴婢罢了,谁给你的胆量敢对主子动手动脚。”

“我……”林姑姑捂着脸,懵住了。

平日里,她仗着大房夫人,根本不把这个懦弱的四小姐放在眼里,方才的那般拽,也多的是,也不见得虞玦敢吱一声。

今天,这是反常了,这般疾声厉色。

“小姐,您没事吧?”外面守的侍女,听了动静赶了进来。

她一进来,便虎视眈眈的盯着林姑姑,生怕她又欺负了自家小姐。

别人不知道,但她们知道这林姑姑惯是偷懒耍滑不算,仗着自己是府中的老人,根本不把她们小姐放在眼中,平日里吆来喝去的。

偏偏自家小姐是泥人性子,任人拿捏。

这次林姑姑好端端的去怂恿自家小姐去前院送茶酒水,谁知道打的什么主意呢。

虞玦见到进来的人,眼眶微微有些酸涩,“惊羽!”

前世是她愚蠢,看不穿人的真心假意,一心信任的林姑姑却是藏在身边的毒蛇。

而疏远的侍女,却是一心一意向着她为她好的。

最终,甚至因为她断送了性命。

惊羽见虞玦要下床,赶忙上前去扶,“小姐小心,地上有陶瓷渣子。”

林姑姑刚刚挨了一巴掌,心里正窝火,但想着不能耽搁正事,只好拉下脸。

“那你还杵着干嘛,还不快打扫!”

她说着,拽开了惊羽,自己肥胖的身体挤在她前面,去扶虞玦。

“小姐您还是快点儿起身,那老国公夫人在上京德高望重,喜欢做媒。

“您过几天就及笄了,大夫人却一门心思都在大小姐身上,你得自己为自己的亲事上点心,不要拂了二夫人的好意……”

“什么好意啊?平日里,二房那边好事不见得想到我们,现如今突然让小姐去送酒水,是把我们小姐当做丫鬟使唤呢!”

惊羽不服气的说道。

她年纪小,素来性格直爽泼辣,却一心护着虞玦。

事实也的确如她说,二房那么好的事怎会轮得到虞玦。

今日老国公夫人确实在侯府不错,只是她在杏园休息。

秦氏安排了虞颜颜去杏园送茶水,是为虞颜颜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庶女求得一门好婚事。

而等着虞玦的,不是锦绣前程,而是万劫不复的地狱!

“让你打扫地板,你乱叫嚷什么?”林姑姑回头瞪了惊羽一眼,心里暗骂了一声。

惊羽没理她,对虞玦说道:“小姐,依我看,咱们还是不要去。”

“你这小贱蹄子,吩咐不动你了是吗?还反过来吩咐小姐了!老奴现在就替小姐教教你怎么听话!”

林姑姑说着,扬起手,正要一巴掌挥向惊羽。

突然,虞玦接住了林姑姑的手腕,说:“去打扫地板。”

惊羽听到这话,心里很憋屈,也替小姐不争气,总被林姑姑拿捏感到生气。

林姑姑听到这话,面上的得意更加张扬了,“听见没有,还不快去!”

“是你去打扫,林姑姑。”虞玦用力甩开她的手,一双眸子眼神犀利的看着她。

林姑姑被她的眼神看的浑身一颤,总觉得今天的虞玦不一样了。

想到方才那一耳光,她的脸上还是火辣辣的疼。

“听见没有,小姐让你打扫地板,杵着干什么?小姐吩咐不动你了?”

惊羽很惊喜小姐的转变,同时不忘呵斥林姑姑。

这反转,让林姑姑的心里更窝火了。

但正事要紧,她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吞,哼哧哼哧地去找扫帚打扫地板。

自从林姑姑被大夫人送到晴雪园来后,她就没有再干过这种低等活。

短短一刻钟的打扫,又擦地板的,真是累得她腰酸背痛的。

打扫完,她揉着腰,又开始催虞玦去送酒。

“既然二夫人都为我安排妥帖了,我可不能拂了她的好意。”

虞玦见好就收,嘴角带着笑说道。

林姑姑见她她这模样,一如既往的柔顺听话,仿佛方才疾声厉色不过是她的错觉。

一时间她有些愕然,呆在了那里。

虞玦瞧着她这般模样,眼底闪过了一丝嘲讽。

什么二夫人,那秦氏,只不过是她二叔虞文敬的一个妾室而已。

却因为二叔宠妾灭妻,秦氏在侯府的地位超过了正头夫人。

秦氏出身勾栏,手段魅惑,为了虞文敬的前程,用了无数不干净的手段。

而秦氏骗她去送酒,目的是讨好庞国舅,换取虞文敬刑部尚书的位置。

须臾,虞玦敛去眼中的冷意,淡淡的说道:“你先外面等着,我换件衣服就去。”

林姑姑迟疑了会儿,看着那白玉酒壶,点头了点头,转身离开。

“小姐,您真的要去?”惊羽担心的问道。

“别担心。”虞玦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然后让她过来,低声对她吩咐了一句。

惊羽短暂的惊讶之后,方才反应过来,立即道:“小姐您放心,奴婢一定会办好了!”

惊羽出去后,虞玦到书案前,写了一封信,唤来了另外一个丫鬟,绘锦。

“不要声张,将这信秘密送去庞家。”

绘锦一脸疑惑,但还是照做了。

虞玦吩咐完后,不紧不慢的换了件外衣,出门。

重活一次,她不止要躲过这一劫,且要那些敢算计她的人付出代价!

侯府向来戒备森严,从晴雪园到梅园却是一个侍卫都没有,如前世一样,都被秦氏安排好了。

林姑姑把虞玦送到梅园入口,便停下脚步。

“小姐您先进去,奴婢在外面帮您看着,可别让别人坏了您的好事。”

二夫人说了,此事事关重大,她得看紧着不能让里面的人跑出来。

虞玦没有异议,转身离去时,把头上的簪子摘了下来,藏在了袖子里,方才推开梅园的门。

木门发生“吱呀”一声,阴暗的房间内有一线阳光照了进来,显得分外的阴暗诡谲。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噩梦的声音响起:“小美人您可算来了!”

虞玦整个身子都僵住了,手中的酒壶一松,‘砰’的一声,摔落在地上砸碎。

她紧握手中的发簪,全身戒备,盯着昏暗中摇摇晃晃走过来的身影。

“小美人……”

眼前着带着浓浓酒气的身影越靠越近,虞玦抬起手中的发簪,突然一双手从后面抱住了她……

林姑姑守在梅园门外,听着里面动静不小,想到虞玦正在被庞国舅狠狠折腾,方才挨的一巴掌,总算解气了。

她又等了一炷香的时间,想着庞国舅的好事已经成了,便前去二房邀赏去了。

此时已近黄昏时分,临近镜湖的水榭歌舞升平。

雕栏玉砌,丝竹声声,丝毫不见这个前朝降臣,古老的世家的凋零之相。

林姑姑找到二房的时候,正见秦氏衣着华丽的秦氏,在一群贵人里谈笑风生。

秦氏虽只不过是虞文敬的侧夫人,可是在外人看来,她端庄得体,长袖善舞,乃是没落官宦之后,谁知其中龌龊的本质。

此时秦氏被一群文官家的夫人围着,上京的妇人谈论的中心不是时兴的首饰,便就是丈夫官场上的升迁。

如今天下已经平定,虞家是前朝的降臣,在上京,清平侯在朝中如履薄冰。

相反,虞家二爷虞文敬靠着科举入仕,在官场上却是平步青云。

“二夫人果然好福气,听说如今老尚书已经告老还乡,这刑部尚书的位置,可就非虞家二爷莫属了。”

秦氏脸上的笑容依旧端庄,道:“刘夫人快别这么说,这官场上的事哪里是我们妇道人家能猜的准的。”

虽语气这般谦虚,但她眼中流露的得意之色却是遮掩不住。

虞文敬升迁刑部尚书还差一把火候,而这把火候就差在庞太师之子、庞国舅身上。

庞国舅好色,早就对虞玦垂涎三尺,如今让他得偿所愿这虞文敬刑部尚书的位置也就十拿九稳了。

那刘夫人原本是想借机恭维秦氏的,可是未曾想到这马屁拍到了屁股上,脸上的表情有些讪讪。

林姑姑寻了个间隙,在秦氏耳边低声道:“夫人,事情成了!”

闻言,秦氏的脸色瞬间阴转晴她道:“是今日赏花宴我们不说前朝的事只谈风月。”

“虞家梅园的白梅开的正好。‘开时似雪,谢时似雪,花中奇绝’,各位夫人小姐可有兴趣移步梅园。”

秦氏说着,带着大部队前往梅园。

众人方才走近,那用来休憩换衣服的屋子里,传来令人面红耳赤的粗喘声……

乌泱泱的众人都停在了梅园门口,短暂的震惊之后,原本围着秦氏和虞玦恭维的众人,变成了幸灾乐祸。

虞家如今虽然没落,但毕竟是前朝的大家族,以治家严谨闻名于上京。

但任凭谁都没想到,在今日虞家设宴,梅林赏花竟然会出现这种丑事,那样粗犷的喘息声和娇喘的声音,听得让人面红耳赤。

“这大白天的,清平侯府竟然有人敢在园子里做这样的丑事,这还是清白门第吗。”

“方才这秦氏还在自夸虞家是书香世家呢,这下可好,里子面子可都丢尽了。”

“是啊,如今这虞家二爷正在升迁的紧要关头,若一旦这样的家丑传开,这仕途也不知道会不会受影响呢。”

若说虞文敬即将升迁、秦氏这位‘没落的官宦之后’,可能被封为诰命夫人的风声放出时,这些夫人们有多眼红,现在落井下石就有多痛快。

在上京这些名门贵族中,攀高踩低是常态。

现在众人巴不得看虞家的热闹,最好这里面出事的是虞家二房的人,那明天上京可就有谈笑的资本了。

然而,身为议论核心的秦氏却很平静,甚至嘴角微微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因为庞国舅已经尝到了虞玦的滋味,这等于庞国舅就要实现他的诺言。

至于里面出丑的人……

可就与虞家二房无关,那是虞家大房的人罢了。

梅园的小屋隔音并不好,男子的喘息与女子的娇喘越来越重,喘息中夹杂的对话也越来越不堪入耳。

不只是男子的粗鄙之言,还有女子的秽乱之语……

“这般的放荡……难不成里面是青楼里的妓子。”有人小声议论道,“可别是虞家哪位主子在里面吧。”

清平侯兄弟三人,三房早早的搬迁了出去,只剩下长房和二房,除了清平侯和二爷之外,一共三位公子,两位都已经成年了。

如果里面不是下人,而是哪位主子寻了青楼女子在里面寻欢作乐,那虞家这热闹可就越发的足了。

是以,堵在梅园门口的众人被冷风吹了半天,依旧没有离开的意思,定要看清楚里面偷欢的是何人才罢休!

秦氏见时机差不多了,端起主人的架子,满足了她们的好奇心。

“来人,把门撞开,看看究竟是谁胆大包天,做出如此伤风败俗之事!”

就得吩咐的下人“哗啦”一声,将那本不严实的门一把撞开。

里面沉浸在情欲中的男女受了不小的惊吓惊呼出声,一个声音怒气冲冲道:“你们是何人,竟然……竟然敢打扰本国舅的好事。”

国舅爷?

原本已经蜂拥到门口看热闹的众人,听到里面的话之后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早就听说庞国舅无比好色,却没想到竟然带妓子在虞家花园中行苟且之事。

是的,妓子。

在秦氏的有意安排下,她们将里面行欢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所以先入为主的认为如此放荡女子,定然是青楼中身份低贱的妓子!

这时,早已得到吩咐的两个婆子冲上去,将床上的人一丝不挂的从床上拖出来。

结果将人拖到一半的时候,看见那个披头散发的人模样,惊呼一声:“小姐,怎么是你……”

小姐?

众人的八卦欲望更浓了。

“不……里面不可能是四小姐。”恰在这时,林姑姑特地惊呼了一句。

众人一听瞬间来了精神,里面难道是虞家的四小姐?

清平侯那位出了名的废物嫡女?

虞家女儿在上京名声不错,唯独那虞玦据说愚蠢迟钝、粗俗不堪。

虞家一共四个小姐,大小姐和三小姐今日抱恙没有参加宴席,不在宴席中的只有二小姐和四小姐。

二小姐虞颜颜是秦氏之女,虽比不得大小姐虞诗薇那样才华横溢,但性情肖似其母端庄明艳,不可能再行如此出格之事,里面定然是那虞家四小姐了。

所有人的心中顿时有了答案,看向房中那赤裸的趴在地上的女子越发鄙夷了,甚至有人道:“难怪圣上不待见清平侯了,你看他教出来的女儿……”

“是啊,子不教父之过,这清平侯真的比虞家二爷差的远了。”

一旁的秦氏眼角笑意微微上扬。

就在此时,忽而传来一个清稚的声音,不急不缓,说不出的好听道:“二夫人是在找我吗?”

白梅树下,那烟蓝色的身影清绝妍丽,一双弧度微挑的杏眼粲然生辉,说不出的灵动讨喜。

虞玦在这里,那里面的是……

秦氏脸色突变。

“夫人,是二小姐!”这时,又传来方才那个婆子的声音。

在里面如同妓子一样和庞国舅偷情的,是冰清玉洁的虞家二小姐虞颜颜?

一石激起了千层浪,众人震惊过后,终于看清楚了那一丝不挂趴在地上的女子模样。

“天啊,竟然真的是虞颜颜。”

“秦氏不是夸自己的女儿最是懂规矩的么,没想到这样不知廉耻,比青楼的妓子还不如,白天的就和人行苟且之事。”

“可不是么,还有那虞家二爷自诩读书人出身,她的女儿竟然这般不堪。”

当朝风气虽然开放,皇室的几个公主也有豢养男宠的风流韵事,但就算是身份尊贵的公主,青天白日做了这样的事,定然也是皇家的丑闻。

有伶俐的老奴见事态不对,从房间里连忙退了出来,“啪”的一声将房门重重的关上,隔绝了众人看热闹的视线。

众人都看笑话一样,看着前一刻钟前口口声声说虞家二房治家严谨的秦氏。

秦氏此时将近崩溃,气的直发抖,若非身后有丫鬟扶着,早就已经晕倒了。

旁人看来,秦氏在虞家要风得风要雨,可却不过是虞文敬手中巴结权贵的一枚棋子而已。所以,秦氏唯一的希望都寄托在虞颜颜身上。

秦氏悉心将虞颜颜打造成冰清玉洁的大家闺秀的形象,就是想虞颜颜能攀附上一门好亲事,不惜拿虞玦为垫脚石。

“是你这个小贱人害的颜儿!”

秦氏气冲冲的奔到虞玦面前,举手想往她脸上甩一巴掌。

虞玦早有防备,当即握住秦氏的手腕。

“二夫人,东西可以乱吃,但话不可乱说,我才过来梅园,怎么就成了我害了姐姐呢?”

“你还装无辜,现在该在梅园的,明明是……”

秦氏话说到一半,马上顿住了。

该死的,她太生气,竟然被这个小贱人套出话来了。

“该在梅园的应该是我,对吗?二夫人,您不是最和善大方的吗,为什么要如此羞辱于我?难道,是二叔,为了自己的仕途,所以让您这么做的……”

话音落下,众人皆是一脸震惊的表情,他们听到了什么!

虞家二爷为了刑部尚书的位置,竟然要把自己的亲侄女,送到庞国舅的床上。

传闻虞家二爷最为公正,在官场上升迁完全是靠自己的政绩,却没想到,暗中却用如此下作的手段。

那先前说的虞家大房和二房十分和睦,也有待考究啊……

此时,虞玦的眼角挤出了几滴眼泪,看起来委屈极了。

“你!”秦氏被气晕过去了。

眼见事情闹的不可开交,虞玦出面对着指指点点的客人道:“众位夫人小姐,我想今天的事情可能有点误会。请众人移步暖阁,我们处理好之后,再向各位夫人赔罪……”

旁人都诧异于这位草包四小姐怎么行事竟如此的落落大方?

果然,传言不可尽信啊!

旁边的虞家管事便带了十几个丫鬟,客客气气的请这些贵客离开,装晕的秦氏方才悠悠转醒。

她看到虞玦,霎时面露凶光,正要命人将虞玦抓起来拷问的时候,门口忽然一阵慌乱。

一个丫鬟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道:“夫人不好了,庞夫人带人打进来了!”

原本梅园中剩余的几个夫人小姐们一个个意犹未尽,还想继续看热闹。

现在一听呼延氏来了,纷纷做鸟兽散……

秦氏又气又惧,呼延氏那个母老虎怎么来了?

这些夫人小姐们如此惧怕忌惮庞夫人,是有原因的。

庞夫人呼延氏,出身将门,性格凶悍善妒。

当日庞家为了拉拢呼延家,便让庞国舅娶了呼延氏。

呼延氏进门之后,将庞国舅身边的侍妾姨娘都发卖了,府中的稍有姿色的丫鬟,但凡被庞国舅多看了一眼,第二天就变成了一具尸体。

这夫妻二人,一个好色,一个善妒,堪称上京的绝配。

因为呼延家的兵权在握,庞国舅也不敢得罪呼延氏,只敢在外偷腥。

但凡被庞国舅沾身的女人,一旦被呼延氏知道,下场基本都很惨……

她们可不想为了看热闹,招惹了这位母夜叉,反正今天虞家的热闹看的也过瘾了。

秦氏听到呼延氏来了,脸色变得苍白无比。

究竟是谁惊动了这个母夜叉?

她这下是真的要晕厥过去了。

虞玦看着慌乱的秦氏,嘴角微微弯起了一抹弧度,但是眼中却是刺骨的冰冷。

这一切都不过是开始而已……

出门之前,虞禾让惊羽假借秦氏的名义,收买了一个小丫鬟送信给虞颜颜。

告诉她计划有变,国公夫人去了梅园。

虞颜颜性格娇蛮,却是没什么脑子的。

听到‘梅园、杏园计划有变’几个字不会认真思索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而等虞颜颜拎着茶水去梅园,看见的不是国公夫人,而是药效已经发作的庞国舅。

二房既然拿她当垫脚石,那么她就原封不动的将一切还给她们,顺便再送来呼延氏这个大礼!

虞玦跟着众人出了梅园,庞国舅的夫人呼延氏,气势汹汹地带人将梅园围得严严实实。

秦氏和衣衫不整的虞颜颜都被困在其中。

呼延氏出身将门,生性善妒,凡是与庞国舅有染的女人没有一个好下场,庞国舅生性好色,却也被她治理的死死的。

虞颜颜,你就自求多福吧。

至于帮凶秦氏和虞诗薇,我们来日方长!

虞玦眼中闪过了一丝冷冽之意。

虞玦回到晴雪园时,冷清清的一片。

其它的小丫鬟不知去哪里躲懒偷闲去了,只有绘锦和惊羽在炉子边守着。

见了虞玦回来,绘锦连忙迎了上去,道:“小姐,小厨房里还炖着红豆羹,奴婢端一碗给你暖暖身子。”

今天折腾了一天,小姐什么都没吃呢。

虞玦接过绘锦手中的白瓷碗,轻轻吸了口气。

刚煮好的红豆羹氤氲着甜甜的香味,让虞玦今天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总算松懈了下来。

前世种种,所受的屈辱和对于命运的无奈,伴随着今天在梅园中诸事的顺利散去,只剩下庆幸。

这一世,必不会重蹈前世覆辙。

就在虞玦思忖之际,却听绘锦问道:“小姐,方才奴婢没见您回院子,是去杏园见老国公夫人了吗?”

提到杏园,原本如释重负的虞玦面色闪过了一抹异样的神色,眼神变得幽深了起来。

她确实去了杏园,但没想到杏园中不是老国公夫人,而是那个原本不可能会出现在侯府的人!

一刻钟前……

虞玦被人掳走的时候,还以为是庞国舅的人,心中骇然,剧烈的挣扎了起来。

那人的手如同钳子一般单手掐住了她的脖子,手指冰凉,如同冰块一般,虞玦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

“别动!”他威胁道。

听到这个冰冷而又熟悉的声音,虞玦整个身子都僵硬住了。

怎么会是他!

她顿时如同腊月直接被泼下了一盆冷水,原本混沌的思绪瞬间变得清醒了。

那低沉冰冷的声音,以及那熟悉入骨的紫檀香,让虞玦大脑一片空白。

心中越是害怕,但身体因为那药效的缘故,导致她忍不住的贴向了身后那个人。

就像是大夏天抱了个冰块一般,通体舒适,脸颊忍不住地在他手上蹭了蹭,忍不住的‘嘤咛’了一声,她感觉到身后的人身体微微有些僵了僵……

虞玦心中暗咒虞颜颜给她吃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可是依旧控制不住自己的本能,仿佛他身上好闻的味道,成了唯一的依靠和救赎。

顷刻后,脖子上手指的力气渐渐收紧。

虞玦堪堪回神,涩着声音道:“别杀我,我……是侯府的丫鬟。”

但那人虽然没有加深力道,但依旧没松开她。

虞玦急道:“我会医术,能救你。”

她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是从身后那个人身上传来的。

他武功极好,鲜少有人能伤到他,但是一旦受伤,伤势极其难痊愈,如果不及时处理,会有性命之忧。

片刻之后,放在她脖子上的手渐渐的收了回去……

虞玦不受控制的转头看了身后那人一眼。

身后的男子面容苍白如雪,但是丝毫不损尊贵气度。

长眉入鬓,凤眼如墨点,这是个极其俊美的男子。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这样几近完美的轮廓曾在她的心底描绘过无数次。

祁王燕宸曦!

曾在心中叫过无数次的名字,这样猝不及防的相遇,让虞玦止不住浑身颤抖。

怎么会在这里遇见他?

这杏园里不应该是老国公夫人休憩的地方,他怎么会藏在这里!

在虞玦心中惊疑不定的时候,他整个身体都无力的沿着墙壁滑落下来。

虞玦下意识的扶住了他。

前世,她爱他入骨,换来的却是悲剧。

她以为,重活一世,就绝对不会再对这个男人心动,可身体还是本能的扶了他,要救他。

“你……没事吧。”

燕宸曦抬起眼眸,幽深的凤眼犹如一汪寒潭,带着入骨的冰冷。

积年旧伤复发 ,身体灵魂一分为二,置身于火海冰水之中。

最让人难以忍受的并非是那种非人的痛楚,而是你明明意识清晰,但是身体却不受人控制!

清俊的脸上有豆大的汗珠滑落。

该死的,那离魂之毒竟然这个时候开始发作了!

虞玦对于燕宸曦如此狼狈的模样丝毫不陌生。

她清楚的知道,这是离魂之毒发作的征兆!

前世进祈王府之后,虞玦方才知道权倾朝野的祈王,实则饱受奇毒折磨。

纵然是天子寻遍天下名医也束手无策,而她的血能够帮燕宸曦压制毒性,这也是前世为什么燕宸曦会纳入祈王府为妾的原因。

对于燕宸曦来说,她只不过是个解药。

想到前世种种,虞玦原本跌宕起伏的内心此刻平静了下来。

她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疼痛让她清醒了数分。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窸窸窣窣脚步声。

虞玦生怕男人出声,立马抬手,将他给打晕了过去……

燕宸曦晕过去之前的想法是,这个一个看起来无害的小丫头下手竟然如此快准狠!

“这里门怎么是关着的啊?”门外响起一个丫鬟的声音。

“刚才听说是老夫人身体不舒服,提前回去了,应该是那个屋子里的侍女顺手关上的吧。别管那么多,我们扫完外院就回去了……”

那两个小丫鬟见没人盯着,随意的在外面院子糊弄了一下便就走了。

虞玦方才松了口气,看着昏迷的男人苦笑。

没想到这一世老国公夫人竟提前离开了杏园,而受伤的燕宸曦不知为何躲在了这里,当真是……阴差阳错啊。

但纵使前世二人恩断义绝,但她也不能见死不救!

前世,虞玦为了照顾燕宸曦,跟在府医身边学过一些医术精通穴道。

燕宸曦也教过她一些基本防身之术,所以方才,她才如此的手快。

虞玦解开男人的衣襟,看着他结实的胸膛脸色也不由微红。

前世,燕宸曦娶她三年,却从未碰过她。

但对于他的身体,她却很熟悉,因为那三年里,一直都是她在照顾他。

几乎是身体本能,虞玦熟练的从他怀中摸出了伤药。

“撕拉”一声,扯了他里衣的布料帮他把伤口包扎上。

止住了伤口之后,她用簪子割破手,将血喂给了他。

等虞玦反应过来,燕宸曦脸色已好转,她无奈的自嘲了一下。

原来自己的骨子里,对他已经如此深刻了。

但一想到前世的悲剧,她果断起身,直接把他拖进床底,转身离开。

她不知道前世明明在战场上的燕宸曦为什么会在杏园。

难道是因为她改变了梅园之事牵动的因果效应?

“小姐?”

绘锦疑惑的声音,让虞玦如大梦初醒。

“今日你去太师府送信,没有惊动旁人吧?”虞玦从思绪中抽身,问绘锦道。

绘锦回道:“奴婢按照小姐的吩咐,是从旁门出去的。让一个小乞丐送的信,庞家和二房再怎么查也不会查到我们晴雪园。”

二房的人用如此龌龊的方式算计她,但是却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会引来呼延氏这尊煞神。

经过呼延氏一折腾,庞国舅和虞颜颜在梅园苟合之事,就算是虞文敬与庞家出面都捂不住,事情闹的越大,对于虞玦越有利……

喝完红豆羹之后,虞玦顿觉浑身都暖和起来,在绘锦的伺候下洗漱好,很快便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杏园。

燕宸曦醒来的时候已是入夜。

阴差阳错躲过了追兵,但堂堂的祁王殿下却被迫在床底下待了整整一个时辰,此时他的脸色比衣服的颜色还要白。

只是……

此次毒发,竟这么快平息,而且也不似之前那般虚弱。

那个自称为清平侯府丫鬟的少女究竟是什么人?

竟有这样的本事能够解此奇毒?

思及此处,那如寒潭般幽深的眼眸闪过了一丝锐利的色泽,对着窗外打了声响哨。

他的暗卫本就在清平侯府附近找人,听到响哨连忙进,“王爷恕罪,是属下失职……”

“别说废话。”

宁九听到自家王爷冰冷的声音抬头一看,却见自家素来爱洁的主上此时衣服上满是灰尘。

而且头发沾了类似于蜘蛛网。

这不是重点,最重要的是竟然一副衣裳不整的样子,惊的半天没说出话来。

有人趁着他家王爷伤重,对他做了什么!

此时燕宸曦尚且不知心腹的浮想联翩,冷声道:“你去给我查一个人。”

那个胆大包天扒了他的衣服将他塞到床底下的小丫头到底是什么人!

虞玦睡下没多久,梦回杏园,猛然惊醒。

她连忙披上衣服,跑到杏园,房间里面除了带着淡淡的血腥味,已经没有别的人了。

燕宸曦已经离开了。

虞玦心中松了口气,把地上和床下面的血迹擦拭干净抹去一切痕迹。

就像是前世的她和燕宸曦……

虞玦知道,依燕宸曦的性格,定然会对她起疑,命人暗中查访。但她自称为清平侯府的侍女,今日衣着简陋燕宸曦不会起疑。

而且偌大的侯府,燕宸曦贵为王爷,也不可能亲自过来一一排查。

只是检查床底下的时候,虞玦发现有一块寒玉玉佩。

她认得是燕宸曦贴身带着的,应该是不小心遗失了。

她犹豫了会儿,把那玉佩收起,做好一切方才悄悄的回了晴雪园。

也幸好今天侯府发生了这样一场闹剧,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二房,虞玦这一来一回未曾惊动任何人。

回到晴雪园的时候,绘锦和惊羽见虞玦回来了,后怕的说道:

“小姐,林姑姑被二夫人送回来,打了个半死要不要请大夫啊……”

是秦氏拿虞玦没办法,将气都撒在了林姑姑身上.

虞玦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道:“不必了,丢到柴房自生自灭。”

绘锦和惊羽何曾听过虞玦用如此冰冷的语气说话,还是她平日里最为敬重的林姑姑,相互对视了一眼,心中惊讶。

虽然平日里林姑姑在晴雪园横行霸道、行事媚上欺下,但虞玦对林姑姑十分倚重,从未如此。

“这些年她和二房勾结,狼狈为奸,便应该预料到有这一天了。”

虞玦风淡云轻的说道,对于林姑姑的生死并不上心,须臾似是想到什么一般,走到了梳妆台拉开了抽屉。

抽屉里放着寥寥几支陈旧的簪花,里面放着一个精致华丽的匣子,但是打开之后里面却是空的!

果然如此!

虞玦冷笑。

绘锦见状,低呼出声:“小姐,这不是您三天后及笄礼要用的累丝金簪,怎么会不见了,难道……难道咱们晴雪园出贼了。”

虞玦淡淡道:“是出内贼了。”

见她这么说,绘锦很快想到了一个人——林姑姑,这支簪子一直是她保管的。

比起她风轻云淡的样子,惊羽和绘锦都快急哭了。

“这簪子可是夫人比照着大小姐当年及笄礼金簪打造的,世上只有一支,三天后便是您的及笄礼,若无绾发的簪子该如何是好!”

虞玦听到绘锦提到虞诗薇,嘴角微微勾起了一抹嘲讽笑。

她在侯府不过是空有美貌,却愚笨而又懦弱的一个废物而已。

最大的利用价值便是被她们送给庞国舅那样的权贵当做礼物,怎能比的上生来高贵高高在上的虞家大小姐!

府中一应好的东西都是虞诗薇先挑选的,哪里有她的份。包括这次三天后及笄礼的簪子,也不过是她们拿来糊弄。

虞诗薇那支簪子耗费半年的时间、上面镶嵌珍宝玉石巧夺天工,价值万两——那是侯府一年的收入。

而她的簪子,被林姑姑拿出典当了,也不过才五百两银子,只比得过虞诗薇随便一个首饰的价格罢了。

不过没关系,这些人欠她的、本该属于她的东西,她都会一一讨要回来!

正在此时听惊羽恨恨的说道:“平日里林姑姑总是克扣我们的月钱便也就罢了,没想到竟这么大胆子动小姐及笄礼的簪子,她这是……”

“她这是笃定我,三天之后的及笄礼成不了。”

虞玦淡淡的说道。

若是梅园她们的阴谋得逞,明日之后,她虞玦便是整个上京的笑柄。

被那么多贵人撞见失身庞国舅,那可是要送到祠堂被活活打死的。

前世虞玦清白得以保住,可却被二房拿捏住了把柄,将她绑到了祠堂,准备用家法鞭打让她妥协甘愿成为庞国舅的侍妾。

最终,是父亲替她挨了三十鞭子才保住了她。

父亲……

“惊羽,明天一早你便守着门房那里,父亲回到虞家立即来通知我。”

侯爷喜欢饮酒,与三五个好友喝酒夜不归宿是时常的事情,小姐与侯爷并不亲近,为何忽然关心起侯爷的行踪了?

而且她们不是在说及笄礼簪子的事么。

可是虞玦不慌不忙,及笄礼簪子的事她心中已有章程。

对于上京贵女而言及笄礼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前世及笄礼没有如期举行是她最大的遗憾。

但三天后的及笄礼她一定要如约举行,而且还要风风光光的站在那些人面前!

不过在这之前,当下要将梅园的事解决,并且提前送二房的人一个小小的礼物!

晴雪园笼罩在一片静谧的黑暗中,但是在东边的二房却是人影攒动,灯火通明。

此时秦氏哭哭啼啼的,脸肿的跟猪头一样,身上头饰、绫罗绸缎,也被扯的破破烂烂的,哪里还有之前在宾客面前的风光。

这是被呼延氏那个母夜叉打的。

秦氏在汴梁这么些年,与不少人打过交道,就没见过呼延氏这样泼辣蛮横的。

带着一群泼妇,一路横冲直撞,杀进虞家内院。原本秦氏想要拦呼延氏,却没想到非但没拦成功,还被呼延氏当着那么多下人的面煽了好几个耳光。

至于前一刻还在作威作福,嚷嚷着要找虞玦和虞家算账的庞国舅,听到呼延氏来了,顿时吓的和小鹌鹑一样,哆哆嗦嗦的缩在门后,不敢出面。

呼延氏上来不由分说,直接扇了秦氏好几个耳光,命人将虞颜颜扒光扔到虞家门口,任人围观。

这一场闹剧到最终,还是以虞文敬下朝回家方才制止。

想到方才那一群泼妇团团将梅园包围的场景,秦氏心有余悸。也不知道这个煞神是怎么听到风声,这么快就来了虞家,竟来了个捉奸在床。

此时,秦氏一身狼狈,哭哭啼啼的,和眼前穿着深绿色官袍的男子告状道:“二爷,颜颜吃了这么大的亏。可那庞家的人不认账就算了,竟然还动手打人,这一旦传出去,您这让颜颜以后怎么做人啊。”

秦氏这一生命不好,自己也认了。

可虞颜颜才十六岁啊,那以后的路还长着呢。秦氏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为她筹谋这么多,当然是想她风风光光出嫁,成为清清白白人家的主母。

都怨那个虞玦!秦氏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怨恨之意。

明明送到庞国舅床上的人是虞玦,怎么变成了她的颜儿,肯定是那个小贱人在其中做了手脚。

而此时,站在秦氏面前,紧皱着眉头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虞家二爷虞文敬!

虞文敬已过不惑之年,但是看起来却比实际年纪要年轻很多,长相儒雅,可见年轻的时候是一位极其俊朗的男子。

如今虽然不再年轻,但举止投足之间,自有一种名士风流的气度。

如果单单只看外表,必定认为他是一位霁月清风般的君子做派。谁也不会想到,他在官场上为了升迁,用了那么多肮脏下作的手段……

虞文敬面色阴沉,被秦氏哭的心烦意乱。

“无知妇人!你以为,今天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不着急么。”

虞文敬火大的说道:“现在正是我升迁的关键时候,若今日之事一旦传到御前。弄不好,不说升官了,就连头顶上这乌纱帽保不保得住都不一定。”

“升迁升迁,你就知道你的前程。颜颜叫了你这么多年的父亲,你也为她的前程着想啊……”秦氏禁不住埋怨道。

虞文敬冷笑,如果他的前程没了,虞家二房所有人谈何前程!

不过到底是宦海沉浮这么些年的老狐狸,冷静下来之后,他很快想到了对策。

“看来,只有这么做了!”虞文敬缓缓睁开眼,狭长的眼中闪过了一丝锐利的光芒。

秦氏闻言眼中闪过了一丝惊喜,拭了拭眼角的泪水,问道:“二爷,您有什么对策?”

“让虞文巽出面,将虞玦许给庞国舅为良妾!”虞文敬嘴角微微的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道。

秦氏跟了虞文敬这么多年,也不是个蠢的,瞬间明白了虞文敬的用意。

“是啊,只要将虞玦送给了庞国舅,不知情的人以为梅园中和庞国舅私会的是虞家四小姐。这样一来,二爷您就摆脱了行贿的嫌疑,不会影响您的升迁;第二,颜颜的名声就可以保住了,前程不会受到影响。果真是一石二鸟的好计策。”

想到对策之后的虞文敬神情也变得从容起来,他撇了撇杯中的茶沫,悠悠地说道:“不,你说错了,是一石三鸟……”

秦氏眼神一亮,道:“妾身愿闻其详。”

“方才庞国舅被呼延氏拖走的时候,还向我念叨着虞玦。只要将虞玦送给庞国舅,两家的交情非但不会因为梅园的事情受影响,刑部尚书这个位置也是本官的囊中之物!”

虞文敬越说越自得,而秦氏对这个计划也十分满意。

这个计划唯一的瑕疵就是,今天那些赴宴的夫人小姐们见到了虞颜颜的真实模样。

但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样不可挽回的田地,情况不能再糟糕,能保全虞颜颜一点颜面是一点。等过几年风头过了,再寻个清白人家将虞颜颜嫁出去为正室也不难。

秦氏越想越觉得这个计策可行,但是……

“清平侯愿意让虞玦为妾吗?”秦氏提出了疑问道。

毕竟清平侯那人愚笨却又顽固,不知变通。对虞玦这个女儿护的跟眼珠子一样,怎么可能会让她为妾。

虞文敬冷笑,道:“祸事是虞玦闯下的,如果不是她打伤庞国舅,陷害了颜颜,我们何必跟在她身后收拾烂摊子。”

虞颜颜醒来之后,便就添油加醋的,将在梅园的事情告诉了虞文敬。但是,虞文敬心中有些存疑……虞玦和虞文巽父女一样,是个蠢物,哪里来的那么大能耐?

不过……现在对于他们而言,虞玦做了什么,已经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现在的价值。

“庞家是何等显赫,嫁给庞国舅为良妾,不算委屈了她。”

庞家人知道虞家女儿珍贵,相信他松口送个虞家的女儿给庞家,庞太师亲自出面,定然能说服善妒的呼延氏收下虞玦。至于虞玦进了庞家之后的命运,就不是虞文敬所关心的。

“不过是一个小丫头,为了虞家和睦以及门楣荣耀着想,兄长定然是能舍得的。”

虞文敬眼中浮现一抹琢磨不透的笑意,他深知,他那位愚笨耿直的兄长,最看重的是亲情以及整个家族的荣耀!

天蒙蒙亮,虞玦便被一阵刺耳的叫骂声给吵醒了,入目的不是熟悉的苏绣幔帐,身上盖着的也不是温暖轻薄的锦衾被子。

烟蓝色的幔帐有些年头了,泛着浅浅的黄色,棉被厚重,却并不保暖,房间的摆设陈旧寒酸,都是仅虞诗薇和虞长昭挑剩下来的。

这里……并不是她住了三年,依旧觉得陌生的王府,而是她住了十几年的虞家,晴雪园。

绘锦打了帘子进来,看见虞玦拥着被子怔怔地在发呆,便柔声道:“给夫人请安还早着呢,小姐再睡会儿吧。”

天气冷,各房的请安原本都免了的,但虞玦依旧坚持每天早上到云氏院子里请安。

云氏对虞玦素来冷淡,见她每日请安对虞玦的表现不是多么的热络亲近,但也没免了虞玦的请安。

虞玦昨夜睡的并不安稳,一闭眼梦见的都是前世种种。

刺目的血红色,是她和父亲的血,也是……燕宸曦喜服的颜色。

前世种种,暂且无法释怀,唯一庆幸的是她已经决定这一世清白名声得以自保,不会再需要祁王府的庇护,也不会和燕宸曦有任何瓜葛!

方才入睡不久,又被吵醒了,虞玦的脸色不大好看,问道:“外面出了何事?”

绘锦脸上闪过了一丝迟疑神色,方才道:“是惊羽不懂事,一早起来和林姑姑绊了几句嘴,林姑姑正在教训她呢。”

“她昨天不是丢到柴房了吗……”

绘锦无奈道:“林姑姑休息了一晚上缓过来了,不顾身上的伤说要来伺候小姐呢……”

虞玦按住额角,看来昨天秦氏下手还是轻了……

“小贱蹄子,一天不打就要造反了,连我的话都不听了是吧!”

“一个两个天天只知道偷懒耍滑,等哪一天我做了夫人,将你们一个个都发卖出去。”

“这晴雪园中上到主子下到奴才,没有一个懂规矩的,怨不得夫人只喜欢大小姐。都是一个娘胎出来的,怎么就差那么多呢,主子不争气,让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受累。”

虞玦气的脸色发白,这样指桑骂槐的话语以前在晴雪园的时候,没少听林姑姑说过。但她性格懦弱,不敢反驳,让这恶奴越发嚣张!

正在此时,门外那虚掩的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了。

冷风挟着寒气从门外吹进来,虞玦冻的打了个喷嚏。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个尖细的声音道:“哎呦喂,我的小姐,你怎么还睡着。还不赶紧起来,别耽误了给夫人请安的时辰。”

林姑姑扶着腰说着,待会儿她一定要向夫人狠狠的告一状!

绘锦见状,连忙打了帘子出了暖阁,好声好气地说道:“姑姑,离请安的时辰还早着呢。外面天气这么冷,就让小姐多睡会儿,等迟些再去。”

虞玦好几次去云氏那里请安,云氏还在梳妆,虞玦便在外面等着,大冬天的连口热茶都没有,看着虞玦冻的脸色发白的样子,绘锦都心疼。

绘锦不开口还好,一开口便就引来林姑姑的破口大骂,“不知好歹的东西,就你心疼小姐难道我就不心疼了吗,我也是为小姐好啊。”

“小姐不得宠,只有每日请安,多在夫人面前转转,夫人才能多疼她一些。”

绘锦被林姑姑骂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偏偏她是个性子柔软的,不似惊羽那样伶牙俐齿。

“够了,住口。”一个略显冰冷的声音,从暖阁中传来,二人同时顺着声音看去……

虞玦从暖阁中走了出来,目光冰冷冷的看着林姑姑。在那清冷入骨的目光之下,林姑姑不由打了个寒战。

她起的匆忙,还未梳妆,一头像缎子一样光滑长发随手拢在了身后,身形纤细,有一种弱不胜衣之感。

但是,神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威严与冰冷。

“姑姑,您这果真是好大的威风啊,这一早就来训斥我房中的人,惊扰的我不安生,这是虞家哪房的规矩。”

前世她性格懦弱,又被林姑姑的花言巧语所蒙骗,偏心的信任她。连带着绘锦、惊羽还有赵奶娘,在林姑姑面前不知受了多少委屈都不敢说。

直到后来被这恶仆出卖,虞玦方才清醒过来。

重活一世,虞玦断然不会再如同前世那般糊涂!凡是对她好的人她必定会加倍补偿,而那些欠她的人……她要她十倍偿还!

林姑姑一时间被虞玦身上的气势所震慑住,根本来不及思考为何平日里唯唯诺诺的小姐,何时变得这般厉害了。

她谄媚着回道:“小姐,这些下人不懂事,我这是替你管教她们呢。”

虞玦冷笑:“绘锦和惊羽是我身边的大丫鬟,我还没死呢,就轮不到旁人来教训她们。”

“若是姑姑有心,去管管底下的那些小丫鬟,整日偷懒耍滑不见人影,跑到二房那里去献殷勤。若真想认二房为主子,回我一声便是,何必留在我面前招人嫌。”

林姑姑直觉认为虞玦是在含沙射影的在骂她,但是转念一想,这四小姐是出了名的懦弱愚蠢,怎会有这样的心计。她在晴雪园中作威作福惯了,没想到一早在虞玦这里碰了不大不小的钉子,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小姐嫌老奴多事,以后院子里的事老奴管不了,小姐您便回夫人去吧。”

这是拿云氏在压她呢。

虞玦丝毫不买账,道:“若姑姑管不了,我今日就回了母亲,将赵奶娘请回来便是。毕竟,之前赵奶娘在的时候,可没出过这么多漏子。”

“今日我身体不适,就不去给母亲请安了。姑姑就去给母亲回一声吧。”

说着不管脸色苍白,气的直发抖的林姑姑,直接打了帘子进了暖阁内,顺带叫了一声呆若木鸡的绘锦进来帮她梳妆。

铜镜内映出少女的模样,因为一早起的急,长发只是匆匆用簪子拢了起来,大部分的长发如同上好的缎子一样,直达腰间。

雪肤乌发,朱唇皓齿,一双眼眸少了素日的懦弱自卑,越发灵动。

分明是个极好看的姑娘,可却偏偏遇上了那样偏心的生母。上有嫡姐惊才绝艳,下有胞弟才华出众,中间的这个容貌再好,作用只是给他们铺路的棋子!

“小姐,今日得罪了林姑姑,奴婢害怕夫人那里不会罢休啊。”绘锦担心的说道。

林姑姑是昔年云氏陪嫁到清平侯府的四个丫鬟之一,在云氏那里说话有一定的分量。也正是因为如此,前世的虞玦才那样的敬她、怕她,就是害怕她会在云氏面前告状。

正是因为她的懦弱隐忍,才导致了前世不可挽回的悲剧……她前往相国寺上香的行踪,就是林姑姑出卖给二房的!导致她差点受辱、绘锦惨死!

虞玦的眼中的冷意一闪而逝,漫不经心的说道:“左右母亲不喜欢我,也不差林姑姑再告这一状。”

“至于林姑姑么……赵奶娘该回来了,晴雪园,也该换个管事了。”虞玦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轻软,但绘锦不知为何竟听出了一种冰冷的感觉……

虞玦方才梳好妆,就在此时,惊羽匆匆从外面回来道:“小姐,侯爷从醉霄楼回来了。”

父亲终于回来了!虞玦怔怔的,眼眶一红,眼泪强忍着方才没有掉落了下来。

她已经整整三年没有见过父亲。

再次见到他的时候,记忆中神采奕奕的父亲,却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原本虞玦以为父亲病死是意外,后来在心腹冒死传递消息,虞玦才知道虞文巽是被虞诗薇害死的!

虞诗薇为了帮助夫家向东宫投诚,算计清平侯府的一件宝贝,被虞文巽发觉最终虞诗薇竟下毒毒死了亲生父亲……

想到前世虞诗薇为了巩固地位和权势的种种手段,虞玦也不由一阵齿寒。

这一世虞玦绝对不会允许虞诗薇再伤害她身边的人,在被宫里人盯上清平侯府的宝贝之前,她在自保之后一定要找到那个秘密,保住侯府。

不过这是后话,当务之急,是要解决眼前的麻烦!

前世的时候,梅园事发的时候,父亲在醉霄楼与几位好友饮酒,直至清晨才回到家中。

但是二房的人和虞诗薇比她早一步拦住了父亲,在他面前添油加醋的将梅园之事说了一遍。

明明在梅园她才是受害者,却从二房和虞诗薇的口中说出来,她却成了始作俑者。

而二房为了逼迫她就范,成为庞国舅养在外面的外室。通知族中的长老,要处置她这个败坏门风之人,目的是想将她送到城外的道观中去。

父亲又气又急,在族中长老的威逼之下,忍痛在祠堂中请来了家法,几番周旋方才保全了她。

也正是因为此事,让虞文敬借题发挥,御前状告父亲治家不严,圣上当朝训斥了父亲,罚了他半年俸禄,也让他成为朝中笑柄……

此时虞玦再也坐不住了,匆匆的提着裙摆就往外走,到了虞文巽的院子时候已经晚了一步,二房的人已经早到了一步。

虞玦在门外驻足片刻,便听到秦氏告状道:“颜颜给虞玦出头,没想到虞玦那丫头如此狠毒竟敢算计自己的姐姐。

“颜颜的名声就是被虞玦给毁的,不管怎样侯爷你要给我们颜颜一个交代,让虞玦嫁给庞国舅为妾这事便算息事宁人了。”

“这……”

虞玦听到虞文巽犹豫的声音道。

“大哥,我知道你心疼虞玦那个丫头,但咱们侯府出了如此忤逆小辈,又在上京闹的沸沸扬扬,这事只能将虞玦嫁给庞国舅方才能息事宁人。”

是虞文敬毋庸置疑的声音,比起来他倒更像是清平侯府的一家之主。

而虞文巽本来宿醉方醒,在秦氏夫妻二人一唱一和施压之下听的云里雾里,但他虽糊涂,可还是抓住了一个重点——怎么好端端的虞玦和庞统那个混账扯上关系了?

“不成不成,这事还得问问阿玦是怎么回事,我相信阿玦绝对不会做出陷害姐姐的事情的。”

虞玦听到虞文巽的话,眼泪险些落了下来。前世纵使父女反目,可这是在侯府唯一护着她的父亲啊……

谁知虞文敬直接丢下了个炸弹……

“如今庞家的花轿已经在侯府门外等着,兄长难道眼睁睁的看着侯府颜面扫地吗?”

见虞文巽油盐不进,虞文敬态度直接变得强硬起来。

闻言虞玦心中一惊,没想到二房竟将事情做的这么绝!

不过……也好。

思及此处,虞玦低声吩咐了惊羽几句,然后推门而入……

“呵,真正让侯府颜面扫地的是二姐姐吧!”

听到这一声冷笑,屋子里的三人同时看向门外。

却见晨曦微光下,虞玦穿着一袭浅蓝色半新兔毛袄,衣领的一圈兔毛给她美丽的面容添了几分清稚,虽然尚且年少但依旧可看出日后的倾城颜色。

秦氏看着这个毁了她女儿一切的罪魁祸首,眼中闪过一丝暗沉。

这个废物在侯府籍籍无名,愚蠢又胆小,唯一拿的出手的便是那一张脸,也难怪自视清高的虞诗薇也急了,赶在她的及笄礼之前下手。

只是如今眼前的少女,似乎变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眉眼之间,少了平日里的唯唯诺诺,多了一丝坚毅沉稳,明亮的眼眸迸发着寒意扫过秦氏,纵使秦氏也不觉得胆寒。

她竟被一个废物给恐吓住了?

不过须臾,秦氏回神,冷笑道:“虞玦,长辈们在说话,你贸然闯进来还懂不懂规矩!”

呵,这个时候还和她谈什么规矩!

虞玦冰冷的目光扫过秦氏一眼,一双平日里木讷的眼眸此时却是说不出的灵动狡黠,看着秦氏低呼道:

“二姨娘,你的脸怎么肿了?难不成昨天庞少夫人不止打了二姐姐,连你也一同打了吗?”

听到虞玦提到呼延氏,秦氏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身上都疼的紧。

虞玦似乎是没看出秦氏脸色难看,紧接着慢悠悠的说道:“不过倒也是,子不教母之过,昨天二姐姐和庞国舅在梅园……”

“虞玦!”

虞文敬呵斥了虞玦一声,此时他忽然开始有点相信昨天虞颜颜说的话了。

这个平日和那扶不上墙的大哥一样怯懦的侄女,似乎真的有什么不一样了?

“虞玦见过父亲,二叔。”虞玦淡淡的行了个礼。

虞文巽此时连灌了几杯浓茶,宿醉方醒,看着眼前像是脱胎换骨的女儿,有些诧异,但更多的是不解道:

“阿玦你们说的都将我给弄糊涂了,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听到那一声熟悉的阿玦,久违三年,虞玦心底一酸,尚且未开口,眼眶就红了。

一双杏眼中泛着浅浅的雾气,看起来受了极大的欺负一样。

其实虞玦真的没想哭,只是这体质太过于特殊。在亲近的人面前,但凡是情绪激动的时候,眼眶就先红了,可怜兮兮的,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前世,燕宸曦就喜欢拿他这个弱点戏弄她……

虞文巽最是见不得小女儿掉泪了,连忙道:“阿玦你别哭啊,有什么委屈直接和父亲说,父亲肯定会为你做主的!”

一时间虞文敬和秦氏夫妇见眼前像是受到了天大委屈的少女,和方才那伶牙俐齿将秦氏怼的颜面扫地的简直是判若两人。

高,实在高啊!

秦氏恨的直咬牙,难怪虞颜颜斗不过这个小贱人了,原以为是个蠢货,没想到竟是扮猪吃老虎!

虞玦揉了揉眼睛,将眼泪给揉了回去。

这个时候在秦氏他们面前哭出来,简直太没面子了!

“父亲,昨日梅园究竟发生了什么,您不能听一家之言。昨天在家中做客的夫人小姐不在少数,我已经让惊羽拿着我的拜帖去各个府邸,请她们过来作证了……”

话音落下,秦氏面色骤变,道:“荒唐,你这是嫌还不够丢人,要逼死颜颜吗!”

虞玦毫不畏惧的迎着秦氏骤变的脸色,依旧淡淡的说道:“二姨娘,是你们一早来找父亲要个公道,既然如此我们也不能各说各话,而府中的下人们很有可能会被我收买,向着我,所以我才让惊羽去请各位夫人来此说个公道话有错吗?”

小姑娘语气风轻云淡,但却暗含着威胁之意,秦氏恨得咬牙切齿,她这是分明在暗指家中的下人们都被他们收买了!

不过短短数日时间,这虞玦怎么变得这么聪明了?难不成见鬼了!

虞文敬也被虞玦不按照常理出牌弄了个措手不及,但连忙道:“快让你丫鬟回来……”

“已经来不及了,方才她便已经套车出府,挨家挨户送帖子去了。”

虞玦淡淡的说道,秦氏和虞文敬脸色微变,却听虞玦又道:“对了,我让惊羽送的第一家便是给庞少夫人,毕竟昨天她也在场……”

话音落下,虞文敬便知道自己这如意算盘是落空了。

他‘唰’的一下站了起来,道:“虞玦你想怎么样?”

“二弟,阿玦是个孩子,你别吓着他了。”

虞文巽见虞文敬语气不善,当下阻止道。

虞文敬心中冷笑,孩子?有谁将他们每一步都算计清楚,退路都堵死的孩子!

看着虞文敬不善的眼神,虞玦依旧风轻云淡道:“昨日真相如何二叔你我心中有数。这事说到底是你们二房的事,你们将虞颜颜送到太师府,平息两家丑闻,庞国舅那边也不会追究,皆大欢喜……”

“不行,我家颜颜下半辈子不能被庞统那个混账给毁了!”

秦氏一改方才的咄咄逼人,立即脸色骤变道。

虞玦冷笑,道:“但那庞家花轿就停在了侯府门口,虞颜颜再不嫁,二姨娘是准备让整个侯府都陪着她颜面扫地吗?”

“二爷……”

秦氏当下求救的看着虞文敬,都怪她出什么馊主意,非要逼的虞文巽父女二人退无可退,直接和庞国舅合谋送了顶花轿来,这下可好……退无可退!

虞文敬阴冷的目光定定的看着虞玦数眼,半响冷哼一声道:“庞家的花轿我会回绝,只是以后此事在府中我再也不希望有人提到这事。”

说着拂袖离去,秦氏见状连忙跟上,原本热闹的主院瞬间空了一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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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亦禾卫景珩(不想上位的宠妃不是好妃)全章节在线阅读完结版免费

小说:不想上位的宠妃不是好妃主角:虞亦禾卫景珩作者:银台金阙类型:古代言情这本书主要讲述的是:《不想上位的宠妃不是好妃》中的人物虞亦禾卫景珩拥有超高的人气,收获不少粉丝。作为一部古代言情,“银台金阙”创作的内容还是有趣的,不做作,以下是《不想上位的宠妃不是好妃》内容概括:边撵人出去,边道:“诶呀,小主子这可要好好消消食,不然晚上要积食咯。”虞亦禾不曾来得及说些什么,屋内的宫女太监便撤盘子的撤盘子,擦桌的擦桌子,没要几息便走的—干二净,只留下她和帝王二人。等外间那扇门也被掩起来时,她再傻也察觉不对劲了。“陛下……”虞亦禾被卫景珩牵着手带着坐到了软榻上,她讷讷地唤了—声,颇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她虽已经历过人事,但旷了三年后再面对这种场面也分外地不好意思。卫景珩没有出声,只微扬着唇角看着虞亦禾面色慢慢变红,明明不好意思看他偏又时不时觑他两眼。他又起了点逗弄她的意思。...虞亦禾卫景珩《不想上位的宠妃不是好妃》完结版阅读_(不想上位的宠妃不是好妃)全集阅读 - 艾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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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景和六年,五月中旬晨光微熹,寺院的朱墙下,身着缥碧棉布衣衫的女子紧了紧领口,这才从染上旧色的丝绸荷包里倒出五十五文钱给挎着篮子的老妇。从老妇手里接过篮子后,女子微微一笑,温柔如水,瞬间看痴了对面的老妇。“这五十文便是这鸡蛋钱,剩下的五文麻烦婆婆从山脚下的坊市给我家宁宁带两串糖葫芦回来。”“好嘞,虞娘子您快进去吧,这会外头还凉呢。”等看着那娉婷的身姿隐没在门槛里,王婆才摇着头往山下走去,嘴里不禁叹道:“这么好的姑娘,运道怎么就这么差呢?”王婆还记得虞娘子刚搬来灵台寺的时候,那时自己刚从坊市回来,遥遥就见一辆金犊车在山脚下停下,见惯了达官显贵来灵台寺拜佛的王婆心下了然。这又是与自己云泥之别的贵人,却不料如今的光景,自己不仅和那车内的贵人小姐搭上了话,还约莫成了邻居。“唉……孤儿寡母的也是可怜……”------虞亦禾转身进了家门,说是家,其实也算不得家,只是诺达灵台寺西北角的一个小院子,只有三间青砖房并一个泥土砌的小灶房。清霜正在院子里洗昨日里换下来的衣裳,听着关门的声音,她抬头见虞亦禾要往那泥土灶房里去立马阻拦:“小姐,您快进去再睡个回笼觉,这等粗活还是奴婢来干,奴婢等洗完了衣裳就去煮粥,煮好了再唤您。”虞亦禾却脚步不停地钻了进去,再出来时已端着木盆往清霜这边走来,到了井边,她熟练地抛下木桶,拉着粗麻绳往上吊水。白皙纤细的手臂因用力透出青紫的筋脉,肌肤在熹光的映射下如同白玉一般,就是这样本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却麻利地干起了粗活。清霜看着这一幕,眼睛一红,兀地哭了出来。“小姐……”虞亦禾一手捂住了清霜的嘴,阻止她哭鼻子,眼睛却是盯着木盆,一点一点地米里浮起的稻壳用手撇了出去。清霜即将出口的哭声被堵住了,泛红的眼立马瞪圆了一圈。约莫三五息之后,虞亦禾松开了手,偏头看向了她,轻笑了一声,语气轻快:“我已经不是什么闺阁里的小姐了,这些活总不能都压在你的身上。”一个被忘在寺庙三年的寡妇,如何再摆的起小姐的架子呢?虞亦禾垂眸仔细地把稻壳撇去,没敢看清霜的面色,如此三次,等水面完全清澈了,她立刻端着木盆往灶房里去,转身的一刹那,她眼中才泛了些许涟漪。可进了灶房,虞亦禾又收起了那些没用的情绪,生火做饭。这日子总要过下去的。王婆回来的时候,虞亦禾已经用完了早膳正牵着宁宁在门外放风筝,前几日王婆的丈夫给小孙子糊了个风筝,也顺便给宁宁糊了一个。风筝是用练完大字的纸糊的,简陋的很,宁宁却很喜欢,虞亦禾压着心底的酸意陪着她玩了好几天,脑中却不断浮想自己待字闺中时看见过的那些风筝。王婆拐着篮子站在一边瞧着这母女俩,心里莫名的舒坦,这就叫什么……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赏……什么来着?总之母女俩都好看极了。她想了半天没想起来,只好笑呵呵地夸赞:“宁宁就是乖巧,我家那小子的风筝早就被他玩坏了。”听到王婆的声音,宁宁立马把风筝的线塞到了娘的手里,向王婆奔去,小姑娘的声音清脆十分讨喜:“婆婆,我的糖葫芦在哪里?”王婆立马从篮子里拿着一根糖葫芦俯身塞到了宁宁的手里,又把另一根递给了虞亦禾。小孩子拿到了糖葫芦便一心都在吃食上了,王婆便趁机和虞亦禾闲聊,把听到的家长里短都说与她听。“你猜我在坊市里看到了甚么?嘿,一大群官兵啊,好像听说要整理隔壁山上的行宫留着皇帝来避暑呢。”虞亦禾微怔,下一息就被王婆的话给逗笑了,这一笑又看呆了王婆一瞬。“虞娘子您是大家小姐,您见过皇帝是何模样没?是不是同我们一样长一个鼻子两个眼睛?还是比我们多长两个?”“婆婆说笑了,我家世不显未曾见过圣上,但也知道圣上同我们一样,并未多长些什么……”说罢,就听见远处传来呼声,原是王婆的孙子在叫奶奶。两人就此告别,虞亦禾也收起风筝带着宁宁回了家,还未到午间,清霜正坐在廊下绣着帕子,虞亦禾走过去把糖葫芦递到她的唇边。清霜抬起头,目光微亮却又把头偏了过去,“小姐您吃,奴婢不吃。”“你知道的,我并不十分喜甜,吃吧。”清霜还是不愿,“奴婢不吃。”直到宁宁也跑过来,把糖葫芦递到了她的面前,清霜这才忍不住偏过头来,看着这一大一小,眼圈又红了。“小姐,您先吃,奴婢再吃。”没办法,虞亦禾咬下最前端的糖葫芦,清霜这才接下,虞亦禾看着一大一小吃着小食,转身走到了院子里的槐树下坐着。鼻尖是清甜槐香,舌尖是酸甜的糖葫芦,可虞亦禾的心却甜不起来,只余酸苦。王婆的话又让她想起了虞家。圣上来行宫避暑,必会带上妃嫔,也会带上大臣亲眷,她贵为娘娘的三妹可会来?她的父母又会来吗?来了,又会想起自己这在寺庙清修的寡妇吗?虞亦禾垂下了眼帘,嗤笑了一声。当是不会的。期待了太多次便学会了不期待,虞亦禾很快就忘记了这茬事。但这次虞亦禾料错了。于是她再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时,便怔忪了许久,直到来人面上的笑容渐僵,她才低声道了一句。“母亲。”“诶……女儿你受苦了。”虞夫人看着门槛内的呆愣的次女,心中情绪纷杂,有些心疼愧疚又有些感叹。时光似乎格外偏爱她些,二十五岁的年纪她却像是桃李年华的新妇,她只简单地挽着妇人髻,学着乡间的妇人在发髻上裹上了一块螺青色的细棉布,脸上未着脂粉,这样简单的装束不但没让她显得小家子气倒有了几分纯朴古拙的意味。连生育的痕迹都没让她折损半分美貌反而给她增添了几分温柔韵味……与时常见到的那些贵人小姐有很大的不同。她抬起手抚了抚虞亦禾的腮畔,柔润的触感让她的心又痛了起来。虞夫人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另一个女儿,刚小产一月消瘦得不成样子,再看到虞亦禾圆润适中,康健无比的样子,刚生出的心疼愧疚便不知不觉地在心底淡去了。连带着二女儿为何会居住如此简陋的房屋,生活这般清苦都忽略了去,只急急地表达了来意。“……你妹妹运道不好,前一月刚小产,如今正跟着皇上在绮清园避暑,皇上特许家人入园探望陪伴,你们姐妹多年未见,正适合见上一面,一解思念之情。”虞亦禾听着虞夫人讲完了来意,她的眉微微挑了挑。三年前小妹省亲,自己这个寡妇晦气,三年后小妹小产,自己这个寡妇便不晦气了吗?但虞亦禾没说,虞夫人觑了一眼她,又把她身后的宁宁抱了起来哄道:“宁宁,外祖母带你去逛大园子,带你去吃好吃的。”宁宁只乖乖地呆在了虞夫人的怀里,看了一眼娘亲的神色没有说话。虞亦禾见状,便知道这次是必须去了,“那母亲在这等等我,我收拾些衣物。”她转身带着清霜去屋里收拾东西,刚进内室,清霜便压着嗓子兴奋道:“小姐,夫人终于来接你了!我们不用过苦日子了!”她没扫清霜的兴,淡淡一笑,只叫她去收拾自己的行李。“抓紧时间,母亲还在外等着呢。”待清霜去西屋,虞亦禾的笑立刻淡了下来,三年都不来,缘何这次要来呢?

第2章

绮清园,翠寒堂“茯苓,你去看看娘和二姐姐到何处了?”床榻上的清瘦美人无力地挥了挥手,一举一动都带着倦意,那侧躺在玉枕上的一张芙蓉面此刻还染着几分苍白。坐在不远处矮凳上的南宁伯夫人立马拦了下来:“昭媛娘娘真是心急,茯苓如何能得知娘和二妹到了何处,便是知道了,回来禀报也不过是前后脚的事。”“长姐,我好久没见到二姐了……”虞亦禾牵着宁宁刚跟着虞夫人进门便听到了这么一句,她唇角微勾,很快又淡了下去,只觉得嘲讽。若是真的想她,那三年前的省亲为何要自己避到寺庙中呢?今朝后庭特许,四品以上妃嫔可每季宣亲人觐见,四品以下妃嫔也一年有两次相见的机会,只需向皇后请旨就是了,为何这三年数十次机会,她未曾得旨一次呢?她牵着宁宁安静地跟着虞夫人行了礼,一抬眼才发现这屋内有着不少人,屋内人的视线也都落在了她的身上,明暗不清。首先便是床上清瘦贵气的昭媛娘娘小妹,其次便是南宁伯夫人长姐,还有她怀中的一个红袍小姑娘。察觉到虞亦禾的视线,南宁伯夫人抚着怀里的女儿介绍:“二妹妹,这是我的小女儿瑶瑶,景和四年下半年出生的。”说罢,她盯着这三四年未见的二妹妹,心里有些纳罕,怎地好似还比四年前要年轻些呢?虞亦禾牵着宁宁走了过去,还未说话,宁宁好奇地凑近了些瑶瑶,她还未曾见过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小女孩,再后来便被瑶瑶脖子上的金项圈吸引了心神,忍不住夸赞道:“妹妹脖子上戴的这是什么,和太阳一样真好看。”闻言,南宁伯夫人怀里的小姑娘立刻嘴一瘪,哭道:“不给不给,不许抢我的项圈。”这哭声吓得宁宁立马后退了一步,急切地解释:“妹妹你,别哭,我没要抢,娘说了不要别人的东西,我有娘给的银镯子就够了。”众人这才注意到两个差不多大年纪的小娃娃穿着却是天差地别。一个岱赭色丝绸,其上绣纹精巧,脖子下挂着金项圈璎珞,道不尽的富贵,一个黛青细棉布,只领口绣着一排白樱,手上套着一只细细的银环,素净的不行。不仅是小娃娃,她们母亲的穿着也是相差甚远,虞亦禾身上的布料甚至没侍女茴香的金贵。南宁伯夫人忙着哄女儿,“没有,姐姐没要你的项圈……别哭了,别哭了……”虞夫人也是顾着哄那外孙女:“瑶瑶乖……宁宁没有要拿你的……”话说了一半,才想起来宁宁也是她的外孙女,匆匆转过身却发现宁宁已经扑进了次女的怀里一声不吭,孤女寡母茕茕孑立,清凌凌的杏眸盯着她,让她心里一跳。室内的气氛尴尬起来,好在虞昭媛反应过来,连忙吩咐侍女去开梳妆匣,“茴香,去把皇上赏赐的那对金镯子拿来。”茴香犹豫了一下,“娘娘……”被虞昭媛瞪了一眼后,她才从梳张台上的匣子中取出一对金手环,瞧着那大小粗细,明显就是给幼儿的。众人便知这应当是皇上赐给虞昭媛腹中那未出世的孩子的。虞亦禾并不稀罕这金镯子,可虞昭媛哪里愿意失了面子?见自己姐姐外甥女如此寒酸,她怎么也不可能坐视不管,径直叫茴香给宁宁套在了手腕上。可这金镯子叫瑶瑶看见了,便嚷着要金镯子,伯夫人和虞夫人说了几句,她便哭得愈加大声。见状,虞亦禾垂首拍着自己女儿的背淡然一笑,轻声道了一句:“既都是娘娘的外甥女,便也不好偏心,不如分与瑶瑶一只。”无人看清她眼底淡淡的讽意和失望。她的话语温柔,进退得体,虞昭媛觉得很是熨帖,她含笑颔首,“也好,改日我再单独与…宁宁一件。”中间停顿了一下,显然是并不熟悉这个外甥女的名字。可是就这样,瑶瑶还是哭着要宁宁手上的那只,这便惹得虞昭媛皱眉。作为房中最尊贵的人物,虞昭媛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里,南宁伯夫人觑了一眼,立刻讪笑着站起身把哭闹的女儿抱了出去。“瑶瑶素来被我惯坏了,我这就抱她出去,不扰娘娘烦心。”听着哭声渐隐,侍女抱来圆凳请两人坐下,虞昭媛这才把美眸定定地落在了虞亦禾身上,仔细看起了这多年未见的二姐。这么一看,那觉得极为离谱的想法竟多了几分可行之处。今年二十五岁的二姐不但美貌未曾因年纪渐长损失分毫,还有着与宫中妃嫔迥然不同的气质。宫妃中贵气者有,清丽者有,文气者有,娇憨可爱者亦有,却未有二姐这般气质的。一张鹅蛋脸圆润,柳眉和顺地弯下,杏眼温柔低垂,下颌并不一味地削瘦到底,两腮有些许的肉,衬得像是个桃儿尖尖,瞧着便康健有福气,站在那里安静内敛,浑身露着些许拙气,可这并不显得愚笨,只让人觉得洗尽铅华,温柔可亲。看着便叫人安心也……叫人放心。虞昭媛看着这副好样貌,眸光转移到了二姐怀中的小姑娘身上,她招了招手。虞亦禾只得推了推宁宁,让她凑近了些床边。看着眼前明眸皓齿,灵动非常的小姑娘,虞昭媛牵起她的小手,眸中多了几分真切的伤感。“多漂亮的孩子……若是我的孩子……”她不禁再次开始浮想,便是个公主,那也是皇上的长女,如今自己也该进位正三品昭仪了,而不是被人暗算滑了胎,落了个从三品的昭媛。最可恨的还是……虞昭媛咬了咬唇,听得旁边虞亦禾的安慰更是把嘴唇咬的发白。“娘娘还年轻,以后还会有的。”“难了,我怀孕四月滑胎,太医言对我伤害巨大,以后与子嗣有碍。”宫中的太医常把话说的轻些,这一句子嗣有碍约莫等于子嗣艰难,未说几句,虞昭媛的泪便再次流了下来,虞夫人上前安慰,母女俩抱在一起,画面好不感人。虞亦禾一惊,虞夫人未曾说过昭媛以后难有子嗣,可也只惊了一息。她默默地把女儿拉了回来,脑中却忍不住回想,三年前自己抱着几个月孩子被魏家送回来的时候,母亲也未因她这样痛哭担忧过。待情绪稍稍稳定,虞昭媛擦了擦眼泪对虞亦禾道:“如今木已成舟,我也不愿那么多人替我伤心,又是六月,绮清园内美景无数,二姐便带着小侄女去逛逛吧。”虞亦禾没有推辞,她不爱看这母慈女孝的画面,只点了点头,牵起宁宁的手跟着茴香往外走去。踏出翠寒堂时,虞亦禾隐约听见了几句,“可行吗?寡妇”等字眼,茴香觑了她一眼,虞亦禾却脚步不停,仿若未闻一般,专心欣赏起了园中景色。来时,虞夫人的脚步太急,她只瞥了几眼,现在倒是可以静心瞧瞧了。这一看不由得叫人赞叹,不愧是先帝在位时就修建的园子,移步换景,处处皆美,宁宁也终于放开了些,脚步雀跃了起来,“娘,这里好漂亮~”“那宁宁就多瞧瞧。”虞亦禾捏了捏女儿的小手,语气爱怜非常,看着自己的女儿,她的心愈发的软也愈发的有些隐痛。茴香立在一边,听闻这话,眼中闪过一丝傲慢的悲悯。唉,这就是人各有命,一母同胞又如何,几年的光景就都变了,二小姐尚且还能享受些虞家的恩泽,再下一辈,估计就只能上门打秋风了。虞亦禾没有注意一个侍女的眼光,只是心中愈发的隐痛和焦急,无论是作为魏家的后辈还是作为虞家的后辈,宁宁都应该自小养在富贵荣华地,而不是这般与她粗布青衣过一辈子。想到这,虞亦禾赏景的心思就淡了,不知不觉飘忽起来,还是一小内侍急匆匆地跑过来惊醒了她。内侍附耳对茴香说了些什么,再然后,母女俩就只能自己逛园子了。茴香嘱咐二人在原地稍等一刻钟,虞亦禾应下了,但也不打算就这么站在这日头下,她牵着女儿越过清溪,欲到溪中的假山里避暑,却不想刚绕过一块大石就瞧见里面已然有了人。

第3章

来人定定地向她望来,眼神幽冷了一瞬又归为无波,可那一瞬间的寒意却从虞亦禾的颅顶直窜到腰脊。但也只一息,她就反应了过来,行了福礼,不疾不徐地解释:“……日头正盛,我只是进来避避,贵人莫怪。”这绮清园内如今住着的天潢贵胄不少,虞亦禾也不确定他的身份。她察觉到对方的视线在自己身上落了几息,稍后才道,“起身吧。”等虞亦禾抬首只看得转身背影,玄色直裾,腰间金扣玉带,肩脊挺括,气质如松如岳,再看清身后跟着的两个内侍,她心里有了些猜想。等那群人消失在视野中,宁宁才小声地问了一句:“娘,那个人是谁呀?他长得比王大伯好看。”虞亦禾忍俊不禁,一边解释,一边拉着她往外走,“应当是某位王爷……”“王爷是什么?和王爷爷一样吗?”“哈哈,王爷就是……”听着母女俩的声音渐远,假山另一面的人终于移了移脚步。瞧着李福海那止不住上扬的嘴角,景和帝睨了他一眼,淡声问道:“好笑么?”御前总管一息之间管理好了自己的表情,把笑憋了下去,佯怒道:“皇上仪表甚美,平民怎能相提并论?不如我去把那母女俩找来,狠狠训斥一顿?”景和帝的脑中浮现出适才看到的母女,青布乌发,杏眸玉肤,缓步从容,自有一番朴拙之美,旁边的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姑娘学着娘亲的样子笨拙的行礼,颇有几分憨态可掬。想到这,景和帝眉目稍霁,笑斥道:“稚儿不懂事,朕如何能与其计较?”“是,皇上宽宏大量,咱家也就不去找那娘子的麻烦了。”两人都默契地把虞亦禾母女当做了绮清园中的佃户娘子,园林不比皇宫规矩森严,里头除了大片园林外还有山田,少不得佃户打理,这些人不属于奴仆,自可成家生儿育女。只是这佃户娘子的姿容未免出众了些……看出皇上此时的心情不错,李福海小心翼翼地提议道:“此处离昭媛娘娘的翠寒堂不远,皇上可要过去瞧瞧?”话音甫落,男人的面色淡了下来,转身往反方向走去,撂下一句:“改日吧。”李福海缩了缩头,一言不发地跟着回去了。……虞亦禾刚带着宁宁走出假山便看到了正往这来的茴香。“二小姐,适才娘娘唤奴婢有事,现在一起回去吧。”“好。”母女俩并未走得太远,到了翠寒堂门口,又听得一句:“不见人影了?不是说适才还看到了吗……”见茴香带着虞亦禾进来,虞昭媛立马噤声,旋即又叹了口气。即使…来了,也不能让其见架,这身装扮,未免失礼。于是晚上,虞亦禾就收到了几身衣裳并几匹布料。虞夫人笑盈盈地抚着她的手,“这是昭媛娘娘未曾穿过的衣裳,皇家园林不比家中,要穿的体面些才行……为娘已经差人请裁缝去了,保准一旬内就给你送来,这几日就先将就一下吧。”“母亲说笑了,能穿昭媛娘娘的衣裳是我的荣幸。”这番话显然很得虞夫人的心,她一向自豪自己的幼女成了高位娘娘,便抖着一件赭霞色的衣裙递了过来。虞亦禾素来是知道“先敬罗衣后敬人”的道理的,就算以前不知道,后来也知道了。她垂下眼帘,摸着那红莨纱的料子,蓦地道了一句:“女儿不宜穿这样鲜亮的颜色。”虞夫人唇角的笑立刻滞住了,一息后才道:“且不说三年已过,就说那魏家遣你归家,你就不必为其守着什么了。”语气里很听得出有几分硬气,可是就是这样,她到底是放下了那件红莨纱裙换了一件韶粉色的绫纱衣裙。“禾娘气质淡雅,还是这件更衬。”韶粉,虽沾一个粉字,其实是浅青色。虞亦禾顺从地颔首,忽而抬首问道:“宁宁该穿什么?”虞夫人一怔,这个次女低眉顺眼的时候很是柔和,可抬眸看人的时候,那双眸子只觉能看到人心里去。“宁宁还小,园子里贵人众多,总不好一直带在身边……瑶瑶和宁宁年纪相仿,我让你大姐姐给宁宁匀上几套……”许是也觉得这话越说越不对劲,虞夫人的话渐渐停了,干脆偏过头去吩咐丫鬟。“再去买几匹鲜嫩的布料给宁宁裁衣,头面首饰也要,都置办齐了……”她竟不敢看自己的女儿,心底冒出了些许愧疚。虞夫人知道自己时常忽略自己这个二女儿,可是能怎么办呢?那么大的虞家需要她来打理,人情往来应酬,宫中幼女更是顶顶重要,还有幼子的婚事也要相看……她实在是太忙了呀,虞夫人想。也是有想起来的时候,只是转眼就有别的事要忙便耽搁了。“谢谢母亲。”听得这一句,虞夫人心里更加难受了,又随便嘱咐了几句便匆匆离去,连琢磨在肚子里的话也忘得一干二净。虞亦禾目送虞夫人离开,屋里便沉寂了下来,清霜也神色恹恹显然察觉到了些什么,不再一脸喜色了。清霜是自小跟着虞亦禾的,她跟着虞亦禾待字闺中,嫁为人妇,丧夫归家……所以更能体会这种感觉。说是想小姐了,来接小姐一聚,可这一行程明显就是临时安排,否则也不会连衣服都要捡别人的,叫人匀出来。“小姐……”面对清霜的心疼和埋怨,虞亦禾只是摇了摇头,瞥了一眼掩上的门。绮清园虽然是皇家园林,但此次来的贵人官员不少,各家便住的紧凑,虞家也只不过得了一小院子,前后九间房罢了,主子奴仆都挤在里面,隔墙有耳不是虚的。“去叫人送水来洗漱吧。”女儿伴着绮清园的蝉鸣陷入了沉眠,虞亦禾却还没心思入睡。她还是看不清母亲和昭媛接她入园的真实目的,自己孤儿寡母到底还有何所图呢?难道真的只是感觉到愧疚想补偿一二吗?

第4章

虞家算是近些年的新贵,上一代虞老爷只在工部屯田司做到了正五品的郎中,大儿子却是高中探花,没几年就坐到了老子的位置,刚年过五旬已是正三品的吏部右侍郎了。二儿子稍逊一筹,承袭老父亲,年过四旬在工部做了郎中。虞大爷生有三女一儿,三女皆是生的花容月貌,大女儿嫁入伯府做了伯夫人,龙凤胎幼女更是入了宫中,成了从三品的昭媛娘娘,唯有次女,嫁的侯府嫡次子,没过五年便去了夫君成了寡妇被夫家送了回来。虞亦禾就是这个死了夫君的次女。她犹记得刚被魏家送回来的时父母的脸色,彼时父亲是正四品的太仆寺卿,还未调任吏部,实权不大,因得虽是面色阴沉,也不敢反驳什么,一腔怒意憋在心里。只待人走他便砸碎了一整套杯盏怒道:“这魏家欺人太甚!竟连自家血脉也不要!”巨大的声音惊醒了自己怀中刚三个月的女儿,虞父这才息声看向了她,眼神复杂。最终对她倒也没说什么重话,只嘱咐她带着孩子在家好好休养,不必忧心,虞家养的起两张嘴,虞亦禾那时也安下了心,度过了一段安稳的日子。虽有下人多嘴,暗嘲她是寡妇,但虞亦禾到底是家中嫡女,心底有那么几分底气,任府中传言多甚也不曾害怕,直到那日虞婕妤省亲的消息传来,虞夫人来到她的房中。她面有忧色,欲言又止,“禾儿……”虞亦禾尚不知何事,浅笑道:“娘,您有事就说。”后来,她唇角的笑淡了下来,原是府里说她这个寡妇运道不好,怕妨碍了要省亲的幼妹。“娘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但那是你亲妹妹,她刚进宫不到三年就成了嫔位娘娘,极为受宠,眼看着青云直上的势头……你就带着宁宁出去一趟,就当是是避暑,过两月再回来就是了。”面对母亲的恳求,虞亦禾如何拒绝?她的心一落,原来还是这样。有了长姐和小妹在,她永远要退一射之地。“好。”她轻声应了。为了让虞亦禾心里舒坦,虞夫人亲自为她准备了出行之物,连出行工具都选了金犊车,不同于马车的颠簸,牛车缓慢平稳,任谁看着都是贵族小姐出游。那时的虞亦禾也是如此想的,直到三个月过去仍未见到接她回去的车,她忍不住去了一封书信,一旬后只来了一个包裹。里面是一封信和一百两银子。说是一封信,但里面只放了一页纸,上面简短地写了几句话,让她安心在寺庙清修,修个好名声,过年再来接她。虞亦禾知晓那侯府的前婆母爱嚼舌根,自己大概背上了克夫的名声,她虽不在乎,但看着刚蹒跚学步的女儿,她知道自己要为她着想。于是虞亦禾安分地在寺庙住了下来,却不想这一住就是三年,也从期盼到心灰意冷。虞亦禾也早想明白了自己已被虞家视为拖累,能这样平静安稳地活着已是不错的处境。可午夜梦回,她还是忍不住想,想自己从小到大受过的委屈,想虞家是否就拮据到了这般地步,想她这一辈子难道就要这样度过吗?不……不应该是这样的,也不能这样。虞亦禾摸了摸女儿的头,便是为了宁宁,她也要设法改变这处境才是。若只为孤女寡母,宁宁长大后的婚事便更难了,她不能再叫女儿再尝一次自己这番苦楚。与此同时,虞侍郎也处理完公务回到了小院正房。虞夫人一边替他脱着官服,一边低声说道:“禾儿已经接到园子里了,就住在西屋,你明天也见上一见。”虞侍郎沉吟半晌,“夫人之前所言还是罢了,若昭媛真的不能生育,便等上三年让二弟家的芬儿进宫就是了。”虞夫人替他抽腰带的手顿了顿,眸光闪了闪,不甚赞同,“老爷,去年宫中进了一批新妃,今年便窜出个纯贵嫔,若是再等上两年,再多两个新人出头,咱们芙儿怕是没有立足之地了。”宫里新人换旧人,虞昭媛等不起两年确实是最大的原因,但也有另外一个缘由。隔房的侄女终究是隔了肚皮,虞夫人不相信侄女能同自己的幼女一心,也不想把这荣华平白给二房占了去。“所以,还是咱们的禾儿靠谱些,她有过孩子,好生养。”“但皇上能要一个……别到时候惹恼了陛下!”虞侍郎想到妻子和幼女的谋划便觉得荒唐,可耳边老妻的话又让他无法直接断了这个念头。“我们就是试试,把禾儿送到面前让他瞧瞧,又不是强买强卖,他没兴趣便罢了,如何能恼我们?”虞夫人手指往上举了举,用来指代不可轻易言说的那位。“再者,寡妇又如何?往上数几代,不少帝王尤好人妻,以咱们女儿的长相未必没有一争之力。”虞侍郎被老妻服侍着洗漱睡了,躺倒床铺上时,他蓦地道了一句:“等明日见了再说。”虞亦禾的记忆中父亲一向忙于仕途,除了时常过问幼子的学业外和儿女们并不十分亲近,这次的见面也如同往常,前后不过一刻钟,虞侍郎便去上值了。却不知从西屋出去的父母对视了一眼,位高权重的虞父缓慢地向虞夫人点了点头。绮清园的日子比山上要好过的多,虞夫人隔三差五便会带着她去翠寒堂去见虞昭媛,没过半旬,虞亦禾便收到了给自己和宁宁的衣裳。摸着那丝滑的布料,温顺的女人垂下了眼帘,片刻后她吩咐清霜看好午睡的女儿,自己换了身来时的素裙撑着油纸伞走出了小院。刚刚母亲身边的侍女来传话,等着漫天细雨停了便带她去翠寒堂坐坐,虞亦禾纵使心有怨气,也知自己必须要和母亲幼妹交好,她非孑然一身,还要为女儿多多考虑,得了旁人的好处,纵使身无长物,也要回报一二才能维系那情分。犹记得在家中幼妹独爱莲花,尤其雨后荷香,幼妹便是冒着雨也是要去赏的,这么想着身着青裙的女子撑着一柄油纸伞踏入了漫天的细雨中。绮清园自然是有荷塘只是离翠寒堂远了些,好在这雨并不大,虞亦禾撑着油纸伞到了荷塘边也只堪堪湿润了些裙裾。雨中荷叶莲花清香令人心旷神怡,望着这半丈多几乎能遮住一个人的荷叶莲花,虞亦禾微微一笑,沿着荷岸寻起心仪的莲花来,却不知三四丈外被大片茂盛荷叶遮挡的小筑中有人望向了她。

第5章

绮清园莲花长得盛,用句“接天莲叶无穷碧”形容也不为过,若不是若不是熟悉绮清园的人很难注意到这塘内的莲花小筑。李福海的视线跟着景和帝的目光来到了远处的美貌妇人身上,微微纳罕,怎么又遇见这位了?虞亦禾的样貌还是很难让人过目即忘的,李总管还正当年,记性没那么差,当然还记得这位貌美的妇人。他的心思微微一动,目光轻移,落在了景和帝的面庞上。景和帝的目光未曾有丝毫的移动,定定地落在了那细雨中的青衣人儿身上。看那木色的油纸伞倾斜,压在她薄薄的肩上,背后的乌发如瀑布般垂落,看她抬高手臂去攀折那及肩的莲花,衣袖顺势滑落露出白嫩的一截藕臂,看那娇艳粉嫩的莲花靠在她的脸畔仍夺不去她三分颜色。世人都道“清水出芙蓉”,赞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景和帝却认为此时再无人比眼前之人更适合用这句话形容了。清丽美人有不少,但她们只得其形,不得其神,莲花味清雅,色朴素,神高洁,从来不是用贵重之物能堆砌而成的。虞亦禾不知有人在不远处的小筑上看她,心神只被眼前风景吸引,花卉插瓶的不止要放盛放的花朵,还要辅以半开的,未开的,加之枝叶装点方才雅致。可莲花实在美丽,虞亦禾怜其生命短暂,便用心挑选,再三比较,最终看定才会将之折下,她只顺着花叶走,浑然不觉脚下已经从石板路踏上了木板桥。直到沾着雨露的莲花氤湿了肩膀,凉意袭来,虞亦禾才恍然回神,这才发现自己只身站在一木板窄桥上,两边是高盛的荷叶莲花,几步之外则矗立着一座小筑,掩映在荷叶之中。此时,妇人清亮的眼眸也与小筑中幽深的眸子撞在了一起。又是他。虞亦禾一怔,下意识打算简单地行个福礼就离开,却忘记了自己满肩沉甸甸的花苞与油纸伞。于是,景和帝就看到了这么一幕——霎时间拢在妇人怀中的花枝纷纷垂下跌落,披在身后的乌发也随之倾落胸前,秀美的妇人手忙脚乱地去拾地上的莲花,纸伞也乌压压地覆下,阻挡了大部分美景,只余半截穿着木屐的小脚露在裙裾之外,白得耀眼。帝王的眉宇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等他回神时,他已穿过稀薄的雨幕站在了妇人的身前并拾起了脚边的莲花。妇人抬首,一张鹅蛋脸映入了卫景珩的眸中,灵动的美眸中点着几分诧异,耳畔两缕湿透的发丝又为她添了两分妩媚风情。虞亦禾看着那支递向自己的莲花,坠落在地上时已经散了两片花瓣,又看到男子因弯腰拾花脏污了的下摆,她眸光微动,还是接了过来。“多谢贵人。”不问身份只称一句贵人也算不上失礼,纵使这位贵人待她亲和,她也不欲与陌生人扯上什么关系。粉白的指尖捏住了花茎的最下端,离他的手还有好一段距离,卫景珩微微一怔,几息后面容微动。这次轮到了他目送她了,直到妇人窈窕娉婷的青影从转过木桥,消失在莲叶中,卫景珩才收回自己的目光回到了小筑中。李福海这才拿着帕子走了过去,原是男子的冠发,外袍上都撒上了一层细密的小水珠。“皇上心善,但龙体更加尊贵,即便是怜悯妇人,下次叫奴才去捡便好。”卫景珩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等金冠被擦干后才稍有厌烦地摆了摆手,“过一会便自己干了。”大总管憨憨地笑了笑退到了一边,心下知道自己做对了,皇上去捡花的时候,是他拦着其他两个内侍不准去帮忙的。这就是他能多年稳坐大总管的秘诀,那就是学会不要扫兴,这种无伤大雅,一时兴起的小事顺了皇上的意就行。虞亦禾的踏步到岸上时,长久露在外面脚已经冻得冰凉,她急急忙忙地抱着莲花回到了小院,雨正好停了。虞夫人已经穿戴整齐站在正屋廊下,见她狼狈回来便立刻责备她下雨还要乱跑,又怪她怎么还穿这种衣服叫别人看轻。前面的虞亦禾都垂眸不回,唯听到这么一句时,她抬首看去。“就贪这一眼莲花,非要雨中去折吗?”虞夫人本在喋喋不休,可对上那一双清凌凌的杏眸,她把剩下的话噎了回去。“不说了,你快去换衣裳,梳洗一番,还要去昭媛那儿呢。”虞亦禾忽地淡笑了一声,转身抱着莲花进了西屋,吩咐清霜找个竹制的篮子装起来,自己先去屋内轻声换了身衣裳。皦玉色的对襟上衣,领边绣着栀子花,下边的百迭裙上大把的银蝶扑花纹刺绣,这一身颜色鲜亮却不显,素净雅致,也是这一堆衣服中她穿着比较妥帖的,旁的都是桃夭,赪霞色,弄得虞亦禾有些不懂。不过最近她迷惑的地方太多了,她压在心底又叫来清霜替她梳头,略插上几根玉簪便带着清霜出门了,宁宁自有留守的小丫鬟看着。看到次女身后的清霜挎着盛满莲花的竹篮,虞夫人愣了一下,蓦然想起来她的幼女极爱莲花。刹那间一丝羞愧涌上她的心头,心绪几番交杂却说不出一句话,只率先闷头往前走,直到翠寒堂门口才勉强压抛在了脑后,因着两人都发现门前多了两位内侍。两人停驻在院中等待侍女的接引,只是这次出来迎接的不是茴香而是一位中年内侍,还未说话便与虞亦禾对上了眼。一瞬间,虞亦禾的心脏慢了半拍。“皇上请夫人…小姐进去。”李福海的传话停顿了一瞬,心中暗自纳罕,这虞侍郎家的二小姐之前怎么打扮得那般朴素,让他们都将之误会为佃户农女,不过最为惊讶的还是那位吧。“…既然皇上在娘娘这,那臣妇便不叨扰了,请公公替臣妇向皇上告罪……”虞夫人闻言几乎立马屈膝告罪,皇上好不容易来幼女这里一次她可不想打扰,只是话没说完,就听屋内传来一声沉稳中和的男声。“不必,进来吧。”听着这略有些熟悉的声音,虞亦禾的心落到了谷底。怎会……如此恰巧?

第6章

“娘,姐姐快进来吧。”紧随着男人的声音,屋内的虞昭媛也唤了一声。帝妃如此,旁人不敢不尊,虞亦禾跟着虞夫人进去的时候把头又低了几分,可她还是察觉到有一道视线落到了自己的身上,弄得她声音都颤了几分。“免礼。”行礼之后,虞亦禾再怎么想要压低下颌也是不能了,那熟悉的面庞在景和帝眼中露出了更多。“虞家二小姐?”他问的平淡,可他的身份注定一举一动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虞昭媛的目光霎时间落到虞亦禾的身上,呼吸也随之一滞。被所有人或明或暗地注视着,虞亦禾深吸了一口气,稳妥地回答了一个字。“是。”帝王没有再问她的名字,而是转移了话题。“雨中莲花,倒是清雅。”一句话又让虞亦禾心脏慢了半拍,雨中……只思索了一刻,她垂眸再次把自己避了出去。“娘娘极爱莲花,此花是为娘娘所摘。”卫景珩又看了下方的衣着精致了不少却气质依旧的妇人两眼,最终移开视线道了一句“倒是姐妹情深。”果不其然,虞昭媛丝毫没意识到前一句话里有什么关窍,立刻吩咐侍女把莲花用瓶插起来摆在了她与景和帝之间的小几上。虞昭媛适才心中略微生出的醋意和难言立马被抛在了脑后,她边嗅着莲花边欣喜道:“臣妾的二姐姐总是记得臣妾喜欢什么的。”她瞧着瞧着便看到了外侧的一朵莲花,那枝莲花吊着几个花瓣似有残荷之感,其实这样搭配在素瓶中很是好看,只是宫中女人向来忌讳这些。虞昭媛瞧着很是不舒服便伸手取了出来随手放在了桌上,却不知自己随心之举落在了两人的眸中。卫景珩记得这支莲花,虞亦禾也记得,两人的视线从桌上的莲花移开时竟意外撞到了一起,漆黑幽深的眸子看不出喜怒,虞亦禾却呼吸一促立刻垂下了眼帘,不敢偷觑了。卫景珩看着那妇人柔顺的姿态,心里无端地觉得有些不适,他随即起身,“朕还有政务要忙,先走了。”他利落地站起身,伟岸的身姿如松如岳,众人立刻跪下恭送,虞亦禾也墩身垂眸目送圣驾,只是目光触及圣驾手中那支莲花时,杏眸睁圆了两分。虞昭媛也看见了那支被帝王捏在手中的莲花,再看向下首安分得不像话的二姐,一时心绪复杂。虞亦禾自然察觉到了虞昭媛的目光,只是她不懂这目光的含义,自己又不是云英未嫁,怎值得介意?几息之后,虞昭媛才招呼侍女给虞夫人和虞亦禾看座,又幸好大姐南宁伯夫人也来了,这才没让气氛了冷落起来。仁德殿是绮清园中唯一以殿命名的建筑,自然而然成了九五之尊的居所,卫景珩回到殿中刚刚坐下,那边李福海就已经捧来了一尊玉瓶奉到了他的面前。“你倒是机灵。”卫景珩哼笑了一声,把捏在手中的莲花插进了瓶中,李福海便把瓶子摆在了御桌上不碍事之处边把之前派小太监打听的事告诉皇帝:“确实是虞侍郎的次女,只是三年前已经孀居归家了。”见景和帝未有表示,李福海便详细说道:“虞二小姐也是个可怜人,她的前夫乃是北宁侯次子,从小体弱多病,虞二小姐嫁入侯府五年才堪堪育有一女,却不想这孩子刚落地不足三月,北宁侯次子便殁了,所以侯府老夫人觉得孩子克父……”还未说完,耳边便传来一声嗤笑,就见帝王便翻开奏折边道:“自己身子不中用却怪到一个幼儿身上,真是老糊涂了。”卫景珩脑中浮现那日的情景,想到那个笨拙学着母亲姿势的小女孩,愈加地觉得魏家不中用,北宁侯朝堂上不顶事,连内宅也如此荒唐。“奴才也是这样觉得的,据说侯府老太太还找了个道士来替重孙女批命,那道士竟说那魏少爷压不住女儿的命格,所以才去了的,奴才就想亲生女儿的命格还能比父亲贵重不成?”李福海说着说着也带了点自己的感叹,这批命一说,向来是有人深信不疑,有人嗤之以鼻。“就算是女儿的命格比父亲贵重,无非就是以后能嫁个王孙贵胄,成龙化凤的,这也是喜事一件,合该好好养着,怎还把人孤女寡母的赶回家呢?魏家做事属实不地道。”不过既是虞家的小姐,北宁侯府的弃妇,李福海之前的那点小算盘也就落空了。皇帝看上了一个俊俏农妇不打紧,便是过了新鲜劲,养在绮清园里也不会有人说些什么,这牵连朝中就难免要受大臣掣肘了,他是了解主子的,一向怕麻烦。大总管不知隔壁帝王听着他的话,神游了几息。卫景珩润着竹笔忽地应声道:“倒也不是只有这一种机遇才算命格贵重……”李福海立刻兴致勃勃地等着主子继续说下去,可帝王的话却戛然而止,再也没了后续。不过帝王喜怒不定乃是常事,大总管没要几息就把事忘在脑后,专心神游起来。今晚能绮清园的御厨又会做什么夜宵呢……大总管思绪飘散,展开奏折的帝王心思也没全然放在政务上。卫景珩又想起了雨中攀折莲花的女子,那莹润的手臂,那因凉意侵袭冷白的脚背,深粉小巧的脚趾……直到笔尖触及奏折,奏折上氤氲了一块墨点,帝王才陡然回神,摇了摇头,把这一切清出脑海。富有四海的帝王并不会纠结于一位女子,景和帝把心沉在了政务上。

第7章

翠寒堂中的气氛还算热络,只是因着景和帝来了一趟也不同以往,说不上哪里不对,但就是觉得有几分不对,她认真回想了之前的行动,不觉自己有哪里冒犯了虞昭媛。虞亦禾垂眸思索之时,没注意三人的话语,只听虞夫人道:“禾儿去送送你长姐。”她下意识站起身跟着南宁伯夫人往外走,没注意到走后母亲和虞昭媛又对视了一眼。把长姐送到了翠寒堂数十米外,虞亦禾便准备回去了,可不想被南宁伯夫人拉住了手。南宁伯夫人唇角噙着微笑,“我那有几套给女孩儿的新衣裳,你随我过去拿几套,权当做上次瑶瑶抢了宁宁金镯子的赔罪。”闻言,虞亦禾立刻笑着婉拒:“本就是昭媛娘娘的东西,哪里就是给宁宁的,说什么赔罪不赔罪。”伯夫人却不依,拉着虞亦禾往她的院子方向去,又啐了一句,“你我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就算是白与你几套又如何?你还要不得了?”这句话让虞亦禾心中泛起涟漪,在幼妹和幼弟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她和长姐还有那么一段亲密的时光。虞亦禾顿了顿,再不好意思拒绝,“等我回去和母亲,娘娘说一声。”刚松了一口气的南宁伯夫人眸光一闪,连忙道:“不用进去,叫小丫鬟通传一句就是了。”虞亦禾颔首,也觉得可行,她回首下意识地唤清霜却发现空无一人,这才想起清霜适才去净手了,无奈只能道:“左右就几步路,便不要姐姐的侍女去通传了,我到院中和昭媛的侍女说一声便是。”听到虞亦禾只打算和翠寒堂的奴才说话,南宁伯夫人放开了手,左右应该听不到什么,却不知虞亦禾刚到院中便听得动静——“娘,我想反悔了,我不想姐姐……”下面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虞夫人打断,“皇上……是虞家的福分!”虞亦禾的柳眉也蹙了起来,即使这话听得不太清,她也知道这事可能和自己有关,而且事还不小。不过没容她多听两句,正屋门口的茴香已经敲响了门扉,屋内的声音立马低了下来,虞亦禾垂首松了松眉,待走到正屋廊下时又恢复了以往内敛和顺的模样,屋内的交谈声也全然听不见了。即使虞亦禾面无异色,茴香还是觉得有几分不自在:“奴婢进去给姑娘通传。”虞亦禾把茴香的异色纳入眼底,神态自然道:“不必,帮我告知昭媛和母亲,我去长姐那里坐坐。”没等茴香应答,她便转身而去。屋内两人自是听到了这句话,惊疑不定地对视一眼后又等了小半刻钟才重新起话茬。“姐姐她应该没听到什么吧?”虞夫人捏了捏手中的帕子,也不知晓自己的二女是否听见他们的对话,不过这般心虚的感觉实在不好受,她不想在幼女面前失了做母亲的威严。“便是听见了又如何,她是虞家的女儿,如今又归了家,自是要听从家里的安排,给家里做一份贡献。”“可是,娘,我想反悔了,我还是不想多一个人来分皇上的宠爱……”说着说着,已经芳龄二十二的虞昭媛扑进了虞夫人的怀里,如同小女儿那般哭泣起来。虞夫人抱着女儿心痛不已,她怎会不知幼女的想法,可是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长远,宫中甚是险恶,没有皇嗣傍身,以后年老色衰该如何是好?于是她硬着心搂着幼女道:“我已经和你父亲说过了,怎好朝令夕改?”可听见女儿哭得更厉害,又忍不住给了她一丝希望。“今日陛下也不像是看上你姐姐的样子,咱们再试试,若是不成,便再等上三年……我的好女儿,爹娘也是为你着想,你要明白爹娘的苦心……”虞昭媛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呢?她知道让自己的亲二姐入宫生子是对自己最有利的,亲姐姐二嫁之身注定登不上高位,又曾生育,身体康健,生下来的孩子也与自己有着浓厚的血缘,可她还是不甘心。可是她也知道自己的依仗还是娘家,与娘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好闹得太过。最后还是在虞夫人怀里低低地“嗯”了一声。这厢,虞亦禾怀着心思跟着南宁伯夫人去她的院子,一路上都在思索听到的那两句话。昭媛的“姐姐”是只有两个的,自己和长姐,可自己,长姐又和皇上有什么关系呢?虞亦禾不得不想起自己两次与圣驾相遇的事,只是这事应当也无旁人知晓才是……或许是她神游得太明显,没要一会就听见了长姐的询问:“妹妹,你在想什么呢?”虞亦禾转首,黑漆漆,清凌凌的眸子看向这个也多年未见的长姐,想了想还是把问题压在了心底,长姐未必不是局中之人。她敛起心思,只道担忧留在院子里的女儿,“也不知宁宁醒了会不会寻我。”“宁宁是咱们虞家的小姐,没人敢苛待她。”南宁伯夫人拍了拍虞亦禾的手以做宽慰,那双与虞夫人相似的美眸一转又道:“若是以后妹妹再嫁,虞家也不会亏待宁宁的。”这话说的有些突然,虽然虞亦禾想过虞夫人会重新为她寻一门亲事,但乍一提起还是让她情不自禁地蹙眉。“即便我再嫁也要寻那容得宁宁的人家。”她怎么会把宁宁留在虞家呢?她的女儿还那么小,不放在身边她如何能安心?南宁伯夫人却不甚在意,她轻笑一声,意有所指。“这高门贵胄可少有能容着继室带孩子进门的,妹妹还是把孩子放在娘家为好,娘家又不会亏待孩子。”可这句话落在虞亦禾的耳中只觉十分可笑,自己带着宁宁尚且只得了一百两银子,无人管顾,若是把宁宁独自留在虞家,还不知有多少下人暗中苛待。想到这些,虞亦禾嗤笑一声,语气不由得冲了些,“那便寻那小门小户,寒门书生亦可!”这话惊得南宁伯夫人瞬间抬眼打量自己这个向来和顺的妹妹,触及她的目光,虞亦禾立马垂下眼睑,声音放缓,“长姐,你也有女儿,你该知道做母亲的心思。”这话一说立马打消了南宁伯夫人的惊诧,只心道泥菩萨也有三分脾气,只不过有些事并不由人。存着某种心思,南宁伯夫人又开始推心置腹地劝道:“妹妹自小锦衣玉食地养着,那小门小户哪里能供得起妹妹?且若是找个平庸的夫君,那宁宁未来便难觅佳郎了。”这也精准地戳中了虞亦禾的忧虑,若要高门,就要承受骨肉分离,若要小户,宁宁的婚事便挑不得上等。瞧见虞亦禾面上的忧虑,南宁伯夫人唇角微扬,自觉自己在做好事,若是能攀上天家,自己那外甥女即便是孤女也有人上赶着上门求娶。只是她完全没想过自己的妹妹若是不得帝宠该怎样孤独,也没想过若是妹妹在深宫中香消玉殒了,外甥女就真的成了孤女。

第8章

没在南宁伯夫人的小院中坐多久,清霜便神色匆匆地闯了进来,她的脸上有着几分急色,可看自家姑娘的脸时又强自镇定了下来。“出什么事了?”南宁伯夫人移目,眸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回夫人……没出什么事,就是宁宁小姐醒了正在哭呢。”虞亦禾端着茶盏的手指陡然动了动,又看了清霜一眼,随即放下茶盏辞别。“我那女儿起床气大的很,姐姐我就先回去了。”南宁伯夫人不疑有他,让侍女包好刚刚挑选的衣服交给清霜便利落地送客,主仆俩走出小院又沿着青石砖路走了许久,虞亦禾环视四周无人才站定低声问道:“说吧,出什么事了。”女儿宁宁自出生以来就乖巧的很,从未有什么起床气之说,清霜说此话必定有其缘由,她也不打算回自己的屋子再问,那个地方才是真正的隔墙有耳,未必比外头更安全。果不其然,清霜又环视了四周一趟,确定目之所及之都是低矮灌木无人藏身后面色猛地难看了起来,刚刚的淡定显然全是伪装。“小姐,我刚刚听见夫人和昭媛娘娘说话了……”虞亦禾的心猛地一沉,忽地想起了自己适才在院中听到的零碎的话,直觉告诉她,清霜听到的话应当和那几句有关,她镇定地示意清霜继续。“你说。”“小姐,夫人和老爷打算让你……让你……”“让我再嫁?”这是虞亦禾早早想过的,也是对虞夫人突然接她来绮清园的猜测,如今园中达官显贵不少,显然是相看的好时机,可饶是虞亦禾百般猜想也没想到能从清霜的嘴里里听到这么一个答案。和顺温良的妇人惊愕万分:“让我侍奉……?”那两个字虞亦禾都不好意思说出口,转了身蹙眉嘟囔:“他那样的人物如何要我去侍奉?”且不说天下之主要什么女人没有,哪里看得上她一个丧夫带女的寡妇,就说他是妹妹的夫君,她也不会动一丝心思。想到这,虞亦禾蓦地转过身,仔细询问清霜,寻思里面或有内情,可得到的答案还是让她失望。“昭媛娘娘说了些那位这次见你似乎兴致并不大未必能行之类的言语,她肯定是知晓这个打算的。”所以她得母亲和妹妹真的打算把她推去侍奉皇帝?可是为什么呢?若是家中还想送女入宫,二叔家的堂妹再过上两三年也该及笄了,送堂妹入宫即可。见主子面露疑惑,一边的清霜犹豫再三还是点了一句:“奴婢似乎听到了孩子,而小姐生育过。”仿佛是一道惊雷劈中了虞亦禾,她想到了自爆子嗣艰难的昭媛,这些天的种种疑惑似乎都得到了解释。秀女入宫是按例要处子的,帝王额外纳妃却不需要遵循条例,史书上帝王纳人妇也屡见不鲜,秦惠文王纳芈太后,太后已有一子,汉景帝的王皇后入宫前也有一女……近两朝此事少了些,但也不算过于惊世骇俗。妹妹伤了身子难再有孕,自己又顺利诞下女儿,身子康健,在父母眼里入宫替妹生子实在是最合适不过!想通了这一切的虞亦禾禁不住倒退两步,她一向知道父母偏心,但未曾想到偏心至此,每一次他们总是能让她更加寒心!因幼妹无法生育,就要借自己的腹生子?可曾想过有多少女子折在那深宫?又想过送自己入宫会有母女分离之苦?……虞亦禾又悲又怒,身子轻颤,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只是并未要太久,虞亦禾的情绪便平稳下来,有些事受得多了便也坚韧了,冷静下来后她不禁嗤笑出声,“他们想我入宫,那位又看得上吗?”虞亦禾不傻,她很快就意识到这可能只是父母与妹妹的一厢情愿,只是想到那位的过往的举止后她又愣怔了一息,几息后才道:“……就算不是,我也有的是法子。”让一个人上心或许有些难,但让一个人失了兴致却很简单。不过在此之前,虞亦禾打算按兵不动,她想看看那些人到底要用什么法子把自己推入那位的眼中。貌美的妇人不经意地拂过眼角,那一丝丝水光便消失在了这天地之间。“清霜,这话就不要让第三个人知晓了,我们回去吧。”“奴婢晓得。”知主莫若仆,清霜自小与虞亦禾一起长大,主子一个眼神,她便知晓是什么意思,更何况这种大事,就算主子不嘱咐,她也不会往外蹦一个字的。两人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回走,路上遇到一队仪仗,她们也远远地行了个礼避了过去。两人走后,仪仗之间,步辇之上的华衣女子深深嗅了一口玉指间的小壶才懒懒散散地问道:“刚刚那边的是谁?”身边的侍女仔细瞧了瞧周围的位置,略微思索回道:“回娘娘,最近的院子是南宁伯府的,但那位不是南宁伯夫人,皇上前段时间下旨准许虞昭媛的亲人入园探亲,想来应当虞家的二小姐。”荣妃对这事尚且还有些印象,身子往后靠了靠,唇角一弯:“啊,原是虞亦芙那被撵回家的二姐啊,当年可是在宫中被议论了好一阵呢……”期间又垂首嗅了一口小玉壶,神情迷醉,嘴里却一点也不耽误:“皇上怜惜是恩,咱们作为嫔妃的心存感激便好,她还真叫了人来,这就有点不知所谓了。”大宫女丁香讥笑附和:“娘娘说的是,奴婢还记得当时虞昭媛十分难堪,一个月都不曾出门见人。”“哈哈哈~”笑声在夏日的蝉鸣中隐去。

第9章

后来的半旬里那位又来了虞昭媛这里两次,每次到来,虞昭媛必把她唤在身边。若是从前,虞亦禾只会觉得是巧合,现下看来一切都是那么明显。她与刚迈入门扉的帝王对视了一眼,又瞬即垂下了杏眸,跟着虞昭媛福身行礼。“臣妾(臣女)见过皇上。”身子已经大好的虞昭媛主动迎了上去,娇娇地挽住了帝王的手臂,卫景珩的手指动了动,终是没什么动作。跟着虞昭媛坐到软榻上后,他的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到了虞亦禾的身上。还未等他说话,虞亦禾垂首便道:“臣女不好打搅圣上与娘娘相处,这便退下。”帝王的眉弓微微一挑,他不是不解风情的人,在这里多次遇见这个妇人已让他明白了虞昭媛的意思。只是看着下方体贴妹妹的妇人,卫景珩在心中暗“啧”了一声,旋即颔首允了。一边的虞昭媛又是窃喜又是暗叹,心情复杂,等虞亦禾彻底出了屋内,她转首恰与那英俊的帝王对视,不过只是一眼帝王便错开了眼,也叫她忘却了刚刚一瞬间的感觉。卫景珩接过侍女奉上来的茶,敛目品茶,间隙却道:“爱妃与令姐真是姐妹情深。”虞昭媛却不觉其中有异,娇笑道:“臣妾与姐姐多年不见,自然要趁着这段时间好好相会。”好好相会便是把姐姐推到他面前来?即便是自己愿意,她姐姐又会愿意吗?想到那妇人清亮不带一丝旖旎的眼神,卫景珩笑了笑,不置可否。虞昭媛期待帝王留宿的愿望终究是落空了,卫景珩只在翠寒堂略坐了两刻钟便以政务为由离去。目送帝王远去后,她的脸色当即暗了下来。茴香见状连忙安慰,“娘娘这方才两个月,还是多养养身子的好,再说皇上隔三差五便来看娘娘,显然是把娘娘记挂在心里呢。”听着贴身侍女的安慰,虞昭媛心里熨帖了些,只是皇上不愿意临幸自己,又不愿意纳二姐姐,她心中不由得有些慌。“你说,皇上怎么迟迟不开口呢?”虽然心里不大愿意把卫景珩推给她人,但未有子嗣这个问题确实也一直悬在虞亦芙的心上,是以她的心中异常矛盾。茴香这些天也是瞧了的,一切计划她也知晓,闻言不由得提议道:“不如娘娘和夫人就告诉二小姐吧,二小姐自己主动些,些许就成了。”话音刚落,虞昭媛立马否决了:“这话哪里好和姐姐说……她的性子一向软和老实,又不会甚么狐媚子手段,和她说了也无大用。”可究竟是不好意思说,还是说了无用,只有她心里知晓了。……如此这般两次后,虞家彻底没了脾气,虞亦禾已经能明显感觉到虞昭媛看她时的眼光之复杂。低眉顺眼的小妇人面对妹妹和母亲几次三番的暗示,只当时听不懂,堵得虞夫人一度说不出话来。“你妹妹子嗣艰难,为娘实在忧心,深宫不比外头,若以后无一儿半女傍身,你妹妹该如何是好哟。”“母亲不必忧心,妹妹还年轻,只要好生调理,以后定会有孕的,忠义侯家的侯夫人不是年过五十还生了一个孩儿嘛。”这些车轱辘似的好话,她可会说了。又听了几句,虞亦禾便放下手中的绣活借着眼眸酸涩避出去清清心,只盼这几人能尽早放弃那不该有的心思。只是她未曾想到人在放弃之前还会奋力一搏,也未曾料到亲生母亲和妹妹能狠心大胆至此。……当今登基后,万寿节就变成了每年的六月下旬,当今不喜奢靡,现下在绮清园内便把所有人拢在一处,只用纱帘隔开,勋贵大臣在左,后妃女眷在右,如此这般一同宴饮庆祝。来了绮清园小一个月,虞亦禾才真正见到了当今随驾的后妃嫔御,皇后自是坐镇宫中,如今来的高位嫔妃只有荣妃和虞昭媛并一位贵嫔,其余还有两位四品以下的容华、美人。私设后宫等级表虞昭媛刚给荣妃行了礼又受了其他嫔御的礼,中间首位上的荣妃娘娘便把目光落在了虞昭媛的身后,染着丹蔻的手指轻捂红唇,语气艳羡不已。“还是妹妹颇得圣眷,此等宴会能得亲人相伴,简直羡煞旁人,本宫和其他妹妹就没这福分了。”帝王带来的后妃只有五位,低位嫔御未有亲眷随驾绮清园,虞家便在后头的女眷中显眼了些。虞昭媛听得出其中酸味,脸上的笑更加浓烈了些:“姐姐想见亲人,传召就是,哪里就要羡慕妹妹了。”荣妃含笑不语,从座位上走过来,虞亦禾虽低着头也感觉到视线从她身上掠过,果不其然,一息后就听见荣妃点到了她。“早闻虞家三姐妹各个姿容出众,想来这位便是虞家二小姐了罢?”虞亦禾不得不上前一步垂首福身,“回娘娘,确是臣女。”本以为至多这样了,可荣妃却上前一步亲自扶起了她,染着丹蔻的指尖挑起了她的下颌,露出了一张出众的脸庞。后妃女眷们的目光自然也落到了虞亦禾的脸上,大部分人都只略微听过虞家三姐妹的美名,见却是不曾见过的,其中一两位夫人见过,现在却在心底纳罕。到底是帝王生辰,今日虞亦禾稍作打扮了一番,只在发髻上略戴了一只玉簪,一只银钗,并两朵粉色绢花,一袭青裙,这打扮在众多女眷中还是显得素净,但这份素净配上她得脸和气质却叫人觉得十分不俗。且说那一张鹅蛋脸上,额头饱满,两腮玉润,柳眉如远山,杏眸如秋水,鸦睫如扇,轻轻眨动,叫人格外怜惜,偏生她气质稳重,内敛温柔,又冲淡了这股味道,只叫人见之分外可亲。旁人再连着旁边的虞昭媛和南宁伯夫人一起比较,更觉虞二小姐的不凡之处。南宁伯夫人通身的富贵气,容貌如牡丹般盛丽,但到底年近三十,眼角皱纹已经显露,不再年轻。虞昭媛风华正茂,自小就是幼女,进宫又是宠妃,样貌妍丽不免有娇俏矜傲之感。虞亦禾样貌不凡,气质又温柔和顺,平时不显山露水,这样看起来好欺负的样子,才最是惹人们喜欢。女眷们的夸奖声也纷纷传来,“二小姐好生标志!”“气质也是不俗,正有贵女风范。”虞亦禾并不喜欢这种场面,况且以荣妃和虞昭媛的关系,她也不觉得荣妃点自己会是什么好事。但这里她人微言轻,只得低眉敛目,愈加和顺,任由她们点评。荣妃端详了几息后,她抬高手臂抚过虞亦禾发髻上的绢花,猝然轻笑:“本宫也觉得二小姐好样貌,年纪还比本宫要大上几岁罢,看起来却似比本宫还要年轻些。”虞亦禾连忙屈膝自谦:“臣女年岁已大,蒲柳之姿,不敢与娘娘相较。”却听荣妃话锋一转道:“听闻二小姐已丧夫归家三年,本宫这有一桩姻缘,不知是否有幸做这红娘?”

第10章

这话如惊雷一般在虞亦禾的耳边炸响,只是未等旁人说话荣妃已自顾自地把男方说了出来。“对方乃是我娘家长嫂的大兄,现在兵部任员外郎一职,去年丧妻,不知二小姐可有意?”荣妃出生镇国公府,国公世子夫人的长兄也必定是名门无疑,也不算辱没了虞家,可谁不知荣妃是镇国公夫人老蚌生珠,荣妃出生时,长兄已经成家,长嫂的长兄,那必定大虞亦禾双十不止。虞昭媛当即冷了芙蓉面,替虞亦禾拒了,“多谢娘娘关心,不过那位大人恐不与二姐相配,此事还是罢了。”她与荣妃一向不对付,怎会想与荣妃有一丝牵连,更何况荣妃这般简直和侮辱她无异。气氛霎时凝固,不过只是须臾,外头内侍的通传声就打破了僵局——“皇上驾到!”在场人立刻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帝王的身上,适才的一场也便无人提起了。卫景珩看着这将将坐满的侧殿,微不可察地舒了口气。他并不喜爱聚众宴饮,以往都是能简则简,只是放在宫中再简陋的万寿宴也实在冗长,那乌压压坐满了庆元殿的勋爵大臣叫人头痛,宴了群臣后,后宫还要应付。这次放在绮清园般,碍于场地和人员,想是不会持续太久了。帝王在众人的跪拜中拾阶而上坐上了高台上的王位,又在简单地寒暄以后便宣布宴会开始。尽管不在宫中,这宴会上该有节目还是有的,丝竹管弦之声很快响了起来,随驾绮清园的勋爵贵族们一一向帝王祝寿,好不热闹,只隔着一道丝帘的妃嫔女眷这边也慢慢有了动作。虞亦禾已经好些年没看过这样歌舞了,遥想上一次还是在她十二三岁,那时还是先皇在世,后来她虽嫁了魏家但只是次子,自然也轮不到她随长辈进宫赴宴。她有些惆怅,倒不是对此类宴会特别喜爱,只是感叹不能带女儿一观,长长见识。就在恍惚之时,前桌的南宁伯夫人忽然回首,丰腴的手指正端着一杯酒,看着虞夫人和虞亦禾笑道:“我们母女四人能同时参加陛下万寿宴不易,理当好好痛饮一番。”在丝竹之声中,南宁伯夫人的声音被掩盖了大半,虞亦禾还未听清,身边的虞夫人已然端起了酒杯,无法,她也只能顺势。后妃女眷这边的酒饮向来是劲头不大的果酒,可多喝几杯也会上头,几杯之后,虞夫人和南宁伯夫人围绕着幼时的趣事谈笑起来。“……那时为母得了太后的赏赐,宦官刚把赏赐送到府中,那三朵宫花就被你们三个小滑头给瞧见了,拥做一团扑了上去,那时还闹起来了呢,好像是争要哪朵花?你二妹妹还为此哭鼻子了呢。”虞夫人两杯酒下肚,面上也浮现了慈爱,她捡着记得陈年旧事说出来,惹得伯夫人虞亦薇笑的前仰后合。“这事我是记得的,好像是小妹看上了二妹手里的那朵?都是年少不懂事,现在哪里还会为小小的宫花闹起来?你说是吧,二妹妹。”一直敛眸的虞亦禾抬起了眼,淡笑道:“此事我都不大记得了,一朵花也没什么打紧的。”虞亦薇和虞夫人也未觉有什么不对,笑着说起了别的趣事,虞亦禾做温驯倾听状,心中却想,那件事她记得的,她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三朵宫花的颜色,一朵正红,一朵粉红,一朵鹅黄。那会她们都是不到十岁的孩童,自然个个都争红爱艳,长姐年纪最大拿到了正红色,自己则拿到了粉红色,最小的幼妹什么都没拿,只瞥了眼剩下的,便哭闹着要她们二人手中的花,最后闹到了母亲那里。“不过是一朵花而已,便让让你妹妹又如何?”“她是长姐,自是要头一份的。”后来,虞亦禾手中便换了那朵鹅黄色的宫花。虞亦禾沉默地啜饮着酒杯里的酒,思绪慢慢飘远,却不知有人自高台上窥了她一眼。本朝的民风还算开放,臣子和妃嫔女眷间那宽大的纱帘也只不过略表一二而已,遮掩的并不严实,对面的臣子望向对面有些影影绰绰,坐在高台上帝王的视线却并未被完全挡住。景和帝只需稍稍偏首,便能与右手边第一第二的荣妃,虞昭媛对视,也就不可避免地看到了在虞昭媛之后的虞亦禾。众多或观舞,或交谈,或饮酒的女眷中,唯有她一人持酒神游,双颊飞粉,红唇润贴着白瓷酒杯,欲饮未饮,亭亭净植。卫景珩收回视线应和下方大臣敬酒时心里想的是:粉色极为衬她。男人们的酒都是粮酒,几杯下去,卫景珩也忍不住揉了揉额角,李福海瞥见这一幕,闻弦知雅意:“饮酒上头,皇上不如出去透透气?”虞亦禾并未注意帝踪,只神游了须臾便被虞昭媛唤到了前桌,她站起身时才觉双颊发热,不过上命不敢违。昭媛让侍女在桌案边加了圆凳,拉着虞亦禾坐下,一杯酒送到了她的面前,“二姐莫要偏颇,与母亲和长姐对饮,岂能忘记小妹?”“岂敢,我饮了就是。”纵使已经对母亲和这个妹妹失望至极,虞亦禾也不敢得罪她们,端起酒杯就是一饮而尽,几杯之后,虞亦禾已觉得身子稍有不稳了,连忙求饶:“娘娘就饶了我罢。”虞昭媛看她桃腮泛红,面色如春,顿了一息,亲自倒了一杯酒递到了虞亦禾的面前。“二姐再喝这一杯罢。”虞亦禾心喜,准备接过,却不想交接时那酒杯一个不稳,酒液瞬间倾倒了出去,“叮铃”一声,酒杯碎掉,虞亦禾的前胸也湿了一片。“快,带二姐去换身衣裳。”未等虞亦禾说话,虞昭媛已吩咐起了身边的侍女。虞亦禾只好捂住前襟跟着侍女出了侧殿。帝王举办的是晚宴,虞亦禾刚进殿的时候,日头已经西斜,现在出来已经是华灯初上了。虞亦禾一边跟着侍女往前走,一边观察着周遭环境,虽然在夜色下看的不太清,但也能记得七八。这是她的习惯亦是天赋,虞亦禾只要走过一条道,那她便能原原本本找到回来的路,但那只在她清醒的时候。现在虞亦禾只觉得头越来越热,身子也愈加绵软了起来。这皇家的果酒竟这样烈吗?还是说她三年未曾饮酒,酒量已经下降了?许是发现了虞亦禾的状态不佳,小侍女停步解释:“这宴会本就设在了陛下的侧殿,为了避嫌,女眷的更衣暖阁就设的远了些,小姐有些喝多了罢?”虞亦禾思忖了一息,颔首点头,她并不想勉强自己,如今此处男女混杂,若是走的太远,恐生是非。侍女见状贴心道:“正巧此处是藤廊,前后又有宫灯,这夏日的风也是热的,不若小姐就在这吹吹风,顺便散散酒气,静待衣裳干了也可。”此言正合虞亦禾的心意,当即便坐在了廊下的长凳上,夜色掩盖了小侍女脸上莫测的微笑,“奴婢这就去给小姐端一杯解酒汤来。”虞亦禾并未阻止,她已记得来时的路,便是没有侍女也能自行回去。……西殿靡靡之音还在继续,卫景珩略抿了几口解酒汤便放了下来,他并不是十分任性的帝王,这样的宴会他还是要回去亲自结束,只是他未曾想回宴会的路上会出现意外。幽暗的藤廊下,一个人靠坐在廊柱旁,许是听到脚步声,她缓慢回首,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庞露了出来,熟悉是他在宴会上还瞧了她一眼,陌生是他从未见过她这般颜色。那妇人已是双颊绯红,眸色朦胧,顾盼间一丝惊人的风情流露,再无亭亭净植之态。

第11章

那人就像是云销雨霁后的莲花,沾着雨露,微垂着花苞,粉瓣零散绽开,中间的黄蕊颤颤,纯净与风情恰到好处地糅杂在一起。这个时候,这个地点,一个女人出现在这里,意味太不寻常了。在帝王踏步走入藤廊中时,大总管则默默地退后一步,垂首站立在更暗之处。帝王脚步平稳地走过去,似乎已经做好了某些准备,妇人也没有太大反应,直到帝王立在了她的身前,她才用那含着水的眸子瞧了瞧他,然后缓慢地伸出了一只手,那姿态格外有些娇柔。卫景珩从善如流地握住了那柔润的手顺势坐在了她的身旁,这种情况他见的多了,再有虞家之前几次三番的暗示,他心里早已有了底。他登基已经五年,前朝还算稳固,她又寡了三年,就算纳了她前朝应当也不会有太大波澜。这么想着,卫景珩伸出一只手揽住了妇人的肩,把她往自己身上带了带,一股浓重的酒气就这么冲入了他的鼻腔,他轻笑一声:“想不到,你竟爱饮酒。”帝王垂首看向怀里的美妇人,从这个角度能看见她白润的下颌以及那宽松衣裳都掩不住的丰腴……察觉身上的变化,卫景珩的眸色深了些。他并不是重欲的帝王,往常一个月内能入六七日后宫已算得上多,像这样搂着人便有了反应还是毛头小子时才有的情况。不过这样才叫他新奇,卫景珩并不介意在这里稍稍做些什么,他勾起了妇人低垂的下颌,她的脸又完全露了出来。许是真的喝了太多,那双眸子已经半眯了起来,眼角绯红,只有慢慢扑闪的鸦睫表明她还有那么一丝理智。“你打算现在跟朕回去,还是等朕先去结束宴会呢?”帝王轻声问道,他的心情难得不错,打算给妇人选择的机会。只不过妇人闻声并未能说出话,她努力睁大杏眼,仿佛在辨认着什么,但是这一番落在卫景珩的眼里又是另一番美景。他的手在她的下颌上捏了捏,下一息便如倾盆而下的雨落了下去,只不过刚含住了她的唇瓣,卫景珩胸膛前便抵上了一只力气不大的手,伴随着一些不赞同的哼唧。帝王好脾气地放开了她,就见那双水眸朦胧慢慢褪去,然后浮上惊恐。还未等他问话,那两只绵软无力的手已经飞快地支撑着他离开了他的怀抱,似是这点动作已经耗空了力气,她离开怀抱后又靠在了身后的廊柱上。抵触的模样让卫景珩那点子道不清的欲望也倏然退下了下去,他只好出声询问:“怎么了?”虞亦禾未曾想意识清醒时会是这样的场景,她只记得倚在廊柱上很快便睡了过去,再然后便做了个梦,她是嫁过人的妇人,难免有寂寞的时候,便梦见了些旖旎之事,这也算稀松平常,聊以慰藉罢了。梦里自是无所顾忌,面前出现个男子,虞亦禾自是直接去拉了手……可梦和现实终究不同,她迷蒙醒来后便立即反抗,可是更让她惊恐的还在后头!怎么会是那位!虞亦禾被酒力熏染的头脑陡然清醒了大半,可更觉不对劲之处,除去不大使得上力气外,某处更是春潮涌动。好一阵不曾听见她的回答,帝王微微凝眉,语气里带了难得的关切,“朕让人先送你去后殿休息?”后殿?闻言,虞亦禾立刻摇头,可是因为实在疲乏看起来很慢。“那要一起回西殿吗?”刚说完,卫景珩已经否定了这句话,“你这个样子回去实在不妥。”即使藤廊下并不明亮,他依旧能看出她酡红的双颊,以及她身上潋滟的风情。已经被帝王揽到怀中的美人岂容他人觊觎,即便是觑一眼也不行。可虞亦禾哪里再敢继续这样下去呢?压下乱跳的心脏,妇人垂首缓慢道:“请陛下先行吧,臣女一个人在这休息一会即可。”这种话,这般躲避的姿态,帝王的眉宇慢慢地拧了起来,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从心底浮起。“你…不是故意在这等朕的?”虞亦禾猛然抬首,风情犹在的眸中含着诧异,“怎会?是昭媛娘娘身边的侍女带我来……”未尽的言语中,两人眸光交汇,卫景珩站起身缓慢点明:“这边通往仁德殿正殿,朕的寝居。”虞亦禾一刹那便想通了一切,瞬间挣扎着跪在了地上,心沉底的同时也像被刀子割一样。她单知道虞家想送她入宫,却不想虞家能狠心至此。之前三番两次引荐暗示不成,竟然便用这种不光彩的手段。灌她酒,引她来帝王必经之处……成了便成了,败了也能把一切推到她身上,骂名由她承担。好狠的心!大袖罩住的手指曲起用力地压在青砖上,虞亦禾几欲落泪,可是还在他人面前不由得她这样失礼,她只能咬牙控制住情绪道:“请陛下恕罪!”“恕罪?”这两个字被站立的帝王在口中细品,颇有几分玩味之感,下一秒那声音蓦然冷了几分。“抬头。”虞亦禾抬首,眼睛却依旧半敛着不敢往上看,只看得帝王下颌以下,他负着手,周身的气势巍峨如岳。“可还记得你做了什么?”说到这,虞亦禾的面皮便像烧起来一般滚烫,她又羞又愧,声如蚊讷:“臣女冒犯了陛下…”说完久不得回应,她只好又硬着头皮说了仔细,“…牵起了陛下的手。”“所以你的回答是恕罪吗?”帝王的情绪似乎稍霁,他又淡声问了一句。虞亦禾此时的酒已经完全醒了,她记得刚刚发生的一切,包括那个未进行到底的亲吻,帝王话里的意思已经昭然若揭。只要她轻轻往前靠,做出示弱之态,她就不用跪在地上承受帝王的怒火,可是虞亦禾不愿。她不愿就这样被虞家算计,也不愿和女儿骨肉分离,纵使自己能被纳入宫中,可天家哪能再大度地容她带着孩子?所以她只能拒绝。在卫景珩的注视下,虞亦禾垂首伏身,行了跪拜大礼,缓慢又坚定道:“请陛下恕罪。”帝王静静地看着她没再开口,不知是一息,还是两息,他从她身边越过往后头走去。站在暗处的大总管也趋步跟了过去,虞亦禾这才瘫软在了地上,冷汗漉漉。夜风拂过,吹散了一切旖旎。

第12章

虞亦禾整理好心绪顺着记忆里的路线往回走时正遇见姗姗来迟的小侍女。见她衣衫齐整地过来,小侍女的目光游移了片刻才走了过来,眼神颇有几分古怪:“小姐怎么自己走过来了。”虞亦禾瞥了她一眼,心中冷笑,面上却滴水不露,只扶了扶额角,佯作疲倦。“刚刚小憩了一会儿,酒意解得差不多了,不想耽误事便自己走了过来。”侍女闻言,犹豫问道:“没遇见什么人?”这问得实在明显,但虞亦禾仍做不觉状,既已说了那般话,那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应当没发生过。“没有,姑娘问这些做什么?”小侍女这才察觉自己实在冒失,连忙讪笑道:“奴婢只是关心小姐,啊,奴婢为小姐端来了解酒汤,小姐趁热用。”可虞亦禾哪里敢再喝虞昭媛的东西,“不用了,被这夜风一吹,我的酒已经醒了。”说罢,她立刻迈步往西殿走去。平稳的步伐让侍女的话咽进了肚子里,只眉宇间浮现淡淡疑惑。殊不知前方行走的虞亦禾每一步都全神贯注,控制着绵软的四肢,压抑着体内的情潮。这种感觉就算是再迷糊也能猜到她喝的酒里定是放了些什么东西,只是可能碍于颜面或者是惩处,那些东西放的并不算多,所以虞亦禾还能站着走路。但现在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回去后怎么应对虞家,要怎么从这件事里获得好处。虞亦禾知道自己没有能力和虞家彻底断绝关系,闹是可以闹得,责怪埋怨都可以,但要有个度,这些年来,她总算明白了一件事——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可是等她回到殿中,高台上依旧没有人影,女眷们也都大声闲聊起来,再看男宾那边,亦是三三两两站起来,有甚者放声大笑。再走近些,荣妃的位子已经空了,隔壁的虞昭媛在侍女的耳语下陡然转过了身,她看到衣着齐整,神态无恙的虞亦禾眼神一变,虞夫人和伯夫人虞亦薇也转过了身。虞昭媛趋步走了过来,急切询问:“姐姐这是去哪里了?”她仔仔细细,上下打量虞亦禾,不知情的人只觉她们姐妹情深,可虞亦禾看清了她眼中的疑惑,越过虞昭媛的肩,她还看到了虞夫人眸中的担忧,只是实在可笑,这担忧并非担忧她的安危,而是担忧她未攀上那位。“我本是要去换衣裳的,但是这夏日的夜风也是暖的,我头又痛,便找了个亭子小憩了一会儿。”对面的虞昭媛面色如常,显然这一切都在计划中,她只问:“未曾遇到甚么人?”“未曾。”同样的两个字再次被说了出来,虞亦禾看到对面的三个亲人脸上流露出不同程度的失望,虞昭媛像是失望又像是松了口气,虞夫人则是纯然的失望。虞亦禾敛下眸子掩去眸中的嘲讽,再次抬首带上了些许惊疑打量,她瞧了瞧虞昭媛又瞧了瞧虞夫人,忽然道:“娘娘,母亲,我觉得今晚的酒有……”话未说完,就被虞昭媛口快打断了话,“有点香甜是吧?本宫也觉如此,正巧陛下已经宣布离席,咱们姐妹能畅快喝上几杯。”虞夫人和伯夫人闻言也围了上来,虞亦禾想要拒绝,茴香已经把剩下的酒壶端了过来,又拿了四个酒盅,一个酒盅倒了一杯,一壶酒正见底。“正好没了,不过一人一杯,二小姐莫要再推辞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四人又都望着她,虞亦禾知道这杯酒逃不过了,只不过她现在也不害怕,她今晚已然得罪了那位,事情也无法转圜,所以再喝一杯酒又如何?而且这杯酒必定只是普通果酒。果不其然,这杯酒下肚后直到跟着虞夫人回到了院子里,虞亦禾也未曾有其他感觉,连带着身体里的春潮也在这一路上消散殆尽。回到院中,两人即将分离时,虞夫人不经意地提起今晚的酒液,“果酒总归是酒,喝了总叫人有几分气血上涌,连为母也是,回去好好洗个澡便静下来了。”借着灯光,虞亦禾注意到虞夫人的脸庞也比平日里多了几分红润之色,只觉今晚的酒壶大抵查不出任何结果。“母亲说的是,那女儿便先回去了。”明明已经知晓了对方的算计,虞亦禾却还是不能与她们撕破脸皮,只能默默承受下来。虞夫人颔首目送这个次女回到西屋,良久才深深叹了口气收回目光回到了正屋。未过多久,虞侍郎也回来了,他一身酒气接过侍女送上来的解酒汤,看着一脸憾色的老妻道:“既是这样都失败了,那此事便作罢吧,再寻寻神医,看看是否能治好芙儿的身子。”虞夫人点了点头,便脱衣裳边往虞侍郎那边靠去,“我明日就约李夫人一叙。”既是不能入宫,也不该留在家里了。看着老妻红润的面庞,虞侍郎讪笑了几声还是迎了上去。……“如何?”卫景珩目不斜视地在奏折上书写,分出一丝神询问刚进来的李福海。大总管微微弓身,“陛下,太医检查了酒杯和酒壶,并未在里面查出什么药物……”觑见帝王的眉头微蹙,大总管便不敢再慢慢道来:“那酒壶里只倒出三两滴酒液,实在难验,不过一位太医说似乎有些催情药物的味道,只是量太少,难以确定。”只这一句便够了,卫景珩缓慢地搁下御笔,坐直了身体,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绪,须臾嗤笑了一声。“叫水,朕要洗漱。”“是。”只是李福海刚走几步,外头就传来了虞昭媛的声音,似是在叫小太监通传。他犹豫转过身望向高台上的帝王,“陛下……?”卫景珩未出一言,只睨了他一眼,大总管便心领神会地弓着身子出去,很快外面就响起了他的声音。“皇上勤政,现下还在批阅因宴会耽搁的奏折,娘娘还是请回吧。”“公公……”“娘娘请回。”

第13章

虞昭媛不甘地带着侍女回了翠寒堂,一路上都在思考自己到底哪里没做好惹恼了天子,想着想着又忧愁起来。她一直在引荐姐姐入宫之事上甚为纠结,本来今晚计策失败后,虞昭媛尚觉松了口气,她尚且还算年轻,还可以自己争上几年,但现下的情况却是她出了小月子已一月有余,皇上未临幸过她一次。夜风吹拂着虞昭媛娇俏的面庞,她看了看这漫天的星子,忽地问:“茴香,本宫是不是应该再试试?”大宫女茴香知晓这从头到尾的一切,她轻笑出声,安慰道:“娘娘莫要再想了,不说旁的,就说这年纪,皇上比二小姐还要小上月余,如何看的上二小姐?”闻言,虞昭媛叹了一声,“也是,姐姐年纪还是大了些,罢了罢了,终归还是要靠本宫自己。”……虞亦禾跟着虞夫人去参加宴会,宁宁太小并不合适带过去,所以清霜是一直留在西屋里的,此时见自家小姐回来,清霜连忙端上一杯解酒汤,也在她的脸上看到了一分疲色。“小姐怎么了?”清霜压低声音问道。虞亦禾决计把这件事烂在心里,便也不打算再告诉清霜,所以她只摇了摇头从清霜手中接过汤,“只是酒喝的多了些,无碍,你备水梳洗吧。”等到洗漱后躺到床上,虞亦禾搂住女儿小小的躯体,她才深深地叹出了一口气。整晚的坚强都在这一刻崩溃,她不得不思考以后的路,可是这些事纷纷扰扰在脑袋里闹了半天,虞亦禾还是理不出一条好路来。女子生来好似只有长大,嫁人,相夫教子这些事,哪怕是成了寡妇,也要隔几年再嫁出去,然后重复相夫教子这些事。而且她在再嫁何人这件事上,依旧没有什么自由。几番事情下来,虞亦禾已经认清了父母,他们为了虞家的利益肯定是不会吝惜把自己再嫁出去,她还不能对他们心生埋怨,就算说出去,外人也只道:父母生你养你,供你富足生活,长大后自该回报父母。此时,虞亦禾竟生出“虞家把她们母女俩忘在山上也挺好”这种想法,只是转瞬她便想到了这条路的艰辛。失去官家小姐这个身份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在这个世道,一个妇人要独自抚养女儿长大是多么困难,山上王婆婆家丧夫的女儿已经给她上了一课——田地有人抢,寡妇门前是非多。虞亦禾越想心里头越是焦虑,到了半夜才将将就就地睡了下去,临睡前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怀里小人儿还需她这个母亲照顾,无论发生什么,她都要找出一条最好的路。虞亦禾这一觉直睡到了第二日的晌午,醒来时女儿宁宁已经在一旁的矮榻上安静玩耍,清霜正提着食盒走进来,见状立马放下饭菜,伺候自家小姐梳洗。洗漱完毕,三人坐在屋内的圆桌上用饭,三年山上生活,几人之间早就不讲究那些的虚礼,宁宁熟练地拿起她的小筷子用饭,清霜习惯性地讲者她今日知晓的事。“听说昭媛昨日去仁德殿吃了闭门羹……怪不得那么着急……夫人倒是没去安慰娘娘,她与李夫人同去园子里赏花了……”虞亦禾听到前一句的时候顿了顿,心中竟冒出了一丝愉悦,就凭她昨晚的一句话,那位应当也知道虞昭媛在其中做鬼,只是不消一会,那丝愉悦便淡了。算计帝王向来是大罪,如今只吃了这闭门羹已经是轻拿轻放,算不得什么惩处,那到底是进宫五年便坐到从三品的昭媛娘娘,自是有几分宠爱在身的。光想着前一句的虞亦禾自是忽略了后一句,直到两天后的上午,虞夫人把她唤到了正厅。虞亦禾没有再挨着虞夫人坐下而是离了半个人,虞夫人未曾察觉半分,心里盘算着开口:“禾儿,眼看你已经归家三年,是时候再寻一门夫婿了。”这事早有预料,虞亦禾颔首,思忖着怎么在这件事里斡旋一下,找到一个各方面都不错而且还对宁宁好的人家。只是她还是没料到,虞夫人叫她来并不是露个口风叫她有所准备,而是直接通知她与男方见面。“为娘前日里同李夫人一同游玩,恰闻李夫人家中有一弟丧妻,为娘便多问了几句,这人现任礼部郎中,家资颇丰,又只有一子一女,你带着宁宁嫁过去定不会受苦,你今日下午便打扮打扮去春杏园里与他相看相看罢。”本朝未婚男女相看或许要谨慎一些,再嫁男女便要宽松许多,在侍女见证下礼貌相会也不会叫人多嘴。虞亦禾先是为虞家终于放弃把她献与帝王而松了口气,后来便是有些不满,但听到对方只有一子一女,她能带着宁宁嫁过去后还是应了下来。自己若是再嫁,宁宁的继父子嗣越少,宁宁越能得到更多利益。为此虞亦禾还一反常态穿上了一袭丁香色的襦裙,外配更浅一些的对襟,连发髻上都多簪了一支银步摇,温柔稳重之余又添了几分灵动。清霜绕着自家小姐走了一圈,满目惊艳之色,“这般穿着便是说小姐你闺阁待嫁旁人也是信的。”“娘亲就是最漂亮的!”宁宁也在一旁眼巴巴地望着,声音清脆又固执。“你和宁宁惯会讨我欢心,我已虚岁二十六岁,如何还能扮做云英未嫁的姑娘?”虞亦禾虚虚点了点清霜又摸了摸女儿的秀发嗔道,眸光却落到镜子里自己的容颜上,仔细瞧了几眼,也不禁眉眼弯弯。没有哪个女子不喜欢听别人夸赞自己,她也不例外。“才不是讨小姐欢心,以小姐的样貌,那郑家大爷必定拜倒在小姐的石榴裙下。”“对呀对呀,我也拜倒在娘亲的裙下。”两人从未对宁宁避讳过,虞亦禾也不曾为魏家的事情遮掩,宁宁早就期待娘亲为自己寻找一个新爹爹了。几人玩笑过后,虞亦禾便带着清霜一齐前往春杏园,还不曾想到她们会遇到什么。

第14章

虽是已经躲到了绮清园里,帝王该处理的政务也未少上许多,批阅了半日奏折的卫景珩起身揉了揉了手腕,决计趁着日头西斜还未落前去园内游赏一番。路过莲塘时,跟在帝王身后的大总管不由得停了下来,在他的眼中,天子驻足莲塘旁先是神色愉悦,后来不知想到什么又淡了下去。李福海知晓内情看透了一切,他心中暗笑,上前一步动作缓慢地折了莲塘中斜出的一朵莲花,帝王不语,等到他折第二朵时,帝王终于不忍道:“你折莲花作甚?”大总管理所当然道:“陛下观赏莲花已久,难道不是想折回去观赏吗?”卫景珩瞧了一眼这自小伴自己长大的御前总管,没怪他自作主张,只道:“此花莲子已大,赏不了几日便要凋零,折下岂不可惜?何不放它在塘里结子?”大总管瞧了一眼手中盛放,莲子已大的莲花,但笑:“莲花虽结子但依旧清丽,折回去观赏也无甚大碍,就算初放莲花折回去也多不了几日,何况陛下富有四海,莲子甚多,这一朵莲花的莲子少了何妨,多了又何妨?”这一句已然含了些深意,李福海笑着把折下的莲花奉到了帝王面前。昨日不欢而散后,帝王虽未表现什么怒气,但伴君多年的他还是能察觉一丝蛛丝马迹。卫景珩闻言侧首不语,须臾才斥道:“就你最爱多嘴。”可手上却把那支莲花接了下来。“是是是,请陛下恕罪。”李福海当即给自己来了一巴掌讨饶,垂首忍不住笑,心中暗道:这做奴才的啊,有的时候主子不好意思说的做的,这奴才得去说,去做,这样才能在主子身侧侍奉的长远。不过这荷塘终究还是过了时候,半数莲花已经凋落结做了莲子,远不如那日烟雨蒙蒙中的好看,卫景珩略赏了几眼也不欲往莲塘里再去,径直寻了个之前未走过的路往便闷头往前走。杏林内的杏子已经过了当时,树上只零星有着几颗晚杏,卫景珩并未停留,沿着小径绕过几个弯后,眼前的豁然开朗,也叫他再次住了脚。李福海顺着帝王的目光往那边一瞧,看清了亭子那边的美妇人,当即伸手止住了身后三个内侍,暗叹真是太巧。那边不是旁人,正是虞亦禾。虞亦禾也是刚到约定的地方,看到亭内被一主二仆占着,那主人背对着她,生的膀大腰圆,后背微微佝偻,头发上也有了明显的白发,也不知为何在此处。她心生疑惑,还特地站在亭外,遣清霜上前询问了一番,“请问这位老爷,此处刚刚可有他人?”那主人这才转过身来露出了真容,眼睛不大,鼻头圆润,下颌与脖子连成一处,两鬓斑白,目测至少已经年过四旬,实在有点……有碍观瞻,虞亦禾只瞥了一眼便垂首不再看他。男子却没有回答清霜而是直勾勾地看向了虞亦禾,半晌才回神道:“这位就是虞二小姐吧,我姓郑,是李夫人的胞弟。”话音落下,虞亦禾与清霜皆是怀疑自己听错了,郑郎中见两人久不回应又拱手邀请:“小姐不若进亭一叙?”眼睛仍旧是直勾勾地盯着虞亦禾。这下再不能以为是听错了,虞亦禾抬眼看着郑郎中,脚像是长在地里了般怎么也动不了。心中的怒气更是一浪又一浪地拍打,冲击着那本就脆弱的防线。她怎么就轮到和这样的人相看了?不说容貌之类的话,容颜是父母给的,自己改变不了,只说年纪这事,那郑郎中就足以当她的父亲。虞亦禾甚至怀疑自己是否是虞夫人亲生的了,若是亲生的孩子,真的能如此潦草吗?连年纪也不打听一下,便胡乱地叫自己的女儿来见?这种事只稍一想放在宁宁身上,虞亦禾已经怒火冲天,将心比心,她的心便更加痛了。自小的偏心,点点滴滴的委屈不足为外人道,可归家三年内的事哪一件拿出来又能是良母所为?弃她于寺院后山不顾,接她入园只为替幼女生子,眼看谋事不成又随便找户人家把她嫁出去,桩桩件件皆为利益二字,满满地写着偏心与不爱……可她知道自己就是虞夫人所生,她的眉眼皆脱胎于虞夫人,正是这样才最叫人折磨,若自己不是亲生,她还能安慰自己,还不必如此愤愤不平,只因是亲生,这种痛才深入心底。不知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压下翻江倒海的情绪,虞亦禾一步步走向郑郎中,想着即使这事不成,两边的脸面还是要的,可是当她与郑郎中还有两步之遥时,虞亦禾还是停住了。她忍不了,看着这张脸,她怕是以后会用不下饭。“我与郑郎中恐不相配。”虞亦禾抛去了顺从的假象,露出了内里执拗的性子,说话不带一丝犹豫。郑郎中顿了一下,许是也知晓自己年纪比她大上许多,不余遗力地说着其他好处,似乎笃定虞亦禾定会心动:“我的年纪虽长你许多,但家中唯我一个独子,家产颇丰,我必定供你锦衣玉食,不逊于勋贵,听说你还有一女儿,我会对她如亲女,给她万两银做嫁妆。”后来还压低了声音,挤眉弄眼道:“甚至你与我若生有儿子,我可以把八成家产都交与你我之子……”这些话落到虞亦禾耳朵里实在恶心,听起来对她有益,实则也是自己父母一流,见色忘义,对待子女不公,自己现在时年轻貌美,他允诺丰富家产,可自己终会年老色衰,此话还能实现吗?“不必,不论旁的,你我年纪相差太多,实在不妥。”见虞亦禾面色冷硬,郑郎中的脸色也黑了些,放声道:“虞二小姐,你这样,你弟弟想要拜郑少傅为师恐怕就难了。”郑少傅是当朝有名的大儒,也是他的亲叔叔,他就不信这虞家二小姐能不为自己亲弟弟的前程考虑,可这话落在虞亦禾的耳朵正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看到两步之外的女子愣了一息,然后嗤笑出声,似乎听到什么极为讽刺的事,笑的前仰后合,有些怪异。在场的人都被虞亦禾吸引了,无人注意南方的林子里走出了几人。虞亦禾慢慢收了笑声,再次对面前之人道:“你我间无缘无分,祝大人早日找到佳妻,我先走一步。”怎就有时间和这丑东西相看了?虞亦禾转身就走,不想身后男子也大步往前,她还浑然不觉。就在这千钧一发之刻,忽有击掌声传来,虞亦禾转身望向声音来处,顿时愣在了原地,脑子一片空白。

第15章

不过也只是转瞬之间,回过神来,众人便齐齐行礼。走的近了些,帝王眸子眯得更为狭长,无论是那鬓边晃动的步摇,还是鲜亮的紫衣,无一不比前几日在他寿辰上扮得精致,也无一不显露出她对今日的重视。视线再触及她身边那个其貌不扬的老男人,卫景珩的剑眉不自觉地皱了起来,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从心底升起。待看到那妇人身躯微颤,帝王紧抿的薄唇里终于吐出了两个字,在场的气氛为之一松。“免礼。”虞亦禾终于得以站直身体,略微松泛了些,只是在场还有圣驾,仍不得掉以轻心,她微微抬眼,恰与一身靛蓝色常服的帝王撞在了一起。“几位怎有兴聚在这里?”卫景珩在两人之间扫了一眼,声音淡淡不大听得出情绪,但虞亦禾莫名觉得有些心虚,垂下眼睫不敢看他。见那妇人垂首不语,他的目光就落在了那其貌不扬的男人身上,然后唇抿得更紧了。这种样貌竟然也能入朝为官?“你是哪部的官员?为何在此?”郑郎中乃是因着叔父的关系荫封入仕,又是在清水衙门,自个也只远远地见过皇帝几次,此番直面帝王,声音不自觉颤抖了起来。“微臣乃礼部膳部司郎中郑有为,在此是为……与虞小姐相看。”这畏畏缩缩的状态已是让卫景珩不喜,再听到后头一句,他的眼神陡然冷了几分。虞亦禾偷觑了一眼,正看到这冰冷的眼神,心中暗怕,提着心要找机会描补一二,然而这个念头刚刚闪过,就听那帝王轻飘飘地道了一句——“朕看并不相配。”莫说是清霜等俩当事人的奴婢奴才就是李福海都忍不住睁大了些眼,男女之间相配与否这些事向来是亲人才说道一二的,疏不间亲,哪有外人插嘴的余地?但回过头说,百姓如子女,帝王是君父,就是直接当场给二人赐婚,旁人也不敢置喙。唯有知晓内情的人忍不住想歪了些。只是郑郎中就惨了,他立马跪倒在地上脊背颤颤,点头称是,心道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皇帝,竟得到了这样一句话,有了这句话,他再不敢与虞家小姐有一丝关联。虞亦禾则瞬间忘记了害怕,闻之如仙乐,唇角忍不住扬起。瞥见那妇人唇边的笑,帝王的眉宇略松了些,只是忽地想到什么,脸上也浮现了几分不自在,再不管其他人如何反应,负手悠悠然走了,仿佛只是恰巧路过,又恰巧遇到一般。恭送帝王走后,原本见色起意的郑郎中立马爬起来顾不得拍袖整衣便马不停蹄地走了,连招呼也不打,再不敢多看虞亦禾一眼。他又不是傻得,美人固然喜欢,但还是仕途更为重要,只要官职还在,还怕找不到美娇娘?杏林中只剩下她主仆二人,虞亦禾顿觉一身轻松,待郑郎中的身影完全消失后,她再不遮掩,朗声笑了出来。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春杏林中,像是最欢悦的雀儿,谁都听得出笑声里的快意。清霜脸上的表情也从愕然变成了愉悦,她跟着虞亦禾笑作了一团。确实并不相配,清霜瞧着主子足以称得上一笑生花的容颜,再次在心底吐槽了一番姓郑的想要老牛吃嫩草,又想到秉公处理的天子,说的话里便多了好些赞叹和褒扬。“陛下真是圣明,没有乱点鸳鸯谱。”她未觉自家主子几分不自然,继续愤愤不平道:“就是夫人实在糊涂,竟然让姑娘你来与这等人相看!年纪大也罢了,样貌还如此……”这话也让虞亦禾从快慰中淡了出来,她想起了自己遭遇这事的根由,也想起了郑郎中的那句话——“你弟弟想要拜郑少傅为师恐怕就难了。”说起来这个弟弟,虞亦禾也有三年未见了,作为虞侍郎唯一的儿子,自是虞家最为受宠的,长姐和小妹固然比她受宠,但到了弟弟虞藏面前还要褪两射之地。这种宠并不是对女儿们的那种宠,而是倾尽家族资源培养的那种宠,旁的幼童开蒙的夫子只寻个秀才举人便够了,虞藏的开蒙夫子则寻了国子监的老监生,后面更是不用说,一路名师,才让他能在十九岁就高中举人,在京城一众高官子弟中也算得上芝兰玉树。只是可惜第二年折在了春闱没有一举登上杏榜成为进士,为此他离家游学,只为明年檀宫折桂。不仅他这么想,虞家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她的这位弟弟二十二岁仍未娶妻,只待杏榜提名,父母为他择上高门佳媳。平心而论,虞藏和她的接触并不多,他自小就被拘在外院读书和姐妹们相处的时间很少,虞亦禾大多受得委屈和他也并无直接关系,但她知道这一切和他都是有关的,他是背后得利的那个。父母为他着想,姐妹为之护航,连自己第二次嫁人也是为换取他一个拜师的机会,何其可笑?就因为他是男儿,就堂而皇之地占尽了一切好处吗?她不愿了,再不愿了。清霜兀自说了半天,这才看到自家姑娘面沉如水,她一怔,自家姑娘脾气一向柔顺,鲜少看到她生气的时候。“清霜,我不想再忍了。”她的手被姑娘握住,紧紧的,清霜的鼻子忽地一酸,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姑娘受的委屈,她都看在眼里。“姑娘,不忍了,姑娘做什么清霜都支持您!”感受到手上清霜反握的力度,虞亦禾弯起了眉眼,泪水滑落的同时,她的唇角愈扬愈高。好在,这天底下还有两人全心全意地为她着想。而她便是为了这两人也必不能再为鱼肉了。虞亦禾瞧着帝王离去的路径,一点一点地攥紧了手掌,多年来的不甘,埋怨,委屈在一而再,再而三的偏心下终于催出了名为野心的嫩芽。她凭什么就要被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呢?凭什么就要为了旁人与那些丑东西相看呢?难道她生来就要为她人做配吗?不,她不愿!再不愿了!

第16章

帝王的一句话便化解了她的为难,郑郎中溃逃的背影还历历在目,只一瞬间,虞亦禾就找到了自己的方向,像是有一层迷障在眼前破开一般,一条散着金光的路在她面前出现。虽然这条路一直都在,甚至之前她还踩上了一脚,但她一直因为旁人视这条路为绝路,现在迷雾散去,面前的路哪里是绝路呢?而且纵使这条路里有千难万险,也比被绑在虞家这条船上随时会被摆弄抛弃的要好。因为这条路上还有着宝藏,总归是可以靠着自己的才智博得一二的。温柔顺和是妇人的外表,她的内里坚韧不拔,虞亦禾抬头望了两眼天上的明日,再垂首时,双眸里已全是坚定之色。她要成为他的妃嫔,她要成为高位娘娘。既然妹妹做的,她这个姐姐为何做不得?既然妹妹狠得下心,那姐姐也不必以德报怨。虞亦禾不是那种惯会自艾自怜的性子,既然决定了做什么,自是要早日谋划起来。前一遭已经拒绝了那位,自己现在反悔主动贴上去也平白叫人看轻了,得想个法子让他主动才是。她边往回走边思忖,脑袋里有了大概想法时已经离虞家的小院不远,抬首瞧见住了脚步嘱咐身后的清霜。“待会儿我无论做出什么举动你都不要惊讶。”“奴婢晓得。”清霜知道自家的小姐虽然一向性子和顺,但内里是一直拿的定主意的,她很信服。但不曾想自家小姐还有这样的心机,当看到虞亦禾进了院子便眼眶泛红,见到虞夫人更是不发一语便流下眼泪的时候,清霜还呆愣了一息。紫衣美人脊背挺直,身躯微微颤抖,双眸垂泪,只一眼就叫你读出了其中的委屈和埋怨。这样的是女士虞夫人从未见过的,看到心里便虚了几分,她立马从檐下出来,拿着帕子为女儿抹泪,嘴里关切道:“禾儿,你这是怎么了?受了什么委屈?”语气很是有几分心疼,但这只是在不触及其他姐妹弟弟利益的前提下,一旦有了冲突,她必定是让步的那个。虞亦禾只执拗地望着虞夫人,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好不可怜,似是想讨个说法。虞夫人心底的心虚和愧疚终于升了上来,她叹了口气道:“为娘知道那郑郎中的年纪是大了些,但年纪大的会疼人,其他条件又不错,禾儿,不是为娘不为你考虑啊……”虞亦禾看着她的母亲一脸苦口婆心,口中却只字不提这件事成了弟弟能在其中获得的好处。她只觉可笑,面上却像被说动了般,委屈倾斜而下,“母亲,你可知郑郎中不仅仅是年纪大,他长得还……”似是气到了说不出话一般,虞亦禾捂住了脸,清霜便站出来替她说话:“夫人,你不知那郑郎中生的,他同姑娘一般高却有姑娘两个宽,头发都白了,两个眼睛生的和绿豆一样大小,鼻子大的和那老猪一般……这样的人便是看着就生厌,如何叫姑娘和他过一辈子?”听这个描述,后头的侍女忍俊不禁,虞夫人尴尬得讪笑,一边安慰,一边也不太把这当一回事,不过是丑了些,总归不是害她。“禾儿别哭了,怎地还和小孩子一样?那郑郎中样貌丑是丑了些,但他成天在衙门里当值,你嫁过去又不常见他,就算晚上回来,那男人灯吹了不都一样?有甚么丑俊?”这话听得虞亦禾要不是捂住些脸就要露出异样神色了,不躺你身边,你当然不在乎丑俊!“照为娘的看法啊,这郑郎中真是不错的人选,你适才没直接回绝了吧?”虞亦禾一颗敏感的心早就在母亲一次次偏私下锤炼的坚硬,此番听到这些话,她只余一丝滑稽之感,再无疼痛。她收了眼泪,用手摸了摸脸畔,绯红的眼角更叫她添了几分娇色。“母亲,若只是丑了些,女儿何至如此?”虞亦禾抬垂首掩去眸中情绪,如实告知了遇见帝王一事,只隐去了自己说的几句话,总归有那位的话,虞夫人也不可能去找郑郎中对峙,郑郎中也不会往外说此事。虞夫人大惊,赶忙询问又是责怪:“什么?你说遇到陛下了?你这孩子,这顶顶重要的事为何不说在前面?皇上如何说?”听闻她说帝王评价两人并不相配时,虞夫人不自觉后退了一步,又望着她郑重询问:“果真如此?莫不是你为了……”虞亦禾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了一丝委屈,“女儿如何敢在这件事上说谎?皇上就是撂下那么一句话便走了。”好在虞夫人也只是心急才问了那么一句,次女的性子她向来是知晓的,绝不会骗自己。只是陛下金口玉言,那这桩婚事无论如何也是成不了的。虞夫人面上免不了露出些疑惑和遗憾,她眼角瞥见了拭泪的女儿,心中动了动又被压了下去,若是那位有意,那适才就该有表示了才是。思索了半晌仍不得其果,虞夫人也只能把此事当做是帝王的心血来潮,搁置在一边了。“即使如此,那此事便罢了,你莫要再想,为娘替你另寻他人……”许是想到了这丑都丢到了陛下那里,虞夫人脸上也多了几分赧然,匆忙补了一句:“为娘定替你先相看相看,不会再丑了。”虽是觉得不会再遇,但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几率再叫皇帝看见她给女儿找了个歪瓜裂枣,虞夫人觉得自己还是提前进棺材了算了。这便达成了虞亦禾的一部分目的,在走上那条路之前,在还不能保护自己的时候,她必须要尽可能地提升自己的价值,再不能让自己沦落到与那种人相看的地步。有了那位的一句话,起码在绮清园内,虞夫人不敢再把她随便配了。达成目的回到屋内,门扉一关,虞亦禾脸上的哀哀戚戚便一消而散,哪还有一丝伤心之色?瞧见清霜一脸震惊,虞亦禾微微一笑又恢复了那温温柔柔的样子,轻声道:“清霜,你要记得,不管怎么样,我还是我。”闻言,清霜又怔忪了许久,一时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

第17章

这边暂时不表,且说景和帝也知自己那句有多管闲事之疑,说完那句就匆匆带人离开了,直走出杏林他的脚步才慢了下来,这还是因为听到了后头气喘吁吁的声音。回头一看,大总管李福海已是满头大汗,三个小内侍也是一样,只是不敢像大总管那样的大喘出声。伴君长大的大总管自有他的一份体面,面对帝王的斜睇,李福海不慌不忙躬身道:“陛下龙体康健,健步如飞,老奴有些跟不上了。”听这一口“老奴”,卫景珩轻嗤一声,“你还未到四旬,如何称得上老奴?”不过他向前的脚步还是慢了下来,微风习习,几人慢慢悠悠,气氛正好,李福海思忖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陛下适才为何不把二小姐带回来?”卫景珩又斜睇了他一眼,这次多了几分情绪,“她既是拒了朕,又和旁人相看,朕又何必勉强与她?”李福海沉默了一瞬,暗道不是刚想开么?怎又闹这脾气?他不好再提那晚的旖旎之遇,但在他看来,即便只是与帝王有一丝苗头,也该时刻注意着不要叫他人指染。更何况,自己这主子未必有外表上看起来这般不在乎与洒脱。还是得他这个奴才给递台阶才能不叫这一桩缘分出了什么差错。这么想着,大总管便说了自己观察的可疑之处:“二小姐那般样貌,怎会愿意与那郑郎中相看?便是再嫁,在这京中找个年轻俊秀些的官家男子也不是甚么难事,而且……”最后他抬眼觑了帝王一眼,意思很是明显:有您珠玉在前,她怎会选择这样的人?这正戳中了帝王的心思。卫景珩其实多少有点恼,那妇人拒了他不说,但在拒了他后和这样的人相看,实在是让他忍不住多想。现下被李福海这么一提醒,卫景珩想到了之前李福海说过的话,那妇人似乎并不受虞家的疼爱,从前夫家回来后基本都住在山上,第一次见面时的穿着让他和李福海都认为是绮清园的佃户娘子。后来虞家的意思他也看得清楚,在他没有动作时的,甚至在宴会上不惜给自家的女儿灌酒下药,这样的手段实在看不出有任何对女儿的疼惜,再联系适才的事一想……帝王的薄唇抿了抿,心底不禁动摇,往前又走了一段路终是忍不住吩咐道:“你且稍微看着些。”再多的他也说不出口了,帝王的怜惜向来稀少,虞亦禾说起来又是一个和他无关的人,卫景珩自然不会多做些什么,至于怎么看着些,那便由大总管全权发挥了。可这句话落在李福海耳朵里却是很不一样,“诶”地一声答应下来,心里很是重视,这天下的人太多,能叫帝王记住的少之又少,更何况是关心呢?后宫那些娘娘不少都得不到帝王的一丝关怀,虞二小姐这么个情况能的一句话已是十分特别。恰巧当日绮清园有一颗先帝亲手所植的桃树成熟,奴才们摘了一筐子奉到了御前,卫景珩自己留了一盘便叫人分了分送到妃嫔勋贵那里,荣妃和虞昭媛那里是李福海亲自送的。大总管亲自来送,即便只有六个桃也是稀罕物,虞昭媛不敢托大,谢恩之后亲自把李福海送出正堂外,却见大总管停住脚步似乎有话要说。“李总管,不知还有何要事?”李福海佯作思虑再三才道;“娘娘,也算是老奴多嘴,请勿责怪。”此话一出,虞昭媛心脏猛地一跳,忙道:“总管说笑了,哪里敢责怪公公,只是不知发生了何事才叫公公这样说。”李福海这才把白日里的事简要说了一说,虞昭媛这才知晓自己姐姐和旁人相看撞见了帝王一事。“……也不是则个危言耸听,只是说陛下到底嘴上提了一句,陛下又曾在娘娘这边撞见二小姐几次,若是想不起来还好,若是想起来了,问上这一嘴,娘娘恐怕也不好交代。”大总管这话也算的上推心置腹,虞昭媛连连点头,心中惊疑虞亦禾竟被皇帝记住不提,先紧着为自己和虞家开脱。“这事本宫不曾知晓,若是知晓哪里会叫姐姐和那样的人相看?恐怕母亲也被蒙在鼓里的,这事是我们不妥,以后定当打听清楚了再给姐姐相看。”闻言,李福海的脸色又和气了些,接着道:“娘娘不必多想,陛下只是恰巧路过,实在是二小姐和那郑郎中站在一起,实在是……”他偏了偏头,脸上一言难尽,虞昭媛的脸更臊了些,暗暗埋怨母亲为何找了个这么个丑东西还叫陛下看见了,送走了大总管后当即叫人去请虞夫人去了一趟。也不知在里面说了些甚么,虞夫人神色讪讪地回来了,还带了四个桃子,与了两个给虞亦禾再无二话。虞亦禾倒也没高看这先皇亲手种植的御桃,叫清霜洗干净了切块一起分了,第二日长姐虞亦薇来的时候方知这桃子的珍贵。“昨晚的御桃,我家伯爷也不过得了两个,母亲这竟然有三个?”虞夫人脸色不甚自然,她瞥了两眼道:“虞家也只得了两个,多的是昭媛娘娘给的,你父亲昨晚吃了一个。”坐在一边不发一语的虞亦禾闻言心下一动,按照她母亲这个偏心程度,怎会在桃子这般少的情况下还分她两只?想起了昨晚虞夫人去翠寒堂的时辰,虞亦禾再看那桃子似有所得。眼看着已经过了最热的时候,皇帝启程回宫的日子越来越近,虞夫人提着心过了两日,还是继续给女儿找起了相看的人选,这次她没有再敢擅作主张,叫来虞亦禾商量。“这次为娘替你打听过了,再没有上次的事……”虞亦禾佯作认真实则漫不经心地听着虞夫人介绍这次的相看人选,心里盘算着事情,等到虞夫人说够了,她便温温柔柔地颔首应了下来。“你既是应下了,那咱们商议个日子尽快叫你们俩见上一面,不如三日后可好?”虞夫人心里赶着把次女的终身大事定下,这遭既然已经把次女从山上接回来了,她也没脸面再给送回去,还是赶紧定下亲事嫁出去为好。却看次女抬首,一脸犹豫道:“母亲,上次相看陛下既然给了意见,这次是否要请示一下呢?”闻言,虞夫人下意识辩驳:“你甚么身份婚事还要叫陛下过问?这点小事怎能叨扰陛下?”可说到后面话语越来越慢,显然也有几分忧虑。她的手在桌面上敲打了几下,又过了几息叹了口气道:“虽是不好打扰陛下,但以防万一,此事还是需告知昭媛娘娘,让她在陛下那提上一嘴权做交代了。”“女儿也是这样想的。”听到想要的答案,虞亦禾敛目轻笑,她只要这消息传到那位耳朵里就好,这是一次试探,试探的结果决定接下来她的行动。根据之前数次相遇和那晚的旖旎,那位很显然对她有些兴趣,不知得知她即将再次相看的消息,他又会做出什么反应呢?帝王已几日不曾来翠寒堂,虞昭媛便是有心也是无力,只是那晚李总管特地来提醒这件事让她提着些心,思忖了片刻还是让身边的大宫女去把此事与大总管交代一下,至于大总管如何办,那便不关她的事了。瞥了一眼期盼他透露信息的宫女,李福海只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了,“咱家这边知道了,陛下若是问了,咱家会如实回答的,你先回去吧。”打发走了虞昭媛身边的宫女,李福海进了殿内便寻了帝王吃茶的空不经意地唠了起来,“上次陛下叫奴才看着些二小姐,现下有了些消息了,陛下可要听一听?”帝王掀开茶盏的手一顿,随即微微颔首,“讲。”“这次虞夫人可算是慈母心肠给二小姐找了个好人家,这次相看的乃是去年刚进翰林院学的杨清杨大人,年纪刚过三旬,妻子早逝,未有子女,上无公婆……准备三日后相看……”后头的话卫景珩都没太注意,脑子里只依稀回想起去年进翰林院的进士,在脑海里寻找杨清的面容,李福海也正巧说到这杨清的样貌。“虽说能选为进士的人俱是样貌端正,但据说这杨大人的样貌在同一批的进士里只亚于探花郎。”众所周知,探花郎向来是要样貌俊秀的。与此同时,帝王也想起了那杨清的样貌,手中微微掀开的茶杯盖“叮”地一声又与茶杯合在了一起。“是要比那郑郎中俊俏多了。”卫景珩声音淡淡看似并无太大情绪,李福海的腮帮子动了动,终是没说杨大人的样貌怎能和郑郎中比,一个兰草,一个苔藓。可他没说,那帝王却像是听到了一般斜睇了他一眼,又斥道:“这点小事也好拿来耽误朕的?”说罢放下茶杯连茶也不喝了,拿起刚搁置不久的笔继续批改奏折起来。李福海看着那茶杯又瞧了奏折两眼,心里嘀咕,这茶不是您要喝的?这奏折也怎么看怎么像刚刚批阅过的。就在李福海以为帝王真的不再关注此事时,两日后帝王又在批阅奏折时骤然停了笔,弃一堆政务于不顾,硬是要去园子里逛逛。“陛下,外面下着雨呢。”话音落下,大总管得了一眼来自帝王的斜睨,只怕是再说一句,帝王就要恼羞成怒了。

第18章

虽是下着雨,但两家相看这件事却并未因为天气而搁置,下了雨凉爽了许多不说,也能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一些不必要的关注。虞夫人和虞昭媛一早晨得知外头下雨后双双松了口气,在她们看来,陛下便是真的这时想起来也定不会冒雨亲至了。清晨听到外头雨声淅淅沥沥的虞亦禾第一个想法也是如此,只是思及那日荷塘相遇,心下便不那么确定了,也许那位还是会来的吧?哪怕只有十之一二的可能。虞亦禾妆点好带着清霜出门的前一刻还在心中祈祷着一切能如她所期,出了门后她便自然而然地思考起如何应对那位杨大人了。虞亦禾自然明白不能孤注一掷的道理,那位如果真的就对她没了兴趣,那她必须另寻出路,所以势必每一个机会都不能错过,这次相看的杨大人也需要郑重对待和相看。细雨蒙蒙中两位身姿窈窕的女子是那样的明显,一个小内侍撑着伞远远地盯着,另外一个撑伞的小内侍则飞快地往回跑去禀告所见之事。巨大的竹伞足足有小半丈宽足以完全遮住自天逸下的雨珠,帝王行走至今也只微湿了靴子,李福海落后一步听着小太监的汇报,这声音也顺势传进了帝王的耳朵里。“那位往蔷薇山的方向去了……”卫景珩没有忽略中途离开又回来的小太监,李福海的动作也全然落在他的眼里,出于某种心思他默许了大总管的动作,并且在大总管推荐他往哪个方向走的时候还分外地顺从。“陛下,那边蔷薇山的蔷薇之前开的不错,可要去看看?”陛下矜持地点了点头,顺着李福海指着的方向迈动了脚步。蔷薇山顾名思义就是一处爬满了蔷薇的假山群,此处算的绮清园的边角之处。当初建造的时候园子已近完工,工匠们并不上心,只把多余的山石稍稍用点心思堆在了这里,中间建了个鱼池,小亭,随便种上几株蔷薇以做装点,不想这蔷薇长得太过茂盛,几十年下来竟爬满了整处假山群,现在倒也成了极富野趣的清雅之处。即便是夏日里这些顽强的蔷薇也开满了白色小花,在一场细雨的浇灌下更显得清新,正是一个约人相会的好地方。虞亦禾到了约定之处时,亭内已有了一主二仆,同上次相似的情景却给了虞亦禾不同的感觉,这次只观亭内主人的侧影便觉文雅至极。不出所料,当那人转过面来后,主仆二人眼眸微亮,只见那男子约莫不到三十岁,面如冠玉,气质内敛沉稳,见到她不曾多瞧两眼,只简单颔首便及其守礼地垂眸,真真是如玉君子。虞亦禾不禁生了几分好感,待她走近些,那人便缓缓站起身来,向着虞亦禾行了一礼,轻声说道:“您就是虞家二小姐吧?在下杨清,现在翰林院任职。”虞亦禾也回了一礼,姿态娉婷,“杨大人有礼。”面前的美人抬首,她的肌肤如玉,一双星眸似有秋波流转,朱唇不点而红,比那雨中的粉蔷薇还要娇艳欲滴,唇角含笑,分外温柔亲切,再往下看,她的身材婀娜,丰腴有度,举手投足间都散发出一种独特的韵味,和之前见过的那些大家小姐很是不同。杨清不禁心头一动,但很快压住了这股悸动,再是美人也不好失礼。两人客套了两句双双在亭中坐下,早有奴仆擦拭干净石凳,倒不也怕弄脏衣物。清霜把带来的茶水点心布下,那杨大人就更加赧然了,虞亦禾心下了然,微微一笑,捡了些诗词歌赋与他谈论,很快这位似乎比较腼腆的大人便放松了下来,言谈举止间风度翩翩尽显儒雅之气。短暂的畅谈中,虞亦禾竟觉若是嫁与杨清似乎真的还算不错,一时把之前惦记的某位忘到脑后,只想着仔细再问上一问。杨清眼角的余光瞥见虞亦禾侧首放下茶杯,便知重头戏到了,两人都是成过婚的人,自不像初婚男女那般羞涩拘谨,当虞亦禾问起他家中关系时,他也干脆利落地说了。“父母,妻子在五年前相继去世,不曾留下子女……”虽是从虞夫人那里听过了,虞亦禾还是微微点头,这样家中关系简单,若是嫁过去,虽无人帮助,但也落得清静,当听到杨清家中还有一妻妹时,她缓慢地蹙起了眉。杨清虽是不敢直接看她,但眼角余光却是一直注意的,见虞亦禾面色不愉,立刻解释道:“并不是我有什么想法,而是去年我岳父岳母接连染病去世,小舅也失踪了,只留下小姨妹……”虞亦禾不置可否,心里想到了之前听过那些勋爵的八卦,挑眉问了一句:“那您为不娶了妻妹,岂不两全?”闻言,杨清立刻转首道:“我那姨妹不过刚刚及笄不久,我已而立之年,如何相配?”瞥见美人含笑,杨清刚大了点的声音又弱了下去,连忙侧首清咳两声。与之相比,虞亦禾倒是落落大方,她含笑移开了眸子,不再逗弄这腼腆的杨大人,视线扫过亭外的蔷薇山时骤然停了下来。亭子三面环山,落于山中,山高亭矮,蔷薇爬满山时如同一片蔷薇花帘幕,绿意浓浓,亭内人的视线大部分也只落在这蔷薇帘幕上,可是就在这绿白之间,虞亦禾看到了几片蓝色。她的视线顺着亭檐往上瞧,正与那伞底人的眸子撞在了一起,她几乎慌乱地站起身,心脏砰砰直跳,紧张的同时又升起无限的兴奋。他真的来了。

第19章

虞亦禾慌乱起身的动作自然惊到了的杨清,他顺着她的视线往蔷薇山上看去也慌不迭站起了身,对于一个进士来说,这辈子忘了谁都不可能忘记朝堂上的天子。两人的动作都落在高处的帝王眼中,他不再停步于山上,沿着长了青苔的石阶一步一步地走了下来,每一步都很稳当,也每一步都落在亭中两人的心里。杨清还在惊叹怎么这种时候遇见天子,虞亦禾则在平复自己激动雀跃的内心,两人各有所思时,帝王下了假山径直往亭内走来。他大步踏上亭阶时,亭内的奴仆已经拜伏在地上,唯二的两人也是拱手的拱手,屈身的屈身。“微臣(臣女)拜见陛下。”帝王的目光还是先落到了那曲膝行礼的美妇人身上,然后才分了一丝给那儒雅腼腆的翰林,语气不咸不淡道:“免礼。”对上两人欲言又止的目光,卫景珩的唇微抿,勉为其难解释了一句:“恰巧路过避雨。”说罢便自顾自地走向石桌,虞亦禾攥着手心往后退了退,就见那位施施然地坐在了她原本的位置上,与她只有半步之遥,她已经能闻到那浓沉的香味,那晚的记忆又鲜活了起来,让她不禁面颊发热。就在两人无所措之时,帝王又似一无所知问:“你们二位在此所为何事?也是避雨么?”站在亭檐下的李福海听到这么一句,忙不迭死死抿住嘴,其他几个背对着亭子的小太监头也是愈加的低了。这话问的令杨清羞窘,若是说实话吧,现在落到天子耳朵里,若是以后不成,他怕对虞家小姐名声有碍,若是说假话,那孤男寡女私会更加惹人非议。正不知该怎么回答的时候,虞亦禾主动上前一步,这一步站得更远了些,这样的态度让帝王把玩茶杯的手一顿。只听她垂首恭敬地回道:“臣女正与杨大人相看,并非为了避雨。”卫景珩的手倏然用了些力,面色清晰可见地沉了些。他好心给了她一个机会遮掩,她却还要固执地说真话,心里那股子憋了许久的气自然而然便控制不住了。“你倒是着急把自己嫁出去。”话里的讽刺毫不遮掩。这话听的杨清大骇,不知陛下为何这么刻薄地对待一位女子,他赶忙往虞亦禾看去却只见她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卫景珩久久不闻回答,侧首看去也只见到一个把头要低到尘埃里的妇人,这样的态度叫他烦躁,她可以和旁人言笑晏晏,为何总是这么避着自己?他忍不住又刺了一句,“这次相看的人倒是还算将就。”再搞不清楚状况的杨清也意识到这里面有些自己不明白的内情,自己也莫名其妙身中了一刀,但他还是第一时间担忧地看向虞亦禾,而在他视线中,虞亦禾不做一语地跪了下去。淡粉色裙裳沾上了帝王靴底落在石板上的雨水,她径直地跪下伏在他膝前,卫景珩只需要弯腰伸手就能触碰她。见状他又耐下心等着她说话,可是几息后还是未有动静,她伏在地上像是某种无声的执拗。卫景珩的耐心用尽了,他放下茶杯,手指扣了扣桌面,“你就没什么想说的?”这似是抓了自己妻子通奸一样的语气让杨清摸不着头脑却不妨碍他立即站过来与虞亦禾跪在了一起。“微臣与虞小姐相看之事乃是通过虞侍郎和虞夫人的首肯,并非私相授受,请陛下明鉴。”可这两人并排向他叩首的举动落在帝王眼里更加碍眼,几乎是瞬间,帝王带着怒气的声音传遍整个亭子。“朕问你了吗?”“陛下恕罪!”杨清被骇得叩首请罪的同时,那一直伏身垂首的女子却直起了腰身,两行清泪自她杏眸中流下,可她还是垂着眼睫,紧抿着唇克制不发出任何声音,顺从得不能再顺从。卫景珩很少见到女人哭,大部分妃嫔在他面前再怎么样都会挂着笑,在为数不多见女人哭的时候,她们都哭的厉害,还要控诉地说着谁欺负了她,生怕自己不给她们做主。而她却不一样,她的性子绵软,哭了也不曾硬气,但就是这样,帝王反而怔忪起来,心里刚上升的怒气一泄而散,他张口了半天只道:“杨爱卿,你先走吧,朕还有几句话和虞小姐说。”杨清顾不得帝王陡然变换的称呼,便有两个小内侍扶他起来,还没来得及多看两眼,他便被半扶半拉着出了蔷薇山。两个内侍把杨清和他的两个仆从送到外面便直接站在了入口处,面对杨清的询问,内侍只笑道:“杨大人勿要多问,你只需记住,陛下怎会伤害一个妇人?”杨清讪笑了两声称是,看这两小太监的表情便知自己也打听不出什么了,正准备站在外面等虞亦禾出来时,大总管并另一个小太监连带着清霜也从假山内走了出来。大总管见杨清还守在门外,心中替他叹了一口气,有心叫他不要再费力,便道:“这会儿雨小,大人还是先回吧,我们会送虞小姐回去的。”……亭内只剩下了卫景珩和虞亦禾两人,一个端坐在石凳上,一个跪在地下,又过了须臾,卫景珩终是服了软,伸出手扶她起来,可用了些力她却纹丝不动,丝毫不顺着台阶下去。他有心生怒,可瞧着那泪珠子一滴一滴地往下掉,那丝怒便怎么也生不起来。在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那颇有几分倔强的妇人终于开了口。“陛下要和我说什么?”卫景珩暗自松了口气,叫她先起来再说,可她竟还不愿意,又被他睇了一眼后才不情不愿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这叫他看出她温顺外表下的一丝倔强,望着这个不知好歹的妇人,帝王又气又笑,“你倒是傲气,好似叫你站起来委屈了你一样。”可话音刚落就瞧见那妇人刚止住的泪珠子又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又有止不住之势了。虞亦禾虽有些心机谋算些什么,但这委屈却不全然是装的,两句话正刺中了她的心,而且她看的出来陛下对自己有几分怜惜,尤其是哭着的时候,所以她也顺势哭了出来。在帝王看来,那妇人只默默流着眼泪,像是个受了气的软包子,鼓鼓的仍由人揉捏却做不出任何有力的反抗,只从语气上能听得一点气愤。“陛下要和我说什么?”卫景珩又听她问了一遍,这般公事公办的态度让他不禁泄了气,他站起身向她进了一步,高过她大半个头的帝王威势乌压压地向她压下来,让虞亦禾不禁后退一步。可是帝王并未就此停止,他又前进了一步,把空间进一步压小,而虞亦禾却退无可退,身后已是亭柱。他虽离她还有半步,但帝王身上浓沉的香气已经将她包裹,虞亦禾紧张地抬首望向帝王,轻启红唇又欲问一遍,可这话还未说完便被帝王打断了。“你应该知道我想说什么。”他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显露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卫景珩觉得自己已经做到了最大限度,从未有皇帝想纳一个人还需“三顾茅庐”的。硬着头皮和那双深邃的眼眸又对视了几息,虞亦禾忍不住偏过首轻声道:“昭媛娘娘。”这算是正当的理由,但帝王却不认可,他抬起手用拇指拭去了她脸上的泪,很是算的上温柔。”那晚的酒有问题。”只一句话,虞亦禾怔然侧首,一息后又垂下了眼睫,苦笑一声。“她想你入宫。”

第20章

因为妹妹已经入宫成了娘娘而不愿入宫算是正当的理由,但帝王却不认可,他抬起手用拇指拭去了她脸上的泪,很有几分温柔。“那晚的酒有问题。”没因他拭泪而有所动作的虞亦禾这会怔然侧首,一息后又垂下了眼睫,苦笑一声。“她想你入宫,你应当有所察觉。”卫景珩戳破了两人之间有些浅薄的姐妹情,不想这一招又叫眼前的妇人眼眸浮起雾气,他以为她要哭诉又或者是掩饰她们姐妹间的龃龉,大户人家总是不愿传出子女不和的丑闻。可她却只含着眼泪,有些委屈地嗔怨道:“那您还责怪我急着嫁出去,您明明都知道。”明明知道她并不受虞家的宠,也知道她曾在不知道的情况下被设计去引诱他。如此便应该想到,这与人相看也是虞家的安排。听懂她话里的意思,卫景珩的心脏漏跳了一拍,还未有人和他这样说过话,她们总是对他恭敬的不行,还未有人敢在他面前直言埋怨。这异样的感觉让他感觉有些奇妙,不知过了一息还是两息,帝王竟破天荒地承认了自己的错处。“是朕的错。”他牵起了她的手,微微摇了摇。虞亦禾没有排斥他牵手的动作,但这微小的动作还是有些惊到了她,也生出了些无奈又或者什么旁的东西。这个动作她是很熟的,每次宁宁撒娇向她祈求什么的时候,宁宁总是会拉着她的手这么做,可眼前的这位是谁?是成年男子,是天子,唯独不是那小孩子。从那还含着雾水的眼中读出惊讶,卫景珩只当她是惊讶自己的道歉和自己牵了她的手,他微微勾唇,身上浓重的威压也一笑而散,再平和不过。“现在还不愿意吗?”不算上以前若有似无的接触,就是明着询问她也是第二次了,卫景珩觉得这次应当再不会有什么差错,可是在他含笑的眸光中,那妇人还是缓慢地摇了摇头。卫景珩唇角的弧度平了,他有心生怒,可是瞧见她眼尾的绯红,怒气的火苗就像被泼了水般熄灭了。他松开了手,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若还是因为她,那是说服不了朕的。”见虞亦禾不语,卫景珩想到了刚刚与她相看的杨清,心底突如其来的不舒服,“还是你真的相中了杨清?”闻言,虞亦禾立即否认,“并未。”只一刻钟的相看,如何论相中或不相中?或许杨清大体上还不错,但细究起来也未必像表面上那样。说罢,她又敛眸不语。这样不言不语的样子让帝王有些许烦躁,他想要离开却又忍不住回首望了她一眼,那眼里有淡淡的失望,须臾,帝王深深吐出一口气终于转过了身。再有耐心的人这样连番都被拒绝都会觉得不耐且有失颜面,更何况是应有尽有的天子呢?卫景珩不打算斥责或者责罚她,他不是那样心胸狭窄的人,也不必在乎一个女人是否拒绝了他,他总会有别的女人,他只是觉得有些荒谬。可在他转身的那一刻,那妇人又拉住了他,丰润的手软软的,散发着一股暖意。帝王不曾回首,也不曾迈步,站定在原地,似是给了她一个机会。虞亦禾的声音有些颤抖又很是坚定:“陛下,希望您不要多想,是……是……一些我自己的原因。”点击继续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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